第82章 [VIP] 主动前去

    柳别鸿诧异:“选她?你就不怕她反过来对付你?”

    织愉:“我既然敢要她带兵, 自然有把握能控制住她。柳城主问这些,看来是同意我要的报酬了。”

    柳别鸿嘴角上扬着,却没有笑意:“你我既是密不可分的同盟, 我自然要为夫人行个方便。”

    柳别鸿将织愉安置进客院, 安排了六名女婢过来, 询问织愉要吃些什么。

    织愉半开玩笑:“你的东西我不大敢吃。陪柳城主演了场戏, 我累了, 要休息了。”

    刚处理完石露的事, 柳别鸿亦有许多旁的事要做。

    他没有强行留下,客气道:“那我便先行告退。待夫人醒了,可以派人去叫我。在下随时恭候。”

    说罢, 他退下。

    织愉敛了笑,将六名女婢退到院外,进屋上床躺着, 拿出传音玉牌联系钟渺。

    乍听闻织愉要求钟莹带南海国精锐前来桑泽城, 钟渺很担心:“钟莹恐怕不会听从命令。她看着文弱,实际上,是个心狠且有手段的人。”

    加之钟莹修为不低,要她带兵去援助织愉, 无异于养虎为患。

    织愉不以为意:“给她喂毒也好,下咒也罢,想办法控制住她。”

    钟莹越是厉害,她反倒越省事。

    “这……”

    钟渺仍旧迟疑。

    织愉表现出不耐烦:“好了, 快些去准备。时间紧迫,我要她五日内必须到达桑泽城。”

    钟渺疑惑:“时间紧迫?”

    织愉没有解释。

    钟渺知趣地不再追问, 应道:“是。”

    解决完此事,织愉放松下来, 在床上滚了两圈,合眼入睡。

    然而换了新环境,身边又没有谢无镜陪着,她睡得并不安稳。

    暮时被女婢叫醒,说有人来找她。

    她比没睡时还要累。

    织愉穿上外袍,懒散地问:“什么人来找?”

    她估计是香梅。

    却听女婢回报:“是钟隐小王。在外面等了有半个时辰了。”

    织愉唇畔浮现出无奈的弧度:“让他进来吧。”

    她没有跟他说她会来住城主府,就是不想他跟来。

    没想到她即便不说,他也要跟。

    或许少年心性大多如此。

    只要认定了就绝不放手。

    哪怕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也不怕丢人。

    便是凡界时的谢无镜,亦是如此。

    她脾气不好,和他吵架,有时会说很伤人的话,要和他分道扬镳。

    可他从没有抛下过她,即便短暂地分开,也会在当天就找到她。

    织愉坐在廊下回想着,余光中,少年模糊的身影渐渐走来。

    他穿了一身鹤青的凡界武服。

    织愉没有转过脸去看他。

    恍惚间,仿佛瞥见是凡界的少年刀客向她走来。

    *

    暮色时分。

    香梅路过仙府主院,状似无意地自言自语,“都这会儿了,钟隐小王还不回来。恐怕是夫人留下他了。”

    谢无镜翻阅着道经:“你话很多。”

    香梅心头一颤,害怕地不敢再多嘴,连忙退下。

    偌大的仙府,静得没有人的声音。

    谢无镜坐于菩提树下,□□经来来回回翻阅了数遍。

    及至夜幕降临,天色青黑。

    一道身影落在院中,是翠娘。

    她向谢无镜行礼,禀报奉仙族打探到的消息:“公子,天命盟的另外九名护天者,都在陆续往桑泽城而来。昊均暂时搁置了坤夷洞府的事务,看动向,亦是要赶来桑泽城。就连夫人也从南海国调兵来了。”

    翠娘眉头紧皱:“我担心他们是冲您而来。您说要动用隔世梦花阵,不如早些启阵。在他们来之前,离开桑泽城?”

    “隔世梦花阵需待月圆夜子时,汇聚天地之气,方能开启。”

    谢无镜收起道经。

    至于天命盟的谋划,他不作应答。

    翠娘便知,他心中早有谋算。

    但翠娘还是道:“我这几日在城主府留信,试探柳别鸿。原是想他会传信引昊均过来,未曾想昊均本就会来,而柳别鸿看到我这已死的姑姑归来,似有惊讶,但并未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且他那疯疯癫癫的母亲,似乎一心要杀昊均。我想,柳别鸿或许有很大可能,准备在桑泽城对昊均动手。届时,仙尊或许可以利用一二。”

    谢无镜不语。

    他遥望明月,有些心不在焉。

    好似这帮他的建议,他并不需要。

    翠娘叹息,不由得想:

    倘若仙尊和宝燕一样,是个胆小怕死的孩子,知道有危险就躲起来,该有多好。

    可惜他永远不会逃避。

    即便知道前路死关重重,昔日至亲之人就在死路上执刀待守,他也绝不退缩。

    一如从凡界归来那日,他没有失望,没有愤怒。

    冷静得犹如万年不化的寒冰,一步一步走回高位,俯瞰座下虎狼环伺。

    *

    “你为什么突然搬来城主府,也不带任何人来?你不是很讨厌柳别鸿的吗?”

    钟隐略带气恼地质问。

    织愉:“我自有我的打算。你来做什么?”

    钟隐在她身边坐下,嗫嚅道:“我不放心,所以来陪着你。”

    织愉笑了声,没有赶他,“你若是想呆在这儿,就安安静静地在这儿待着,不要吵我。”

    她想:他可能是眼下唯一会真心关心她的人了。

    就暂时留下他好了。

    待八月十五过后,他发现她是个多么可怕而恶毒的人,他肯定自己就会跑走了。

    钟隐不再说话,当真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直坐到夜深,织愉实在困了,要去休息。

    钟隐疑惑:“你不吃东西吗?”

    织愉:“我不随便吃外面的东西。”

    她进屋将门关上,去小间沐浴后,换上菡萏寝衣,躺上床。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便爬起来,趴在床边一边吃泽生糕,一边看话本。

    看着看着,她就想到谢无镜看的道经。

    道经有什么好看的?

    织愉好奇地从储物戒里找出道经,读了几章。

    晦涩难懂,实在不是她这种俗人能品悟的。

    她合上道经,继续看她的话本。

    看累了就歇一会儿,睡不着就接着看。

    如此反复到后半夜,忽有人敲响她的房门,吓得她心突突了下。

    她捂着心口,警惕地问:“谁?”

    门外人应答:“是我。”

    织愉听出是钟隐的声音,无语又有点烦躁地披上外袍,走出房:“你大半夜敲我门做什么,再这样,你就……”

    钟隐站着长廊外,鹤青武服染上夜露的湿,手中提着一盒热气腾腾的吃食。

    他丝毫不受织愉训斥的影响,笑问:“我就怎样?”

    织愉把“回去”两个字咽回肚子里,还是埋怨:“你吓到我了。”

    “抱歉。”

    钟隐认错,将盒中吃食一一摆放出来。

    一盘红烧鱼,一盘小白菜,一碗菌汤,还有一碗白米饭。

    是凡界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

    但在灵云界,少有。

    “这菜是我看着摘,看着洗,看着做的。做好了以后,也是我亲手放进食盒的。你就放心吃吧。”

    钟隐颇为自得。

    织愉在长廊坐下,拿起筷子,尝了口鱼。

    她吃得很慢,一口鱼肉在口中磨了很久,也没咽下去。

    钟隐迟疑:“不会那么难吃吧?这是我找城中一家客人挺多的饭馆做的。”

    织愉摇摇头:“挺好吃的。”

    只是比不上她在凡界吃的。

    那都是谢无镜亲手做的。

    不过钟隐特意送吃的来,她可不会说这种扫兴的话。

    钟隐含笑坐在她身边,眼角眉梢透着满足。

    她低头吃饭,散落的长发半遮着脸。

    钟隐凝视着,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帮她把长发别到耳后。

    他的尾指无意间刮过她柔软的耳廓,如同碰到刀尖般连忙收回手。别过脸去,耳朵不禁变得红烫。

    织愉吃饭的手顿了下,突然没了胃口。

    但还是强忍着把剩下的饭吃了,对钟隐道:“多谢你。不过下次不用这样费心准备了。”

    她叮嘱钟隐:“早些休息。”

    便回房洗漱,熄了烛火,不再看话本。

    不过,不是熄了烛火,她就睡得着的。

    她睡睡醒醒,直到天亮。

    白日柳别鸿来找她,没什么要紧的事,只说石露来找,听闻她还在,就避开了。

    织愉好不容易得个能休息的假期,懒得和柳别鸿动脑子,将其打发回去。

    这般住了两日,虽然睡得不好,但她过得悠闲,勉强算是满意。

    到毒发这天。

    织愉一大早叫人备好步辇去桑泽仙府。

    见她回来,香梅惊讶过后,便是冷淡以对。

    织愉步入仙府,远远便听见谢无镜在抚琴。

    顺着琴音入主院,她在廊下落座,没有打扰他。

    谢无镜知她来了,亦没有和她说话。

    琴曲一曲接一曲,袅袅入心。

    织愉这两日缺觉,不知不觉就在廊下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琴音停了。

    有人抱起她,将她放在柔软床榻上。

    她习惯性地缠住熟悉的人,拉他和自己一同睡下。

    他顺着她的力道在她身边躺下。

    她抱紧他的腰,依偎在他身侧,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醒时,已是翌日寅时末。

    天色幽蒙蒙,泛着将明未明的青白。

    织愉坐在床上,有些呆怔。

    回想起昨夜睡得安稳,囚龙之毒并未发作,她惊愕间,心中竟升起一股怅然。

    是她太欲求不满了吗?

    织愉悚然地撇了撇嘴。

    谢无镜起身穿衣。

    织愉问:“我的毒是怎么回事?”

    谢无镜:“在相庭山那次,将囚龙发作时间推迟了。”

    囚龙的主药本就是为与龙族欢好而诞生的。

    在承接过龙族繁衍期后,药性自然会变得适应龙族的繁衍时间。

    织愉不知这点,只当是那时谢无镜所中之毒,影响了她。

    下次毒发是何时?

    织愉不清楚。

    但那时谢无镜必定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完蛋,那她要怎么办?

    织愉起床,换上一身绿梅银叶的衣裙。要谢无镜为她梳了个发髻,簪上配裙的清雅镂花簪,急急离去。

    城主府的步辇,在仙府门口停了一夜。

    织愉清早乘步辇一回到城主府,便撞见柳别鸿守株待兔般在院中晨修。

    柳别鸿若有所指:“我放下了我该放下的,但夫人似乎还是放不下。你院里的钟隐小王,昨夜可是在院中苦等一夜。”

    织愉调侃:“柳城主也为我苦等一夜吗?”

    柳别鸿合眼调息,不回答。

    这反应让织愉浑身冒鸡皮疙瘩。

    她宁愿柳别鸿反唇相讥,也好过他不说话。仿佛他也和钟隐一样似的。

    织愉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噫”了声,掸掸衣袖往自己的客院跑。

    柳别鸿“噗嗤”笑出声,高声调笑:“夫人真可爱。”

    他说话阴阳怪气的,织愉就自在多了。轻哼一声,放慢脚步回去。

    她没回头,没看见柳别鸿脸上没有调笑该有的笑意,只有凝思。

    回到客院,钟隐还在院中等。

    见了织愉,原想问织愉昨夜去了哪儿,控诉柳别鸿拦着不让他去找。

    一靠近,闻见织愉身上那不属于她的冷香,他的话便都堵在了喉咙里。

    不用问,他也知道,她昨日回仙府了。

    织愉见他呆呆的,道:“回去休息吧,下次不用等我。”

    说罢便急着回房,从储物戒里拿出天谕的纸,落笔:

    [你既知道以囚龙之毒引谢无镜入套,可知囚龙之毒如何解?]

    天谕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给你的应龙神胎粉,可缓解囚龙。]

    织愉安下心来,丢掉纸,看纸在地上自燃飘散,躺回床上。

    还剩三日,她就可以暂时放一个长假了。

    她巴不得三日快点过去。

    但这三日她过得格外漫长,一天都不能歇。

    八月十二日,钟莹带了五十名南海国精锐入桑泽城。

    在柳别鸿的协助下,听她命令假扮成桑泽城百姓,在离梦神山最近的城区住下。

    之后钟莹想找她谈话。暂时作为钟莹主子的她,傲慢地表示:懒得谈。

    然后潇洒回城主府睡大觉。

    八月十三日,昊均及九名护天者在桑泽城聚首,于城主府议事。

    在商定了梦神山上杀谢无镜一事后,他们发现她控制他们的手链升级过,气得差点想和她同归于尽。

    被她恐吓回去后,大家暂时再次成为能够维持表面相亲相爱的好盟友。

    八月十四日酉时,昊均将天谕为她准备的对付谢无镜的武器交给她。

    织愉收下,踩着暮色回到仙府,心中哀叹:

    再忍一忍,她就能放一个很长很长的假了。

    谢无镜正在菩提树下饮茶。

    织愉步入无尘院,径直向他走去:“谢无镜。”

    谢无镜转眸看她。

    织愉:“我说过会回来过中秋。你那日问我八月十五回不回来,是今日有事要找我吗?”

    谢无镜:“我想请你陪我去趟梦神山。”

    织愉闻言心情复杂:

    这就是命吗?

    她正愁要怎么把他骗入梦神山的陷阱,他竟主动要去梦神山。

    第83章 [VIP] 隔世一梦

    织愉:“现在就去吗?”

    谢无镜:“子时四刻前到山顶便可。”

    很好, 连时间都和天命盟的谋划合上了。

    织愉看眼天色。

    天泛出了青黑,估摸还有两个时辰便是子时。

    桑泽仙府离梦神山虽近,但要凭她和谢无镜两个无法动用法术的人, 爬到山顶起码要半个时辰。

    时间不多, 织愉想不出什么安排。叫香梅去准备晚膳, 打算最后和谢无镜吃一顿饭。

    吩咐下去后, 她在谢无镜身边落座, 状似无意地问:“去梦神山上做什么?”

    谢无镜:“赏月, 找一些东西。”

    织愉调笑:“谢无镜,你胆子总是这么大。你要找东西,带我去, 就不怕我抢了你的东西?”

    谢无镜:“你若要,就给你。”

    不过他要找的因果,恐怕她不想要。

    织愉喉间一堵, 身体松懈下来, 倚在他身上。

    谢无镜继续饮他喝了一半的茶。

    织愉默然合上双眼,享受这最后的安心时光。

    今日过后,她大概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学会谢无镜不在身边时, 要如何安睡了。

    睡意朦胧间,她忽觉有人轻抚她的脸。

    指腹略带薄茧,不粗糙,但存在感很强。带着她熟悉的气息, 熟悉的温度。

    “你这段时间很累。”

    谢无镜忽然道。

    织愉声音倦懒:“确实很累。”

    她闭着眼睛,看不见谢无镜的神情。

    顿了顿, 她提前声明:“不过你可不要问我,为什么不喜欢还要选择这条路。”

    谢无镜行事, 一向论迹不论心。

    她相信,他只是暂时念在他们过去的情谊,因而对她的态度有所不同。

    待他清醒过来,便还是那个杀伐果决的谢无镜。

    谢无镜轻抚她脸的手略一停顿,不再说话。

    一壶茶饮尽,漫天已是夜色。

    香梅来禀报,晚膳已备好。

    织愉挽着谢无镜去膳房用晚膳。

    香梅准备了她爱吃的菜肴,却都是平常就能吃到的。她忘了叮嘱香梅,要做一些凡界过中秋节吃的菜了。

    织愉暗暗懊恼,叫香梅去做月饼。

    香梅不会,拿着食谱去厨房边学边做。

    织愉今日没有要谢无镜伺候她吃,像从前那样自己动筷子,时不时塞给谢无镜几口。

    一顿饭吃完,已是亥时。

    织愉挽着谢无镜出膳房消食,路过厨房朝里瞧了眼。

    香梅还在研究怎么做,苦恼的模样很是可爱,看得织愉想笑。

    看来今年,她和谢无镜仍然吃不上月饼。

    织愉望望高悬的圆月,心中倒没有过分的遗憾。

    或许是因为,她从未和谢无镜一起吃月饼赏过月吧。

    谢无镜冷不丁地道:“时候不早,该走了。”

    织愉心里吐槽,没见过自己催自己上路的。

    转念又想:不对……他的上路,是从今以后飞升九霄的成神路。

    她才是会死的那个。

    织愉脑子里弯弯绕绕想了一堆,心知谢无镜是无意,还是觉得他好像在催自己死。

    她不大高兴,扁着嘴要谢无镜背她。

    谢无镜在她面前蹲下。

    她趴在他背上,被他托住臀腿背起。

    出了仙府,他们听着隔壁街市的热闹,踩着清幽月色,一路往梦神山上走去。

    梦神山没有元始峰高,且今夜是个夜风徐徐的舒爽好天气。

    谢无镜虽不能动用法术,但背她徒步上山,不在话下。

    织愉很不喜欢梦神山上的隔世梦花树。

    但此时趴在谢无镜背上,赏月下如梦似幻的花树林,她觉得还挺有趣味的。

    虽然她依然不喜欢这树。

    谢无镜走得不快,到山顶时,刚刚至子时。

    但织愉却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比在仙府时快太多太多了。

    快得一眨眼,气氛骤变。

    舒适的晚风染上了蓄谋已久的杀意。

    十一道人影从黑暗中步出,宛若囚笼困阵,包围了谢无镜。

    谢无镜神色不起波澜,仿佛早有预料。

    他太淡定,反倒让织愉心虚。

    她用力推开谢无镜,从他背上跳下来,跑到离她最近的昊均身后,对她的同盟们道:“这里用不到我,就交给你们了。”

    她心里有些慌,一边往远处躲,一边担心地不断回头看谢无镜。

    谢无镜今日穿了一身素云锦竹长袍,发束银玉神水纹冠。

    墨发如瀑,衣冠无尘,月华笼罩。

    当真是所有凡人想象中的神仙模样。

    他似乎料到了她的谋算,远远地望着她,眼里没有疑惑,只有让她心沉的萧瑟。

    仿佛他料到了,但还抱有一丝幻想,幻想她不会这么对他。

    直到这一刻来临,她亲手将他所有幻想打破了。

    织愉跑到梦神山上的最高之峰后躲起来,几棵挺拔宽大的隔世梦花树遮掩着她的身形。

    她暗暗观察下方动向,夜风送来昊均等人与谢无镜并不清晰的说话声。

    她猜,无非是昊均这些人在嘲讽谢无镜。

    真是一群嘴贱的东西,快打就是,啰嗦什么。

    没听过话本界里流传的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吗?

