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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第二天放疗叶姿和陈萌没再来。

    当然, 也是从这天开始,止疼贴剂再没断过。

    趁外国友医调试设备的时候,陈嘉之肿瘤本院的医生已经打成一片了, 等外国友医调试好,跟外国友医也打成一片。

    大家都很喜欢他, 还给他讲这台机器的使用原理。

    看着那南郭先生的样儿,好几次沈时序差点没绷住。

    本来数学就不好,因数都搞不懂, 现在还在这儿听物理

    听得狂点头, 还像小学生那样站着,看着就好笑。

    做完放疗跟没事人似的, 说想去看电影,想看什么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事。

    沈时序将他无情拆穿,“是想吃火锅了吧。”

    “不,我想看他们怎么分赃的。”欲盖弥彰解释了句, 陈嘉之马上讨好道,“我想吃那家药膳汤底的牛肉火锅, 今天中午你能带我去吗。”

    牛肉不好消化。

    “中午不开门。”沈时序不动声色地说,“晚上订了你喜欢的奶酪火锅, 中午别吃太多。”

    “好好好!!那我们看完电影随便吃点, 我想吃过桥米线,可以吗。”

    这个清淡, 配菜也干净。

    “可以。”

    于是两人就去看了电影, 看电影前,沈时序强行给他买了件外套穿。

    开始不明白为什么, 陈嘉之还说他穷奢极欲,进了电影院冷气一吹, 就觉得爱人真细心。

    黑幕时,悄悄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全程没细看怎么分赃的,全程盯着火锅咽口水,出来时被又被粉丝认出来了。

    与昨天不同,沈时序没再那么警惕的护着人。

    等在一边,让他自己解释。

    粉丝很好,不停祝他身体健康,好起来继续开签售会,不管天南海北一定到!

    签完名后,他挽着沈时序说,“等手术后,我一定要开一场签售会给大家解释自传真实情况,虽然我也不是故意的,但是听到她们夸我,我总觉得自己像骗子,好内疚啊。”

    “又不是你的错,昨天教育我豁达,今天自封?”

    不开签售会解释又怎样?

    沈时序就是这样想的,手术后尽量静养,签售会那么麻烦那么累。

    不要这傻子出去工作,好好待在家里帮当个团宠就行了。

    他三言两语讲烦恼击散,“前面有游戏商场,那两排娃娃机看到了么,快去展示才艺。”

    马上,陈嘉之就冲去买币了。

    就这狗性子,真真是没心没肺

    豪掷一百块买一百个币,花50都抓不到一个的,说的就是陈嘉之这种人。

    跟17岁那年的表情一模一样,先是信心投币,左右晃动来回找角度,蹲着看,斜着比。

    等到限时进入倒计时,一巴掌拍下去定音。

    得,娃娃吊都没吊起来。

    旁边路人倒是一个接一个的抓,再不济也是送到出口处被卡住。

    “你给我抓!”傻子不高兴了,一个脑儿把框子赛过来,指着玻璃箱后,“要这个,这个最好看。”

    搁这机子死磕快半小时了

    无言,沈时序长叹一声,“不是要学会放下么。”

    “什么放下!”陈嘉之耷拉着脸,“我现在要抓住!”

    “笨手笨脚,让开点。”投了币,沈时序拨动圆柄,谆谆教导,“不要那么急,看准了再抓怎么会抓不起来。”

    没等倒数计时,他摁下锁定按钮。

    非常轻松将娃娃抓起来了。

    “哇哇哇,”陈嘉之抚掌大叹,“牛牛牛!”

    抓是抓起来了,但下一秒,机械手臂摇摇晃晃,马上掉了回去

    市院·最稳的手首次败北。

    要知道,在内镜手术中,操作三毫米的手术刀用生理盐水冲离食道内壁夹层,来回出入切除肿瘤,这么顶尖的手术都能办到。

    区区娃娃机?

    “Lucas,再投两个币。”沈时序说。

    天空一声巨响,大王淡定登场了!

