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重来一次,竟能有这么好……

    屋内晦暗,外面的光线也被挡住大半,看不清对方面孔。

    一股寒气从门口扩散开来,能看见男人衣袍上大片的惨白霜痕,魔界有许多极寒之地,想来对方是刚从那地方回来。

    怎么就……这么巧?

    玄露下意识地退后两步,以免必须很累地仰头才能与他对上视线。

    男人的目光冷冷地扫向她,出口的声音也如寒冰一样冷冽:“你是谁?”

    玄露望向对方一动未动的脚边,完全就是堵在了门前,不给她一丝离开的机会。

    她抱紧怀中剩下的药剂,道:“过路之人罢了,朋友身中奇毒,只想借嵇医师几味药材一用。”

    玄露着重捡着与医药有关的话语说,她知道嵇苍对医药的兴趣比对人大得多,哪怕解释自己是为了救命,在嵇苍眼里与毫无意义地抒发情绪无异。

    听了她的话,嵇苍再没说什么,而是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药,接着就跨了门槛进来,反手将门一关。

    这个时候,男人的样貌才完全展露在玄露的视线之中。

    与前世记忆中一样孤高冷峻的面孔,鼻梁挺直,眉眼墨黑深邃,看人的目光总是充斥着一股无关生死的漠然。加上那冷冽如雪的气息,更是让人觉得难以接触,遥不可及。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拥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与他自身淡漠疏离的气质截然相反。

    邪医圣手,是两界对他的评价,只因他并不是那乐善好施的仁医,还喜欢住在魔界。

    玄露在后来与他相熟后,也觉得他很称邪医这称号——邪门的邪。似乎天底下没有在他眼中算是难题的病痛,只有医治时间的长短。

    但眼下,他们充其量只是陌生人。

    玄露微微垂目,思考起如何能让对方点头同意她把这些药带走。

    嵇苍摘下斗篷上的帽子,雪白的一圈绒毛可爱柔软,衬得那张脸愈发白皙如玉、发丝墨黑如檀,甚至也压下去了他周身几分冰冷,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玄露新奇地看着这位友人鲜少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模样,一双乌黑的眼瞳盛满他的身影。

    嵇苍动作一顿,转过头来,又看向人参精,“将地上的药给我。”

    人参精屁颠屁颠去拿刚才摔掉的药包,玄露见状忙道:“能不能别收回去,算我跟你买的。”

    嵇苍拿着不轻不重的一包药,也看到了桌上那新鲜稀有的灵草,唇角稍微没那么下撇了,但还是将其放到桌上,准备拆开。

    但当他看见上面的绳结时,动作又是一t顿。

    嵇苍转头看向玄露,“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绳子的系法?”

    玄露沉默片刻,“许久之前的……一个朋友。”

    嵇苍又回过头,将那绳子解开,露出桑皮纸包裹的药材。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开口问:“你是医修?”

    玄露想了想,“是,也不算是。”

    嵇苍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男人最是不喜学医不诚挚单纯之人,这点玄露也同样知晓,但她从前也是这么说的,“为救想救之人修习医术,仅此而已。”

    嵇苍沉默半晌,道:“那你学得尚可。”

    能得到第一次见面的嵇苍的如此称赞,哪怕是玄露也惊异无比,但紧接着,她又听见嵇苍问:“我有一位师兄,两位师姐,师父亡故后,便分散到天涯海角,你是哪一位的徒弟?”

    这倒是从来没听说过……玄露眨眨眼,“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他们的徒弟?”

    嵇苍在解答愿意解答的问题的时候一向很有耐心,他举起一根绳结头道:“这种系绳手法是我师门独一派传承,从不传与外人,而且……”

    他没再说下去。

    玄露困惑地看向对方,没有啊,她记得嵇苍教她这绳结的时候很随意,一点看不出是独门秘法。

    玄露的沉默和狐疑的神情太过显著,嵇苍垂下眸光,捻了捻绳结,沉声道:“又或许已经过去太多年,这种绳结的系发已经被传开了,非我师门也能学会。”

    这次的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玄露有些等不及了,频频往窗外看——纵使这屋里门窗紧闭,看不见什么。

    她忍不住问:“我可以走了吗?”顿了顿,“若是那些灵草不够,我之后可以再送一些来。”

    还未等嵇苍开口,旁边的人参精就抽了桌上的纸,颤颤巍巍地告状:“嵇先生,这姑娘她,她……”

    嵇苍对自己所撰写的东西一直心中有数,见药方上出现记忆中不存在的字迹,眼睛微眯,接过了那药方,“怎么了?”

    只一眼,他便顿住了动作。

    “这是……”

    嵇苍指尖骤然收紧,将本就脆弱的纸张压出无数褶皱,那双黑渊一般的眼眸中划过不可思议,仿佛闪过一抹亮光。

    他无声念了几个药材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而后紧紧盯着玄露,“这是你写的?”

    人参精在一旁奋力点头,“是她写的!是她写的!”

    唯恐自己被切成参片。

    嵇苍猛地起身,拿着药方走向里屋,期间目光一直粘在这纸上,玄露敏锐觉出,对方好像突然不那么冷淡了。

    可她必须赶快走了……

    玄露将桌上那四副还未拆开的药剂提在手里,又犹豫地看了看桌上摊开的纸包,在想是直接离开还是把这包重新打包起来。

    只一瞬,她作出决定,开始熟练地打包。

    谁知此时嵇苍又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问:“你那朋友有何症状?”

    玄露直接惊住。

    通常,嵇苍问这话的时候,就意味着他要开始诊治了。

    重来一次,她……不,是沈宴淮,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吗?

    见玄露眼中吃惊的意味,嵇苍微微垂首,“别误会,我只是为了答谢你帮我解了这个难题。”

    玄露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沈宴淮伤口的样貌一一讲给他听。

    嵇苍听着玄露的话,目光流转在这幅药剂之上,越看越是惊愕。

    先前他只是看了选药与比例,本想着若是胡乱拿取,他便将其赶出去,却未想少女是修医之人。如今得知症状后,再仔细端详,才发现对方拿取的药材竟都符合他心中所选。

    倘若他来配这药……恐怕最多只有细微的改动……

    嵇苍神色渐渐缓和下来,眼中的寒冰仿佛开始消退。

    他看向玄露,神情已然与初进门时有所不同。

    ……

    沈宴淮已然坐不住了。

    自瞧见那披着灰袍的身影,他便问那是谁,得到长弈的回答:“那是百草庐的嵇苍,医术无出其右,哪怕在魔界隐居,也有人拼了命地找过来求医问药。”

    沈宴淮嗤笑一声,“我看这根本不算隐居,还是太过显眼,不如让他住无底渊去。”

    长弈沉默,心道那与抛尸有什么分别。

    但他还是没有反驳,而是微微欠身,“改日我会将这事提上来细商一番。”

    沈宴淮根本没听见长弈的话,而是一直看着那百草庐。

    他想过小鹤会被那坏脾气的人逐出来,也想过那人突然发狂,却唯独没想过,两人竟能在屋里相安无事……

    沈宴淮掐了掐指尖,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进去的冲动。

    长弈从旁提醒:“尊主,方才玄露姑娘的意思是让你在那边等候,您如今却过来了这么多,等她出来,该如何交待?”

    沈宴淮:“雾散了,我便走过来了。”

    长弈看了一眼被魔气打散的雾海:“……”

    沈宴淮道:“倘若小鹤再不出来,我便进去找她。”

    长弈道:“可万一玄露姑娘正与嵇医师相谈甚欢,您一去,扰得嵇医师不高兴,玄露姑娘还是要为您奔波操劳。”

    沈宴淮看了他一眼。

    长弈:“……娓娓而谈?”

    沈宴淮再也坐不住,径直起身,走向百步之外的百草庐,眨眼间便抬手准备敲门。

    正在这时,门内忽然传来愈来愈近的话语声,接着门被从里面拉开。

    沈宴淮抬起视线,看见了伫立在门口的嵇苍,对方一点也没有长弈口中所说的冷酷无情视若无睹,反而眼中除了少女再无他人:“我便在这等你。关于其他几张方子,我还有不同的想法……”

    玄露提着药对他说好,一出门就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少年。

    “沈宴淮?”

    她微微一愣,走向对方,直接观察了一番他胸前的血迹,见没有变色才松了口气,转头对嵇苍点头示意道别。

    站在门口的嵇苍眯了眯眼,“你这朋友……”

    可不像是身中奇毒的人。

    他的话未说完,玄露便回过头,拉着沈宴淮走,责怪道:“我不是让你从那边等着?毒物一经活动便会随血流淌,若是毒坏了经脉……”

    沈宴淮哪里还记得嵇苍,只看着玄露,眼中唯独只有她的身影。

    回到河边,玄露解出一包药,又从芥子里理所当然地掏出一口锅,将药材尽数倒入。

    沈宴淮在旁边看得眼皮一跳,心中也微涩。在路上他就已然发现,上一世什么都没有,这一世小鹤便什么都备着,甚至有些连他都没有想到的,也一并被带上了。

    “我来吧。”沈宴淮接过煎药的活,很快熬出一锅浓稠的汤药。

    玄露看着那色泽正好的药汁,心想沈宴淮在厨艺上真是无人可比,熬药也被他做的像熬汤一样好。

    她又拿出勺子舀了一勺,轻轻一闻,觉得苦味也刚好,便直接将勺子递到沈宴淮嘴边,看着他道:“喝。”

    漆黑发亮的汤汁泛着雾白的热气,燃烧的柴火仍使得药锅表面咕嘟咕嘟冒泡,泛着诡异的声音。沈宴淮看着玄露清泠的双眸,与她脸上期待示意的表情,毅然张开了嘴。

    第92章 第92章“都听小鹤的。”……

    “回禀宗主,我率众师兄师弟在琉光宗探查线索,又搜寻了方圆百里,未能找到他的踪迹。”

    天寒山上,贺逸文将这几日搜查的结果汇报上来,最后呈上结论:“我认为,沈师弟可能已经……”

    “不可能!”

    话音未落,一道声音打断了他,殿堂再度回归彻底的寂静。

    陵子游深深地看着贺逸文,灿如星辰的眸子如今像蒙了一层阴霾,彻底敛起的神情让他整个人变得肃穆而沉重。

    宋锐见自己弟子如此,眉头微皱,“子游……”他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只道:“被高阶魔修掳走本就凶多吉少,现下又不知他被带去了哪,何况……”

    宋峰主的话未说完,但在场众人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将视线投在大殿中间摆放的那盏属于沈宴淮的长生魂灯上,在那之后不久,这盏魂灯就连微弱的闪动也不再有,彻底熄灭。

    事实如何,已有定论。

    此后便只剩寻找沈宴淮的尸身,若是幸运,说不定不日便能找到,若是不幸……无异于大海捞针。

    无人不对清蕴宗失去如此优秀的弟子感到惋惜,年轻天才却遭遇如此厄运,若不经此一遭,此人必大有前途,来日修仙界大能有他一席之位。

    然而,陵子游t却定定地看着他们:“长生魂灯是关系弟子性命,可也并非没有与弟子断开的可能……纵然极少……”

    说到后面,陵子游声音已然微弱下去,手掌也攥成拳头,死死地握着。

    倘若沈宴淮死了,那小九岂不是也难以存活……

    陵子游心头一颤,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最后的推测托出:“还有魔界!沈师弟很有可能被带去了魔界!那魔修破空来去,谁也不知他们是否还留在人间,加上魔修诸多秘法,或许以此切断了沈师弟与清蕴宗的联系,只要派人再去搜寻一番——”

    “好了。”

    眼见陵子游还要说些没什么意义的话,宋峰主开口制止了他。

    宋锐看了一眼座上的宗主,对陵子游道:“你也知道,魔界并非安稳之地,不是随意就能派人进去的,倘若因为此事让更多弟子陷入危险,只会得不偿失。”

    陵子游紧接着道:“弟子可以自行前去!魔界如今无主,虽然动荡不堪,可也松懈混乱。弟子可以趁乱入内,必不会被发现……”

    “胡闹!”

    宋峰主张口斥责,一旁的贺逸文却是拱手道:“师父,想来陵师兄是关心则乱,莫要怪他。”

    向来冷然的青年今日面色温和,朝陵子游解释道:“我们搜寻了许多地方,却都没有发现沈师弟的踪迹,期间也追踪到过其他魔修,可哪怕抓来拷问,也都一无所获。”

    他顿了顿,“想来,被带去魔界的可能性并不大。”

    陵子游冷冷地看着贺逸文。

    “行了,你们先回去吧。”

    宋峰主不愿见自己徒弟在大庭广众之下争吵起来,率先指令道。

    他还特意用目光询问了宗主,得到同意的颔首。

    待两人退去,宋峰主请示道:“既然如此,接下来要……?”