    织愉低骂。片刻后,他们终于打起来了。

    织愉的心落下来,又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就见谢无镜召出两仪无象琴。

    白身黑弦的琴一现世,便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意,惊天骇地。

    他手指勾弦发出的第一声铮鸣,鸣音荡出的音波,震得离他们十丈远不止的织愉头脑被针刺般一痛,大脑空白了一瞬。

    织愉痛苦地捂着头。

    谢无镜杀势渐涨,琴音气力被控制尽数灌压在昊均等人身上。织愉才缓过口气来,扶着隔世梦花树坐下。

    她再望战局。

    昊均与十名护天者也不是吃素的,纷纷不遗余力,召出本命法宝,使出绝杀之招,轮番上阵企图拿下谢无镜。

    谢无镜到底灵脉被封,纵有天地法宝在手,仍渐落劣势。

    就在织愉以为胜负已明朗,不用她出手就能拿下谢无镜时。

    忽见谢无镜将琴一转。

    两仪无象琴荡出颤栗音波,冲击脑识。

    他高冠束起的长发散开,随两仪无象琴震出的气劲翻乱,云袍狂舞。

    明明没有入魔,却让织愉不由生出如见地狱修罗的恐惧之感。

    琴音骤变,不再气劲浩然。

    幽幽神音自带魔氛阴气,引来乌云蔽月。

    皎洁明月变得昏沉,染上诡森。

    织愉怕得心突突直跳。她虽听不清昊均等人具体在说什么,但听他们慌乱的语气,闪过惊愕恐惧的表情,便知局势不妙。

    这一局,不知谢无镜会不会输。

    但他们肯定赢不了。

    阴森夜风的寒凉中透出血腥。

    织愉闻到这股血腥中夹杂着谢无镜的血气,定睛细看。

    谢无镜冷白如玉的脸变得苍白,唇间却满是血色。他一身白袍在不知不觉间,也染上红雾。

    最后一声凄厉琴音,犹如万鬼哭嚎。

    冲破织愉护身的法器,刺得她头脑一痛,跌跪在地。

    恍惚间,她听见昊均等人痛呼。

    缓过神来抬头,就见昊均等人七窍出血,被冲击在地,爬不起身。

    而谢无镜一身云袍染赤,墨发狂乱。

    白身黑弦的琴上染满泛金的血,血珠滴滴滚落。他持琴如刀的手,亦是血肉模糊。

    但,仍屹立花树林间,没有倒下。

    距子时过,还有不到一刻。

    隔世梦花阵能开启的时间,也所剩不多。

    谢无镜无意再浪费时间,一手按琴,一手四指勾弦,杀招尽出。

    黑弦绷紧如刃,颤颤琴音散出无形之力,扼住昊均等人咽喉。

    昊均等人拼命挣扎,然两仪无象琴在梦神山上、月圆之时,汇聚天地之气,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骇人威压由天地源源而来,压得他们动弹不得。

    织愉心知终究还是要她出手。

    她扶着树站起来,从储物戒里取出天谕托昊均转交给她的法器——一把布满咒文的弓箭。

    身为大梁公主,她虽娇蛮懒散,但该学的诗书礼乐骑射,一样没少学过。

    织愉于树后拉弓,对准谢无镜,放箭。

    动作一气呵成。

    谢无镜察觉,转眸。

    箭疾驰而来,因他回身看她,错过了她原本瞄准的肩头。自他背后,贯穿了心口。

    织愉呼吸一滞,握紧手中弓,克制住内心担忧,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这一箭,他躲不过吗?

    织愉知道,他既然看到了,应是能躲过的。

    可他没躲。

    天地在这一刹那凝固。

    染金的血,自他的胸腔淋漓,砸入黄土。

    两仪无象琴从他手中消散,回归芥子。

    摆脱了琴的挟制,昊均等人立刻对谢无镜使出豁命一击。

    织愉从高峰上缓缓走向他,看见他鲜血如雨喷溅,看见他总是出尘不染的身影,终于跌落尘埃。

    那双看她时总是很专注的眼始终盯着她。

    而眸中情绪,再不复以往淡泊。

    昊均等人趁机调息。

    织愉穿过打坐的众人,来到他身旁,垂眸俯视他,“谢无镜,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对我抱有任何幻想。为什么你总是不听呢?”

    他眼眶染血一般的红,目中苍凉,倒映着她胜利含笑的面容。轻启的双唇,发不出一言,唯有金血汩汩涌出。

    可他的眼眸,他的神情,他的一切,都已经告诉她:

    或许,就是要到死在她手里的这一刻,他才能清醒。

    或许,就是要到这无法挽回的一刻,他的幻想,才能结束。

    纵使知道他的痛苦皆是暂时,是必不可少的磨炼。

    可注视着他,织愉心里还是泛起阵阵抽痛。

    她转过身不再看他,大步走到昊均等人身后,“休息好了就赶快动手吧,别耽误时间。”

    简单一语,无情至极。

    便是澜尽娆听了,都忍不住笑讽:“仙尊夫人之心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昊均等人陆续站起,犹如终于等到狮子倒下的豺狗,围至谢无镜身边。

    织愉背对着,不忍去看。

    但她能清楚地听到,他们商量瓜分谢无镜的仙骨的声音。

    听到谢无镜因为痛苦,无法控制地变得沉重的气息。

    还有他们踩在被他血浸湿的泥土上的声音。

    如何瓜分是早就定好的。

    只是仙骨初剖,要先尝试割出第一份,继而才能全部剖出。

    谁先拿第一份,才是他们此时争议的主题。

    最终他们商定,首功的织愉拿第一份。

    她不升仙,拿第一份对他们不会造成威胁。

    片刻后,昊均将第一份交到织愉手中。

    接过轻飘飘的一缕金色游丝,织愉才知道:

    原来仙骨被抽出后,会化作一缕仙灵,而不是沉甸甸的骨头。

    织愉拿上这缕烫手的仙灵,默默坐到远处。

    昊均:“接下来,由我将剩下的仙灵抽出,请诸位退后。”

    她听着昊均运功,听着谢无镜的气息变得断断续续,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织愉听见澜尽娆惊喜道:“快把属于我的那份给我。”

    便知仙骨已全数被抽出。

    昊均收起仙灵:“请诸位随我到阵法之处,分仙灵,准备飞升。”

    他们脸上洋溢着激动与兴奋,朝先前织愉所躲藏的高峰上走去。

    织愉在他们走后,没忍住看了眼被丢下的谢无镜。

    他躺在那儿,白衣沾满血迹与被血打湿的泥,一动不动。

    织愉想,这就是他此生最痛的时刻。

    往后,他这一生再也不会痛了……

    钟莹呢?

    钟莹为何还不来救走他?

    想着想着,织愉开始急躁,终是担心地走向谢无镜。

    他还睁着眼,瞧见她走过来,黯淡的眸里,仿佛有月光照进来。

    不应当。

    他现在对她,应该只有恨才对。

    织愉蹲下身来,拨开他脸上因血而黏在一起的发,轻声道:“谢无镜,你痛吗?”

    谢无镜眼睫颤了颤,竟抬起手,按在了她轻抚他脸的手上。

    织愉吓得连忙要抽手。

    他仿若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不让她离开,喉间发出嘶哑的低语:“我不愿,你一个人……我担心……你……”

    织愉瞳眸一窒,忍住逃避的冲动,讥笑:“谢无镜,你想得太多了。你以为我做这些,是我一个人背负了什么?”

    “我告诉你,没有。我不过是在向着我要的目标努力。我以后不会一个人,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她低下头,双眸盯着他的双眸:“你不是总能看出我在撒谎吗?你看看,我这句话是在撒谎吗?”

    她离他极近,近得他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充斥了她全部的呼吸。

    她就这样注视着他,直到他眼里最后一点光都消失不见。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谢无镜,这辈子长个教训。下辈子记住了,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也不要总是为她着想……尤其是,一个已经背叛过你的人。”

    “哈……”

    谢无镜突然笑了声,嗓子里混着血,笑声越来越大。

    笑得织愉头皮发麻,吓得想跑。

    但钟莹还没来救他,不守在他身边,她不放心。

    突然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吓得心跳都停了一瞬。

    那手染满泥与血污,犹如鬼手,要将她拖进他即将奔赴的地狱。

    她从未如此害怕过谢无镜,嗓音不禁发抖,“你要干什么?”

    谢无镜漆黑无光的双眸,比幽深的深潭更骇人。

    他启唇,笑着道:“我在黄泉……等你……”

    织愉奋力甩开他,踉踉跄跄地后退。

    被他抓过的手腕泛出淤紫,腕骨都隐隐作痛。

    织愉揉着手腕,不敢再靠近他。

    倏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叫喊与接连的痛呼。

    织愉回头,就见众护天者竟被昊均打飞。

    昊均立于高峰之上,竟将谢无镜九成的仙灵一人吞下。

    织愉错愕之中又有些了然:

    她早猜到昊均别有盘算。

    只是没想到,他竟是要在众人成仙之际,独吞他们一起谋划数百年的成果。

    昊均一双鹰目盯向织愉,面目变得狰狞:“交出仙灵,我留你全尸。”

    杨平山重伤倒地,口吐鲜血地质问:“师父,为什么?”

    成仙之梦破碎,同盟背叛。

    此刻众护天者犹如即将登上巅峰却被一脚踹下悬崖,前路尽毁。全都目眦欲裂,愤恨至极。

    “死老头,你竟敢算计我!”

    澜尽娆运功凝出鳐皇本命之毒,半化鳐族兽形,飞身攻向昊均。

    东海国主等人亦愤而攻上。

    他们深知今日不是他死,就是他们亡,全都以命相搏。

    双方缠斗,激烈程度不亚于先前围攻谢无镜。

    织愉连忙想带着谢无镜先躲起来。

    柳别鸿却在此时向她飞来,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往树林东方。

    东方之处布有结界。

    结界之中,竟是柳别鸿早已安排在此的桑泽城军。

    比起澜尽娆等人,柳别鸿几乎无伤。

    显然,他对昊均这一手早有预料,甚至一直在等这一时刻。

    柳别鸿吩咐桑泽城军:“解除梦神山护山大阵,放山下那些人进来。”

    织愉恍然大悟:原来钟莹到现在都不来救谢无镜,就是因为你小子。

    柳别鸿再度下令:“此次澜尽娆等人都带来了人来,待会儿与他们一齐杀昊均。”

    织愉讶异:

    她的同盟还真是没一个省油的灯。

    在此紧张时刻,她表情却变化生动。

    柳别鸿瞥见,没忍住轻笑出声,对她道:“此处最为安全,你就在这儿待着。不能让昊均拿到你手中的仙灵。”

    织愉点点头。

    柳别鸿带桑泽城军冲出结界,攻向昊均。

    织愉在结界中亦看见,山下密密麻麻的各方人马,朝着山上蜂拥而上。

    钟莹带的百名南海国精锐,在其中都显得不起眼了。

    织愉时刻观察着几方动向,尤为关注谢无镜的情况。

    各方人马到场。

    织愉听见澜尽娆率先下令:“杀了昊均!”

    其余护天者亦命令手下围攻昊均。

    “杀!”

    杀声震天中,钟莹在人群中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她。

    待看到地上奄奄一息的谢无镜,钟莹一怔。

    来了,钟莹要救走谢无镜了。

    织愉袖下的手不由攥紧。

    然而就在此时,昊均猛地甩开众人,以奇阵困住他们,直冲东方袭来。

    织愉连忙要往山下跑。

    可现下昊均一身功力渡劫圆满,加上谢无镜的九成仙灵,已成当世第一人。

    她哪里摆脱得了。

    没跑出几步,结界就被打破,猛烈的冲击将她撞飞。

    织愉摔在地上,疼得起不了身。

    瞥了眼钟莹,钟莹已叫人抬起谢无镜。

    只是周围再次被护山大阵封锁,她无法带谢无镜离开,只得带谢无镜安置在暗处,命精锐守护。

    好狠的钟莹!

    她给了钟莹精锐,钟莹竟然都不考虑救她一下。现在要死的是她,不是谢无镜啊!

    织愉心中暗骂,面对昊均的步步紧逼,不断后退,暗自等待时机取出九曜太阴。

    必须一击必中,否则她会死。

    然而就在昊均近身之际,一把剑突然刺穿了昊均胸膛。

    剑身泛出幽幽绿光,一看就涂满剧毒。

    昊均愣怔,似乎对这毒有所熟悉,愕然转过身。

    织愉在他转身瞬间,看见他身后的人,竟是石露。

    石露癫狂大笑,带着大仇得报般的圆满与得意。

    抽剑,意图再刺昊均。

    而昊均见来人并非所想之中,迟疑不再,猛然一击袭向石露。

    从另一侧,又有一紫蛇长鞭缠住昊均。

    织愉错愕一瞥,来人竟是翠娘。

    瞧见翠娘,昊均动作有所停顿。

    翠娘满目仇恨,杀意滔天,招招式式直取昊均性命:“赵觉庭,为我女儿偿命来!”

    赵觉庭是昊均俗名吗?

    织愉惊疑他们之间似乎有相当复杂的爱恨情仇。

    但她顾不上吃瓜,偷偷摸摸想逃跑。

    可回过神来的昊均,出手狠绝,对翠娘也毫不留情。

    他一人牵制三人,不让织愉有逃脱的可能。

    很快,翠娘与石露便落入下风。

    他击飞翠娘,一手扼住石露的脖颈,一手抓住织愉后颈,用力到仿佛要折断她的脖子,“交出仙灵,否则我要你生不如死。”

    “我交,我交。”

    织愉作势认怂,缓缓从储物戒里取出仙灵拖延时间。

    千钧一发之际,柳别鸿等人破出困阵,直冲昊均而来。

    昊均受到困阵反噬,有所凝滞。

    紧跟着织愉眼前几道寒芒一闪,后颈一片湿热。

    昊均发出一声痛呼。

    织愉召出九曜太阴攻向昊均,立刻逃开,却惊讶地发现昊均根本没有再牵制住她。

    可她仍觉后颈被抓着。

    织愉用握着仙灵的手往后颈一打,一只断手被她打落在地。

    想到就是这只断手一直抓在她脖子上,织愉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她惶恐地躲到一棵树后。

    昊均断了手,原本就未完全吸收的仙灵,自断处疯狂溢散。

    再拖下去,体内仙灵必会全部丢失。

    昊均连忙封住气脉,使出绝杀一招震退众人,打破护山大阵仓皇而逃。

    仙灵金色光耀如萤火,随风在整座隔世梦花树林中飘散。

    澜尽娆等人没有去追昊均,疯狂地大叫着:“仙骨,我的仙骨!”