    陈嘉之赶紧摸出两个币,加油打气,“这次一定行!我相信你!”

    “行了少卖乖,安生等着马上给你抓到。”

    然而,两个币衍生成四个、四个成八个、八个十六个消耗速度呈番增长

    直到没了。

    “啧”

    “不抓了,这个机子有问题。”陈嘉之主动说,“我也不是多喜欢。”

    一人五十,双双铩羽。

    但是!!

    “去把你们经理叫来。”沈时序招呼游戏商场售币出的工作人员。

    “先生,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去吧,把经理叫来。”

    很快经理来了,三人来到游戏机前。

    指着静静躺在娃娃机里耗费了一百块都没抓到的山寨版“胡迪牛仔”,沈时序淡淡问:“多少钱?”

    “不好意思啊帅锅,这都是用币抓嘞,不卖哈。”眼观鼻鼻观心,经理说,“你要是喜欢得很,可以继续买游戏币试试看嘛。”

    看穿着,再看戴的表,得,冤大头来了。

    掏出钱包,沈时序言简意赅地说,“我的意思是,里面的玩偶全买了。”

    C市说方言就很可爱,还很喜欢用叠词。

    比如什么包包儿、 趴露露、神戳戳。

    比如现在经理就很想说“疯扯扯”,但当面对钞能力的时候!他只会伸手延请,“贴巴巴那儿买单。”

    贴巴巴——招牌处。

    几分钟后,两人从游戏商场出来。

    沈时序提着两个大袋子,陈嘉之胳膊夹着“胡迪牛仔。”

    往商场五楼吃过桥米线的时,沿途收获了所有人羡慕、崇拜、惊讶的目光。

    “天哪,他们两个好凶(厉害)哦!抓了纳闷(那么)多!”

    还有热情上来问怎么抓的。

    陈嘉之一言难尽:“凭能力。”

    钞能力。

    坐下点了菜,他才开始狂笑,“我一直以为你与世无争,原来不是不争,是全要啊!”

    云淡风轻喝了口茶,沈时序说,“我是为了谁?”

    “你是谁,为了谁,我的兄弟姐妹不流泪~”又唱起来了,陈嘉之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笑了好一阵儿,他上气不接下气说:“吃晚饭的时候,我们把这些娃娃给郝席他们分一下吧,这太多了,哈哈哈哈哈哈。”

    幸好双人位足够宽,娃娃才能搁排椅上。

    这种劣质玩具做工粗糙,里面填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垃圾。

    甲醛极有可能超标,正发愁脑子买这么多该怎么处理。

    沈时序欣然同意,“拿去祸害他们。”

    几分钟后,服务员端来冒着呲拉热气的石锅。

    透明的汤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稍微晃动汤头石锅边缘便冒起一阵白汽儿。

    陈嘉之蠢蠢欲动。

    “坐着别动。”沈时序先开口。

    俯过身,他最先拿起十八道配菜里面的猪里脊肉,将鹌鹑蛋蛋液打散,裹着薄如蝉翼的肉片烫进陈嘉之面前的锅里。

    然后是现切的新鲜乌鱼片、正宗宣威火腿、脂香四溢的猪油渣。

    素菜是韭菜、草芽丝、玉兰片、菊花瓣、氽过的豆腐皮、木耳丝等等。

    最后放进米线,用汤勺稍微搅了搅,拿过小碗挑了一小夹放到陈嘉之面前。

    “冷了再吃。”

    看着眼底静静躺在小碟子里的鸡脯肉、鸡块、水发的鱿鱼丝,陈嘉之问,“这些怎么不给我放。”

    “不好吃。”沈时序开始放自己的。

    其实是这几样不好消化,他不想过多解释。

    “其实你想吃这个吧?!”陈嘉之会错了意,抱怨道,“怎么隔碗香啊,明明你也有。”

    “不许撇嘴!”