    宗主沉吟良久,缓缓叹气道:“将前去搜查的年轻弟子先撤回来吧。云会上出现的魔修还有几个没有找到,实在危险,万不可顾此失彼……”

    ……

    只剩一底药的锅被随意地扔在熄灭的柴火旁,药汁变冷后回甘的的苦味也变淡了些,与周围的冷气混作一团。

    玄露正对着沈宴淮的伤口仔细检查,见血肉颜色开始有恢复的迹象,才放心地退开。

    这样便不必考虑清创挖毒什么的了……

    如此想着,玄露一抬头,却见沈宴淮抿着唇,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怎么了?”她从袖子里掏出芥子,准备拿绷带出来把伤口绑上,再让他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沈宴淮勉勉强强地笑了笑,“没什么……”

    话说不完,他把满嘴的苦涩又咽了一遍,强行忍下这天灵盖都在颤抖的感觉,佯装成正常的样子。

    片刻后,玄露把还能熬一次的药材收入袋中,又清点了一遍剩下的药,沈宴淮在一旁默默看着,视线略有一些凝滞。

    “小鹤,”他从她背后凑过去,语气无比诚挚,“我觉得我已经好了。”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玄露僵了一下,回过头,正对上那双温润柔和的浅色眼眸。

    看着沈宴淮脸上明显是在装可怜卖乖的表情,玄露动摇了一瞬,很快坚定地否决:“不行,必须全部喝完。”

    说完,就见对方垂下头去,仿佛头顶不存在的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玄露移开目光,平息了一下心跳。和上一世有着微妙不同的沈宴淮,她明明都已经见多了,却还是不太习惯。

    好像撒娇啊……

    等催促他去换好衣服,玄露看着眼前重新变得清新得体的少年,开始思考下一步要做什么。

    原本她是打算先带沈宴淮去拿上一世的秘功,由此激发出他体内的魔族血脉,让他知晓一部分真相,再循序渐进去修魔。

    但现在沈宴淮中着毒,她唯恐半魔血脉倒戈将人反噬,这一步反而要往后挪了……

    玄露思考时极其投入,沈宴淮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一笑,“在想什么?”

    听见声音,玄露幽幽抬头,“你想不想换一把剑用?”

    万界渊。

    光线晦暗的秘地,两旁是深不见底的高崖,中间有数条只能容纳一人的细窄石桥相互交错,玄露站在崖边,对沈宴淮道:“等会我们下去。”

    说完,她向一边走了几步,脚尖踢到崖边的石子,清脆的声音滚落几下后坠下深渊,再听不见一丝动静。

    沈宴淮也往下看了一眼,收起笑意的面容涌现出几分晦涩的意味。

    玄露看他这幅表情,连忙安抚说:“别怕,魔界这种地方底下一般都是平地,轻易掉不到熔岩里。”

    沈宴淮的表情似乎更为难了,他顿了一顿,只道:“那我们定要小心些才好。”

    黑洞洞的深渊如同与山石融为一体的吞人巨兽,两人一路向下落去,不知坠了多久,脚下才触及坚实的土地。

    玄露的眼睛还未完全适应黑暗,在原地静待,身后,沈宴淮亦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却是注视着在黑暗中也散发着微微浅光的身影。

    他全然未想到玄露会直接带他来万界剑冢,这比他料想中快了太多……所幸他早有准备。

    沈宴淮目光微敛,几步走到玄露前面,“跟着我,小心些。”

    玄露听着声音从后面到了前面,还未缓过来便伸手去抓他,“等等,你别乱走,万一碰到机关呢?”

    黑暗中,少女挥舞胳膊就是找不到人的模样让沈宴淮忍俊不禁,他主动伸手让她抓住,又反手握住她的手,稍稍一收。

    玄露安静下来,神情微怔,随即反应过来道:“我来给你带路。”

    她记得万界剑冢附近机关颇多,当时她和沈宴淮历尽千难万险才到达剑冢深处,身上受了好几处伤。

    沈宴淮笑了笑,却还是走在前面,回头问道:“小鹤对这里很熟悉?”

    糟了。玄露本来加快的步伐顿时慢了下来,又走到了沈宴淮后面。

    她惴惴不安地看着前方模糊的身影,试图分辨对方有没有察觉出什么端倪,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没有。”她半晌后说,“这种地方不都是这样么?”

    “嗯~的确如此。”

    前方,沈宴淮似乎没有觉出什么,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然这样,就让我在前面开路吧,如若真有机关,我也看得清楚。”

    白鹤暗处视野受限的弊端让玄露无法反驳,她只能应声,而后用逐渐适应的视线帮忙观察四周情况。

    沈宴淮微微一笑,只当没有发现那愈发紧张的脉搏。

    不多时,两人的视野越来越亮,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块刻着“万界剑冢”的石碑,再前行数十步,便来到了另一个天地。

    纵然不是第一次来到此处,玄露还是为万界剑冢的壮观景象感到无比震撼。

    放眼望去,无数条铁链凌空缠绕,其下岩石上、土地里、剑炉中……到处都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剑,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玄露放轻脚步走到石沟尽头,往下看,又是整整一个石坑的剑。

    这些剑因为久不见天日,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全都成了灰黑的颜色,整齐划一犹如雕塑一般,根本分不清哪把是精品,哪把是凡品。

    不过,玄露根本不担心这些,她知道,真正的万界魔剑根本不在其中,而是只有靠沈宴淮的魔族血脉才能召唤出来。

    “只是怎么没有机关……?”她忍不住自言自语。

    机关自然是没有的。

    沈宴淮听见了玄露的话,但他没有说,这里的机关早已被他拿取魔界时破坏殆尽,剩下的,也在不久前让长弈处理掉了。

    他走到玄露身边,“这些都是魔剑?”

    玄露看着它们点头,“嗯。”

    沈宴淮却道:“我观这些剑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我那把鹤剑趁手。”

    玄露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只道:“你千万别拔那剑。”

    剑吟共鸣,而后认主。这些被镇压了不知多少年的魔剑无一不想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只要它们感受到沈宴淮的剑意,必会出鞘寻主,接着就会出现万剑齐发,他们拼命奔逃的情景。

    玄露永远也忘不了累死累活甩半天都甩不掉的恐怖场面,一旦停下就是被串成人串的命运,如今重来一次,绝不能情景再现。

    沈宴淮立马领会了她的意思,面上乖巧道:“都听小鹤的。”

    然而接下来,他却看见玄露走到一堆剑旁,开始翻来覆去地找。

    万界可不在这里……沈宴淮疑惑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玄露头也不回:“占占便宜,我也拿点回去。”

    第9t3章

    第93章 尊主这么做,一定有他的……

    被遗留在这的千千万万把魔剑,都是出自不同时代、不同名匠之手,每一把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和力量,也有过自己辉煌的过去。

    但现在,它们与一堆废铁无异。

    此刻,玄露看着这堆“废铁”,眼中闪过一缕幽光,接着从芥子里掏出一把——

    铲子!

    然后是宗门发放,能将物品缩小放置的收纳袋。

    她叮叮当当往里一顿铲,很快便装了满满一袋子。

    沈宴淮看得呆愣了一会儿,半晌才想起来道:“带这么多……?”

    玄露停下动作,扇了扇脸前看不见的灰尘,十分认真道:“比起这堆积成山的剑,我只是取了一点儿而已。”

    兵刃未来也是损耗之物,比起堆在这浪费,不如拿回去洗洗干净留着备用。

    她又拿出一个袋子,递给沈宴淮:“再装一袋。”

    给完,玄露自己也拿出最后一个袋子,却是兀自懊恼。早知道就该多借几个带出来,在魔界拿东西也方便。

    看到玄露的表情,沈宴淮已然知晓她在遗憾不能把所有魔剑都带回去,忍不住失笑了一瞬,开始往袋子里装剑。

    古剑生灰长锈,却也不失锋利,玄露挖着挖着就发现了一把格外清秀好看的剑,不禁想把它拿出来试试手感。

    可那剑的剑柄埋在里面,她便用手捏着剑身将其往外拔,结果周围太暗,她又没有注意,一个溜手,手指便被割破了一道口子。

    血珠滴在剑上,引发一阵浅浅的嗡鸣,玄露停下动作,发呆似的看着那剑。

    沈宴淮马上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过来查看,见玄露指尖不断涌出鲜血,他连忙道:“这里太暗,还是让我来吧。”

    说着,他装作仔细地巡视了一圈四周,像是发现了什么,“那边墙上有东西,说不定是火把,我过去看看。”

    万界剑冢沿途及内部有无数篝火烛台,只要从正路走进来便能看见。但像这样从渊上直接落下,便会因为光线太暗难以发现。

    沈宴淮从未忘记过这些经历,只是能与玄露如此亲近地走在一起,他也就将错就错了,可如今因为黑暗受伤,还是让这里亮堂起来为好。

    然而,他刚要走,便被玄露一把拉住,“别去。”

    少女黑亮的眼睛在晦暗的光线中熠熠生辉,手上的力度也不似玩笑,沈宴淮不解地问她为什么,得到半晌沉默和一句:

    “嗯……这些剑畏光,会暴动。”

    沈宴淮失笑。

    玄露稍一握拳,指尖的伤口在下一瞬就消失不见,紧接着,她环绕四周,只看见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凹凸不平的一片。

    魔剑感应到自己愿意臣服的主人,剑身会散发光亮,魔剑万界,便是最为明亮的一柄。

    上一世她和沈宴淮不知其特点,召集万剑后更是被晃得花眼,只顾得上逃窜;万界的光亮纵然无出其右,也被周围灯火和万千异光衬得黯淡,很难找出来。

    而这次不一样,就算她两眼一抹黑,也得先把那剑找出来。

    玄露捻了捻指尖上有些干涸的血,她刚才还在想这次沈宴淮不露剑意该怎么吸引魔剑,现在不就有了嘛。

    但是……

    玄露又环顾了一圈铺满剑的剑冢,心有戚戚地按捺了一下想法,觉得还是先自己找找比较好。

    “你去那边,我去那边,主要在石缝里找,坑里随意扔着的都太普通了,看着就不是什么好的。”

    一声令下,玄露率先朝一边走去。此时渊上传下来一阵风,引得坑中众剑震动呜呜呼啸,像是在对玄露的话表达不满。

    玄露也不惯着它们:“有本事自己出去找个主人,或者跟万界打一架。”

    众剑恢复沉寂。

    听着那清脆婉转的声音,沈宴淮忍不住笑了一下,往自己被指派的方向走去。

    万界剑冢,藏剑众多,无数失去主人的剑,或是被主人丢弃的剑,又或是一直没有主人的剑,全部聚集在这不算宽阔的地方,也就意味着——在这里,剑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玄露一路摸过去,每个石缝中都能摸到剑柄,倒霉的话则是摸到剑尖,脚下是金属碰撞的声响……很长一段路过去,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

    她失落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背影。

    沈宴淮目光轻轻扫过这满地蒙灰的剑,几乎能听见每一把剑内里叫嚣着能使用它的主人的渴望。前世的他不懂这些声音出自哪里,还以为是幻觉,便拔出剑来想要扫除,谁知这却正好遂了魔剑们的愿,引得它们追逐。

    这次,他定然不会做出这种错误的举动。

    沈宴淮闭目感应了一瞬,已然知道长弈把剑藏到了哪里,他再度睁眼,表面却是装作无辜,将几柄长得像是那么回事的剑拿在手里,带了回去。

    “我看这些剑还不错。”他把剑在玄露面前展示了一下,“这里什么都看不清,挑几个差不多的就行,我们走吧?”

    沈宴淮已经想好了,等下他可以试剑,将万界“无意”引出来。认主的万界威势逼人,能将其他魔剑压得不敢动弹,也不必担忧会被万剑追踪。

    若是小鹤诧异……唔,她也不能说什么。

    沈宴淮笑意愈发加深,玄露看不见他表情,只从他语气里听出认真,连忙去夺他手里那些剑。要知道,一个人只能拥有一把魔剑,若是不小心让这魔剑认了主,沈宴淮只能把这把剑折断才能拿到万界,但魔剑又极有灵性,若是知道沈宴淮主动折断其他魔剑,说不定就不愿认他了。

    “这些不行——噫!”

    充满滞涩感的尘土瞬间布满指腹,玄露凝滞了半晌,眉头微挑,闷声闷气地把手往沈宴淮脸上一捏,“快把你手里那些放回去。”

    沈宴淮陡然一愣,目光下移。

    只见举着手的玄露脸上也沾了不少灰,想来是方才蹭墙时不小心弄上的,如今气哼哼地鼓着脸颊,像只掉进土坑的花猫。

    半晌,沈宴淮忍不住笑了出来。

    玄露皱起眉,“你笑什么?”

    “你这里……”沈宴淮慢慢地将手指挪到玄露另一边干净的脸上,轻轻用指腹抹了一把,“沾上了灰。”

    玄露双颊顿时有了两道对称的花纹。

    她愣了一愣,反应过来,瞪着沈宴淮又要给他添几笔。

    不远处,长弈复杂地看着闹得像两只花猫的人,尤其是笑得无比开怀灿烂的少年,很难相信这是那位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尊主。

    除此之外,光是看着两人做贼一样在自家剑冢偷偷摸摸转了好几圈,就让他很不理解。

    难道,这是外界几百年过去,逗佳人开心的新法子……?