    他们拼命去抓住那些飞逝的仙灵,可谁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仙灵如日光,消散于天地,融进隔世梦花树中。

    本不该开放的隔世梦花树,在仙灵催动下绽放出满树繁花。

    织愉愣愣地望着,缓缓松开手中紧握的仙灵。

    夜风拂过,轻飘飘的一缕仙灵游丝被吹入风中。

    澜尽娆等人见此,发了疯似的捕捉那缕仙灵。

    然而仙灵入风便开始飞散。

    如日光、如萤火,滋养了最后一林未开的隔世梦花树。

    如梦似幻的景,开遍漫山遍野。

    澜尽娆等人绝望嘶嚎,愤而打碎隔世梦花树,试图将仙灵从其中取出。

    可是无用。

    织愉环望这满山破碎的梦花。

    于繁花纷飞间,遥望钟莹趁乱带谢无镜离开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她眼中的世界。

    她知道,为何他今夜要来梦神山了。

    ——传闻当梦神山主峰上,百棵隔世梦花树同时盛开,会启花阵。此阵能追溯往昔,让身处花阵之中的人,看见想要看到的真相。

    ——隔世一梦,梦天地所见、世间因果。

    她不说,他就自己来看。

    直到那一刻,他都是信她的。

    他不愿,她一个人……

    织愉捂着心口,低头轻笑,散乱的长发遮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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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

    第84章 [VIP] 还魂之日

    四十九天后。

    立冬过后, 十月初五。

    天命盟每七天一次的议事时间。

    暮时。

    织愉来到太清殿。

    她一身紫苑山鸟飞鱼的大袖裙,发间是细碎扇叶花簪,配一支鎏金飞鸾步摇。慵懒落座于往太清殿上主位, 倍感无趣地用手指拨弄步摇流苏玩。

    下方, 除了杨平山与柳别鸿, 就是接收了来自其他护天者传信、代表护天者出席的各方使者。

    “禀盟主, 东海尚未发现赵觉庭踪迹, 亦未听闻谢无镜的消息。”

    自昊均叛逃, 无人再尊称他昊均道尊。

    都称其为赵觉庭。

    织愉点点头,懒洋洋地道:“他怎么还在查谢无镜?谢无镜已经是个废人,就算活着也活不了多久。叫东方毅有闲工夫, 不如增派人手去找赵觉庭。”

    “是。”

    另一使者道:“禀盟主,西海亦无赵觉庭踪迹。还有……这是西海国主派人给您送来的西海珊瑚,镜光宝珠……”

    这段时间澜尽娆每次议事都要给她送东西, 交好之意明显。

    织愉都习惯了。

    她摆摆手, 示意一旁的新侍者香杏收下。

    这侍者是她四天前刚选定的,话不多,手脚利索,还算得用。

    就是比起香梅, 修为差了许多,才金丹期。

    不过织愉不要求修为。

    而且香梅如今虽仍留在尧光仙府,但自中秋那日后,再未和她说过话。

    现在每天只在皆归院以外的地方洒扫。

    织愉合眼。

    眼前划过那日走下梦神山, 走在回仙府的街道上,撞见香梅提着食盒的场景。

    香梅当时眼中带笑:“夫人, 月饼我做出来了,正要会给您和慈琅公子送去。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待走近, 瞧见她一身血污,香梅眼里的笑和手中的食盒一样,摔在地上,碎了。

    织愉睁眼,不欲再回想当时香梅说了多少控诉她薄情寡义的话。

    就算她觉得那是她做好了恶毒女配的夸奖之词,但被人那么说,也挺影响心情的。

    下方的人还在继续汇报。

    她走神期间,已经错过了四名使者的汇报,

    不听也知道,他们一个都没找到赵觉庭。

    织愉时不时摆下手,示意下一个说话。

    待八名使者汇报完毕,杨平山道:“太华山附近亦没有赵觉庭的踪影。不过,我听闻在佘尸山附近,兴起了一股不小的势力。为首之人是谁,尚不清楚。”

    织愉:“梦神山一事后,我们对外宣称,道尊勾结魔族杀害仙尊,抢走了仙尊的仙骨。之后,灵云界兴起的大大小小势力,已有十多个。”

    “时局动荡,人人都想趁乱出头,往后这样的势力只会更多。照常派人去查探清楚情况,能收入天命盟就收入天命盟。”

    杨平山应:“是。”

    他心中仍旧瞧不起李织愉这个凡人。

    但昊均背叛,他们重伤、无暇顾及其他那天,是李织愉临危不乱,主持了大局。

    杨平山不得不承认,她是目前最合适天命盟盟主这个位置的。

    况且她虽坐着盟主之位,实际上不会干涉他们各自的行动。

    轮到柳别鸿。

    柳别鸿轻飘飘回报,“桑泽城亦没有赵觉庭的踪迹。”

    说罢,他问织愉:“南海国呢?钟莹公主带走谢无镜之后,三天就又回到了南海国。她还没肯吐露,谢无镜是死是活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关注谢无镜?

    难道这就是主角天然会带给反派的威胁感。不看到尸体,绝不放心?

    织愉心中抱怨,回道:“南海国现在几乎全境封锁,赵觉庭根本进不去。至于钟莹……”

    “她毕竟是南海国的皇族公主,她说与谢无镜失散,不知其下落。难道我还能叫人严刑拷打,逼问她说的是不是实话吗?”

    柳别鸿笑道:“难道不可以?”

    织愉不当回事地轻哼带过,“没其他事就都散了吧。”

    她疲惫地用手撑着额头,闭眼假寐。

    杨平山与众使者退下。

    独柳别鸿留下,走到织愉身边。

    织愉察觉到他的靠近,不耐烦道:“你怎么还不走?”

    柳别鸿:“夫人这话说得可真让人心寒。梦神山上,我可是为了救你,放弃了石露。”

    那天晚上,柳别鸿与众人合力斩下赵觉庭掐住织愉的手。

    在赵觉庭另一只手上的石露,自然是死了。

    织愉:“你说这话是在恐吓我你有多狠心吗?”

    什么为了救她,那分明是他早就决定好的。

    让石露亲自去刺杀昊均,既圆了石露这一生的梦,也让他得以摆脱这个发了疯的亲生母亲。

    他亲自收了石露的尸体。

    谁也不知,那一刻他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柳别鸿:“我怎敢吓唬夫人,我的命还握在夫人手上呢。只是这次我特意远道而来看夫人,夫人不与我出去散步赏景吗?”

    织愉看出他今日就是要胡搅蛮缠,起身往外走,“跟上。”

    柳别鸿走到她身侧,与她并步而行。

    香杏要跟,被织愉下令留在太清殿等她回来。

    织愉懒得走太多路,逛去太清殿不远处的琅玕殿前竹亭。

    她落座,赏被晚霞染红的竹林景。布桂花茶配梅子糕,自己喝自己吃。

    天气转凉,晚风萧瑟,竹叶枯落一地。

    织愉饮下热茶,暖和许多。

    柳别鸿在她身旁落座,摆出酒来,“夫人可听说过,四十九日还魂夜?倘若谢无镜那天死了,今日便是他的还魂夜。你猜,他会不会回来看你?”

    织愉:“今日是不是谢无镜的还魂夜我不知,但肯定是你母亲的还魂夜。”

    柳别鸿执酒盏的手一顿,笑着倒一杯酒一饮而尽,“夫人说话可真……”

    织愉睨他一眼。

    不想评判他既然选择让石露去死,今夜为何又要喝酒。

    人的感情,总是分外复杂。

    织愉饮尽茶水,再倒一杯。

    柳别鸿按住她的手。

    她挥开他:“你做什么?”

    柳别鸿笑笑,倒一杯酒给织愉:“此酒名为九酿春,乃桑泽城独有之酒,夫人要不要也来一杯?”

    “我不爱喝酒。”

    “我以为,夫人此刻应是全天下最懂我的人,而我也同样懂夫人。纵有万千羁绊,为了己身,该舍,还是要舍。”

    织愉拂开酒盏,眺望最后一丝落日余晖落入山下,“我和你不一样,不需要借酒消愁。”

    柳别鸿笑了几声,将酒饮尽,轻喃:“愁嘛,倒也没有。”

    他接连喝了几杯。

    浓烈的酒味让织愉不喜,她嫌弃地用帕子捂着口鼻,“你再喝,我就回去了。”

    柳别鸿问:“倘若是谢无镜这般喝酒,你也不陪他吗?”

    织愉:“谢无镜私下里从不喝酒。”

    “他身为仙尊,每日糟心事那么多,也不喝?”

    “不喝。”

    织愉记得在凡界时,谢无镜就从不喝酒。

    有一回,织愉看了个侠客与大家闺秀相恋的话本,跑去问谢无镜:“你们江湖客,不都是喝酒吃肉,放荡不羁的吗?为何我从未见过你喝酒,清苦得像个出家人?”

    谢无镜道:“我从前喝过一次。”

    那时他十二岁,被牵扯进一个江湖组织。

    为了摆脱那些人,他血洗了他们总坛。

    总坛除了杀人如麻的魔教武士,还有一众被奴役干活的孩子。

    那些孩子年龄和谢无镜差不多大,有些甚至比他还小。

    他以为他们们身中奇毒,故而受人操控。

    年幼、尚存一丝恻隐之心的他,拿了解药放了他们。

    这群孩子连连对他磕头道谢。

    却在他转身之后,使出暗器与毒物伤他。

    他将他们全部斩杀,拖着伤体翻遍总坛,找到解药伤药治伤,而后一把火将总坛烧了,只留下库房。

    他身上的伤很痛,心里也有种他弄不清楚的压抑。

    他听人说酒可以消愁。

    便拿了库房的酒,坐在房顶上喝,看总坛火光冲天。

    他明明第一次喝酒,却怎么也喝不醉。

    好不容易有了些醉意,第二天醒来,只觉头痛欲裂。

    昨夜之事,仍历历在目。

    昨夜之伤,仍火灼般痛。

    昨夜光阴,却浑浑噩噩溜走。

    一切事都没有解决,还浪费了他的时间。

    十二岁的他便认定:

    借酒消愁,是无能之辈虚度光阴、自我麻痹的借口,没有意义。

    真正想要解决事情,唯有让自己更加清醒地面对。摒弃无用的情绪,找到解决根本的方法。

    织愉无法否认他说的道理,但也不能认同。

    谢无镜没和她争论,接着道:“至于我为何过得清苦……”

    他转眸,注视她:“要不,你去买斤肉来。”

    霎时,织愉就懂了:

    她不挣银子,还被朝廷追捕。

    以前谢无镜虽然也遭人追杀,但身为江湖客,朝廷不管,他有大把的方式可以赚银子。

    带着她,江湖上的赚钱方法,他做不了。

    正儿八经的赚钱方法,他还是做不了。

    他赚的不多的银子,一大半还要花在她身上。

    织愉心虚地反问:“你以前怎么不攒银子?”

    谢无镜:“还债了。”

    他四岁时,无意从山上救了位有位云游道长。

    道长说他骨骼惊奇,天纵奇才,必有大造化。

    道长离开后没多久,就来了位贵人说是道长介绍,要接他进京,收他做义子。

    未曾想进京后,他没等到贵人,只等到贵人下令杀他。

    理由是他八字冲撞贵人,必须死。

    那贵人有权有势,竟动用全京城势力来追杀他一个幼童。

    那时是道长找到他,说有愧于他,将他带回道观藏起来。

    后来,贵人还是找上了门。

    道长随人离开后,再没回来。

    这不大的道观,原本都靠道长支撑。

    道长离去后,留下一堆老弱病残。

    谢无镜,还的就是道长本能养起道观的那些债。

    织愉:“可如果不是他,贵人也许不会找到你。”

    谢无镜:“我救道长,插手道长劫难,道长险些害我性命,他代我去死,此乃因果。但观中人与我无关。”

    “我不想被牵扯进他们的因果。用银子解决,是最简单的。”

    这债,还到谢无镜十六岁。

    没出三天,他就遇到了织愉,还没来得及重新攒银子。

    谢无镜默默凝视织愉。

    织愉开始东张西望,转移话题:“今晚吃什么呢?”

    谢无镜:“要不,你去给我买瓶梨花酿,我也可以喝酒。”

    织愉瞪他:“谢无镜!”

    瞪完,又忍不住笑了。

    织愉记得,谢无镜好像也笑了。

    他笑起来还是淡淡的,少了几分冷意,多了几分温煦。

    很好看。

    织愉结束回想,不由得畅想:

    仙尊谢无镜,幼年时是否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听闻借酒消愁,试了一试,结果发现根本没用。

    光是想到幼年的他会因此露出何种表情,织愉就想笑。

    她嘴角扬了扬,饮尽盏中茶。

    茶水已凉,入喉肠,冷得她心中变得更加清明。

    呼吸间,是柳别鸿正啜饮的酒味。

    她想:倘若此刻陪在她身边的是谢无镜。

    那她闻到的,一定是清冷雅致的茶香。

    *

    魔界王都。

    魔尊战不癫从梦中惊醒,连忙从床榻上下来,走到窗旁向外张望。

    幽森苍穹下,是即便白日也亮着猩红灯笼、犹如黑海之中漂浮着红光蜉蝣的魔界王都。

    视线掠过王都,战不癫的眼中倒映出正朝宫城铺天盖地而来的黑云。

    战不癫立刻整理衣冠,震声吩咐:“命王都众将随我至擎天台候命。”

    他大步流星,出了魔宫直往擎天台飞去。脑海中回想着梦中场景,仍不敢相信那会成真。

    王都中的人亦发现天边异样,纷纷站在血红的光辉中,仰望那滚滚而来的黑云。

    黑云散发着暴戾狂横的魔气,比之魔尊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人惊讶地揣测:“那是邪冢的方向,是来自邪冢的魔气。邪冢里有东西出来了?!”

    在王都百姓的恐慌惊呼之中,魔族众将如临大敌,整军待命,奔赴擎天台,守在战不癫身后。

    “父尊,那是什么!”

    “父尊,是邪冢出事了吗?”

    “会不会和谢无镜有关?当初谢无镜通过邪冢离开了魔界……”

    “都一个多月过去了,谢无镜被抽了仙骨,不可能活下去。他肯定已经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被野兽吃了……”

    “会不会是天命盟对邪冢做过什么?三哥,他们不是跟你去过邪冢吗?”

    战不癫的五位太子议论纷纷。

    黑云压来,狂暴魔风吹乱众人长发与战袍。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紧张至极。

    唯有战不癫眼中光彩愈盛,死死盯着魔云。

    魔云突然犹如巨浪倾泻,顷刻间从天上落下,遍布整个擎天台。

    四下凝重,连呼吸都静了。

    突闻魔云之中,响起战靴踏在地上的声音。

    一道高大身影从魔云之中缓缓走出——

    他一身漆黑暗金的天魔兽纹战甲散发着刺骨的冷,天魔兽胄完全遮住了他的脸。

    众人只能看见兽胄上那凶戾而精致的兽面。

    磅礴黑气萦绕在他周身,那是几乎要凝成实体的凶煞魔气。

    骇人魔威,震得人不由从心底生出畏惧。

    这身传说中陪葬在邪冢的战甲、这身恐怖的魔气,让在场所有人都联想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当世的人。

    然而他们的魔尊战不癫,却屈膝向其行礼,激动地颤声道:

    “我等恭迎太祖重返魔界!”

    天地凝滞了一息。

    随后战不癫身后的人跪倒一片,跟随战不癫高呼:“我等恭迎太祖,重返魔界!”

    呼声震天,犹在梦中。

    所有人都依旧不敢相信:

    与神族一同陨灭的魔太祖,竟然复生了!

    第85章 [VIP] 魔族太祖

    十月廿五, 节气大雪。

    本非议事之日,织愉却端坐太清殿中。

    天冷。

    她身披雪青绒大氅,怀里抱着镂花手炉, 颇为烦躁地俯视座下杨平山及各方使者。

    杨平山:“先前夫人命我派人去探查佘尸山的势力, 我等发现那势力的头目, 竟是赵觉庭。”

    “这些时日, 我们派出的人马抵达佘尸。但……还是让赵觉庭跑了。”

    织愉:“跑了就继续抓。你把我叫来做什么, 我现在能把赵觉庭抓回来?”

    这大冷天的, 一大早把她从温暖如春的尧光仙府,拉到这天寒地冻的乾元山上。

    也不怕把她给冻死。

    哦,以前一口一个凡人叫她。现在就忘了她一个凡人和他们修士不一样, 不经冻吗!

    织愉不耐烦极了,大有三句话内再不说事,她就走人的架势。

    各方使者手捧传音玉牌。

    桑泽城传音玉牌里响起柳别鸿的声音:“如果只是跑了, 我们自然不会贸然惊扰夫人。主要是, 他跑了之后,又出了两件事。”

    织愉严肃起来,“什么事?”