    “不行,我在咽口水,我饿了。”

    没法子,沈时序再次隔桌拿过碗,用筷子夹起吹冷,尝了口温度放回去。

    没等发出指令,陈嘉之已经快乐的吃起来。

    接下来他没再让沈时序动手,自己如法炮制的吃。

    有些汤要热热的才好喝,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喝热的,也没委屈也没闹,毕竟他清楚,沈时序真的很将就自己。

    把汤盛进碗里乖乖等冷掉,期间,沈时序又点了一份卤鸡和凉菜。

    米线吃不饱,喝汤没意思。

    陈嘉之羡慕的不行,“这个好像不辣,可以给我吃一个鸡腿不。”

    “不可以。”

    走地鸡的鸡腿肉十分筋道,更不好消化。

    “给我撕点呗,吃一口。”

    “不可能。”沈时序说,“闹也不给。”

    “你还学会抢答了”陈嘉之悻悻喝了口汤。

    “往后你会遇到更多好看好吃的食物,在家里,我可以陪着你一起吃清淡的,出门在外,不能让所有人都顾及你。”

    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这也是沈时序刻意的锻炼。

    “你要学会接受身边的一切诱惑,别看到什么都想吃。”

    “知道了”

    见陈嘉之那闷闷不乐的样子,沈时序不吃了,放下筷子望着他的眼睛,说,“好好活着已经很棒了,其余你做任何事在我眼里都是加分项,明白么。”

    “好嘞!”这种表扬太受用了,陈嘉之一下子就笑了,“爱你哟。”

    沈时序笑道,“少卖乖,慢慢吃。”

    一顿饭差不多吃了一个小时,吃完还要消消食。

    从五楼逛到地下停车场,先把玩偶放到后备箱,在车上吃过药沈时序说回市院。

    陈嘉之不想回,回去就是打游戏看书,游戏菜B一个,书看了二十多年的也不怎么想看了。

    “听说港汇天地很热闹,我想去。”

    拨亮转向灯,车子驶出停车场,沈时序点点方向盘,“听谁说。”

    哪个不长眼的到处乱说,把人勾的天天都想出去玩儿?

    “打卡的博主啊,她们拍的照片可好看了。”陈嘉之不以为然,“视频里大家说什么无尽夏日,感觉好唯美。”

    “想不想睡觉?”沈时序觑着他,“有没有不舒服?”

    “好得很好得很,精神倍儿棒,吃嘛嘛香!”

    算了,开心就行,晚上回去早点休息也没事。

    看了下导航距离,从天府新区过去差不多接近一个小时,沈时序说,“把后排的毯子拿来自己盖上,先睡会儿。”

    只要顺心,陈嘉之就是个听话的。

    自己拿过毯子搭在身上,还嫌阳光太刺眼放下副驾驶的挡板。

    戴上墨镜,搭配着光头,特搞笑。

    再调整了下车内空调温度,沈时序飞快瞟了眼。

    陈嘉之这副模样,只看脸,纯纯傻逼兮兮的黑老大一枚。

    再看腰腹往下搭着的小花毯子,又跟豌豆公主没区别。

    脚底的油门渐渐放松,保持均匀的50车速在中轴线上行驶。

    从豌豆公主闭眼开始,一点颠簸都不会再有。

    五一假期人流车流大,再加上刻意放缓速度,一个小时后的车程愣是开了两个小时。

    还在停车场等傻子睡醒等了二十分钟。

    嘴上说不累,其实就是玩心大,逞强。

    期间被拍了好多张照片都不知道

    醒来才是真正的精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呵欠,“好舒服啊~”

    刚自己把墨镜摘掉,朦胧的双眼就看到沈时序英俊的脸,他啵唧亲一口,“等多久啦。”

    “五分钟。”

    “嘿嘿,走吧,我带你去打卡!”

    港汇天地其实也是一个商业广场,火出圈的就是下沉式的特色景点。

    被网友戏称是C市自己的莫奈花园、藏在城市里的绿野仙踪。

    入口分别有几个,他们也不知道走的哪一个。

    反正还在台阶上的陈嘉之就发出惊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穿过头顶上飞碟造型的建筑物,大片花海和花香映入眼帘。

    成团的绣球花攀爬在木质栈道两侧立柱上,也缠在拱门上的。

    大片绿植和氤氲的水汽闯进视野,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沿着木栈道往前走,类似残月状、细细的LED灯。

    “晚上来应该更好看!”边走边看,陈嘉之惊喜道,“人间四月芳菲尽,C市鲜花始盛开!”