    想归想,本来担心两人安危而跟上来的长弈,深刻认知到了玄露在沈宴淮心中有多重要。

    但对于一个辛勤工作的下属来说,有个抓紧干正事的尊主更为重要。他心急火燎地看着两人,都恨不得将剑冢的灯点亮了,然后赶紧按头俩人拜堂成亲稳坐魔界江山,直接拉上进度。

    大概是长弈急不可耐的心情让玄露有了察觉,她望了一眼四下,觉得这样下去实在太慢,便拽着沈宴淮往高处走。

    沈宴淮不解地跟在后面,“我们这是要走?那魔剑……”

    玄露没有回答,只带他到了一处南北通达的高点。

    而后,玄露满意地点了点头,拔下头上的一根发钗。

    沈宴淮顿时一怔,脑海里迅速翻滚过“赠予发钗是什么含义”,又想“可不该是男子赠予女子吗?”混乱一片。

    而就在这混乱的时候,他感觉手心一阵刺痛,低头,皮肉已被钗头锋利的鹤翎划出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角落里的长弈一脸不忍直视,别过头去。

    玄露抓住那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将其翻转过来,让血滴落下去。

    沈宴淮面上懵然,“这是——”

    “嘘。噤声。”玄露紧紧盯着下方的动静。

    鲜血滴到剑中,犹如水滴入油里,一片灿光顿时划过,率先接触到血的剑立刻有了反应。接着一传十十传百,华光由一小块逐渐往外扩散晕染,直到整个池子里的剑都散发出深浅不一的剑吟。

    嗯……和她预料之中一样有反应,只是居然没有追着沈宴淮跑吗?

    玄露看了沈宴淮一眼,庆幸之余又感慨她白找了这么个好跑的位置。

    瑰丽的色彩开始在剑冢里闪烁,或微弱或晶莹,宛若水t波粼粼。长弈震撼地看着这景观,他未曾见过沈宴淮当初如何取的剑,如今补上,也只觉得无比惊人。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位玄露姑娘,是在带尊主找剑?

    长弈抬头,暗暗打量着上方两个身影。

    此时,沈宴淮已然明白了玄露的用意。

    他也如意料之中看到了少女困惑的表情,自知时机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纵然让他把血放干也不能找到万界。

    于是沈宴淮稍稍敛息,暗中催动万界。

    几乎是立刻,一团奇异的光彩从深深的石穴底下散发出来,接着震声隆隆,狭缝中的石块被抖落,迸发出接二连三的落石声。其他魔剑稍稍安分下来,像是仍怀着希冀,却不敢轻举妄动。

    暗红如焰的光芒徐徐升起,犹如枯骨旁开的血红色的花朵一般绽放开来,魔剑破开阻隔,直直冲向高崖之上的沈宴淮,而后乖巧地将剑柄塞入他的手心里。

    长弈麻木地看着远方两人——尤其是沈宴淮。拿到魔剑,表情从惊讶到惊喜的转变,仿佛像真的第一次拿到这把剑一样,到最后结伴离开剑冢的背影。

    默默回过头。

    尊主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第94章 第94章什么意思啊!

    走在路上,玄露拿着万界左看右看,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她记得万界不是这颜色的……应当说,到了沈宴淮手里之后,就不该是这颜色了。

    沈宴淮将玄露的表情看在眼里,立刻明白了她在疑惑什么,但魔剑万界的脉络与魔气有关,他自然不能提前将其改变。于是,他只作出沉思的表现,自语道:“为何我的血能引出魔剑……?”

    听见这话,玄露的注意力从剑上转移了过来,一双乌黑明净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沈宴淮,藏着几分期待。

    终于发现了吗。

    她原本就是打算先让沈宴淮暴露出自己的半魔血脉,谁想到他半路受伤不宜开拓根脉,只好改成先拿魔剑。如今魔剑到手,魔功也该提上进程,中间就差这一步了。

    玄露垂了垂眼眸,装作不经意地提醒:“听说魔剑从来只愿被魔修所用,是不是……”

    她没将话说得太完整,沈宴淮向来聪明敏锐,一定马上就能反应过来。

    然而。

    “是不是它观我天赋超乎常人,愿意摒弃原则?”

    玄露狐疑地抬起眼,看见沈宴淮一脸不是开玩笑的表情,眉头蓦地一跳。

    沈宴淮怎么变得如此呆了,难道真是苦楚才能磨砺人,这一世并未遭遇那些苦难的他还不太灵光……?

    半晌,她静静转过头,“嗯,也许是吧。”

    见玄露这幅表现,沈宴淮不禁一笑,知道逗过了头,而又无奈地暗道自己这句也不算是假话。

    魔剑万界臣服于强大又纯粹的力量,灵气或魔气皆可,但只因万界身为魔剑,只在魔界中流传,历来又是魔尊力量为最,因此被以为它只愿被魔修使用。

    这一点,他当初便用自己体内两种不同的力量验证过了。

    但对力量的包容并不代表对功法也一样,这其中,唯有如今尚未被他们挖掘出来的魔功,才能使万界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不过这种事暂且不必说出来,沈宴淮看了看玄露变得有些惆怅的神色,补充道:“其中恐怕还有原因,看来还需再探寻一番。”

    玄露又转过脸,目光变得欣慰起来。

    她开始回忆他们曾经是从哪里找到那魔功的——一个隐秘的洞穴。

    在魔界,千奇百怪的洞穴可谓数不胜数,哪怕是沈宴淮本人都不一定能再找得到。

    除了她。

    玄露自认为识路本事不差,走过一遍的路无论如何都能留下印象,何况那时她和沈宴淮在石穴里住了许久,早就全部记下来了。

    如此一来,接下来就等沈宴淮伤好,她再随便找个理由把人带去那个石洞就好了。

    当务之急……是让他身上的毒尽快解掉。

    被玄露盯着的沈宴淮后背一凉,嘴巴没由来地开始发苦。

    ……

    经过足足五日的吃苦生活,玄露再一次查看沈宴淮的伤时,发现那因中毒呈现出异色的皮肉都已恢复干净,这才全然放下了心。

    而单方面吃苦的沈宴淮抿了抿苦到发涩的唇,看见地上整整齐齐的空药纸,忍不住为之动容。

    玄露看看他面色如常,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道:“既然你的伤已经好了,我们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不如多摸索一番魔界的情况。”

    这五天,他们住在一间无人的小屋里,虽然破旧,却因偏僻能保得安宁。

    倘若能一直在这便好了……

    沈宴淮心底冒出一丝遗憾的感慨,他点点头道:“总不能白来一趟,等我们游历完这一阵,可以回宗禀明情况。”

    居然还想着回清蕴宗。

    玄露目光微闪,那就更要让他赶快发现自己的血脉了,这样才有理由与仙宗彻底断开。

    这么想着,玄露起身催促,“走吧,省得再浪费时间。”

    魔界安静得有些异常。

    在前方找路的时候,玄露很明确地发现了异样。

    虽说魔界偏僻地带暗无天日风沙乱飞,很难见到什么活物,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并没有那么荒凉,怎么会这么安静?

    玄露挡住飞袭而来的沙石,回忆起上一世的记忆。

    印象里,她和沈宴淮经常看到遍地乱跑的魔物,时不时撞见几个魔修,还得小心翼翼地躲藏。

    而现在,没有魔修就不说了,毕竟他们神出鬼没,怎么连魔物的身影都见不到?

    玄露来回扫视着周围的景致,对这种与记忆中不同的差别感到莫名的紧张。在这种魔界动荡不安的时候,应当能看见躁动奔逃的魔物和漫无目的的魔修才对……

    旁边的沈宴淮很快发现了玄露迷茫的神情,他停下脚步,状似随意地询问怎么了,在得知缘由后,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或许我们来的不是地方,等到别处就能看到那些魔物了。”

    玄露觉得沈宴淮肯定是有大机缘在身上的,不然说话怎么能这么准?

    不久后,看着眼前奔过去的一群魔物,玄露眼中流露出诧异的光芒。

    另一边,赤厌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眉毛高高挑起:“你说方才是尊主让我们把那些性情没那么暴烈魔物放回去?那我们之前累死累活把它们抓住是干什么?”

    他怀疑地看着一脸冷静的长弈,“你别不是逗我玩?故意假传尊主消息吧?”

    长弈毫无感情地暼了他一眼,径直走开了。

    “哎?哎!”

    赤厌追了几步,放弃,而后听见对方传来的声音:“不久后你就知道了。”

    “不久……啧,卖什么关子。”

    赤厌转身,他还是继续去抓那些残存的毒瘤去吧。

    ……

    终于,来到了前世找到秘法的石穴。

    因为魔界也有四季变化,石穴周围的景致与记忆中有所不同,玄露还是找了有一会儿才确定的。

    “这里是……”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沈宴淮还是忍不住暗自感慨了一番。

    看来,小鹤的确愿意与他一起留在魔界。

    沈宴淮细细打量着石穴,眼底也带上了几分真实的陌生感。

    他这一世还从未来过这里——那功法早已被他记得一清二楚,自然不必再大费周章过来寻找了。

    面对自己命运发生改变的地方,纵使是沈宴淮也忍不住心有触动,他深深望着内里的黑暗,脑海中已然勾勒出内里的模样来。

    玄露答道:“走了这么久也累了,正好碰见这石洞,不如进去休息一下?”

    她真的找了个十分随意的理由。

    想到少女带他左绕右拐,就是为了到这地方“休息”,沈宴淮失笑,却也配合地点头,“进去歇歇也不错。”

    走过弯弯绕绕的窄路,便知石穴里别有洞天。偌大的空旷洞穴像是什么巨兽栖息的地方,但又没有丝毫活物生存的气息,无数蛛网缠绕在一根根石柱上,一看便知很久没有活物进来过了。

    沈宴淮走进来的第一眼便看见了被蛛网层层缠绕的石台,那里面有他曾经找到的功法,是上一任魔尊遗留之物。而旁边的石床则是他休息过的地方,还有不远处传过去能见到一条溪流的石门……一切都是那么眼熟,而他如今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露出惊讶的神情。

    玄露就没他那么多弯弯绕绕,她看了看周围脏兮兮的蛛网,露出一点嫌弃的表情,先是装模作样地掀了几簇藤蔓,而后直接大t步走到石台旁,指着那厚实的蛛网道:“把这个弄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沈宴淮一边走过去,一边笑着问:“万一是蜘蛛怪产的卵?”

    玄露的表情更嫌弃了,还瞪了他一眼,想说这都是什么想法,但还是摇了摇头解释道:“不可能,这里很久没有妖怪生活过了,不然不会一点气味都没有。”

    沈宴淮被她的说法逗笑,顺从地将那些蛛丝破开,露出藏在里面的书籍。

    “这……”

    他像是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本功法。

    玄露率先拿起书,随手翻了几下,果然,就是上一世那本。

    她看向仿佛还没回过神来的沈宴淮,“这似乎是一本功法,你要不要看看?”

    沈宴淮沉吟,而后拒绝道:“我如今已修习了自己的功法,不能一心二用不说,这又是魔功,怎么能随意翻看?”

    玄露看他这般油盐不进,直接强行将书塞他手里,“看看又不会怎样,而且……”

    她想了个贴近的说法,“若这书是那种惊世骇俗的魔功,你看过正好可以将其销毁,也算为修仙界做了好事!”

    沈宴淮看着言之凿凿的少女,发现自己竟没理由再反对,便接过书本,目光落在上面。

    自知得逞的玄露不慌不忙地坐到了一边。

    这魔功不是什么单纯简单的功法,只要修炼之人看了,便会被其中霸道的气息牵住。若是承受不住,便什么都记不得;若是承受得住……

    沈宴淮的半魔血脉,也一定蠢蠢欲动了。

    果然如玄露所想,阅读进去魔功的少年神色变得愈来愈厉害,许久,她来到怔在原地、浑身像是战栗颤抖的少年面前,轻轻道:“沈宴淮……”

    对方抬起头,眼眶似乎都发红了,一双温润的眸子划过水光。

    玄露心中不忍,但还是想要劝慰他,可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组织,只变成了几个字:“这功法……”

    看少年再度低下头去,玄露明白他肯定不能短时间内接受事实,便安静地呆在一旁,等他冷静下来。

    与此同时,正准备往边境去的赤厌再次愣住。

    他急躁地给长弈用了个千里传音过去,“尊主说下次见面让我们装不认识他?什么意思啊!??”