    柳别鸿:“其一,赵觉庭成立了救天教, 自称救天之主。灵云界许多邪修、散修,成了他的教中弟子。加之灵云界各方人心浮躁,谁都想趁乱出头,很多人都对赵觉庭身上仙灵虎视眈眈。”

    “我们如今若想捉拿赵觉庭, 明里暗里的敌人,恐怕有不少。”

    “其二, 魔族昨夜进攻佘尸山,一夜之间, 已拿下整个佘尸地界。”

    话音落,原本就寒的空气又冷凝几分。

    佘尸山算西海管辖,澜尽娆道:“此次丢失佘尸山,除了魔族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魔族中出了一名猛将。”

    “魔军由他掌管,上下犹如铜墙铁壁。西海军撤出佘尸山后,再打听不到有关那名魔将以及佘尸山境内的半点消息。”

    “不过撤出的将领说,魔族三太子战云霄也听令于那名魔将,不排除……”

    澜尽娆顿了顿,难掩不安,“魔族听闻仙尊陨落,魔尊亲自率军来攻打灵云界了。”

    织愉眉头轻蹙,心想这魔尊还没换人吗?

    还是说魔尊会死在进攻灵云界的战役中?

    不然她要勾引的人难道就是现任魔尊?

    光是想到要去勾引一位好几个孩子的爹,织愉就觉得头隐隐作痛。

    柳别鸿接着道:“魔族拿下佘尸山的消息,现在已经传开。赵觉庭借势称三界将亡,唯有他能拯救三界,再次大肆广纳教徒。”

    东方毅:“因西海国未能守住佘尸山,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现在灵云界的人都不再信任天命盟了。”

    “我方境内一些门派势力,都妄图自立为王了!”

    澜尽娆不爽:“佘尸山丢失难道怪我吗?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东方毅这个暴脾气毫不客气:“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双方各执一词地吵起来。

    其他玉牌里的声音也陆续加入战局。

    织愉被吵得更心烦,扶着突突跳的额头,“现在吵架毫无意义。还是说,你们想要解散天命盟?”

    传音玉牌瞬间一静。

    柳别鸿:“夫人认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各自都有想法,但更偏向各自的利益。

    唯有让织愉出言提议,才能保证公正。

    “从你们选择将谢无镜从仙尊之位拉下来开始,现在的局面就已经是必然了。”

    织愉道,“你们灵云界的修士,个个心怀野心。身为各方霸主的你们应当都知道,统领一方,靠的不该只是仁慈与保护吧?”

    “让他们知道,你们有绝对无法攀越的实力,让他们对你们在敬畏之中产生恐惧,才是镇压他们的最好方式。”

    “身为仙尊的谢无镜能做到,但是你们,目前没有办法做到。”

    这话虽然听起来让人不舒服,但不可否认,她说得是对的。

    柳别鸿:“夫人的意思是?”

    “放权。”

    织愉拿银签拨弄手炉里的火星,“魔族已经打过来,我们不能腹背受敌。传令下去,除你们能够确保掌控的城池地界之外,其他地方全部有能者得之。”

    “这……”

    传音牌里有声音欲拒绝。

    织愉抬高音量:“同样的,当你们放权之后,那些地方便不再受你们保护。你们重整兵力,保留实力,保护好手下地界,绝不能让魔族进犯到你们的地方。”

    “待那些各怀心思的散沙败在魔族手里,意识到他们没有称王称霸的实力,他们自然会想办法投靠你们。”

    传音玉牌安静下来。

    须臾后,东方毅道:“可这么做,我们岂不是要丢失灵云界半壁江山?”

    “如果你们有实力,可以握住全部江山。可是你们没有。”

    织愉不留情面地道,“没有足够的能力,还想全都要,只会把原本能握住的东西也一并丢失。”

    “就先按夫人说的办吧。自己放手,总比被别人抢走体面。”

    柳别鸿赞同,“更何况放手也不意味着不管。我们可以通过魔族与他们的战役,从中探查魔族的进攻方法和底细。”

    “正是。”

    织愉道,“不过魔族进攻灵云界,本就受灵云界灵气限制,实力会大打折扣。倘若即便如此,你们仍旧对付不了魔族,那就是你们的命了。”

    这话说得难听,却是现实。

    集体沉默半晌后。

    澜尽娆:“今晚我会派人去探查佘尸山魔族底细。”

    织愉叮嘱:“探查为辅,保存实力为主。不要惊动魔族,以防魔族直攻西海。”

    “我知道。”

    澜尽娆没好气地断了玉牌联系。

    其余人陆续切断玉牌。

    织愉回尧光仙府,唯一担心的就只有魔尊到底换不换人。

    要是不换人,对着一个孩子成群的大爷,她要怎么下得去嘴啊!

    至于灵云界局势?

    灵云界被魔族侵占是剧情,无法改变。

    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帮谢无镜保住一部分地盘。

    免得他回来之后,发现整个灵云界全成魔族的了。

    当然,要是保不住……那就保不住呗。

    谢无镜自己收复吧。

    反正她已经很够意思了。

    *

    十一月初十,冬至。

    太清殿。

    “西海国放了山界、城池,加起来一共十三地。分别被各地最有名望的门派或世家占领。他们掌权后,对西海国还算客气。”

    传音玉牌里传出澜尽娆的冷笑,“但不过半个月过去,七地都已经落入魔族手中。”

    方铭:“按照这速度,不出一个月,恐怕魔族就能拿下西海国全境吧?”

    澜尽娆厉声道:“少说风凉话,我们是一体的。真要打到西海国,你不出兵?”

    方铭悻悻不语。

    织愉看在心里,心想看来方铭不想打,想投降。

    不过按照剧情,她也是会去投奔魔族的,就不说什么了。

    织愉:“你查出魔族底细了吗?”

    澜尽娆:“魔族内部很奇怪。他们对那位率领他们攻打灵云的将领十分敬畏,但又不是全然信任。我听他们称呼那魔将为太祖。”

    “太祖?”柳别鸿道,“魔族太祖,不是早在神族陨灭前就死了吗?”

    “是啊。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太祖?”

    澜尽娆忧心忡忡,“虽然确定了他并非魔尊。但他的实力不亚于魔尊。魔族有两位修为在魔尊的人,我们灵云界……”

    堪忧,着实堪忧啊!

    众人集体心中叹息。

    唯有织愉好奇地问:“这位太祖长什么样?年纪大吗?身材如何?”

    众人安静片刻。

    柳别鸿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澜尽娆似是灵光一闪,“夫人关注得对。我或许可以试试用美人计。”

    不是,没让你用美人计!

    她就是想关心一下,这个人有没有可能是她未来要勾引的魔尊啊!

    没等织愉解释,澜尽娆断了传音玉牌。

    其他人虽对澜尽娆的美人计不抱希望,但也认为,这不失为一个计策。

    他们陆续断玉牌。

    柳别鸿最后一个断,断前道:“既然被称为太祖,就不可能年轻。我派出的探子回报,战云霄称呼那人为祖爷爷。”

    祖爷爷?

    织愉不愿相信地瞪大眼睛,怎么来了个更老的魔尊候选人?

    天呐!

    织愉立刻招呼香杏去买香烛纸钱。

    香杏不解:“夫人要用这些做法吗?在我们灵云界,这种把戏是没用的。”

    织愉:“不,我要求我母妃保佑,让那个可能成为魔尊的太祖老头赶紧战死。”

    在勾引老头和年轻小伙子战云霄之间,她当然是义无反顾选择战云霄!

    老头要是不死,想死的就是她了。

    她光是想想她要亲一个像昊均那样的老头,她都想吐。

    *

    十一月廿五,小寒。

    夜,西海国境内。

    无皋峰上,烟火袅袅。

    巨大的篝火,在夜色里泛出猩红的光。

    战云霄奉命将数百战俘压至峰顶下,向峰顶之人行礼,“太祖,从十八城俘获的修士都已带到。”

    这些修士并非普通修士,皆是十八城内的新起之秀。

    在魔族打入十八城前,他们还在炫耀从前一起围剿过谢无镜的战绩。

    就连曾追杀过如今的天命盟主李织愉,逼得织愉弃灵驹车逃离的事迹,也被他们当作证明自身实力的功绩,为此得意不已。

    然而不到一个月,他们便成了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阶下囚。

    魔太祖漆黑的战甲在火光下映出血色。

    他回身俯瞰众修,凶戾的兽面甲胄让众修惊惧得后退。又被魔军耻笑着挡住退路。

    “魔孽!你要杀就杀,休想要我等投降!我等宁死,也不做你魔族的走狗!”

    有人声嘶力竭的喊叫。

    比起宣誓自己的正派,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想活吗?”

    阴冷低哑的声音自冰冷战甲下传出。

    众修霎时静了。

    战云霄拧眉:“太祖,您要放了他们吗?”

    突然复生的魔太祖,对于魔族来说太过不可思议。

    虽大家表面尊他为魔太祖,实际上对他的身份都有所怀疑。

    尤其,在听闻他是夺舍复生之后。

    这段时日,他杀伐狠绝的手段,强大无匹的魔族修为,让众魔逐渐臣服。

    可他的行事作风,有时还是会让战云霄生疑。

    比如,夺下西海国境后,他不许魔族屠城。

    比如,此刻似乎要放走这群战俘。

    虽然魔尊认为,这是因为魔太祖所在的神族时期,魔族与修士在所有神看来,并非水火不容,不可调和。

    而魔太祖是魔族唯一一位天魔神,自然也有这种思想。

    但,因他是夺舍而归,还是会让人不禁多想。

    魔太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以一种目下无尘的傲世姿态,静待众修回答。

    有人回道:“我们绝不会背叛灵云界!”

    看似有骨气,实则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已经代表了他们的答案:想活。

    魔太祖侧身,覆着锋利玄甲的修长手掌,指向巨大的篝火。

    一旁的魔军得了示意,抬来一口巨大的锅。

    锅架于篝火之上,火势腾得蹿起,眨眼间将锅中清水煮沸。

    水上热气袅袅,可怕的热度扭曲了世界。

    “过了无皋峰,穿过下方的海湾,便能到达西海国都城。”

    魔太祖道,“我可以放你们翻过无皋峰,前提是每人喝下一口汤,算我为你们践行。”

    战云霄闻言紧盯铁锅,想从中看出异样。

    但不论怎么看,那都只是一锅清水。

    众修惊疑:“你说的是真的?你没在里面下毒?”

    “水没有毒,只是少了煮汤的原料。”

    魔太祖的手在锅边拂过,玄甲与铁锅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这口锅,足够煮四个人。你们有谁愿意舍己为人?”

    他动作轻缓,如春风拂面。

    说出的话,却让战云霄都为之一怔。

    众修惊愕,呆愣在原地,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魔太祖:“我的耐心有限,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后——”

    众修身后的魔军齐齐拔出利剑。

    “这锅水,就是我敬各位修士大义殉道的茶。”

    他的声音淡淡然,轻飘飘落下。

    众修却觉寒意从心底爬出,犹如寒狱恶鬼,一寸寸冻结血脉,爬向他们恍惚的神经。

    他们环望身边的同修们,一个个神情惶惶,眼神飘忽不定。

    ——让同修去死,不算背叛正道吧?

    谁也说不清,这个念头是谁先冒出的。

    谁也说不清,上百人之中,又是谁先动的手。

    被封住了修为的人,厮杀起来犹如互相撕咬的疯狗,纠缠成一团,分不清谁敌谁友,直冲篝火铁锅而去。

    魔太祖立于一侧,静静地欣赏这狗咬狗的画面。

    战云霄想看来是自己想错了,太祖并没有打算放过这些人。

    那十八城中的普通修士呢?

    马上就要拿下西海国全境了,太祖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他走到魔太祖身后,恭敬地询问。

    魔太祖反问:“你很闲吗?”

    战云霄疑惑:“祖爷爷,我说错什么了吗?”

    魔太祖:“屠戮蝼蚁,意义在何?稚童闲来无事,倒是喜欢杀些反抗不了他们的东西来玩。”

    冰冷的金属兽眼,让战云霄有种被野兽踩在掌下俯视的感觉。

    战云霄敬畏:“祖爷爷教训的是。”

    魔太祖可没教训他的意思,他视线回到修士们的厮杀上,“明日无事,你可带人去十八城里玩玩。”

    玩这个字眼,透出不经意的血腥。

    战云霄:“我要跟随祖爷爷。”

    既然魔太祖说了没有意义,他便不可能再去屠杀。

    战云霄随魔太祖一起俯瞰修士们的丑相百出。

    魔太祖说过,锅里只装得下四个人。

    但现在看锅边漫出来的狼藉,锅里显然不止煮了四个。

    那些人仓惶喝一口汤,然后争先恐后跑下无皋峰,跳入海中。看得魔军与战云霄大笑起来。

    魔太祖始终没什么反应。

    铁甲挡着脸,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待所有活着的修士跑下无皋峰,铁锅里的水已变成浑浊的红汤。

    战云霄问:“祖爷爷,真的要放他们跑走吗?”

    魔太祖:“灵云界就这么点大,他们能跑去哪儿?”

    战云霄会意。

    随便这些人跑吧。

    反正整个灵云界,都会沦为魔族的玩乐场。

    魔太祖沉声对众魔下令,“明日白日休整,入夜后攻打西海国都城。”

    阴冷的嗓音声调不高,因雄浑修为传遍魔军。

    众魔斗志昂扬地发出阵阵欢吼,高呼魔太祖威名。

    战云霄的嘴角也不禁扬起,眼中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战意神采。

    谢无镜陨落,魔太祖归来。

    实乃天助魔族也!

    *

    十一月廿五,小寒。

    夜,太清殿。

    “西海国境十八城已被魔族占领,只剩下主城与两座副城……我估计,挡不住。”

    澜尽娆丧气的声音从玉牌里传出。

    其他人此刻都没有像先前那样嘲笑。

    当魔族开始攻打澜尽娆掌管的国境时,各方都派了人马前去支援。

    正是因为支援过,才知道如今的魔族有多么强大可怕,才能感受到那种无法抵挡的无力感。

    什么美人计。

    如今的魔族规矩森严,连只灵云界的苍蝇都不允许在魔军驻扎的地方停留,更别提放个女人进去。

    织愉大半夜被叫过来,困得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一切以保命为主,带活着的人逃来太华山,加强太华山守卫吧。”

    失败倒是注定的,反派是必死的。

    织愉只私心希望,无辜者不要为此丢了性命。

    澜尽娆:“我绝不会轻易舍下我的西海国。”

    方铭问:“现在我该怎么办?西海国要是被魔族占领,下一个就轮到我钩越了。 ”

    柳别鸿:“你若是担心钩越被魔族侵占,现在就该举全境之力,去协助西海国对抗魔族。”

    方铭不再说话。

    织愉猜他想听到的大概是“投降吧,和魔族商谈,保住我们的利益就行”。

    可惜,柳别鸿等人虽然野心勃勃,心术不正。但也有几分身为正道修士的傲骨,不愿投降。

    澜尽娆:“有人从魔军中逃出来,我还从他们那儿打听到一些有关那名太祖魔将的消息。”

    织愉打起精神,“怎么?他要死了吗?”

    “当然不是。”

    澜尽娆道,“先前魔族对魔太祖似乎有所顾忌,不够信任。但现在魔族对他只有敬畏。听闻,魔尊甚至有意让位给他……”

    霎时,织愉一阵头晕目眩。

    她身体发软,满脑只有一个崩溃的念头:

    她完了,她要亲老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有宝忘记了前文的设定,我来重提一下:

    小荔枝走剧情,不是她什么都不说,擅自为别人做选择。

    天道:走不走剧情,不走你暴毙,他暴毙,全世界暴毙,天道也一起暴毙,魂飞魄散,这整个世界彻底消失的那种。哦对了,说出来也暴毙,不跟你开玩笑。

    还有一些说多了会剧透……

    总之这真的是个很重要的设定,不要忘记这个设定呀我的宝们~

    感谢在2024-02-16 20:00:08~2024-02-17 20:0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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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

    第86章 [VIP] 他的生辰

    十一月廿七。

    织愉收到澜尽娆的消息, 魔族已全面占领西海国境。

    澜尽娆战败,正带残兵败将逃来太华山。

    织愉命杨平山派人去接应。

    方铭越发焦急地质问众人,他要怎么办。

    他真的不想打仗, 费人又费钱。

    几次三番的失败, 让他淡化了野心, 如今只想尽可能保住现状。

    柳别鸿无视他, “魔族攻下钩越后, 便可直奔太华。太华尧光山上的灵脉, 牵系着整个灵云界的命脉,万不可被魔族占领。”

    因此,柳别鸿提议各方提前布兵至太华山附近, 一定要守住太华。

    澜尽娆等人没有异议。

    只有方铭不大乐意。

    但碍于局势,还是应下了。

    他问:“天谕呢?天谕怎么说?这么些时日,怎么也不见它给出半分消息?”

    “不要对天谕抱有希望。”

    织愉道, “它自称代行天命, 实际上是谁强盛,便与谁合作。如今赵觉庭势头不小,它正在天命盟和赵觉庭之间摇摆不定呢。”

    “赵觉庭一心只顾自己成仙,就更指望不上他会去对付魔族了。”

    太清殿里静默几息, 传音牌里齐齐传出叹息之声。

    织愉也忧愁得要命:

    她真的不想亲老头啊!