    沈时序不解风情:“看路。”

    两人路过浅水池里扎满绣球花的小船,陈嘉之目不转睛看了两秒,抓住沈时序的手臂,小声说,“这可不是简单的小船,这可是花船!”

    “知道什么是花船么,就乱说。”

    “当然,哈哈哈。”鬼鬼祟祟凑到耳边,沈时序听见傻子说,“古往今来,文人骚客豪掷千金的地方。”

    “怎么豪掷的,说来听听。”

    “北宋的柳永,就是写《蝶恋花》和《雨霖铃》那个词人,”陈嘉之神神秘秘,“非常出名的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怎么?”

    “他就是最成功的风流客,景佑元年的进士,按理说非常强,放今天就是全国状元。”

    沈时序问:“跟花船有什么关系。”

    “呃虽然他当官,但是他成天都泡在妓.院里。”

    “你怎么知道。”沈时序乐了,“警情通报看到的?”

    “别逼我在这么快乐的地方给你闹!”陈嘉之急急解释,“就是野史看到的,反正你否管史不史,你就说野不野吧?”

    沈时序很给面子:“够野!”

    “他的嫖.名很响亮的,放今天绝对是公安重点打击对象,我们不提倡哈!当然他也不只是嫖,跟妓.女做朋友来着,在床上谈诗词歌赋,兴致来了还给人写诗。”

    陈嘉之一脸唏嘘,“都说妓.女地位低贱,都说诗人地位尊崇,其实我看也就那样。”

    “这不挺好。”拨拉开绿叶,沈时序牵着他往前走,“各取所取,有什么好感慨的。”

    “只是觉得无情罢了。”

    “谁无情?柳永?他没白嫖就行了,至于妓.女,在古代那是一份工作。”沈时序说,“谁也别比谁高贵。”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小脸儿有些怅然,陈嘉之慢吞吞说了句,“写诗的人假正经,听诗的人最无情。”

    偏头,沈时序看着他,没说话是因为没能理解

    “假正经不是贬义词的假正经,是无可奈何,结合当时时事和朝代,还有官场的愤懑,哎呀,说深了我觉得你可能听不懂。”

    “”

    也不管听不懂得懂,他继续解释,“无情倒是真无情。”

    “古往今来,反正人都那样,不知道真相妄加揣测,诗人写得好哐哐猛夸,猛夸没问题,但是诗人写得不好就猛踩。”

    “还恨不得把别人祖宗十八代过往全挖出来,像柳永,后世编排他出入烟花柳巷。”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说不定就是政党相争瞎写的。”

    “但好像只要抓住这一点错漏,就能全盘否定这个人,质疑他的为人,质疑他的立场,质疑他的才华。”耸耸肩,他有些无奈地说,“我们这些听诗的才是最无情的。”

    默默走了许久,沈时序有些想谈量子力学,默默换了话题,“上去看看?”

    抬头,几座木屋隐藏在高处的绿树中。

    马上,陈嘉之兴奋道:“好好好!”

    上去木屋,视野极尽开阔,能把整个下沉式的花园尽收眼底,初夏的阳光洒满花海,晶莹的小小水珠折射出细碎亮点。

    跪在软垫上,双肘枕着窗沿,陈嘉之看到下方和远处有许多正在拍照的游客。

    身后的沈时序说,“Lucas,转过来。”

    循声扭头,他看到沈时序举着手机。

    旋即,他绽开大大的笑容,随着一声响亮的咔擦,画面定格。

    “好看么,我看看。”

    他伸出手,沈时序就走过来把手机交给他。

    确实很好看,逆光扭头的动作让万缕金光从柔和的面部轮廓流泻而出。

    待到手机屏幕自动熄灭,陈嘉之挽住沈时序的手臂,一同看着窗外的无尽夏日。

    “以后我要跟你去更多地方,看最高的山峰,看最美的湖泊。”目光悠长,望着近处的花海和远处的城市高楼,想了想,陈嘉之改口说,“或者你想看什么,我都陪你一起去看。”

    空气安静几秒,沈时序说,“我想看你手机。”

    “”

    先是网红冰粉,又是刚上映的电影,现在是港汇天地。

    短短两天,怎么知道这么多地方?