    第95章 第95章欲言又止

    石洞无比静谧,只能听见不甚平稳的呼吸声,玄露双手叠放在膝上端坐,却是目光放空地看着不远处能透进浅光的石缝,一时出了神。

    她又想起上一世沈宴淮暴露魔族血脉的时候,那时事情爆发得突然,又因魔物伤人而显得十分严重。沈宴淮有魔族血脉的事实既定,于是连其他弟子受伤也变成了他的责任,无论什么都成了他的错。

    很短的时间内,沈宴淮便被惩罚、被驱逐,一连串的打击迅速又沉重,反而显得下山之后的苦难都变得缓和起来。

    而这一次,虽然前期一切顺利,可如今突然将真相打破在他眼前,未必不会比曾经更加难以接受……

    玄露轻轻摩挲了下裙子上的细纹,转过头去,坐在那里的少年眉眼低垂,仍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已然长开的身形如今却瑟缩在一隅,显得如此黯淡而孤立无援。

    她怔怔地看着,心底不由得泛起一丝波澜。

    哪怕已经经历过一次,当再次看到沈宴淮这副模样,她还是会感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从心底蔓延。

    希望他能快些调整过来吧……

    这边,已经跟自己亲信传递完消息的沈宴淮,终于有了动静。

    他不准痕迹地用余光扫了旁边一眼,缓缓起身,手中还紧紧捏着那本功法。

    方才看到魔功的那一瞬间,体内魔气的涌动不是作假,他也这才想起接下来就该轮到遇见左右护法了,纵使没那么快,也该提前做好准备了。

    沈宴淮微微敛目,起身时,神情已然变成有所接受却难以相信的模样。他一步一步来到玄露面前,站定,再次抬眼,内里已经泛起晦涩。

    半晌,他开口:“我竟才发现这等隐秘……”

    安静持续了片刻,沈宴淮眉眼间的沉郁凝结不散,唇边却露出一丝淡笑,如同已经放弃了反驳。

    玄露心中愈发紧张不安,她想说些什么安慰,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小鹤是知道这些……才带我来的吗?”

    虽然他也很不想将这事引到玄露身上,但沈宴淮推测了一下,若是就这么直接认下也不太合理,反而显得可疑。

    玄露也想到了这点,但她不愿承认也不愿否认,事实就是她知晓此事,但她又不想成为这一世沈宴淮转而修魔的症结,于是只道:“你体内本就存在着另一种力量,就算一直不被发现,也只会成为隐患,早晚暴露出来。”

    “比起发生连自己都想不到的意外,还是早些掌控它比较好吧……若是以后再回宗门,你也不必再担惊受怕。”

    最后一句,玄露说得很轻。

    之后,两人都在头脑风暴,疯狂思考下一句该如何述说。

    但沈宴淮还是从玄露的话里品出了另一层意味。

    她竟还替他考虑了再回宗门的可能……想到前世自己不受控制地暴露了自己的血脉,如今却被尽力阻止再次出现类似的情况,沈宴淮注视着面前一瞧就是在较真思考的少女,目光泛开无尽的柔软与暖意。

    真相既然勘破,沈宴淮便不打算再继续在这一点上“挣扎”,而是拿着这本功法道:“这功法似是能控制我体内的力量,既然如此,我不如在此闭关学习一番,早些掌握它。”

    啊?

    玄露惊讶地抬起头,完全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顺利……甚至有点顺利过头了。

    她惊异地看着沈宴淮,身体却先思维一步点头,“好。我为你护法。”

    等少年拿着功法席地而坐,玄露也很识趣地退了出去,将这片安静完全留给对方。

    这样也算完成最重要的一步了吧……玄露倚在石壁上,望着远方高悬的月亮,脑海中再度浮现起曾经的画面。

    比起当初像是一具空壳、足足几日不能反应的沈宴淮,这般迅速接受的沈宴淮,或许能更快地练成功法,也更快地跳出命运的深渊……

    可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却没有任何石头安稳落地的感觉,当然也没有不安到预感即将实现的忐忑与慌乱。

    仿佛从来如此,一直都没有变过。

    ……

    一连三日,玄露在石穴周围连根毛都没有见到。

    安全是安全的,无聊也是真的无聊,她算了算沈宴淮曾经闭关的日子,毅然出发。

    趁这段完全空闲的时间,她也要联系一下上一世的友人,两世的助力才行。

    再次来到百草庐,玄露拿来的见面礼是只剩一颗的渡厄还魂丹。

    ——虽说这颗丹药肯定会被嵇苍拆掉,但都有嵇苍了,这丹药也就不重要了。

    这么想着,她敲响了百草庐的门。

    一道干涩悠长的吱呀声响起,门被从内打开,露出里面高挑修长的身影。

    这次开门的不是人参精,而是嵇苍本人。

    与印象里最初的景致不同,那张向来冰冷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缓和的神色,就连冷肃的眉眼也变得动人起来。

    玄露只在和嵇苍认识许久以后才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如今就能看到,令她也忍不住惊讶万分。

    “进来。”

    他率先转身,将门留给了她。

    玄露跟着走进去,关上门后,便看见在台前努力砸药的人参精,对方好像很记恨她,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哼哼地低下头去继续工作。

    “关于上次你给我的药方,我已经找人试了一番,效果十分不错。”

    不算宽敞的屋子有一处不常使用的桌椅,玄露被带至落座后,一盏热茶便被端至面前,接着就听见对面如此说道。

    她稍微一顿,很是了解对方说的“找人试药”是什么意思,就是纳闷对方从哪找来的人。

    但她也不好随意问,于是点点头道:“有用就好。”

    她从没怀疑过嵇苍在医药研究方面的效率,恐怕三日之内就得出了结论。

    而后听见对方又道:“你帮了我的忙,可有什么想要的报酬?嵇某不才,只在医术方面有所研究,若有需要,一定竭尽所能。”

    玄露沉默了一下,看向嵇苍。对方正一脸肃穆地看着她,眼中透出的认真让那双眸子愈发明亮。

    她很想说这是他们未来一起研究出来的,并不算她帮的忙,但这种听起来就很虚假的话哪能乱说,于是含糊道:“也不全然是我的功劳……嵇医师若不定下前半篇,我又怎t么能写出后面的来。”

    嵇苍略一沉思,道:“想必玄露姑娘也是深谙医术之人,近来,我越是修习,越是发现自己的不足……”

    玄露连忙道:“若你有需要,我一定尽力帮忙。”

    话音刚落,玄露感觉自己似乎看见嵇苍笑了一下,转瞬即逝,像是幻觉。接着,他拿出一叠药方,道:“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这些都是未曾定下的方子,想请你与我共同研究一番。”

    似乎这才道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玄露定定地看着面前展开的一沓药方,只觉眼前一黑。

    总觉得……她被带进了坑里。

    接下来的时间,玄露与嵇苍看起了方子,人参精则去后厨煎药,淡淡的药香逐渐变得浓郁,有几丝飘散到前面,带着甘草的甜味。

    玄露还惊奇地看了嵇苍一眼,她记得他从不照顾病人口味,这又是什么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一串欢快的敲门声,伴随着模糊稚嫩的声音:“嵇先生!我又来采药啦!”

    听见这扇薄薄的木板门阻隔了大部分声音,玄露惊讶地看向嵇苍,这是用了隔音的结界?也不知他是怎么听见她很轻的敲门声的。

    人参精去开门,一朵黄绒绒的影子就扑了进来,左顾右盼,“嵇先生,您今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接着,对方看见了玄露。

    狐耳稚童的嘴巴惊讶地张开,眼睛也瞪得圆圆的。

    玄露对她点了点头。

    但苏檀杏没有立刻表现出认识玄露,而是先看看玄露,又看看嵇苍,试探地问:“嵇先生,这是您的朋友吗?”

    嵇苍没有否认。

    见状,她才开心地跑到玄露面前,“玄露姐姐,我们又见面啦!你还记得我吗?”

    玄露还愣神在居然这么快就被嵇苍认同了的虚幻中,迟了一下回应,“记得。你是阿杏。”

    苏檀杏满足地眯起眼睛,九条尾巴晃得欢快,“我如今帮嵇先生做事,嵇先生是个好人,他答应我,只要采完这一季的药田,他就帮我医治。”

    玄露摸了摸苏檀杏看起来就很软的脑袋,附和道:“他是很好。”

    上次她来时便知近来又有新人求药,没想到竟是苏檀杏她们。

    看来让狐妖来找嵇苍的决定没有错,嵇苍从来都是嘴硬心软,遇见如此真诚求药之人,不会不愿意帮忙。

    一股浓郁的药味飘来,转头,就见嵇苍端着一碗汤药放到苏檀杏面前,“喝完就去药田。”

    苏檀杏熟练地大口喝完,一抹嘴将碗递给人参精,又往门外跑:“我去采药了!”

    玄露看着苏檀杏活蹦乱跳的身影,心下感慨不已。

    “玄露姑娘。”嵇苍唤她。

    她转过头,便见嵇苍邀请她道:“能否跟我一起来药田看看?”

    站在药田中,玄露一眼便看见了她曾经经常使用的,用来止血止痛的药材。

    苏檀杏在旁边吭哧吭哧采着需要的药材,大大的背篓都快装满了,还没见一点吃力的模样。

    “你方才说可以用这种魔物的指甲代替这种灵草,其中有何医理?”

    见嵇苍捏着草芽认真询问,玄露也不能说这是他们当初为了节约灵草,用各种同性质材料大量实验出来的,便解说了一二,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他们在田里蹲了许久,直到嵇苍说:“玄露姑娘所言,令我受益颇多。”这场漫长的探讨才终于结束。

    恰逢苏檀杏也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但她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亲昵地拉着玄露问:“我阿姐来接我,玄露姐姐要不要见见她?阿姐一直想与你道谢呢!”

    想想自己没事,玄露便答应下来,一起在百草庐外等着苏檀乌。

    于是,在外忙碌了一日,来到百草庐看见玄露的一瞬,苏檀乌惊得瞳孔都变作了竖线。

    “你们……”

    苏檀乌缓缓走近,同时四下张望,小心翼翼地问:“你身边的那人……怎么没来?”

    谨慎是玄狐的特质,没见到人之前,她是什么话都不敢说的。

    玄露看出了她浑然不安的状态,却不明白为什么,“你是说沈宴淮?他闭关修炼去了。”

    话音落下,她发现面前的狐妖脸色更差了。

    “是吗……”苏檀乌强笑道,“那真是不巧。”

    完了。

    在意识到玄露口中说出的是与那位尊主同样的大名后,苏檀乌只觉浑身汗毛竖起,再也不能欺骗自己那只是长得一样的人。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玄露,想问她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但那日少年令她嘘声的示意历历在目,令她浑身冰冷不敢多言。

    再者,她还有妹妹这个软肋在,不能不视作被对方时刻捏住的把柄……

    想定,苏檀乌敛起情绪,露出惯常的笑盈盈的表情:“原来如此,好久没见,还甚是思念你们呢~不过不巧,我今日恰好有事,待我得空,一定好好招待你们!”

    她声音甜软娇媚,听起来颇为真诚,只是当她说完,拉起苏檀杏就跑的速度快如闪电,苏檀杏被拽得尾巴都飞了起来,一脸懵逼地凌乱在风中。

    真是奇怪的狐狸……

    看着转瞬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两妖,玄露纳闷地眨了眨眼。

    第96章 第96章不会重蹈覆辙。

    一路目送苏檀乌远去,沈宴淮满意于她的守口如瓶,而后继续隐匿着身形,看玄露与嵇苍道别。

    而后暗暗叹了口气。

    他察觉到了玄露的离开,却又无法装作不知道呆在石窟里打发时间,便悄悄地跟了上来。

    谁料想就看到玄露与嵇苍如此亲熟的画面……

    沈宴淮心中更是难安,却又不能突然出现把鹤带走——曾经,他的这次闭关足足半月有余,如今不过才三日而已。

    想到这,沈宴淮不禁有些埋怨曾经的自己,若是能再快一些,他也不必等待这么久了。

    看着踏上返程的玄露,沈宴淮连忙动作,先玄露一步回到了石窟。

    这一刻,玄露只觉一股熟悉又微凉的风从身边吹过,不禁抬头搜寻,满目疑惑。

    ……

    回到石窟的沈宴淮安安静静坐回原处,聆听外面的声音,不多时,他听见玄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到门口,便安心地再次打坐静数周天。

    外面,玄露感知到石洞中的人还在正常进行修炼,不禁松了口气。

    若是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真的来了人,她不仅要叹服沈宴淮的运气,之后也要寸步不离才行。

    不过,在外面等待的时间着实有些无趣。

    玄露看了看周围,在一处还算干净平整的石头上坐下来,揪过一根藤蔓把玩。

    曾经与沈宴淮共度艰难后得到功法,她的心情尤为激动,也抱了极大的期许,因此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多慢。

    但如今不同了,这一世进入魔界后,一切都在她的故意而为下变得十分顺利,于是等待也变得漫长起来……回忆里,她总觉得一眨眼就等到沈宴淮炼成了功法,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打发时间的了。

    玄露揪秃了藤蔓的叶子,暗暗决定等沈宴淮出来就开始带他寻找前世的魔修们。

    上一世漫无目的的寻找花费了太多时间,收服人心也同样耗费精力。而这次不仅知道都要找谁,还能排除那些没能成功的,更能节省时间。

    况且,如今的宗门并不知晓沈宴淮的真实身份,知道他被魔修掳走也是凶多吉少,甚至都不一定会来找他……

    不像男主,而像是命运的弃子。

    想到这,玄露的眼中泛起一丝波澜。

    是啊,都过去好几天了,却连一点来寻找的动静都没有。世人皆知魔界动荡不安,或许对仙门来说,一个弟子没了就没了,根本不需要以身犯险,费心费力地寻找。

    不过也好……如此一来,留给沈宴淮的时间只会更多,亦能让他成长得更强。

    玄露无比了解,纵使沈宴淮不做恶事,仅仅是维持了魔界的安定、坐上那个位子,对各个宗门来说,他也是应当被赶尽杀绝的魔头。

    宗门看重的,唯有他们的名利罢了。

    ……

    然而等待少年出关的时间实在无聊,在这期间,玄露还是去了几次百草庐打发时间。

    相对的,沈宴淮也趁此时机,在魔殿召见了手下重要的几人一面。

    “尊主。”

    终于再次见到沈宴淮,赤厌率先按捺不住,直接问出了足足困惑了他好几日的问题,“什么叫‘装作不认识你’?”