    *

    十二月初一。

    前线传来消息:魔族没有攻向钩越,而是往北进发,攻向了北海。

    观察他们的进攻线路,织愉等人怀疑, 魔族打算先从四海国下手,以包围趋势向中心的太华山进发。

    柳别鸿猜测:“也许灵云界的灵气对他们颇有影响。他们无法贸然进攻灵力最强盛的地方。”

    这对灵云界来说是个好消息。

    但扭转不了败亡的结局。

    比起这个, 织愉更关心的是,魔太祖那老头死没死。

    当然, 每次收到的回答都是:“别想了,如无意外,他不可能死。”

    *

    十二月初十,大寒。

    魔族拿下北海国五城。

    北海国主陆长流与先前的澜尽娆一样,选择坚守,不轻易弃国。

    但魔族的手段越发残忍。

    前线传来消息:

    “魔太祖让魔军骑着魔云兽在战场上一边拖行五城城主全族,一边与北海国交战。战后整个战场全是猩红的湿泥,那都是被踩踏烂的人呐!”

    “我远远的都能听见战场上的惨叫,比法术和兵戈相撞的声音还要大……”

    汇报时,陆长流的声音在隐隐发颤。

    不少刚得到北海国城池的修士被魔族的锐不可当吓到,还没撞上魔族,就丢盔弃甲地逃跑了。

    好在这次攻打不是突然袭击,加上灵云界对魔族的打法有了些许了解。

    勉强延缓了北海国被拿下的速度。

    *

    十二月廿五 立春。

    魔族拿下北海国十八城。

    灵云界会应变,魔族自然也会改变打法。

    “魔太祖派人将五名不战而降的城主及其族人抓回来,在他们身上下幻药,丢回了城中。城中人不知情,在气愤中将他们全都虐杀致死。”

    “等人都冷静下来,满条街都是血,城楼上挂着自己人的残肢。魔族在城外大笑,城里的人都快被逼疯了。”

    “听闻魔太祖不杀普通修士、不屠城,他们都被吓得直接放弃了反抗,为魔太祖开了城门。”

    “魔族攻下十八城后,已兵临北海国王城下。就在今早,魔太祖又派人将被俘虏的八城城主全族人头与四肢割下,扔进了北海王城……”

    “当时我正在街上巡视,安抚民众。虎椟城主你们还记得吗,从前自发跑去围剿谢无镜的人中就有他。”

    “今早,他的人头就砸到了我面前。我下意识施法去挡,他的人头就在我面前爆开了……”

    陆长流汇报的声音透着难以掩饰的惶恐绝望,“魔太祖和那些魔族不一样,他不只是虐杀修士,他还要玩弄人心……他根本就是个禽兽不如的疯子!”

    太清殿内一片死寂。

    这些人从前围剿谢无镜和她的时候可神气得很,死了只能说是报应。

    但织愉连日听这些汇报,还是听得想吐,连饭都吃不下去。

    魔族的攻速维持得很好,像钝刀子割肉。

    有意折磨等待魔族攻来的人,摧残他们的神经,令他们惶惶不可终日。

    预计拿下北海国的时间,和拿下西海国不会差多少。

    织愉对魔太祖暴毙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估摸着到该她走剧情的时候了,传令下去,让钟莹作为南海国使者,暗地里与魔族和谈。

    *

    十二月廿八

    南海国传信:

    魔族戒备森严,原本众人都对钟莹此番前去不抱希望,以为要多去几次。

    未曾想,魔族竟允了钟莹的信件入内,钟莹在外等候。

    只是钟莹带回来的魔族回复不理想——魔族拒绝和谈。

    这样的回答在织愉意料之中。

    她吩咐钟莹继续去找魔族。

    她则难得地离开了尧光仙府,到乾元城中闲逛。

    钟隐追上她,问道:“从前我邀你离开仙府散心,你都懒得出仙府。今儿这么冷,怎么想出来了?”

    织愉:“想出来吃饭,再买点东西。”

    钟隐不悦:“想吃饭为什么要出来?我做的不好吃,还是香杏做的不好吃?”

    梦神山那夜后,织愉没有刻意和钟隐解释发生了何事。

    但钟隐自有他的办法弄清楚。

    这次钟隐连为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默默陪在她身边。

    织愉不太敢吃别人做的东西,香梅又没心思给她做饭。

    那段时间,是钟隐在学着做饭给她吃。

    后来有了香杏。

    香杏接手厨房,照顾织愉的起居。

    但钟隐还是时时在旁边看着,偶尔亲自为织愉下厨,做个甜汤,煮个粥。

    织愉斜他一眼:“我很久没吃外面的东西了,等魔族打来,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得到。我现在就是想吃外面的,不行吗?”

    听她语气一如往常的活泼,钟隐笑起来,没再说什么。

    织愉出来得迟,到乾元城已临近午时。

    织愉坐在步辇上,能看到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立个供台,像是在祈福。

    织愉疑惑:“今天对于灵云界来说是很特别的日子吗?”

    钟隐心中讶异她竟不知。

    未等他回答,香杏道:“这段时日,一直都有人都在弄这些东西。是在为前仙尊祈福,盼望仙尊能回来,赶走魔族。”

    织愉闻言,没忍住嗤笑出声。

    她的笑声引来城中众人目光。

    织愉毫不避讳地环视众人,讥讽道:“谢无镜在的时候,你们把他做的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当作是他欠你们的,辱骂践踏他的事一件没少做。”

    “现在人不在了,知道没他,你们可能要活不下去了,就想要求他回来?呵,你们早做什么去了。”

    这话说得城中所有人脸上都挂不住。

    他们大多没有直接去追杀谢无镜。

    但落井下石、咒骂羞辱、冷眼以对……他们确实干了。

    可他们那时也是被蒙骗了啊!

    城中有人愤然怒视织愉,却不敢做什么。

    连为谢无镜说句话都不敢。

    织愉冷声:“把东西都收起来。再让我看到,休怪我不客气。”

    放任这群人为谢无镜祈福,怕不是等谢无镜回来了,他们又把他的回归当成是他们祈福的功劳。

    谢无镜不需要他们别有用心的祈福,不需要他们的虚情假意。

    若他们是真心,即便她这么说,他们也绝不会收祈福用具。

    然而城中众人僵持片刻,还是收了。

    织愉更觉可笑,合眼让人抬她去膳居客,懒得再看这群人。

    在膳居客厢房入座。

    织愉点了往常爱吃的菜,又问钟隐要吃什么。

    钟隐不贪口腹之欲:“你点的够吃了。”

    织愉便吩咐小二去传菜,在小二离开前,最后道了句,“再来一碗面吧。”

    小二应声离开。

    钟隐愣怔地注视织愉。

    织愉神色如常,等菜上来。察觉到钟隐异样的目光,她问:“这么看我做什么?”

    钟隐:“听说凡人过生辰,会吃长寿面。原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织愉:“什么日子?”

    钟隐笑了下,低垂眼帘没有挑明。

    但织愉也不用他回答,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今日是谢无镜的生辰。

    谢无镜从不过生辰,在凡界也是。

    直到十七岁那年年末,织愉觉得印象里,今天好像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追问谢无镜,她才想起,她曾在上户籍的时候瞧见,今日是他的生辰。

    那时他们很穷,但织愉还是拿她打算去租借话本的钱,和他一起去路边吃了碗加蛋的阳春面。

    若是往常,如果有蛋,基本上都是织愉独享。

    但那天,两人分食一碗面,蛋也一人一半。

    她祝他生辰快乐:“来年等我有钱了,我请你去京城……不,去我们那时候所在之地的、最大最好的酒楼吃面。”

    谢无镜道:“好。”

    他还是那样淡淡的表情。

    但那时织愉认定,他心里肯定可开心、可感动了。

    到了来年,他十八岁,那时他们山间在隐居。

    谢无镜的手伤好得差不多了,他们也不用再东躲西藏,日子过得比之从前好了不少。

    但织愉手上还是没什么银子。

    她差点把他的生辰忘了,记起来的时候,只来得及攒一本话本的钱。

    这一年,她还是带他去县城里吃了面。点了一碗面,要两个蛋。

    谢无镜:“一个蛋就够了。”

    织愉:“可是我想吃一整个蛋。”

    谢无镜便任她点两个。

    但最后,他还是只吃了半个蛋。

    平时,他的银子就都是给她买这买那花掉的。他过生辰,她还吃了他长寿面里一个半的蛋。

    织愉很是不好意思,“我一定从现在就开始攒银子,来年一定请你去最好的酒楼吃面。”

    谢无镜道:“不用。”

    但她还是偷偷地攒了。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攒银子。攒到今年的三月初,谢无镜一去不回,再回来时——

    再也用不上了。

    织愉脑中回想着过去与谢无镜一同过生辰的时光。

    她盯着桌面发呆,嘴角上扬着,桌上什么时候摆满了菜肴和面,她都不知道。

    钟隐突然道:“阿姐联系我了。”

    织愉才回过神,眼中映入面前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她屏退香杏,拿起筷子吃面:“钟莹成功邀魔族和谈了?”

    传音玉牌里传出钟渺的声音:“没有。不过这次魔族说,想和谈,就要有和谈的价值。”

    织愉笑道:“既然肯这么说,就说明他们有和谈的意向了。”

    钟渺“嗯”了声,“还有,钟莹带回消息,魔太祖似乎犯了旧疾,暂时退出前线,回了魔界养病。”

    织愉吃面的动作一顿,眼里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他要死了吗?”

    钟渺:“听钟莹说,魔族上下气氛凝重,似乎对魔太祖的状况颇为担心。看这架势,情况不容乐观。”

    织愉笑出声:“好!好!好!”

    这到底是她母妃保佑……

    还是上苍在谢无镜生辰这天,给了她一个意外惊喜?

    织愉笑得开心极了,眼泪都出来了。

    钟渺汇报完毕,断了传音玉牌,她还在笑。

    钟隐望着她湿润泛红的眼眶,问:“你想仙尊了吗?”

    “灵云界没有仙尊。”

    织愉笑着,一手拿帕子擦拭眼角的泪水,一手推开窗户透气。

    夜风拂面,长街上星星点点的火光映入眼帘。

    织愉愣怔。

    那是一簇簇香烛在燃烧。

    二十多名修士,示威般捧着为谢无镜祈福香烛,仰头与她对视。

    大有一副“你要杀就杀”的架势。

    钟隐蹙眉,瞥向织愉。

    织愉面无表情。

    比起乾元城中的百姓,这些人的人数虽不多。

    但足以证明,并非所有人都配不上谢无镜曾经的保护。

    足以证明,这世界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只是他们这样挑衅,让她这个坏人很难办。

    织愉擦了泪,眼眶还泛着红。

    她俯视众人,轻蔑地笑,“本夫人今日有喜事,不跟你们计较。浪费时间,影响心情。”

    她无视这些人,低头吃已经没那么热的面。

    温冷的面一口一口吃下,她想:

    谢无镜,我有一点想你。

    就一点点……

    *

    魔界王宫。

    “父尊,太祖情况如何?”

    战云霄刚从前线回来,便急急来问魔太祖情况。

    因魔太祖突然倒下,魔军占领灵云界的攻势也放缓了。

    “别叫父尊,叫爹。”

    战不癫道,“太祖夺舍而归,这副躯壳虽然是当世唯一能容纳太祖修为的肉·身,但状况太差。即便已植入魔骨,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消除过去受到的伤害。”

    战云霄蹙眉:“爹,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继续攻打灵云界,还是先撤兵?”

    “没有太祖你就不打了?出息。”

    战不癫弹了战云霄一个脑瓜崩,“接着打,待太祖醒来,不要让他失望。太祖此次冒险回来,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魔族拿下灵云界。最好能统一三界,成为三界中最强盛的一族。”

    战云霄:“是。”

    话虽如此,但他觉得太祖云淡风轻的态度,似乎对争王称霸并不热衷。

    战不癫注视儿子一会儿,摸了摸他的脸。

    战云霄的脸看似无瑕,但战不癫知道,这层皮下,布满伤疤。

    战云霄:“爹,孩儿没事。太祖不是说有办法治愈孩儿这张脸吗?”

    战不癫:“你太祖年纪大了,应该不注重外表。要不,你求求你太祖,让他直接把他现在的脸给你?”

    战云霄瞪着眼睛怒道:“爹,我不要他的脸!”

    战不癫好似很疑惑:“为什么不要?他长得比你好看多了。就是跟你爹我年轻时相比,我也要避其锋芒。”

    战云霄听出战云霄有意在逗他,生气道:“爹,你胡说什么!”

    战不癫板起脸,轻哼:“怎么跟我说话呢!别叫爹,叫父尊!”

    战云霄无语地差点翻白眼。

    战不癫乐呵呵地离开,让战云霄及其兄弟在此留守,不得让任何人轻易闯入寝殿。

    如今魔族只知太祖是夺舍归来,不知是夺了何人的舍。

    若让人看到太祖现在这张脸,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第87章 [VIP] 前往魔界

    十二月廿九, 太祖苏醒。

    休养两个时辰,便重回战场前线。

    十二月三十。

    织愉收到消息,魔族攻下北海国全境。

    织愉毫不意外, 轻车熟路地派人去接应逃来太华的陆长流。

    议事结束, 回尧光仙府。

    她吩咐香杏准备一顿丰盛菜肴, 一个人坐在膳房中吃。

    今日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在凡界, 是除夕。

    若她还在凡界, 肯定会和谢无镜筹备一下, 好好过个年。

    过去的除夕,谢无镜可都是给她准备了新衣裙,新簪子的。

    大年夜, 他们还会吃一顿这一年里最丰盛的饭菜。

    虽然,在遇到她之前,谢无镜从不过节。

    都是因为她看别人筹备过春节, 觉得自己冷冷清清的好惨, 委屈得想哭,谢无镜才去准备的。

    虽然,谢无镜准备的新衣裙不会是一套。

    只是一件袄褂,或者一件小披肩, 准备的簪子,也都是他削的木簪子。

    虽然,他们吃的年夜饭,还不如她现在日常所吃的丰盛……

    但到了这个日子, 她还是会回想起和谢无镜在凡界过年节时的光景。

    吃完年夜饭,她会换上新衣, 簪上新簪,要谢无镜带她去山上, 看万千灯火,看绚丽烟花。

    看累了,她也不肯睡,要守岁。

    但每次到最后,她都会睡着,每次都是谢无镜把她背下山。

    第二天惊醒,她就会发誓:“来年我一定自己走下山,不睡过去。”

    十七岁那年春节,谢无镜应:“好。”

    织愉笑嘻嘻的,为他相信她而开心。

    十八岁那年春节,谢无镜神色淡淡:“去年你也是这么说的。”

    织愉觉得他在揶揄她,追着他拉扯。

    他任她扯他的腰带,照样做他的事:“我说错了吗?”

    织愉:“我来年真的不睡了!我若是睡,你就叫醒我。”

    谢无镜故作思考:“可是来年的今天,我还是比较想听你说,我来年真的真的不睡了。”

    织愉听他学自己说话,既生气又好笑。

    织愉回想起那时候的场景,依旧会忍俊不禁。

    她吃饱饭,还剩一大桌菜肴未动。

    香杏收拾。

    她独自走出膳房,在清冷庭院中漫无目的地闲逛消食。

    幽夜寂静,寒风瑟瑟。

    倏然有冰凉落在脸上。

    织愉仰头看见雪片自漆夜悠悠落下,兀自笑了下。

    下雪了。

    他说的来年便是今年。

    过了年,她便十九了。

    灵云界没有人过年。

    看不见热闹的烟火,听不见吵人的鞭炮声。

    谢无镜,也不在她的身边。

    突然,织愉听见一声火焰蹿天的响,看见一道火光冲入黑夜,点亮了整个夜空。

    火光如花绽放。

    她一怔,恍然如梦,转身朝烟花绽放的方向跑去。

    未跑出皆归院,便见一道穿着武服的少年身影从黑暗中走来。

    他迎上织愉的目光,笑容灿烂:“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织愉恍惚回到她趴在少年刀客的背上,走在山路间,半梦半醒间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可是她总是睡得很迷糊,懒得回应,只会嘟囔一声:嗯……

    谢无镜知不知道呢?

    她第二天惊醒,总是会有一点遗憾,没有在那时回他一句,新年快乐。

    织愉垂眸笑了笑,抬眸时,少年已走到她面前。

    她望着钟隐:“你们灵云界的人还过春节?”