    难不成短视频大数据推送这么精准,是个地方陈嘉之都想去?

    不正常,开车的时候就一直在琢磨。

    见人没动静,他淡淡问:“怎么,有秘密?”

    “你先等一下”

    余光里,傻子悄悄摸出手机,背在身后偷偷密码解锁,尝试点开微信,看样子要偷偷删聊天记录。

    沈时序眼疾手快一把抽过,陈嘉之马上抢,“还给我还给我!!”

    快步走到木屋中见,就算站在软垫上也抢不到。

    陈嘉之一脸哀怨:“我要生气了!”

    “我劝你安静,我可能也要生气了。”

    “”

    肯定做贼心虚!

    陈嘉之不罢休又过来抢,沈时序只好将手机高举过头顶。

    在聊天列表中,点开嫌疑人1号——郝席。

    都是些五毛钱的废话,大多都是Taffy在提问题。

    比如:

    沈时序为什么会做饭啊?跟谁学的啊,做给其他人吃过吗?

    郝席:我们川渝男人做饭能力是娘胎里的自带buff,这还用得着学?

    郝席:他做什么饭,刚工作忙起来饭都顾不上吃。

    郝席:燃气费充一百用一年。

    Taffy:好心疼他哦。

    郝席:不说了,没流量了,拜拜。

    沈时序笑出声,偏头问:“给谁做过饭怎么不来问我?”

    陈嘉之瘪嘴:“你真的好烦啊,把手机还给我吧。”

    撒娇也没用,沈时序点开嫌疑人2号——尹橙。

    果然发现不对劲。

    最近的聊天:

    Taffy主动问:C市哪里有好玩好吃的地方啊,我最近感觉良好,想放风!

    橙子:玫瑰冰粉你可以吃,地址and链接

    橙子:这部电影还不错,附预告片视频

    橙子:MSI游戏比赛想不想去看?就在金融城演艺中心,看的话我买票!

    橙子:还有这里,后天东郊记忆有音乐节。

    上划到顶,居然还有什么性知识科普??还有视频??

    看看发文日期,正是湿了指尖那晚。

    “你特么给我过来!”咔哒一声锁上手机,沈时序怒了,“这些事情也敢乱问,这些视频也敢乱看!”

    不敢过去,手机都不想要了,陈嘉之抬脚就跑。

    一把将人抓住,提着领子拽回来,沈时序阴恻恻地,“还真以为是自己摸索的,还有脸去问别人。”

    “一个敢问一个敢教。”

    “你们以为这些公众号有多专业,前.列.腺在什么位置。”

    “怎么扩才不会造成伤害这些野鸡医生清楚么,你特么还跟着瞎弄瞎学!”

    假如弄得破溃,伤口铁定发炎,癌细胞最喜欢这些地方!

    陈嘉之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屁股重重挨了一巴掌

    训完,沈时序马上给楚子攸打电话,互相交流了一下情况。

    估计楚子攸也挺生气的,陈嘉之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没收手机。

    挂完电话,他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到沈时序身上,“对不起嘛,我错了嘛,下次再也不敢了嘛。”

    太敷衍了,沈时序懒得理他。

    见他一路都在道歉,也怪那晚自己粗心,当时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算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就这几天有点精神。