    他看看长弈,又看看白虎妖,试探地问:“魔界要变天了t?还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过来找茬?”他拍胸脯保证,“属下保准把他打出魔界!”

    长弈暗暗叹了口气。

    关乎沈宴淮要与他们装作陌生的决定,他大体猜测出与那位白鹤姑娘有关,只是英雄救美还是扮猪吃虎?他竟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总不能是再续前缘吧。

    长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而后又听见赤厌问:“那,这次见面,我还要装作不认识您么?”

    长弈不忍直视。

    沈宴淮也被赤厌的话问得一时失语,他扫了一眼众人,最后看着长弈道:“事情大抵就是如此,你们只需记得我的话便可。”

    长弈颔首,“是。”

    白琥也恭敬行礼。

    唯有赤厌答应完忍不住加了一句:“可是尊主,我不会演戏啊!”

    沈宴淮深深吸了口气,道:“无妨,你回家呆着便是。”反正赤厌是他和小鹤最后从他族中拎出来的,过程怎样无所谓。

    赤厌懵然,对长弈问:“我这是被遣送回家了?”

    长弈额角一抽,“行了,改日我带你去人间看看如何演戏。”再这么烦,小心尊主一指头给你搓死。

    面前算是交待好了的沈宴淮离开魔殿,再次回到石窟。

    这时候,距离出关还有三日。

    ……

    终于,出关这日到了。

    玄露早早算好了时间在外面等候,虽说已经经历过一次,可再一次目睹沈宴淮转为魔修,她心中还是难以淡定。

    内里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的呼吸也愈发几不可闻,直到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咦……

    玄露眨眨眼,怎么感觉什么也没变?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沈宴淮,玄露疑惑地皱起了眉,甚至围着他转了一圈。

    虽说很不想让沈宴淮有换人的感觉,可完全没换似乎也很不合理。

    “小鹤?”

    沈宴淮失笑地看着绕着自己转的少女,“有哪里不对吗?”

    玄露顿住脚步,歪头,“你练成了?”

    或者是她记错了时间,又或许是沈宴淮遇见了瓶颈,出现了前世没出现过的差错。

    然而,面前的少年点头,“你看。”

    玄露落下目光,在他掌心,这次亮起的不再是晶莹剔透的水色灵光,而是雾霭般缠绵柔和的魔气。

    是成功了的。

    玄露面上依旧疑惑,可为什么,沈宴淮给她的感觉没什么变化呢?

    “灵气与魔气似乎可以在我经脉中自行转换,并不是直接转作了魔气。”如此说着,沈宴淮又将掌心的魔气转为灵气,漂亮清透的水光在混沌的魔界显得尤为清新。

    这是自然的。玄露心道,与普通的魔修不同,正是因为沈宴淮血脉特殊,他能同时使用两种力量。

    可她脸上的疑惑还是被沈宴淮看见了,沈宴淮不由得问她怎么了。

    玄露沉默了一会儿,如实答道:“总觉得你没什么变化,就算经脉中有了魔气,可感觉上还是与闭关之前一样。”

    沈宴淮的神色凝滞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都是顾着隐藏自己浓重的魔气,把自己伪装成浑身通透灵光的仙宗弟子。而这次闭关出来之后,他仍然不想流露得太过,只是稍微表现出了一点。

    他怎么能忽略了,小鹤的感知力异于常人……

    沈宴淮笑了笑,面上表情甚是无辜,“我发现自己很不习惯体内的魔气,于是试着遮掩了一番……这样呢?”

    气息骤然释放出来,大概是前世全盛时的一半。

    沈宴淮努力维持着表情,期待地看着玄露。

    玄露却轻嘶一声,指点道:“感觉又浓重了好多……”

    甚至压抑到让她不能不加抵抗地站在他面前。

    玄露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短短时间就能练到这种程度……是如今体魄强健心态安宁?还是血脉天赋使然?

    被这样看着,沈宴淮立刻又往回收了一些。

    玄露不疑有他,又道:“既然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沈宴淮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迷茫。

    玄露轻叹一声,抬眼看向他,“你还想回清蕴宗吗?”

    沈宴淮沉默下来。

    这个问题,倘若问的是上一世的他,他不会有任何犹豫,只会回答说“想”。

    他穷极一生,似乎只是为了得到宗门的承认,即便背负骂名,受人误解,也未曾觉得魔界与修仙界达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可事实却让他知道他错得有多可笑,如若再来问他,他的答案也只会有一个,那便是“不想”。

    但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如果直接回答“不想”……是不是……

    这番犹豫的神态被玄露看在眼里,她几乎可以想到沈宴淮心底的挣扎有多剧烈,又会说出怎样的话。

    那般天真又期待的话语,她也是听过不少次了。

    尤其是……这一世沈宴淮并未在宗门受过什么委屈,身份也还是清蕴宗的弟子……

    玄露眼眸微垂,心头微紧。

    倘若沈宴淮回答他想,她——她也不是不能遂他的愿,只求他好好把身份掩饰起来。只要不出乱子,没有“剧情”推动的意外,他回去做清蕴宗弟子也不是不行。

    只是恐怕命运不会让他好过,之后一定还会出些有的没的糟心事,再度暴露身份……也无非是把那些事换个时间再经历一遍。

    这次,她可以帮他。

    然而,玄露没听见“想”或“不想”,而是少年的“小鹤认为呢?”

    她惊讶地抬起头,这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沈宴淮笑着又问了一次,“小鹤的意见是什么?我如今被魔修带到魔界,不知宗门如何看我,倘若以后暴露了这血脉……”

    玄露掩在袖中的手掌收紧,“你若是问我……我自然是——别回去。”

    沈宴淮眼中的笑意微颤了颤。

    说起这个玄露就来气,深黑幽静的眸子无端冒出了些火光,“回去干什么?等着他们发现然后把你赶下山?先抽你顿鞭子再骂你一通隐瞒不敬?然后你遍体鳞伤什么也不带地走掉,一路生病受伤,还得靠我——”

    说到最后,玄露已然带了些颤音。

    她闭上嘴,深呼吸平复心情,看着沈宴淮脸上的愕然移开了眼,“别听,我瞎说的。”

    静默持续了许久。

    沈宴淮轻轻笑了笑,“嗯,不会变成小鹤说的那样的。”

    第97章 第97章走剧情啊你们!

    对于当初和沈宴淮那几个亲信下属的相遇,玄露仍记得非常清楚。

    毕竟,后来的她虽然与沈宴淮越来越远,却也是见证了一切的人。

    沈宴淮手下可用的人很多,但心腹只有那几个。譬如左护法赤厌,右护法长弈,护卫长白琥……像苏檀乌这类出过大力的妖修,最多也只算“用得顺手”而已。

    而在几个心腹里,他们最先遇到的便是长弈。

    那个文质疏冷、清高自矜的男人,是由人入的魔,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了。

    但这么多年来,对方也没有适应魔修的生存习惯。当年一方百姓觉得狠厉冷硬的手段,在这随处就能丢掉性命的魔界,还是显得太心慈手软。

    总的来说,还是做人时的体面与矜持刻入骨髓,让长弈在魔界中讨不到甜头。

    玄露最初还惊奇怎么魔界还有如此文质彬彬又有礼数之人,等后来熟悉了才知晓,原来此人在人间时做过高官,才如此通晓为臣之道,又能辅佐又能谏言,简直是平定魔界繁乱事务的一大利器。

    如此博学且善于谋划的聪明人,在魔界却活得不算顺利,第一次见面时,她还能看出他极尽维护镇定之下的些许狼狈。

    就如同……如今眼前的景致一般。

    远处,枯树下,正对着石盘下棋的男人一脸沉思,似是根本没察觉到愈来愈近的两人。

    他长发微束,鬓间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遮挡了些许侧颜;身上衣袍有些旧了,却仍打理得整洁,只是下摆处有一些缝不妥当的破损有些不够体面。

    明明身后是暗沉的天色与乱舞的枯枝,男人却丝毫没被湮没进去,成了这混沌之中一抹镇静又安然的亮色。

    玄露看见他时仍不免感慨,她记得长弈是很喜欢下棋,平日无事就会与自己对弈。上一世他们就是看见他在下棋,没想到这一世亦是。

    难不成——在沈宴淮没来的时候,他天天跑这里下棋?

    不过玄露也只是玩笑似的想想,长弈未给沈宴淮做事时,也是为几个t厉害的魔修出谋划策过的,怎么可能这么悠闲?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些天她和沈宴淮边走边找人,总是一无所获,如今终于撞见,可不能放过。

    玄露扯了扯沈宴淮的袖子,示意他看长弈,又自觉太直接也不合适,便斟酌道:“你看他独自在那下棋,一点也不惧怕,在魔界说不定是个厉害人物,要不要过去看看?”

    “哦……?”沈宴淮抬头眯了眯眼,似是很感兴趣地望了过去。

    正要落子的男人手一晃,当做棋子用的石子啪地掉到棋盘又掉到脚下,直接没了踪影。

    随后,他慢吞吞地弯下腰,又从土地里挖了一颗出来。

    沈宴淮沉吟,“厉害人物……”

    玄露:“嗯……”

    怎么感觉这一世的长弈没以前淡定?是他们迟了几个月来,吃到更多苦头了吗?

    “小鹤说得极是,那盘棋应当很有意思,不若我们去瞧瞧。”

    身旁少年开口,说完便拉着她一起往那边走。玄露一时不察被抓了个正着,表情还怔怔的,抬头看了一眼沈宴淮。

    她不是应该在旁边围观就够了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玄露仿佛看见沈宴淮的眼皮抽了一下。

    寒风瑟瑟,衣袂翻飞。

    长弈在这冰冷的风中,暗暗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冷啊。

    虽然不明白为何尊主令他换上破衣服,过来连下几天棋等着,但既是命令,他也不好违抗。

    他等啊等,终于把人等来了,只是凹下棋造型有点久,手麻,一时没拿住石子,应当没有大碍吧?

    长弈余光瞥见朝自己走来的两个身影,不动声色地把指尖的灰尘拍了拍,再次垂眸把这盘沈宴淮给他的棋局又复盘了一遍。

    直到那两人站在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他才像是察觉了一般,警惕抬头。

    同时,要压下习惯性想对尊主行礼的冲动,以及露出陌生的神情。

    长弈默念这几个要点,暗自庆幸自己原本就不是情绪外露之人,轻轻抬眼,先是看了一眼沈宴淮,接着又看向玄露。

    他目光微定,眼底已然全是少女的身影。

    这是他第一次如今之近地见到沈宴淮心心念念的白鹤,曾经他还以为过快化形出来的会是什么鹤头人身或者鹤身人头的妖怪,心中也已做好准备,好在先前的相遇打消了这怪异的念头。

    但在近距离看清少女全貌时,他心中还是忍不住升起一丝惊愕。

    灵透。

    看清玄露的第一眼,长弈只得了如此感受。

    这绝不是匆匆忙忙化形的灵兽,而是日积月累,吸纳了天地精华,由着自己路子循序渐进而来的。

    虽然不知尊主是如何与其结下的渊源……也定然是个好机缘。

    长弈定了心,若是这样的姑娘来做魔界的女主人,他也不必担忧了,反而应当担心是不是尊主坑害了对方。

    他顺着沈宴淮给的念白,用许多年未用过的冷淡语气道:“贵客是想帮我下完这盘棋?”

    玄露听着这话感慨,就连说的话也是一模一样。

    她看向沈宴淮,接下来,就该沈宴淮执子帮长弈盘活这死局,而后长弈大为震撼,久久不语,你来我往地说一番话后分别,之后又主动找到沈宴淮,表露自己愿意追随。

    玄露期待地抬了抬头,她上次见证这事时是以鹤的形态,不被两人注意的旁观者而已,如今能这么近地看热闹,实属刺激。

    她安静站在原地,任凭冷风吹拂在身上,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融入背景,将这重要的情节留给这两人。

    然而不多时,玄露就发现了不对劲。

    沈宴淮……怎么不动啊?