    “灵云界修士寿命漫长,比起过年,修为提升更值得庆贺。我不一样……”

    钟隐注视着她,“我喜欢凡界,所以我会过年。”

    织愉仰起头看烟花。

    “可你们灵云界,还是没有凡界热闹。”

    *

    元月初一。

    前线传来消息,魔族直攻东海国。

    第一天,就拿下了东海国一座城。

    情势不容乐观,但天命盟众人也无能为力。

    他们无法互相信任,也不敢赌上自己的领地,调全部兵马去阻止魔族。

    只能眼睁睁看着魔族夺下灵云界越来越多的地盘。

    结束议事,众人情绪低落。

    织愉也倍感时间紧迫,匆匆回到尧光仙府,联系柳别鸿。

    柳别鸿颇为惊讶,她竟会主动找他,调笑道:“夫人可是害怕魔族下一步不按常理出牌,打来太华,向我寻求安慰。”

    织愉不搭理他的调笑,“若我是想问你,向魔族和谈之事呢?”

    “嗯?”

    柳别鸿沉了声音,“我虽非良善之辈,但身为正道之士的傲骨还是有的。夫人想要我不战而降?”

    织愉:“非也,非也。两国前线都传来消息,魔族没有屠过城,说明他们是想从灵云界获取资源的。我们与他们和谈,是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柳别鸿相信以织愉的本事,她不会贸然提出和谈,静待她解释。

    织愉:“我已派人与魔族接触过。他们目前透露出了和谈的意向,只是需要我们拿出足够的价值。”

    柳别鸿似笑非笑:“这份价值,需要我来提供,所以你才找我商议。”

    织愉坦诚:“没错。”

    柳别鸿肃声:“梦神山大战后,隔世梦花树都被毁得所剩无几。桑泽城中最特殊的存在就是这些,你想要我提供什么?”

    织愉:“在久远前,赵觉庭与前城主在梦神山上共谋过什么,可后来却再无其他动作。直到赵觉庭抢夺仙骨那日。”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既然天谕能助所有人瓜分谢无镜而成仙,为何他还要冒着与你们为敌的风险,从昊均道尊沦为如今被追杀的赵觉庭,也不惜在梦神山上独吞谢无镜的仙骨?”

    柳别鸿:“我曾在事后查过梦神山,但还是如以前一般,查不出任何异常。是天谕和你说过什么吗?”

    “我明确问过天谕赵觉庭的事。但是听语气,天谕对我有所隐瞒。”

    织愉道,“梦神山一定有东西。一个赵觉庭绸缪已久、让天谕了解后会想要帮他的东西。”

    柳别鸿沉默片刻,“你要用那东西,和魔族交换和谈的机会?”

    “魔族有能力逐一拿下灵云界各境。目前已知的天材地宝,在他们看来本就归他们所有。”

    织愉道,“他们明确要求,提供有价值的东西。还有什么是比灵云界鲜有人知的秘密之物,更有价值的吗?”

    柳别鸿回过味来,“赵觉庭如今也有一股不小的势力。既然他不肯帮灵云界对抗魔族,一心追求成仙,我们就动用他在乎的东西,逼他去对抗魔族。”

    “他能拖住魔族一部分战力。而我们将由对抗魔族的台前转入幕后,可保存实力,伺机而动。”

    织愉:“没错。”

    “驱虎吞狼,夫人英明。”

    柳别鸿感叹一声,“可这样的计策,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万一赵觉庭拖不住魔族,他留下的东西,岂不是真要归魔族所有?”

    那就不在织愉考虑范围内了。

    织愉只是要一个能勾搭上魔族,让她顺利走剧情的方法罢了。

    不过为了让柳别鸿同意,织愉还是狡辩:“灵云界本就打不过魔族,就算让魔族夺去宝物,增强了实力,对我们的现状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话难听,但是事实。

    柳别鸿沉吟片刻,“那就麻烦夫人在其中运作了。”

    他终于答应了。

    织愉闻言松了口气,叮嘱:“我们不能拿对于魔族来说不存在的东西,引他们和谈。天命盟并不团结,此事亦不能向外透露。”

    “所以,得麻烦你尽快找到赵觉庭那东西的线索。”

    柳别鸿:“其实我早有个方法,或许能找到赵觉庭留下的东西。只是恐成桑泽城罪人,不敢轻易尝试。但为了灵云界,我会尽力一试。”

    织愉暗嗤他冠冕堂皇。

    怕不是他早就想找个机会去大肆搜寻赵觉庭的宝贝了。

    织愉不动声色地应下。

    在元月初三,魔族攻下东海国四座城时。

    织愉得知了柳别鸿的方法是什么:

    ——挖空梦神山。

    这样浩大且触动桑泽城根本的工程,惊动了所有人。

    但柳别鸿给出解释:“这是桑泽城抵御魔族的必要手段,我并不会动到梦神山上梦神的传承。”

    便无人再多嘴。

    这浩大的工程持续了半个月。

    在柳别鸿的遮掩下,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构建抵御魔族的巨大法阵。

    包括天命盟的护天者,在议事时,也会时不时问一句:“你的法阵弄好了吗?”

    柳别鸿笑着默认那是个法阵。

    元月廿一。

    柳别鸿夜里联系织愉,声音无比凝肃:“我发现了梦神山里秘宝的线索。”

    织愉大半夜被他叫醒,困得要命,烦得要死,“是什么,你不能等白天再说吗?”

    柳别鸿轻笑:“你若知道我发现了那是什么,你只会怪我通知你迟了。”

    织愉按捺心中烦躁,“别卖关子,快说。”

    柳别鸿:“我发现了神露石。”

    “神露石?”织愉满头问号,“什么东西?”

    “忘了,你不了解凡界以外的事。”

    柳别鸿道,“神露石,乃浓厚强大的神气,在具有特殊地气之地,凝结而成的神气结晶。一颗巴掌大的神露石,其中神气可供桑泽城大大小小的各种法阵运转一年。”

    织愉顿时清醒过来,不由心生担忧。

    发现了这种东西,柳别鸿还会想和魔族做交易吗?

    她试探:“你打算自己用来提升修为吗?”

    柳别鸿难掩失落,“神露石里透露出的神气,与我们先前用来攻击谢无镜的神杵神气同源。这份神气太过暴戾,神气进入身为仙尊的谢无镜体内,谢无镜都会遭受重创,更何况我等。”

    所以,他用不了。

    除非再来个真正的近神之体,否则谁也用不了。

    织愉安下心来,“这就是赵觉庭想要独占谢无镜仙骨的原因。”

    “嗯。”

    柳别鸿顿了顿,“可是这样的神气,魔族会要吗?”

    织愉:“会的。只要归来的真的是魔太祖,他们就一定会要。”

    谢无镜曾和她说过囚龙的由来与魔有关。

    但囚龙之毒却并未被传成魔毒,其中用材也多是神族之物,而非魔物。

    这说明在神族时期,神力是能包容世间万物万力的。

    妖魔灵人,皆可使用神物。

    陵华手记里有记载,应龙频繁想教化魔族。而陵华表现出的态度是认同的。

    这也说明在神族时期,魔族在神看来只是一群不遵守道德规矩,祸乱三界的恶人。

    而非很特别的异族。

    若那位真是魔太祖归来。神露石代表的意义与价值,绝对会让他无法拒绝这次和谈。

    织愉粗略地和柳别鸿解释了下,没有说囚龙毒与陵华的事。

    柳别鸿了然:“触碰到这一颗神露石时,我已经触动了阵法,险些为此丧命。此阵凶险,阵内神气暴戾,比魔气强横凶残数倍,魔族想要,就让他们自己来挖。”

    “嗯,如此也更方便让他们对上赵觉庭。”

    织愉道,“你命人将神露石速速送去南海国。”

    柳别鸿应下。

    断传音玉牌时,天已青濛濛。

    解决了一件大事,织愉身心舒畅,躺下继续睡。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她才不紧不慢地通知钟隐,“待柳别鸿将东西送到南海国,命钟莹立刻将东西带去给魔族。”

    *

    元月廿五,惊蛰。

    寒冬过去,天气开始微微转暖。

    但尧光仙府维持四季如春的法阵已失效。

    织愉居于山巅,还是很冷。

    不过她从没想过搬下山去住。

    毕竟尧光仙府虽冷,在她心中却如同家,令她安心,也能安然入眠。

    清晨她睡醒,洗漱过后,换上藤紫异鸟飞花的大袖裙,披上雪色绒裘。

    天太冷,她懒得梳太复杂的发髻,又不想丑丑的。

    便坐于妆台前,犹豫了好半天,还是梳好发髻,簪上流云飞花的步摇与发冠,发边坠珍珠流苏。

    刚刚梳妆完毕,还未起身。

    织愉便听香杏通报,钟隐有要事。

    一般说有要事,基本上是钟渺要谈正事。

    织愉走出房中,站在廊上问廊下的钟隐,“钟渺说什么了?”

    钟隐举起传音玉牌。

    玉牌里传出钟渺的声音:“夫人,魔族答应和谈。不过他们要求,您亲自去魔界与他们和谈。”

    “若您同意,就让钟隐送您到太华山外,魔族会派人来接您。”

    织愉闻言,险些露出喜色。

    她克制了一下终于顺利走上剧情的高兴,故作深沉:“我同意。”

    钟隐拧眉欲劝。

    织愉止住他,“我手上有足够的筹码,我相信他们不会轻易伤我。”

    钟渺:“好。我会立刻回复魔族。”

    待断了传音玉牌,钟隐道:“我陪你一同去魔族。”

    “我带你去像什么样子?你身为南海国皇族,总不能顶着我侍者的身份。”

    织愉道,“香杏随我同去。”

    钟隐:“香杏的修为不足以保护你。”

    织愉去那儿又不是打架的,她是勾引魔尊的。

    有个人时时刻刻跟着保护她,反而坏事好吗?

    若不是担心魔族的东西她吃不惯,她连香杏都不想带。

    当然,这些想法织愉是不会说出来的。

    她不容分说地结束了话题,让钟隐随时准备送她去太华山外。

    一想到要勾引魔尊,她心情又有些差。

    现在魔尊还没换人。

    她要勾引的人似乎已经板上钉钉——不是这个老头,就是那个老头。

    *

    时如流水,晃眼而过。

    二月十一,春分。

    织愉收到传讯:

    魔族要她今晚子时前,到达太华山外的长钦林东三里。

    已是暮时。

    织愉立刻收拾东西,叫上香杏,请钟隐去准备灵驹车。

    钟隐准备得很快。

    但香杏今儿不知怎么,耽误了些时间,天将黑时,才姗姗来迟。

    织愉从来不是爱计较这些的,她随口问香杏方才去做了什么。

    香杏答:“遇到了香梅,所以耽搁了。”

    织愉“哦”了声,便上灵驹车,在车内闭目养神,直到抵达长钦林。

    子时已过。

    钟隐还想劝织愉带他一起去魔界。

    但未能开口,林中便有三名魔族信步而来。确认了身份后,对织愉做出“请”的动作,“此处魔界之门只能开启一刻不到,还请不要耽误时间。”

    织愉对欲言又止的钟隐做出安抚的手势,带上香杏,跟随三名魔族往林中深处走去。

    魔族放缓了脚步,质疑地注视香杏。

    织愉:“我是凡人出身,习惯有人伺候。她修为不高,是专门伺候我的侍者。”

    魔族轻笑:“夫人还挺会享受。”

    不过有人吩咐在先,他们并未为难,得了回应,便允香杏跟着织愉,

    在林中走了须臾,魔族停下脚步,手掐咒诀,周身魔气四溢

    魔气之中,一道透着狰狞血色的浮空裂隙若隐若现。

    其中散发出的森森腥气,令织愉颇为不适地皱眉。

    魔族再度对织愉做出“请”的动作,“魔界之中,有人会接应夫人。”

    织愉客气地颔首,忍下反感,让香杏搀扶着,弯腰迈入裂隙。

    穿过裂隙的刹那,时空撕裂的风如刀雨刮过她周身。

    织愉连忙抬袖招架。

    风吹得她踉跄,身形摇曳,脚步凌乱虚浮。

    刹那之间,地形变换。她后退的脚步一滑,整个人失重,向后仰倒。

    织愉仓惶地呼唤香杏的名,紧接着就感到一只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

    袖袍翻动,她没看清抱住他的人,只感到掌下扶撑着的是一片冰凉战甲。

    “多谢。”

    织愉惊魂未定,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嗓音发软。

    她转眸看向拉住她的人。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瞳眸。

    织愉讶异:“你是来接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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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VIP] 他的身影

    “我不仅是来接你的人, 我还是答应与你和谈之人。”

    战云霄扯唇笑道。

    掌中那盈盈一握的腰,纤细柔软,仿佛稍微用力就会捏断。

    抱起来, 反倒比抱木头更吃力。

    战云霄将织愉扶稳, 手仍搭在她腰后。

    这般搭着, 就不吃力了。

    织愉没有挥开他, 反倒惊喜:“魔界如今是你做主?”

    只要战云霄给出确切答复, 她就打算装作虚弱, 一头栽进他怀里。

    战云霄:“魔界如今情势复杂,总体还是我父尊做主。不过再过几日,可能就要由魔太祖做主了。”

    织愉的脸瞬间垮下来, 一把推开战云霄,“那怎么是你答应和谈,你说话算数吗?”

    战云霄猝不及防被她推得懵了一瞬, “太祖根本不会给你和谈的机会, 如果不是我答应,你今日来不了魔界。只要你给出的条件不是在骗人,我说的就会算数。”

    织愉斜他一眼,对此十分怀疑。

    她一边嫌弃地打量周遭暗沉荒芜的环境, 一边整理一身酞青蓝扇纹的衣裙。

    拢拢雪绒大氅,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条盈盈色绣芙蓉手帕,抵在鼻下。

    织愉蹙眉又皱鼻,十分嫌恶此地古怪的杀戮腥气。

    像一朵娇艳柔弱的花, 被移到了血腥之地了。

    战云霄忍俊不禁:“我还以为,谢无镜死后, 你有所改变。今日一见才知,你竟然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副嫌天嫌地又爱美的娇气样。

    织愉眉头越拧越紧, 真是厌死这鬼地方了。

    周围奇形怪状的草木,扭曲得如同随时要活吃了她的怪物。

    越看,她越心慌。

    她抓住战云霄的手臂催促:“有什么话回去再谈,别在这儿待着了。”

    战云霄召出他的魔云兽,抱织愉坐上去,“旁人来到魔界,都生怕贸然深入。你倒是不一样。”

    他纵兽一跃而起,腾云疾驰。

    织愉回头看了眼。

    香杏由他的魔兵带着,没有跟丢。

    紧接着,她忧心地问:“你说过些日子,魔界可能会由魔太祖做主,是什么意思?他要继位成为魔尊吗?”

    战云霄:“嗯。这段时间他常来往于魔界与灵云界之间,便是在与我父尊商议继位之事。你身为灵云界的天命盟主,难道没听过他这段时间,时常不在前线的消息?”

    织愉很是颓丧:“听过。我还以为那是他年纪大了,身子不好,时常要回魔界休养。”

    战云霄大笑出声,笑得他贴在她后背的胸腔都在发震。

    他并没有为她对魔太祖的言语冒犯而生气,是不是说明,他内心其实并没有那么尊敬魔太祖?

    织愉眼珠转了转,试探:“你说,在魔太祖继位之前,继位的人选有没有可能出现变动呢?”

    战云霄静默一息,布下隔音阵:“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织愉放松身体,完全依偎在战云霄怀中。

    明明隔着坚硬如冰的战甲,战云霄却仿佛感受到她身体的温软。

    她衣间清雅馥郁的花香,如袅袅云风,不经意拂过他的脸,飘入他的呼吸。

    织愉娇嗔:“让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老头来当魔尊,你们魔界的人都服气吗?”

    她抬眸,目含秋水般望进他眼里。

    战云霄沉声:“你想要我去争夺魔尊之位?”

    织愉:“你不想做魔尊吗?”

    “想。”

    织愉心中闪过一丝欣喜。

    却听战云霄话锋一转:“但魔界魔尊之位,素来有能者居之。”

    “太祖三个月便拿下灵云界三海国,此番若非准备继位魔尊,这时必定已打入南海国。不出一个月,南海国也尽在掌握。这番功绩,是我父尊都不曾有过的。”

    战云霄道,“论修为,论谋略,论战术,论功绩,论心性,魔尊之位,他当之无愧。”

    织愉不以为然:“你父尊不曾创下功绩,是因为那时有谢无镜坐镇灵云界。魔太祖归来,恰逢谢无镜不在之时,他有此番功绩,只是时运好罢了。”

    战云霄像是面对无理取闹的孩子,失笑地摇摇头:“等你亲眼看到魔太祖,你就会知道,即便谢无镜还在,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织愉斜他一眼,看他那副发自内心的尊敬神态,没由来地沮丧又生气。

    织愉不爽地绞着袖子撒气,“行,你祖爷爷是你们魔界最厉害的。他长什么样?是像你父尊那样老,还是像昊均道尊那样老?”

    战云霄深沉:“你最好不要看他的脸。”

    织愉疑惑:“为什么?”

    战云霄俯身,在她耳边意味深长道:“会吓死你的。”

    温热的吐息吹过耳畔,织愉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她仿佛已经亲眼看到,魔太祖那张脸,又老又恐怖,如同凡界的恶鬼画像。

    她抓住战云霄护在她身前的手腕,挣扎道:“你们魔界对魔尊的长相没有要求吗?就一定要让那么丑的人做魔尊吗?”

    战云霄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在乎魔尊之位还有魔太祖的脸,被她这副神态逗得哈哈大笑。

    在笑声中,魔云兽落在魔族宫城。

    他跃下魔云兽,伸手要将她抱下魔云兽。

    然而搂住她的腰,他却抱着她没有撒手,脸和她的脸离得极近,笑意恶劣:“谢无镜没和你说过吗?我的脸已经被他毁了。”

    织愉盯着他无瑕的面庞,伸手抚摸,没摸出任何异常,“但你治好了呀。”

    “你摸的只是一张假皮。把这张皮撕下来,你就能看到我现在长什么样。”

    战云霄半眯眼眸,鼻尖几乎抵上她的鼻尖,“你想看吗?”

    “我不要看!”

    织愉惊愕地一把推开他的脸,用力地推搡他,“放我下来。”

    战云霄抱着她不放,笑得她头皮发麻。

    巡逻的魔卫被这边的争执吸引了视线,但没有一个人过来说一句话。

    直到远方传来香杏一声怒吼:“放开我家夫人!”

    紧接着一道术法直攻战云霄的脸。

    战云霄这才松开织愉,侧身避开攻击。

    香杏快步跑到织愉身前,挡住织愉。

    织愉踩在地上,踉跄了几步,拉住与战云霄对峙的香杏。

    香杏条件反射般避开了她的触碰,回身问道:“夫人,你没事吧?”

    织愉摇摇头:“他只是在和我闹着玩。”

    香杏眼神复杂:“他和仙尊有仇,难保他不是在迁怒夫人。”

    战云霄确实是和织愉闹着玩:“迁怒于人的事,我确实干得出来。不过你家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不会是我迁怒的对象。”

    织愉缓过气来,不悦地拿手中帕子砸向战云霄。

    虽然知道战云霄没有恶意,但她还是不愿再和他多说一句话。

    战云霄看出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摸摸鼻子,让人牵走魔云兽,客客气气地对织愉欠身,“夫人请。”

    毕竟在别人地盘上,织愉也知道自己不能太过分。

    她板起脸,带上香杏,由战云霄亲自领着走向魔宫。

    宫城太大,走了一刻钟还没到宫门。

    但织愉已经累了。

    她停下脚步,“你安排我们住哪儿?没有传送阵吗?”

    战云霄知道她累了:“没有传送阵。夫人是要我背你过去,还是自己走过去?”

    能有人背,织愉当然不可能自己走。

    她挥了挥手中的新帕子,示意战云霄蹲下。

    战云霄在她面前屈膝伏身,待她上来,托住她的腿弯将她背起。

    周遭数道目光瞬间落在了她和战云霄身上。

    身后的香杏在盯着战云霄,神情复杂且不善。

    其余人则更多是新奇,没有恶意。

    织愉环顾四周。

    高耸的魔宫雕梁画栋,只不过刻画得多是威风狰狞的凶兽。

    比起灵云界的建筑,多了几分恣意嚣狂,少了几分雅逸出尘。

    在魔宫前,来往的魔卫皆是一身深甲,长相都偏粗犷。

    他们的规矩比灵云界巡逻的弟子放纵一些。

    即便都在看战云霄与她的热闹,战云霄也没有训斥。

    织愉的目光上移,瞧见魔宫楼上也有人在看。

    其中一人身形伟岸,仪表不凡,很是扎眼。

    织愉问:“那是魔太祖吗?”

    比起战云霄,老是老了点,但也没战云霄说得那么恐怖。

    待她做做心理准备,没准儿也能……

    不行,她还是亲不下去。

    战云霄仰头看了眼:“那是我父尊。”

    织愉:“哦。”

    她表情变化生动,连带着战云霄看起来都变得富有生气而有趣

    战不癫瞧着不禁露出笑来,对身后坐于榻上的人道:“太祖您瞧,那就是谢无镜曾经的夫人。”

    房中琴音袅袅,是为魔太祖疗愈沉疴的琴曲。

    魔太祖端详手中神露石的动作微顿,走到窗边。

    在舒缓琴音中,战不癫笑盈盈的声音显得十分刺耳:“我还以为,谢无镜看中的夫人,定是个和谢无镜一样冰冷老成的人,再不济也是斯文静秀的。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鲜活娇俏的小姑娘。”

    战不癫回头看了眼弹琴的女子:“我一直希望银环也能这样活泼可爱,可她……”

    战银环置若罔闻,完全沉浸在琴的世界。

    战不癫倍感无趣,接着道:“难怪云霄为这女子被谢无镜毁了脸,也不曾怨憎她。云霄这次私自答应和谈,估计有一半是为她。”

    “不过这小姑娘拿出的神露石,确实罕见。既然云霄已经把她接来了魔界,她又能拿出有足够价值的东西,不如就和她谈一谈。”

    战不癫询问,“太祖您说呢?”

    魔太祖立于窗前,俯瞰宫城中战云霄与他背着的女子,一言不发。

    须臾后,他转身坐回榻上,继续听着琴音,端详神露石。

    织愉感到一道异于常人的冰冷视线身上扫过。

    抬眸,却只见战不癫背对着窗,在和屋内人说话。

    *

    战云霄将织愉安置在魔宫宫楼侧殿的雅间后,便被战不癫派人来叫走。

    走前,战云霄仓促叮嘱:“不要乱跑,有事吩咐香杏去找魔侍。魔宫之中还有我的四个兄弟和一个妹妹,我们兄弟妹之间虽有竞争,但素来一致对外。”

    “我不把谢无镜毁我脸的仇记在你身上,不代表他们不记。我父尊此番找我商议,多半就是为你的事。你在此等我消息。”

    不可否认,战云霄对她很上心。

    织愉也不是铁石心肠,她稍微软和了态度:“你放心,我本来也不爱走路。”

    “那倒是。”

    战云霄被她逗笑,转身离去。

    织愉喊他:“你记得叫人给我送些吃的。记得,是人吃的。”

    战云霄摆摆手,表示听见了。

    他走后,织愉便坐在窗边一边赏魔界的景,一边等。

    等了半个时辰,还没人来。

    是魔族做吃的太慢,还是有人故意刁难她?

    织愉摸摸小肚子,唤来香杏,让香杏布下一盘灵云界春雪饼,一碗桃果甜汤。

    香杏一声不吭地布好吃食,站在一旁不动,似是在忖度。

    须臾后,她道:“夫人,可需要我请魔侍去厨房问问?”

    织愉若有所思,头也不抬地点点头:“去吧。”

    香杏应声离开。

    织愉吃完饼和甜汤,接着眺望魔界风景。

    魔界虽新奇,但看太久也是会腻的。

    天色不早,原本就暗蒙蒙的天空,显出伸手不见五指般的黑。

    织愉下意识动用灵力点灯。

    然而灵力触到桌上魔族烛台,却将魔族烛台炸了。

    织愉胆薄地躲避开来,从储物戒里拿出明珠照明。

    魔宫用的木材不知是何,黑漆漆的,透着股阴沉劲儿。

    悬挂的纱幔仿佛与天空和黑木融合,是极深的檀色,上面绣着繁复诡异的魔纹。

    白日看还好一些。

    此刻织愉一个人坐在这陌生的黑暗地方,不由心生害怕。

    她拿起明珠往外走,唤道:“香杏?”

    无人应答。

    香杏还没回来。

    但殿外应该有魔侍在守吧?

    织愉急需有个人陪在身侧。她逃跑似的快步跑出殿内,推开门,门外竟然空无一人。

    魔宫宫楼之间,有浮空长廊相连。

    织愉门外不远处,便是一条长廊。

    长廊上纱幔在漆夜冷风中飞舞,周遭漆黑一片,衬得魔宫外灯火通明的魔界王都分外热闹。

    织愉走到长廊上坐下,望着满城明亮火光,心中稍得宽慰。

    但还是害怕得将手中明珠握得很紧。

    铮——

    倏然,尽头的宫楼里,传来一声弦音。

    织愉循声望去。

    沁神琴音,如春日莺鸣。

    琴音伴耳间,织愉不知是入了梦,还是晃了神。

    视线穿过尽头宫楼敞开的大门,竟在楼内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走过。

    他长身玉立,着玄青绣边锦袍,如瀑黑发由一根深黛锦纹发带随意地束着。

    他于浮动的烛火幽光中,穿过深檀纱幔,走入不可见的黑暗深处。

    织愉瞪大眼睛,呼吸凝滞一息,下意识追过去。

    微凉的魔宫纱幔拂面,仿佛在告诉她,她看的这一幕不是虚幻。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他不该在这里。

    第89章 [VIP] 见魔太祖

    织愉追入宫楼, 正欲跨入他走进去的门,突然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

    “我不是跟你说不要乱跑吗?”

    战云霄略带责备,“你当我说我的兄弟妹们可能迁怒于你, 是在开玩笑?”

    织愉缓了缓心神, 冷静下来, “你听到琴声了吗?”

    战云霄:“是我六妹在弹琴。太祖复生归来, 旧伤严重。我六妹擅琴, 便用琴音疗愈之法, 为太祖缓解沉疴之痛。”

    那就不是她幻听,也不是琴音让她出现了幻觉。

    织愉问:“那方才你可见到有人走入门中?”

    战云霄蹙眉凝视织愉片刻,“没有。”

    织愉吐出口浊气, 不再往里走,转身回自己的偏殿。

    战云霄跟在她身后:“你看见什么人了吗?”

    织愉:“可能是方才我一个人太害怕,所以出现了幻觉。”

    幼时在宫中, 织愉有过几次这样的幻觉。

    母妃去世后, 恍惚看见母妃还在殿内。

    但眨眨眼,便不见了。

    或许,方才所见也是如此。

    “害怕?”战云霄好笑地问,“你怕什么?你也会怕?”

    织愉没好气地斜他一眼, 快步往房中走,“你不是答应派人送吃的来,不是说有魔侍在此候命吗?魔侍呢?吃的呢?”

    她太理直气壮,完全不像是在他人地盘的弱势一方。

    战云霄被她说得心虚, “没有人送东西来,也没有魔侍在?”

    他沉思片刻, “可能是我六妹搞的鬼。”

    织愉颇为担忧,“香杏方才代我去找魔侍, 到现在还没回来。她不会被你六妹扣下了吧?”

    战云霄立刻唤来魔侍,命魔侍去找香杏,安抚织愉:“没事。你是我请来的人,再如何,她也不会轻易要香杏性命。”

    织愉稍稍安心,在战云霄的陪同下,走回漆黑的殿内。

    战云霄施法点亮殿内烛火。

    大殿亮堂起来,但织愉还是觉得这里阴森森的。

    她不大高兴地躺在榻上,一句话也不跟他说。

    明明他的兄弟妹们帮他报仇,是理所当然的事。

    战云霄面对她这副神态,却心虚非常。

    战云霄无奈地发笑,在榻边蹲下,“今日我父尊唤我过去,一是告知我,太祖登位就在这几日。二是,太祖答应与你和谈。”

    织愉看向他,眨眨眼,表明自己在听。

    战云霄:“不过太祖一向强势,他提出的要求,你不一定会满意。届时,你可不能冲他耍脾气,他不会容忍你的。”

    她又不是傻子,才不会见个人就耍脾气。

    小时候,母妃就曾说过她很机灵。

    在宠爱她或者她得罪得起的人面前,她脾气大得很,娇纵得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

    但一到太后这种绝不可冒犯的老祖宗面前,她就变得分外收敛。

    太后不喜她,她也很自觉地不会往太后面前去。

    织愉点点头,“多谢你为我周旋。”

    战云霄在她榻边坐下。

    织愉侧身避开他,但没踹他下去。

    他道:“方才我还听我父尊说了件事,有关南海国那个叫钟莹的。我若告诉你,你是不是更要好好谢我?”

    织愉面露困惑。

    战云霄:“不知是否是因为她的纯血龙鱼血脉,总之太祖对她有几分特别。”

    织愉眼眸亮起星星,像是听到了有趣的市井传闻,“怎么说?”

    “在你之前,有很多人都跑来向魔族求和。但是他们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魔族驻地。唯独钟莹,太祖不仅允她传信,还几次三番地让她平安回去。”

    战云霄道,“刚刚我父尊告诉我,这次不仅你来了魔界,钟莹也来了。而且,她是被太祖接来的。”

    织愉惊讶地睁圆杏眼。

    战云霄指指地面,“她就住在这下面。”

    织愉小声问:“太祖为何接她过来?”

    “也许是她和太祖达成了某种交易,也许她得了太祖青眼。”

    战云霄笑道,“你该不会以为,她帮你传信,就只乖乖传达你的意思,没有一点自己的谋算吧?”

    织愉知道钟莹心有城府。

    但梦里钟莹一心帮谢无镜,织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会和魔太祖有所牵扯。

    不过钟莹要与魔太祖交易什么呢?

    是和谢无镜有关吗?

    谢无镜至今杳无音信。

    梦里的一切都太模糊,织愉也说不清,何时才能等到他归来复仇。

    织愉叹了口气。

    战云霄问:“你叹什么气?”

    织愉敷衍他:“累了,随便叹口气。”

    她说话总是让他觉得很有意思,战云霄扬起嘴角,“说起来,钟莹也带了侍者过来,还是两个。不过她来了有三天了,太祖一直没召见过她。”

    织愉躺平:“哦。”

    战云霄俯下身来,脸悬在她上方与她平视,“我将事情都告诉你了,你要如何谢我?”

    “多谢你。”

    织愉推了他一把,没推开。

    他极近的气息,让她感到一丝危险。

    她翻过身去,用侧脸对着他。

    战云霄压下身子,唇靠近她的耳廓,“你可有想过再嫁?”

    织愉干脆利落地答:“没有。”

    顿了顿,她侧目看他,半开玩笑:“除非你是魔尊。”

    战云霄:“我父尊唤我过去,私下里还对我说,他倒是不介意有一个前仙尊夫人做他的儿——”

    “夫人!”

    香杏闯进来,打断了战云霄的话。

    战云霄面露不悦。

    织愉也不大高兴。

    没准儿她差一点就能说动战云霄去抢魔尊之位了呢。

    她推开战云霄。

    战云霄顺势坐直身体。

    在香杏看来,这一幕就仿佛战云霄刚从织愉身上起来。

    至于方才他们伏在榻上做了什么。

    光是想想,香杏就难以克制地面色铁青。

    香杏咬紧牙根:“夫人,方才有个魔侍领我绕路,没想到她是恶意为之,故而现在才回来。”

    织愉了然颔首,打发香杏去隔壁休息,准备和战云霄继续方才的话题。

    但战云霄理了理衣襟站起来,对她低声道:“魔尊之位,我只能尽量提升修为去争取,绝无可能以见不得人的手段去抢夺。”

    织愉对上他的眼眸,明白他会错了意:

    他好像以为她在故意挑拨他造反,搅乱魔族。

    织愉撇撇嘴,躺回去,懒得搭理他了。

    再说下去,他估计要警告她适可而止了。

    战云霄带魔侍离开。

    香杏注视织愉片刻,终是一言不发地去了隔壁。

    织愉歇了会儿,便去小间洗漱沐浴。

    换上丁香寝衣,早早歇下。

    来到陌生的新地方,亮了满屋的烛。她还是难以入眠。

    辗转反侧至深夜,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宫楼里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低低唤他一声:“谢无镜……”

    合上眼,良久,在困倦中得以浅眠。

    一觉昏昏沉沉至天明。

    醒时织愉甚是乏累。

    但今日她要去见魔太祖,不能睡懒觉。

    香杏听到她醒的动静,敲门入内,手上端着一套黛紫绣花的锦裙。

    那花形态张狂,一看就知是魔族的。

    香杏:“夫人,这是三太子命人送来的,请您换上。”

    织愉挺喜欢每到一个新地方,就尝试尝试当地服饰的。

    但也要看情况。

    织愉问:“三太子是怎么说的,我必须换上,还是随意?”