    一旁的少年微微垂目,却没把目光放在那盘棋上,而是放在了长弈身上。

    实际上,沈宴淮在打量长弈,总觉得他今日的形象与他要求的不符。

    长弈已然攥紧掩在袖中的手掌,冷汗自额角渗出,却又不能表现出分毫慌乱,兀自强撑着。

    ——尊主怎么还在看他?下一步不是该下棋了吗?

    一股诡异的沉寂在三人之间蔓延开来,玄露看看沉默的沈宴淮,又看看嘴巴紧闭不知在想什么的长弈,已然有点急不可耐。

    走剧情啊你们!

    玄露漆黑的眸子迸出明亮的光芒,内里隐隐透出一丝急切,可在场两人没一个有反应的,甚至连视线都没对上。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玄露上前一步,抬起一手,“啪”地将一颗石子拍到起死回生的一点。

    而后看向长弈。

    这盘棋她早就记得烂熟,其中起死回生的一步,她回去后还研究了很久。当初她还在想,这一步是否也意味着沈宴淮的命运起死回生?剧本写的真是精妙。

    虽然最后的事实告诉她并不是。

    算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剧情,她帮沈宴淮走了吧。

    面对两人齐齐投来的视线,玄露内心说着你们真是太磨蹭了,面上则道:“这一步如何?”

    长弈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向棋盘,表情顿时一怔。

    精妙绝伦的一步。

    他最初拿到这死局时,甚至都没有想到这种破解的办法。

    长弈掩在袖中的手又放松下来,他并不是没想过少女的举动是否是由沈宴淮授意,用以立威,可从他们尊主就连掌控魔界的事都要瞒着这位姑娘,他也能推测出否定的答案。

    如此聪颖,又被尊主看重的姑娘……

    长弈已经恨不得当场解除伪装,就地表忠心,再为二人卜算一下成亲的好日子。但他还是忍住了,不动声色地看了沈宴淮一眼,询问他的意思。

    见沈宴淮摇了摇头,长弈心中暗叹究竟是何缘由,转而沿着玄露给的台阶演了下去。

    他起身,拿出仿佛看见今年丰收国泰民安的架势,面上先是不可思议,又连道了三声好,而后转头道:“姑娘是如何想到这一步的?”

    玄露见剧情居然被接住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把沈宴淮的台词说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而已。”

    只能说幸好她记性好,不然冷场得多尴尬。

    长弈越看玄露越是感叹,原本还担心情爱扰人的他如今十分满意,眉眼也不自觉地舒展开来,就连语气也温和了好几分。

    “原是如此,是我着魔了。”

    右护法一双眼睛平日淡静,涌起情绪来却显得无比认真又深情,沈宴淮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上前半步走到玄露面前,道:“既然棋局已解,我们也该走了。”

    长弈这才把视线转到沈宴淮身上,习惯性地垂眉敛目,而后在对方的瞪视下故作肃然,“敢问何时才能再与二位相见?”

    玄露飞快地看了一眼沈宴淮,见他不像要说话的样子,答道:“有缘自会再见。”

    刚想开口的沈宴淮又闭上了嘴。

    就这样,与长弈道别后,玄露跟着沈宴淮离开此处,却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只见枯树下,身着长袍的青年对她微微点头,表情还展现出一抹不知是何意味的……微笑?

    她心下大为震撼。

    直到跟沈宴淮回到暂时的住处,玄露都没能完全回过神来。

    “小鹤?”

    沈宴淮将烤好的鱼递过来,玄露捏着还在发烫的竹签,却没像之前那样吹着凉气也要啃一口,而是盯着鱼发起了呆。

    “怎么了?”少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目光关切。

    玄露摇摇头,目光依旧呆滞,咬了一口滚热的鱼肉。

    她保证她的记忆没有出错,之前也与长弈没有见过,更不是不愿与人好好相处的意思,但比起曾经长弈冷淡又压抑的感觉……

    现在的态度,也太好了点吧?

    第98章 第98章在玩一种很新颖的东西。……

    撒着香料的鱼肉细腻鲜嫩,吃在嘴里却有如嚼蜡。在沈宴淮的注视下,玄露发呆一样啃了好几口,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嘴里被烫得发麻。

    她默默把竹签拿在手里,压了一下变得刺痛发涩的舌尖,转头又回答了刚才那个问题,“我只是觉得……方才那人……”

    因为眼下“并不知道”长弈的名字,玄露用了概括的称呼,“对你观感还不错?”

    她总不能说长弈这般友好真是奇怪,毕竟在沈宴淮眼中,她以前从未见过对方。

    或许又是剧情细微之处变动的缘故吧……玄露纳闷地转了转手里已经凉下来的签子,也只能将原因归结于此了。

    看着少女迷糊许久又转过来接话的模样,沈宴淮眼底闪过一丝柔和的笑意,装作也不确定似的应道:“是吗?”

    而后,那双眼里的笑意淡去,转为清明的冷然。

    果t然……长弈这次的表现很不符合他的预期,甚至都没有达到曾经的九分相像。

    连靠谱的长弈都是这幅样子,很难想像等遇见赤厌时会是怎样灾难的情况。

    沈宴淮的指尖在膝上一下一下地轻点,玄露瞥见后,就这么一直盯着看了下去。

    注意到这道专注的视线,沈宴淮停下动作,笑着道:“魔界的鱼比外面的难熟一些,不过这条马上就烤好了,若实在等不及,先吃些点心?”

    他还以为少女只是没有吃饱。

    玄露略略点头,却是出神地想:原来这么早的时候,沈宴淮就有这习惯了吗……?

    她脑海中一时间涌出许多前世的回忆来,其中又多得是对方言行举止的细节,可能连沈宴淮自己也不知道,他有些小习惯总会在思考的时候体现出来。

    玄露只停顿了一小会儿,便又提起另一个话题:“你的确不打算再回去了吗?”

    沈宴淮动作一顿,复又弯起双眸,“先前不是已经定好了?怎么又说起来了?”

    他略微侧过身来,神色带上了几分好奇。

    看着沈宴淮这幅表情,玄露话语顿在口中,视线微微飘忽。

    她也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不是真心不想回去,亦或是为了安抚才作出的决定,但无论如何,她必须提醒他这不是儿戏。

    没有经历那些事的沈宴淮,是否比上一世更亲近清蕴宗,她也不敢保证。

    为了让沈宴淮别再像曾经那样执拗,她来煽风点火一番也是没问题的!

    玄露想着,目光愈发坚定,就连腰背也更加挺直了几分。

    这幅变化实在很明显,沈宴淮心中好笑,却是期待起少女待会儿会说出什么来。

    “宗门的人……”玄露考虑了一下应该怎样说,最后还是觉得应该直白点,“他们不来找你,这么多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奇怪吗?”

    他们在魔界游荡多日,并不是完全没碰见过魔修,甚至相反,来往的魔修并不算少数,消息传播得非常之广泛快捷。

    若是有仙宗的人进来,他们必然很快知道,再将消息广而告之。

    但这些日子里,魔界还是那么的“风平浪静”,一点外来的动静都没有出现。

    玄露看向眼前的少年,想对他说你所看重的宗门其实没有那么在意你,根本不必去求他们认同,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可惜这些话现在说出来都太过提前,并不是那么合适……

    沈宴淮神色一怔,不太自然地低咳一声。

    他该怎么说,他早就特意切断了宗门能够追踪到他的术法。

    现在,宗门大概只以为他已经死了。

    不过……即便没有这么做,他也能笃定,宗门根本不会为了寻他而踏入魔界。

    毕竟在所有仙宗眼中,维护所谓的正道、正义,才是最要紧的事。

    前世直到最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已经彻底看清了这些“正道之人”的面目。

    但面对玄露炽热的目光,沈宴淮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又想起少女前世多次拼力想拽他回来的样子,心头泛起一阵酸涩,半晌才道:“无妨,我本就不想回去了。”

    说完他便后悔——小鹤该不会觉得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呆在魔界不问世事了吧?

    沈宴淮紧张地盯着玄露,玄露却只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反应。

    哇,他这次好淡定。

    玄露心中如此感慨着,对沈宴淮的进步大为赞赏。

    哪怕他这一世选择远离清蕴宗大概是为了保全宗门名声、不愿让清蕴宗背上收了个魔族弟子的恶名,她也觉得比以前好上太多。

    只要能够活下来……任何选择,都可以。

    ……

    “你说你今日遇见了尊主说过的仙鹤,她还化成了人形!?”

    听长弈讲述完今天的经历,赤厌一骨碌从躺椅上爬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准确地说,前些日子就遇见了。”长弈半倚在石壁上,很是心累的样子,“你在边境巡查时,我见尊主带那姑娘去了万界剑冢。”

    “去剑冢!?”赤厌兴高采烈,跃跃欲试,“尊主是想帮那姑娘选一把魔剑吗?”

    “不,”长弈道,“尊主带那姑娘去拿了万界。”

    赤厌:“……啊?”

    这句话很难让人理解,赤厌用呆滞的、茫然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位同僚,试图让他再解释清楚一番。

    长弈没有理会,接着道:“尊主让我们装作不认识他的事,你得做好万全准备。”

    考虑了许久,他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

    “尊主很是在意这个,并且……他对我今日的表现似乎不太满意。”长弈眉头微皱,那种被注视得后背发凉的感觉至今还不能消去。他又看向赤厌,忍不住还是提醒了一下这个脑筋不太够用的同僚:

    “若你遇见尊主他们,千万不要忘记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面对长弈对自己的怀疑,赤厌嗤笑一声,颇为自信地说:“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不过……”

    他还是问出了自己不太明白的问题,“我想不通,尊主为何不告知那姑娘自己的身份?”

    掌控魔界的至尊之人,单是说出来便觉震撼,强者自该是让姑娘一见倾心才是。

    “莫不是怕把姑娘吓到?可是敢只身闯入魔界的人,又怎会被这影响?”

    长弈沉吟,“那姑娘是仙鹤,自幼生长在仙门福地,接受的也是仙宗教诲,若是知道尊主为魔界之尊……”

    两人对视一眼,同样想到这大概就是最为可能的原因了。

    怕是尊主唯恐被玄露姑娘知道自己是混黑的?为此极力隐瞒身份……真是在玩一种很新颖的东西。

    ……

    不久之后,玄露意料之中地看到长弈登门拜访。

    看着门外的青年,她极自然地将人邀请进来,“沈宴淮出去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

    遵循沈宴淮命令而来的长弈脚步一顿,神情顿时很不淡定。

    他刚踏进门的脚又往后退了些许,“既然他不在,那在下改日再来。”

    玄露闻言道:“无需麻烦,他很快便回来了,进来坐吧。”

    长弈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于礼他不该与玄露共处一室,但身份上他又该听从未来魔尊夫人的命令……

    长弈卡在原地,背上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湿汗,感觉就连最初魔界产生的无数动乱都没有此刻的选择棘手。

    玄露没去在意长弈这幅纠结的举动,自顾自地进屋泡上一壶茶——这人向来如此,最初与沈宴淮的几次见面都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她干脆也别去打扰,省得让人更紧张。

    最终,还是进来了的长弈擦了擦冷汗,拘禁地坐在凳子上,目光不住地往窗外扫视。

    他十分庆幸这是个敞开的院落,否则……

    “嗒。”

    一盏茶被搁在桌上,长弈讶然抬头,看见玄露正看着他。

    “喝些茶吧。”

    袅袅热气升腾而起,氤氲了少女的面容,透过白雾,长弈从那双淡静的黑眸里产生了一种对方很熟悉他的错觉。

    怎么可能……他暗笑,却也没有端起茶杯,只礼貌道了谢。

    玄露见状,便转身离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平静的氛围让长弈稍微放松了下来,这才有时间打量玄露与沈宴淮的住所——与魔殿的恢宏庞大不同,这住暂时的居所被布置得简单却温馨,就连桌上都有瓷瓶盛放着一簇盛开的鲜花。

    若不是知道沈宴淮的计划,他都以为两人准备在这长住了……

    想到如今繁杂的事务,长弈收回目光,祈祷沈宴淮能如愿,而后赶紧回来。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茶香涌来,长弈微微一愣,后知后觉这是由面前的茶盏散发出来的。

    这茶……

    他定下目光,十分确定这是自己平日惯常喝的品种,眼底划过一丝惊讶与疑惑。

    尊主竟然还记得他喜好喝什么茶?难不成是特意准备的……?

    长弈忍不住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

    将这一幕收入视线后,玄露心下微松,她还是记得这位右护法在喝茶方面的喜好的,甚至说,几个和沈宴淮亲近之人的习惯她都有所了解,如今借机拉近关系也未尝不可。

    这么想着,玄露提着茶壶上前,准备再为他添点热水。

    可就在这时,沈宴淮回来了。

    看着院内的景象,少年笑吟吟地道:“你怎么来了?”

    沈宴淮的表情三分疑惑三分友善,可长弈看得分明,那冷飕飕的眼刀几乎刮到他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长t弈立即起身,顶着冷汗接过玄露手中的茶壶,从桌上摸了两个新茶杯,先为两人斟满茶水,放好位置,最后再给自己添了一丁点。

    被这套流畅动作惊到了的玄露:?

    她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长弈熟练得让人震惊,仿佛给他们打了千百遍下手的动作,内心难以镇定。

    ……怎么有一种长弈马上就可以就任的感觉?

    沈宴淮又恢复了微笑,从旁坐下来,丝毫没有长弈做这番动作有什么不对的样子,温和开口:“特意找到我,是有什么事吗?”

    玄露也被拉过来坐下,被迫加入两人的谈话。

    “我……”长弈看着面前的两人,心中已然对自己要说的话产生了一种极致的别扭,当初沈宴淮招揽他时有多干脆果断,如今这场戏就有多拉拉扯扯。

    究竟为何非要如此这般……长弈端茶的手微微颤抖,还是将那严肃又试探的话语说了出来。

    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已经知道结局的玄露忍不住开始无聊地对词。

    长弈这里好像少了一句话……啊,他在下一句补上了。

    沈宴淮似乎比之前温和不少,可长弈怎么表现得如此紧绷?

    终于,待长弈表明自己想要追随,沈宴淮也愉快答应后,玄露也自知这段剧情结束了,客气地挽留对方一起吃个晚饭。

    “这就不必了……在下有事,先走一步……”

    长弈的背影宛如落荒而逃。

    目送对方远去之后,玄露转过头,见沈宴淮不知何时又坐回了桌前,端着茶杯看她,“小鹤换了新茶?”

    给长弈沏的茶的确与他们平时喝的不一样,玄露摇摇头,道:“这是特意给他准备的。”

    沈宴淮动作一顿,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想着两人方才的谈话,玄露兴致勃勃地问:“你这是打算在魔界做些什么了?”

    沈宴淮笑了笑:“也没什么打算,只是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罢了……”

    玄露却正色道:“如今魔界群龙无首,若是想做点什么,还是得早做打算。”

    沈宴淮看过来,“小鹤觉得……我该做点什么?”

    看着玄露期待的目光,沈宴淮自己都产生了一时的迷茫——他曾经因为这些忽视了小鹤这么久,本以为她不愿再让他踏上这条道路了……

    玄露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先是右护法,再是护卫与左护法,等这些人都集齐,她就可以监督他们努力了!

    第99章 第99章到时候,他自会坦白。……

    自那之后,玄露又见长弈登门了几次,心知未来的右护法妥了,于是转头催沈宴淮要么修炼要么多出去转转。

    不是她不想跟沈宴淮一起,但神奇的是,每次她也出去,沈宴淮就谁也遇不到,更不要提像前世一样结识魔修了。

    果然,被她赶出去的沈宴淮后来出门的次数也频繁了,有时一走便是大半天。

    虽然对方总是找借口说自己找个僻静的地方参悟功法,但她知道,事实应当是沈宴淮开始在魔界广结人脉,收拢势力。

    ——况且这比曾经好多了。以前他们没有这么好的地方住不说,沈宴淮还常常一走就是几天,如今居然每次都出去这么快就回来,让她十分不解。

    还记得他第一次出门的时候,她都做好今日家里没人的准备了,结果临到傍晚,对方还赶回来说要来做晚饭。

    微妙。

    玄露当时忍不住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未来的魔尊屈居厨房专门给她做饭……?听起来怪异至极。

    而且,都这时候了,怎么还不辟谷?

    故此,玄露婉拒了他,坦言她可以自己去随便抓点吃,很忙的话就不用非赶回来了。结果少年听了反倒很失落的样子,询问她是不是自己近来出门太久,让她不开心了。

    笑话……!

    玄露很难理解沈宴淮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当年她独自一鹤修炼,到看着沈宴淮与她渐渐疏远,都没有觉得怎样,现在怎么可能——

    好吧。

    或许是这一世与他呆的时间更久,让她有一种不习惯他不在身边的感觉。

    玄露只记得自己没能反驳,只是看着沈宴淮,心情莫名变得复杂起来。

    果然,时间能覆盖一切,哪怕是上一世的她。

    之后的日子也平静又迅速地度过着,又过了一段时间,沈宴淮某天回来,说自己遇见了白虎妖一族和他们的族长。

    彼时的玄露正在把打包回来的魔剑拿出来擦拭晾晒,闻言恍然:这是白琥的剧情。

    白虎妖一族,是魔界中神秘古老的妖族,生性高傲凶悍,鲜少参与魔界的斗争,简直是魔界中不出世的代表。

    但,如今的白虎妖族步入衰颓,已经不是当初睥睨一方的强族。新任族长白琥卜测生路,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沈宴淮,受其所助,于是顺应天机,甘愿臣服于他,令族人听命。

    玄露记得这一段剧情耗费的时间也挺久,其间种种复杂细节她不能尽知,只知道沈宴淮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与白虎妖族结下契约,有了这么个助力。

    至于白琥这妖,她还是后来在魔殿呆了一段时间后才见到的。

    想到这,玄露也只对沈宴淮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又开始擦魔剑上的青苔和斑斑锈迹。

    这才只是遇见,想要定下关系还要好久,暂时不用关注。

    再次低下头去的玄露没有看见沈宴淮那抹无奈的笑,接着就听见他道:“我把白虎妖族的族长带回来了,想让你见一见。”

    嗯?

    玄露拭剑的动作一滞,抬头目光怀疑。

    她没听错吧?带回来了……?

    不可能啊,这个时间还远不到这么相熟的程度,大概是她听错了或者沈宴淮说错了。

    然而,沈宴淮笑了笑,稍稍让开一点,“自然,她也想见一见你。”

    门外,一头庞大的、白底黑纹、背生金甲的老虎贴着墙蹭了进来,虎爪起落间荡起灰尘,缓慢的步伐与稍稍抬起摇晃的尾巴足以看出它的小心。

    纵然虎妖压低了肩胛,低垂着头颅,作出一幅无害臣服的姿态,可种族天生的威势在它进来的瞬间,便将这小小的院落压得连空气都好似凝固了起来。

    玄露呆呆地看着白虎妖额头中心的火纹印。

    白虎妖也抬起头来,露出一双与它凶悍威猛外形毫不匹配的,清透的冰蓝色双眸。

    没错了,这个印记就是白琥,可是为什么现在就会……?

    认出这就是前世的熟妖,玄露脑子里已经一团雾气,于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白琥灼灼的目光,更没有看到对方直接想贴上来转圈的动作。

    “咳。”

    一直留意着的沈宴淮低咳一声,白琥立刻停下动作,转头失落地看了他一眼。

    紧接着,她又转过头来,眼神亮亮地看着玄露。

    “她唤名‘白琥’,统率魔界如今的白虎妖一族。我是在流离谷遇见她的。”

    沈宴淮说着,白琥已经又凑近玄露,几乎想将硕大的脑袋搁到她的膝上,纤长的触须轻颤,似是在嗅闻她的气息。

    玄露看着表露出亲近的老虎,犹疑了一下,还是就着前世的习惯把手心贴到白琥的脑袋上,用力呼噜了一把。

    这只虎妖像极了大猫,最爱被挠痒,她前世也是被拜托帮了不少次忙。

    沈宴淮眼皮跳了一下。

    他如今才发现,小鹤和他那些手下们的关系竟然这样好。

    白琥心底更是激动澎湃——她近来常见长弈大人和赤厌大人苦恼,打听一番原因后,对未来魔后的好奇已经突破了极点。可她又不敢将愿望诉之于口,只期盼能早些见到这位玄露姑娘,却没想到尊主居然主动说要带她来拜见一番。

    那她肯定是万分同意啊!

    谁又想到,表面清冷的玄露姑娘,实际上是这么好相处的人呢?

    被挠到心巴上的白琥就着玄露腿边卧下,长长的尾巴轻轻摇摆,眯眼仰头恳请再来挠挠她的下巴。

    玄露自然也遂了她的愿。

    看着少女修长白皙的指尖在虎妖蓬松的皮毛里来回勾动,沈宴淮忽然觉得将白琥带来过眼的举动是错。

    他走向玄露,装作不经意地挡下她的动作,将人带去厨房,询问今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玄露目光微抬,不解沈宴淮突然的举动,但想想平日也是一样,便任凭他牵着自己的手,毫不客气地开口说了。

    被留在原地的白琥惊得忘记了动作,热爱抖动的耳朵挺立,尾巴也直直地掉在地上。

    “这算什么,我当初去清蕴宗时,尊主正在给玄露姑娘做鱼吃!”

    听完白琥所谓的“惊天t见闻”,赤厌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那时候的玄露姑娘还是一只仙鹤,如今化了人,尊主更加悉心再正常不过。”

    白琥若有所思地点头。

    “比起这个,我还是更担心你。”长弈看了还恍然不觉的赤厌一眼,“你当真能达成尊主的要求,装好不认得他?别最后弄得一团糟,再被罚了。”

    被如此质疑,赤厌当即回击道:“你自己就做的够好了?还真以为是尊主的得力干将?我记得你才是差点被罚的那个吧!”

    他转头对白琥道:“瞧我的吧,绝对比这家伙强!”

    长弈冷笑:“呵。”

    赤厌转头:“你再笑?”

    白琥干笑着劝慰:“二位不要吵架……我们都是想完成尊主的命令,把事情做到最好……”

    然而,长弈的担心实现了。

    魔界不是什么格外独特的领域,除却聚集了一群修炼方式特殊、性情奇异的魔修之外,其他地方与人间差不了多少。

    就像族群,许多魔修也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也有自己的家族。

    赤厌就是其中的代表。

    身为天生的魔族,赤厌整个家族都生活在魔界,但与并不算出挑的族人不同,赤厌生来就激发了族中鲜少有人出现的珍奇血脉。

    实力自幼便能碾压同龄人的他,后来也成了族中说得上话的佼佼者,再后来跟随沈宴淮,也得到了族人们的肯定。

    一向在外顺利的他,这次被沈宴淮叫到家里等着,血亲还以为他惹恼了对方,被遣返回来,没得差事做了。

    “哎呀,说了不是!”赤厌环臂站着,头也不回道。

    赤厌身后,一个身形幼小、发尾火红的小女孩嘲笑地看着他,“什么不是,别装模作样了。二哥,你也太差劲了,居然被魔尊赶回来,以后怎么做魔啊?”

    赤厌握拳,深吸一口气,回头咬牙笑道:“首先,魔界如今还没定下魔尊。其次,我是有命令在身,不得不回来。”

    小女孩不信,撇嘴,“就会编。”

    赤厌笑了一声,按了按指节,想让自己小妹尝尝来自亲哥的教导,结果此时外面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他目光一凛,转头看向大门。

    暗号来了。

    门外,玄露张望着这座聚集了许多魔族的城镇,比起曾经的格格不入,如今却有了怀念的感触。

    暗蓝的水流包围着城池缓缓流淌,与远处岩浆的轨迹对比强烈,城中人来人往,也有几分人间的松弛缓和。

    站在赤厌家门口,玄露着实忍不住打量了一番。

    先前,是沈宴淮惊鸿一瞥,见到了展露实力的赤厌,而后过来挖人,整个过程她都只是旁观,剩下的就是从书里了解的了。

    怎么这次还特意带她来见人……

    而且,距离上次带来白琥,间隔得好像也太短了些?

    玄露心中默默算了算日子,发现才过了一个月,前世她记得是……三个月?亦或是更久。魔界不像人间四季分明,还有节日计算,总是让人记不得时间过得多快。

    来都来了。

    看沈宴淮敲了门,玄露便站在一旁等待,但她只站了一会儿,就被沈宴淮拉到了门前。

    远处,专门打暗号的白琥捂着心口祈祷:可千万要顺利啊……

    下一刻,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是个发尾暗红的青年,一双同样透着暗红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看到这幅熟悉的面容,玄露的心也安定下来。这算是达成收服心腹的条件了?

    而这一边,见到门外的沈宴淮和玄露的赤厌眼睛登时亮了,下意识接着就要跪地行礼。

    但在这个过程,以及对面愈来愈冷的气息中,他脑中灵光闪过,骤然回想起自己要干什么。

    可腿上的动作已经来不及停止了,十万火急之时,他强行制止自己,另一条腿硬硬跟上,整个人扑街到了地上。

    沈宴淮:“……”

    玄露:“……”

    尘土四起,惨惨戚戚。

    看着扑倒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玄露一时分辨不出自己的心情,出于礼貌地想要移开,又觉得就这样把人丢下不好,于是问道:“你还好吗?”