    若是必须,那这身衣裙如同异国囚服,穿上便是低人一等。

    她绝不会穿。

    不知魔族是否是这规矩。

    反正在织愉的凡俗观念里,便是如此。

    香杏身后的魔侍答:“随您喜欢。”

    织愉这才接过衣裙,打发香杏与魔侍下去。

    魔族服饰与太华山境内想差不多。

    只是布料自带阴凉之感,织愉穿上过了片刻才适应。

    她鲜少穿这种颜色近黑的衣裳。

    穿好后思考片刻,配上了浓紫的花丝宝石腰带,戴上珍珠掐金紫宝流苏颈饰。为这一身增添了些许亮色。

    而后她不紧不慢地在妆台前落座,梳了个庄重雅致的发髻,配上花丝簪子与流苏莹石发冠与小钗。

    她打扮得颇为认真仔细。

    毕竟她就算再不想勾引一个老头,可老头魔尊之位已定,这命运她是逃不掉的。

    相见第一面,她当然要给他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梳妆完毕,织愉对着镜子控制了一下自己不爽的表情,带着还算平和的笑出门。

    魔侍在外等候,瞧见织愉从屋内走出,有一瞬晃神。

    魔侍从未见过有人将魔族服饰穿得这般明艳鲜亮。

    一朵花若是于光中生长而出,即便明丽绚烂,也不会让所有人惊艳。

    但倘若蒙上暗尘,她依旧有明月般的光彩,那便很让人惊叹了。

    魔侍顿觉三太子喜爱织愉是很有道理的,态度较之先前亲和许多,“三太子已被请去政殿,不能亲自来接夫人,夫人这边请。”

    织愉颔首。

    香杏要跟,魔侍将其拦住。

    织愉吩咐她在此等候,不要乱跑,自己随魔侍走入长廊。

    穿过长廊,走入昨夜未能进入的宫楼门。

    门内原来还有几道四通八达的回廊,弯弯绕绕令人头晕。

    织愉问魔侍,“你们魔族将宫楼设计成这样,大白天也暗沉沉的,就不怕迷路吗?还有你们这衣裙,为什么是凉的?”

    魔侍好脾气地回:“魔族的好战暴戾与魔性有关,太明亮的光、太高的温度,都会令魔性暴涨。”

    “在战场上,魔族会因为魔性愈战愈勇。但平时生活中,许多因为魔性而产生的暴躁与冲突就是没必要的了。魔界的一切,都是因魔族习性形成的。”

    这不算秘密,灵云界与魔族交战过的修士都知道。

    织愉了然,继续打量魔宫中令她新奇的一切。

    只是走了许久还没走到政殿,她有点脚疼。

    织愉不由得想若是战云霄来接她就好了。她就可以让他背她过去,省得走这么多路了。

    织愉越走越心烦,待走到政殿门口,耐心几乎要到达了极限。

    魔侍毫无察觉,推开厚重大门,请她单独入内。

    织愉走入门中。

    幽森大殿威严深沉,殿内石柱上刻有盘柱魔兽,栩栩如生,威风凌凌,骇人至极。

    这大殿比之她父皇的金銮殿,有过之而无不及。

    织愉不会怯场,但殿内森冷,令她浑身发寒。

    殿内人不多,七名魔族男女立于左侧。

    是战云霄一家子。

    织愉粗略扫了眼,便已感受到战云霄所言——他的兄弟妹们多少有点因对谢无镜的仇迁怒于她。

    右侧则有一女子亭亭而立。

    女子着一身南海国华裳,光看背影就知道是钟莹。

    织愉的目光从钟莹身上掠过,缓缓上移。

    一人一身漆黑天魔兽战甲,随意地坐于高台之上的王位。

    甲上的暗金纹路,在大殿内幽明的烛火映照下,泛出摄人流光。

    他头面被兽面盔甲遮挡,一张凶恶暴戾的兽面取代了原来的脸。

    对上那张魔兽面孔,织愉下意识身体往后躲了一下。

    缓缓心神,方能正视。

    强大的压迫感,不亚于先前谢无镜威赫审视众修之时。

    甚至更胜一筹。

    她相信了战云霄说,待她亲眼看到太祖,就会知道——即便谢无镜在,太祖依旧会是所向披靡、当之无愧的魔尊。

    不愧是她梦里,让她这个脚踩灵云界众修的恶毒女配,都想要投靠的反派。

    织愉同时心中又浮现忧虑:

    他看起来如此强横,谢无镜对上他会不会吃苦头?

    她胡思乱想着向其行礼:“我乃灵云界天命盟盟主,李织愉。现今执掌天命盟与南海国,今日前来,恳请太祖与我和谈。万望两界能够尽量避免伤亡,互利共赢。”

    她不卑不亢,即便有些被吓到,也毫不失仪。

    落落大方,进退有度。

    战不癫颇为欣赏地点点头,对战云霄递去一个玩味的眼神。

    战云霄装作没看见。

    他身边的兄弟及六妹则依旧态度不善。

    钟莹亦侧目而来,打量般注视着织愉。

    多方视线落在身上,织愉毫不在意。

    幼时,母妃每年都为她召开最奢华盛大的生辰宴。

    满朝文武,世家贵族,无不在她下方仰望着她。她也从未怯过场。

    她施施然直起身子,抬起脸来面向魔太祖。

    隔着冰冷而凶恶的兽面,她感觉他的视线仿佛与她对上了。

    无形的威压,令她想要移开目光。

    但连对视都不敢,要如何勾引这人呢?

    织愉迎着他的审视,微扬唇角,笑意清雅。

    “你能给出的和谈筹码,只有神露石?”

    阴冷低哑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大殿内的气氛,顿时肃穆无比。

    他嗓音沉厚而略带沙哑,似是因伤病而致。

    但听起来很不错,好像没他年纪那么老。

    织愉眼眸微亮,暗暗扫了眼他战甲下的身体。

    嗯……

    这老头身材也顶好,堪比谢无镜。

    如果他能一直穿戴甲胄与她相处,勾引他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织愉神采飞扬地凝视着他:“神露石只是一块敲门砖。我的筹码,是更大、更具有挑战性的宝藏。”

    “这份宝藏灵云界无人能动用,神露石也只不过是它的产物之一。它需太祖亲自去取,太祖可愿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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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3^ )╱~~

    第90章 [VIP] 困于宫楼

    有意思。

    战不癫眼中欣赏更甚。

    魔性嚣狂。

    倘若李织愉直接呈上筹码, 他只会把她当成一个乞求议和的弱者。

    但她既透露出她的筹码之重,又抓住了魔族的好战好胜的本性。

    若由他来做决策,他必会同意和谈。

    魔太祖不急不缓道:“你的条件。”

    织愉:“我界的要求, 一是希望在太祖获取宝藏期间, 魔界能暂停对灵云界的侵略。二是希望太祖获得宝藏后, 百年内不再进攻灵云界。”

    百年对于魔族和修士来说, 都不算很长的时间。

    而能产出神露石的宝藏, 价值绝对远超百年岁月。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然魔太祖身体微微后倚, 姿态轻慢,“一,南海国归降于魔界。二, 停战七日。七日内没有确切得到宝藏眉目,魔界将继续攻打灵云界。”

    此话一出,大殿空气降至冰点。

    织愉表情变得凝肃。

    魔太祖接着道:“若得到了你所说的宝藏, 四海国仍归魔界所有。宝藏所在之地, 也划为魔族驻地。灵云界任何人不得轻易入内。十年内,魔界不再进攻灵云界其他地界。”

    十年和平,对凡界来说都短得可怜。

    在凡界时,织愉身为大梁公主, 大梁又为凡界□□,万邦来朝。

    她常见有番邦前来上供和谈,大梁也从未提过如此猖狂的要求。

    假如织愉真是一个来和谈的使者,她必会被这种要求气死。

    不过她主要目的是勾搭太祖, 太祖给出什么样的要求都无所谓。

    但轻易答应,不符合她来此的表面目的。

    织愉佯装恼怒:“太祖似乎并不想和谈, 而是想要羞辱灵云界。”

    魔太祖阴沉的嗓音透出些许漠不关心:“公平,建立在同等的实力之上。灵云界没有与魔界平等谈判的资格。”

    织愉装出些许难堪, 瞟了眼钟莹。

    魔太祖要将她母国夺走,她竟然毫无反应。

    织愉:“灵云界如今确实衰微,但若倾全界之力放手一搏,魔界也讨不了好。”

    狗急跳墙。真到生死存亡那一刻,灵云界众人当真不会以命相搏吗?

    战不癫思考须臾,“太祖,倘若宝藏为真,对我魔界发展有长远而深刻的影响。”

    织愉诧异地看向战不癫。

    他竟然在帮忙协商和谈条件。

    战不癫身后的战云霄此刻倒安安静静,表情严肃,暗自衡量利弊。

    魔太祖不慌不忙,反问织愉:“灵云界的人会合力抗击魔族吗?”

    他视线锋利,仿佛一眼看穿了织愉的虚张声势。

    灵云界的人真会有那么团结的一天吗?

    织愉自己都不信。

    太祖这个问题像在嘲讽。

    不愧年纪大,经历的事多,看问题也透彻。

    织愉在心里阴阳怪气,眼帘半低,眸光流转,向太祖递去盈盈一眼:“我诚心来寻太祖和谈,可十年休战之期实在太短。若真这般答应,待回去,我无颜面对灵云界众人。”

    她似是难过,可容色实在娇丽明艳。这般无措情态,若叫寻常男子看了,必会为之心软一些。

    比如说战云霄瞧了,就有一刻的晃神,待回过神,便道:“停战不只是给灵云界修休养生息的机会,也是给了魔族利用宝藏发展的时间。”

    战不癫赞同这个观点。

    他的另外五名子女虽不喜织愉,却也没提出反驳意见。

    “你有无颜面,与我何干。”

    然而太祖依然不给面子。

    织愉抿了抿唇,险些要骂人。

    这老不死的软硬不吃,比孟枢还讨人厌!

    织愉作出无可奈何之态,“还请太祖给我时间考虑考虑。”

    魔太祖:“三日。”

    织愉颔首,“好,三日便三日。只是这三日,我或许还会有些想法想和太祖商议,还请太祖莫要嫌我打扰。”

    话音落下,织愉做好了他再度不给面子的准备。

    然而,他沉默了。

    织愉偷瞄他,心想幼时在宫中,她太祖母年纪大了,时常和人说话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这老头该不会和她太祖母一样吧?

    她余光留意到,战不癫等人也面露揣测,钟莹亦眼底带着困惑。

    似乎都在奇怪他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织愉试探地唤他:“太祖?”

    魔太祖这才道:“我未必有空见你。”

    竟是婉拒。

    他竟然会婉拒。

    织愉在心里嘲讽,面上欣喜:“既是我求见太祖,我自当愿意等候太祖有空之时。”

    魔太祖没接话,拂手示意她没别的事就退下。

    织愉告退。

    转身要往外走,瞥见钟莹还站在那儿。

    她道:“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钟莹一眼未看她,“我有事要和太祖商议。”

    一个傀儡之国没有权势的公主,能和当今三界最有权势的人商议什么?

    会和谢无镜有关吗?

    织愉心中对钟莹究竟要做什么的好奇达到了顶峰。

    她没有多言,离开政殿。回到宫楼偏殿,打发香杏去探查钟莹来了魔界以后都在做什么。

    钟莹颇有城府,但她两个武侍总会露出些许蛛丝马迹的。

    香杏奉命离去,留织愉一人在宫楼。

    织愉早上没睡好,待殿内安静下来,睡了个回笼觉。

    处在陌生之地,回笼觉依旧睡不好。

    但到饭点,织愉还是起床,重新梳妆,命魔侍带她去找太祖。

    门口魔侍惊疑地“啊”了一声,怀疑织愉说错了,“您是不是要我带您去找三太子?”

    织愉:“不,我要去找太祖。”

    她要去找太祖吃饭,让太祖尝尝她爱吃的美食。

    他爱不爱吃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这只是她和他拉近关系的手段罢了。

    魔侍略显迟疑,但还是带织愉穿过长廊,走入魔宫主殿。

    到达连接主楼的一条长廊,魔侍停步:“魔尊不许闲杂人等接近太祖所住宫楼,您要去只能自己走过去了。”

    魔侍教她穿过长廊后,还要穿过七绕八拐的回廊。

    这整座宫楼如今都是太祖所住,魔侍也说不清太祖会在这宫楼里的哪儿。

    织愉嘴角抽了抽。

    为了剧情,还是得去找。

    她客气地对魔侍道谢,大步走上长廊。

    魔侍望着织愉的背影,欲言又止,终是不敢对这栋楼妄加猜测,什么也没说。

    织愉步步走近。隐约听见舒雅琴音,微弱如风,拂过耳畔。

    织愉猜测魔太祖此刻又在听琴治痛,循琴音而去。

    然走入这栋宫楼,其内幽暗无光,装饰与其他楼无异。

    因四处漆黑一片,更显鬼魅阴森。

    原本舒心畅然的琴曲,在织愉听来都变了调,如同靡靡鬼音。

    织愉害怕地后退,不想为难自己,转身要离开。

    却发现身后直通长廊的门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成了一堵陌生的墙壁。

    织愉顿时慌乱,手持明珠上前碰了碰墙壁。

    是实墙,不是幻觉。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心道这多半是因为楼内有阵法。

    然而,还是不禁想到了鬼怪话本里说的鬼打墙。

    织愉第一次这么烦自己竟然看过那么多话本。

    她拍拍脑门让自己冷静下来,将明珠丢在脚下照明,也算做标记。

    她小心翼翼地在明珠光晕中行走,走一段路,便丢下一颗明珠。

    如此做,倒还真被她找到一道门。

    织愉谨慎地推开门,祈祷这是出去的门。

    但门后是更加错综复杂的回廊。

    回廊弯弯绕绕,叫人根本不知该往哪儿走。

    织愉思忖着,要不就在这儿等别人来找她吧,她懒得走了。

    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那声音太小,叫人分不清是否是幻觉。只让织愉突的一下汗毛直立。

    她回过头。

    就见原本她撒的满地明珠,竟然不见了。

    织愉惊觉这栋楼是会变换的。

    她若是一直留在这儿,别人未必能找到她。

    魔太祖那老头真狠毒。

    他怕不是假装婉拒,故意引她过来,想困住她。

    若她真是来谈判的,三日后想要出去,就得听他予取予求了。

    织愉心里骂骂咧咧,生气胜过了害怕,握紧明珠大步走入回廊。

    她就不信这栋楼真能把她给困死。

    她储物戒里的宝贝们可不是吃素的。

    如果真困得出不去。

    那她就……三天后答应他的要求呗。

    *

    明亮清雅的大殿之中。

    炉烟袅袅,琴音沁神。

    一人一身战甲倚靠在榻上,合眼假寐。

    一人坐于帘幕之外,倩影如霜,素手抚琴,冷面尽显沉溺于琴的情态。

    倏然,异响如遥远的蚊蝇之鸣传来。

    虽微不可察,却还是惊扰了她。

    战银环眉头微蹙,手下琴音戛然而止。

    她循声向地下瞧了眼,对帘幕后的人道:“抱歉。”

    帘后魔太祖亦睁开眼,眸光往下一扫,而后合上眼。

    战银继续抚琴。

    但时不时传来的异动,让她无法忽视。

    直到楼下传出一声爆裂之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爆炸。

    她琴音尖锐一变,停下抚琴之手,“太祖,可否让我先去将闯入之人处理干净?”

    魔太祖淡淡道:“闻琴见性,琴随自身心意,而非他人之意。若不能忽视外界干扰,你的琴境到此为止了。”

    战银环深吸口气,平复心绪:“多谢太祖提点。”

    她闭上双眼继续抚琴。

    琴音再奏,却听见那异响突然就在脚下响起。

    闯入宫楼的那女子的低骂声,近在咫尺。

    战银环继续抚琴,在琴音中,听见那人拆家似的动静。

    她越让自己无视,反而越发在意。

    在意那女子的动静,在意太祖的反应。

    战银环无意地偷瞄帘后太祖。

    战甲掩面,看不出情绪。

    但战银环看他姿态,便知他现在并未休憩。

    他也被那女子吵到了吗?

    战银环正想着,忽听楼下女子拆家动静消失了。

    反倒是楼外群芳园中,响起女子惊喜的低呼。

    不只是在惊喜她出来了,也是在惊喜魔界竟有群芳园这般明丽之处吧。

    战银环俯视颤动的琴弦,心想:

    听闻夺舍后,若原身神魂并未完全消散,夺舍之人多少会受到原身影响。

    太祖也是如此吗?

    否则,他怎会将那女子放入群芳园,而不是用阵法将她杀了?

    *

    群芳园中。

    织愉在花树下的长椅上躺下,眼中倒映上方满枝繁花。

    透过花间缝隙可见,此处天空与魔界泛着幽暗的天不同。

    碧蓝如洗,晴空映日,犹如世外桃源。

    空气中清雅花香浮动,树下石桌长椅凉亭,风格极像凡界。

    桌上还放着凡界的茶壶,壶底映着大梁官窑的字样。一旁竟还堆叠着几本凡界话本,其中还有一本是《与道眠》。

    这简直让织愉怀疑,自己是破开时空误闯回了凡界。

    她惬意地呼吸着此处清新空气。

    自进魔界后,魔气引发囚龙之毒躁动的感受也缓解不少。

    那本《与道眠》的书封是她从未见过的版本。

    作为一个话本爱好者,织愉根本不可能憋住不看。

    即便是在青天白日下,她还是忍不住将其拿起翻阅。

    正打开第一页,瞧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

    未看仔细,织愉忽听有脚步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