    赤厌“蹭”地抬起头来,目光极其明亮,“很好!”那积极的态度,仿佛身后有尾巴飞快摇晃。

    沈宴淮笑容已然有些僵硬了。

    他想,或许有些细节无需做得这么相像,毕竟万事万物总有变化,就算是他偶然遇见赤厌再将其带回也是很正常的。

    玄露则想——没记得左护法这么傻啊?

    当初她作为鹤旁观一切,犹记得青年打开门,表情甚是不耐,甚至想驱赶沈宴淮赶紧走人。

    怎么现在……

    玄露回忆着,伸手想把人拉起来,但身旁的少年快他一步,率先将赤厌扶了起来。

    啊……准确地说是“提”?

    玄露眨眨眼,感觉沈宴淮的动作简单粗暴,还用了很大的力道。

    也是,沈宴淮才是他们的领头之人,她刚刚似乎不小心跟他抢了在下属面前建立威望、展露善意的机会。

    “尊……二位,找我所为何事?”

    赤厌极力压住想龇牙咧嘴的欲望,将被捏得痛死的手背在身后,一不小心又差点口误。

    看着沈宴淮满脸“你凉了”的表情,赤厌的心也拔凉拔凉,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朝向玄露。

    玄露顾着刚才想到的顾虑,转头看向沈宴淮,而沈宴淮此时已经恢复了惯常温和的表情,和善地看向赤厌。

    与前世差不多的话语——单指沈宴淮这边。玄露越听越觉得赤厌讲话与上辈子格外不同,还充斥着一股诡异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在长弈身上也出现过,概括来说,就是态度有点太好,莫名的热情。

    ——已经与赤厌目光对上不下十次的玄露如此想到。

    这场谈话很快地结束了,没有曾经那样的挑衅。想来也是,如此之热情的赤厌要是还挑衅沈宴淮,要求与他比试一番,那才叫不对劲。

    承接着对方莫名炽热的视线,玄露终于跟他分开,回去的路上,她迟疑许久后终于开口:“方才那人,应该可以结交,不过……”

    “不过”二字一出口,沈宴淮的脚步停顿了下,笑问:“不过什么?”

    玄露忧愁道:“不过他是不是……最近受了什么伤?还是误吃了什么药?”

    说不出是不是脑壳有问题,玄露选了个婉转的说法。

    沈宴淮微微一笑,道:

    “小鹤,我忽然想起还有些重要的事没有处理,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好。”

    玄露点点头,想着他大概是要与赤厌再多聊聊,步履轻快地往住处的方向走。

    直到看着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沈宴淮才敛了笑意,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魔殿。

    刚刚与同僚分享完见面感想的赤厌,转头又被赶来的沈宴淮教训了一顿,老老实实站在那装石像。

    看着没一个省心的下属,沈宴淮沉默半晌,叹道:“也是怪我……”

    要不是他非想将经历塑造得与前世相同,哪来这么多差错。

    赤厌听了还想再说什么,被化作原形不敢吱声但很会看眼色的白琥一爪子拍到地上。

    转头,沈宴淮离开了魔殿,来到殿外僻静的一隅,静静看着远处的光景。

    不久后,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是长弈在他身后站定。

    “属下斗胆,想问一句,”长弈道,“敢问尊主何时将事实告知于玄露姑娘?”

    沈宴淮脊背微微绷紧了一瞬,而后放松下来。

    即便知道如今的长弈只是在说何时把他已掌控魔界的事告诉玄露,但乍一听闻,总觉得另有深意。

    “等过了那件事之后……”

    他喃喃着,回头看向面露疑惑的长弈。

    “到了该说的时候,我便会尽数坦白。”

    包括他自己死而复生之事。

    第100章 第100章“傻子。”

    近来的魔界好似越发不平静,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正在草纸上书写的笔顿时停住,玄露抬起脸庞,微光透过单薄的窗纸映照过来,仅留下几分昏黄的色彩。

    “乏了?”

    淡漠的声音自耳边响起,玄露回过神来,望见的就是端着一筐新鲜草药,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的嵇苍。

    她摇摇头,又垂下目光,重新写起最近新研制的药方。

    随着时间流逝,能够感觉到沈宴淮正在魔界聚集起自己的威望,同时也变得更加忙碌。而她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早在沈宴淮与长弈几人结交之时,她便开始暗中准备,完备未来与宗门,或者说是剧情抗衡的力量。

    而这些依旧与嵇苍密切相关,毕竟,她的目的是更进一步地提升医术,精通那些前世仅仅是粗通皮毛、未曾学透的东西。

    在t沈宴淮忙于事务的时候,她又来了百草庐数次,感觉也与嵇苍又熟悉了几分,仿佛又回到前世一般。

    “这副方子已经找人试过了,效果尚可。不过……若是想让它更温和些,把这一味换成‘白桂’更好。”

    嵇苍靠近过来,指尖在未干透的墨迹旁边点了点。

    玄露定睛,好笑地发现这味药也是后来他们讨论换过的,只不过上次换成了性情更烈作用更快的一味。为了加快伤势的愈合。

    于是她便说了出来:“‘白桂’固然很好,但若换成这一味——”

    她在纸上写下。

    嵇苍扫了一眼,蹙起眉头看向玄露,“你似乎只追求让伤好得更快。”

    玄露看着自己的方子,理所当然道:“受伤本就痛苦,强者自然是想快些恢复。”

    嵇苍微微摇头,“伤处愈合太快并非好事,一味追求速度,不注重疗效,反而会使身体失和,出现后遗之症。”

    玄露目光一黯,这种道理她何尝不知道,可那时事态何等紧急,哪有功夫关注药性。

    她不愿再想,垂首从袖中抽出一叠纸张,揭过话题,“你再看看我这些方子如何。”

    嵇苍熟练地接过玄露递来的药方,视线细细在字上扫过,微微扬眉,“尚可。”

    玄露把药方拿了回来,伏在桌上叹气,“尚可尚可,你除了这两个字就不会说其他的了。”

    嵇苍唇角升了几分隐秘的弧度,“当然也有别的,就看你做得如何了。”

    玄露蔫巴巴地枕着臂弯,歪头看着被自己捏在手里的药方,半晌放空了眼神,不自觉地吐露道:“果然还是担心啊……”

    “什么?”嵇苍看她。

    玄露直起身子,转头看过来,“沈宴淮。他最近忙得很,又是在危险的魔界,要是受伤就不好了。”

    她早就把嵇苍当做自己值得倾诉的朋友,于是很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少女漆黑的眼瞳沉静又认真,内里明亮动人的光彩全然映在嵇苍眼中,他只是看着,什么话也没说。

    玄露习惯了嵇苍的安静,也只说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准备继续研磨药剂。突然间,一抹灵光闪过,她期待地看向嵇苍,“有没有能保人不受伤的药物?”

    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人说不定能有办法。

    没想到,嵇苍眼也不眨,冷冰冰地说:“除非身死。只有死人才不会受伤。”

    恶劣的口吻,若是放在其他人那,已经能察觉到嵇苍心情很差了,可玄露不同。横眉冷对算什么,嵇苍杀伤力巨大的嘲讽她也是听惯了的,便一无所觉地点了点头,“果然不行啊……”

    她托着侧脸,神色十分惆怅。

    男人也不知少女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么没有眼色的,深黑的眼眸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率先抬脚向后院走去,“今日的丹丸还没开始制作,要抓紧时间了。”

    “哦,就来。”

    看着嵇苍的背影消失在院门拐角,玄露应了一声,这才慢吞吞地起来。

    ……

    与此同时,魔殿。

    “尊主,这里已经打扫出来了。”

    广阔恢宏的宫殿,此刻终于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

    不再掩埋在经久的尘埃里,而是焕然一新,迎接它未来的新主人。

    淡淡的光辉透过窗户映照进来,站在窗前的沈宴淮被笼罩上一层浅色的轮廓。

    听到声音后,他缓缓转身,怀念又感慨地望着面前的景色。

    几人自然是看见了他眼中的怀念,对视之间存有疑惑——尊主之前经常来这里吗?

    但除此之外,更让他们不解的是,为何少年先前一直没有动作,最近却突然大刀阔斧地整改一番,眼见着就有接任之意。

    这节奏,似乎不太对啊。

    不过这些事不是他们好过问的,最终由长弈再一次提了正事:“尊主终于打算接过魔界了吗?”

    沈宴淮道:“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不需要多少时间了。

    沈宴淮缓缓摩挲着手心里的那块鱼形玉,不枉他近来夜以继日修整魔界,为的是之后更为方便的掌控,不再有那些后顾之忧。

    如今唯一让他在意的,便是小鹤会趁他不在时出去……

    沈宴淮收紧手掌,一阵静默后,眼底缓缓垂落几许无奈之意。

    再等一等。

    这也是对他自己说的,不要着急,他不会让已经养成的鹤跑掉,他们还有得是时间。

    只要结束那场劫难。

    ……

    制药前,要先采药。

    百草庐的药圃被嵇苍打理得极好。

    因为总是亲手照料,这一处田地里的草药长势喜人,有着极繁茂的叶子,极丰硕的果实,明明生在混沌的魔界,看着却比仙门里培育的还要茁壮。

    先前来时,玄露偶尔能撞见前来采摘的苏檀杏,对方虚弱的身体差不多快调理好了,脸蛋白里透着红润,灰扑扑的毛发也光泽莹亮起来。

    据对方说,她很快就能把欠嵇苍的债务还完,到那时候就来找她,希望也能学一手医术治病救人。

    再一次摘下草药叶子上粘的一簇狐狸毛后,玄露忍不住感慨小狐狸掉毛太厉害,而后听见嵇苍道:“下次定要让她收拾好再走。”

    玄露一边捋上面的浮毛一边道:“想来她也不是有意的,待下次我叮嘱她一下就好了。”

    嵇苍转过头来,“下次?你不一定碰得上她。”

    玄露摘下一颗圆润饱满的果实,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又无谓地道:“我又不止来一次两次,次数多了,总能碰见她——看!”

    她转过身来,将手中漂亮的果子展示给嵇苍。阳光下,果实的颜色越发鲜艳,将少女白皙纤长的手指衬得有如在发光。

    嵇苍神色缓和,也将自己采下来的药果放入兜里。

    “你先前说的话还作数吗?”采药进行到结尾的时候,玄露突然说道。

    “什么?”

    “你说可以借用你种的灵草炼药。”玄露道。

    嵇苍颔首,“可以。”

    于是,收完草药的玄露愉快地将自己所需的那些挑选出来,带到屋里让人参精帮忙铡碎,再亲手将其制成自己想要的状态。

    一般来说,这种制法做出来的都是药糊或是凝膏,但除了这些,玄露还包起了药剂,甚至还用精华的药汁搓成了药丸。

    嵇苍就这么站在一边,看着她的所有动作,在她停下来后还上前查看了一番,表情流露出一丝隐晦的复杂。

    “这些药,都是用于救急保命之用。”他语气笃定。

    看嵇苍这么容易就分辨出药效,玄露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欣然点头。

    嵇苍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他早已发现,早在一开始,少女开的药方便是围绕着治伤与保命之功用,除此之外还有一两副解毒之用,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留人一命。

    不是没有预感到她的目的,可事关真相,他也不能妄自猜测。

    于是,怀着揣测的心情,嵇苍还是忍不住问:“这都是做什么用的?”

    玄露看向嵇苍,惊讶了一瞬,很是乐意地为他介绍了一番。

    这般水平的医修愿意询问,她怎么能遮掩隐瞒,说不定还能让他帮忙指点一二。

    “这一种药是止血用的,比平日用的金疮药更加强效,哪怕被猛兽利器洞穿也不为所惧。”

    “这一种药能保护心脉,只要心脉不受损伤,哪怕丹田气海俱碎变成废人,也能保人一命。”

    “这一种……”

    听着玄露清脆的声音,饶是嵇苍也忍不住眼皮一跳。

    这些,全是不计后果,硬生生能将人性命从阴间拽回来的猛药。于他而言,费这么大力气保命,还不如给对方个痛快让他转世轮回去。

    “这些药,你是想给谁用?”嵇苍看着面前的少女,“倘若我没记错,你本就掌握了很多治疗的术法,加上强大的灵力,这世上恐怕没有多少你治不了的伤。”

    这些日子,他对少女也算是有所了解,从最初惊异于对方对药物上的见解,到后来被对方随手拈来的治愈术法震撼,除却尚不足够的经验,他难以想象有什么能让她一直担心的。

    玄露一顿,声音比先前轻了许多,“这些……总会有人用到的。”

    嵇苍抬眸,“是为了你认识的那人?”

    半晌,玄露点了点头。

    嵇苍深深吸了口气,再一次想到自己只见过一次的少年,鲜血淋漓,狼狈不堪,还中了剧毒。

    但以他近千年来的医人经验,随便一眼便能看出——那是假的。

    并不是说伤口或者毒是伪造,而是……

    那少年,分明没有被这伤影响分毫,也只有她深信不疑,还费尽心思为他寻t找办法。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面前的玄露抬起头来,微微歪头,像是在询问他要说什么。

    嵇苍难以言喻地看着她,“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