    他没再多说,不想破坏好兴致。

    陈嘉之见他终于不黑脸了,做小伏低的捏捏大手,亲亲眼睛,这才安抚好。

    距离晚饭时间不早也不晚,他们去到一层浪花主题广场。

    这里有许多小朋友和家长,本来沈时序担心陈嘉之看到会触景伤情,想拉人走。

    没想到陈嘉之主动笑眯眯的说,“以前去伦敦旅游的时候,妈妈也牵着我的手带我喂过鸽子。”

    气散了大半,去买来鸽子饲料,沈时序故作姿态地往前一递。

    “来吧,爸爸牵你喂。”

    “嘿嘿,好啊。”陈嘉之根本不生气,还说,“谢谢爸爸。”

    一下子,气全消了。

    在广场玩到晚饭饭点,临走时路过鲜花台阶,有人在弹奏一架老旧的钢琴,旁边还有人拉小提琴伴奏。

    是《春之声圆舞曲》。

    沈时序停下问,“不是会拉小提琴?去问问人家肯不肯借你拉一下?”

    “不了。”望着小提琴,陈嘉之摇头说,“生病的时候都忘了,怎么揉弦都忘了。”

    为了逗人开心,沈时序故意说,“还没见过你拉琴,有没有保存的视频?”

    “有吧?”回忆了会儿,陈嘉之说,“有次学哭了,小姨好像录下来了”

    一边闲聊一边往停车场走,沈时序摸出手机给陈萌发信息。

    S:小姨,以前陈嘉之学小提琴的视频你还有吗。

    陈萌很快回:他小时的照片和视频我全都保存了,等下找找发你。

    坐上副驾驶位置,陈嘉之斜倚着半边身子,背对着驾驶位给尹橙通风报信。

    他以为自己藏得蛮好,殊不知沈时序只需稍稍转动后视镜,就将聊天记录看了个精光。

    没管,是因为报信没用。

    趁着间隙,他也拿出手机,把音量调到最低。

    在有些失帧的视频里,看到四岁左右的陈嘉之,一边哇哇掉珍珠,一边锯木头。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音量再小,车厢也安静。

    锁上手机抬头,陈嘉之竖起耳朵听了几秒,狐疑问,“你在干什么?”

    把播放的视频递到面前,沈时序笑出声,“Lucas,瞧瞧这是谁。”

    “住嘴!”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陈嘉之急急捂住他嘴,大喊道,“你不准说话!”

    捂住也不消停,湿润滑腻的舌尖在掌心快速一勾,带起身体一阵闪电般的战栗。

    不受控制,陈嘉之嘤咛一声,随后浑身一软,缩手倒回副驾驶。

    “宝宝,小姨应该教你拉二胡。”沈时序笑的焉儿坏,“你看你多有天赋。”

    第 62 章

    号称美食荒漠的瑞士居然能在繁华的市中心开餐厅, 也算奇迹。

    餐厅位于鹭岛步行街,掩藏在茂密的一片绿植中。

    作为主人翁,沈时序和陈嘉之自然先到, 点了菜然后在酒柜挑酒。

    “如果用埃蒙塔尔或者古鲁耶尔芝士的话”琳琅满目的酒柜前,陈嘉之挑了一瓶法国产的白葡萄酒, 问服务员,“请问锅底是用kirsh吗?”

    Kirsh是瑞士产的樱桃口味的白兰地,用作调味。

    服务员有些惊讶, “您也太了解了吧。”

    陈嘉之笑着解释, “我就是瑞士人啊。”

    一旁的沈时序言简意赅交代道:“他的锅底只放芝士。”

    挑完酒后,两人进了包厢, 接着大家陆陆续续来了。

    楚子攸和尹橙先到,对空气弥漫的臭烘烘的奶酪味道毫无表示,一副十分尊重他国文化的样子。

    “快来快来。”陈嘉之热情朝尹橙招手,拍拍自己旁边空位, “我们一起坐!”

    看过掉珍珠的视频后不太想收拾人了,但沈时序面无表情:“他跟楚子攸坐。”

    看看楚子攸的脸色, 尹橙审时度势,无声比口型, “今天先别作。”

    想了想, 陈嘉之凑到沈时序耳边,小声说, “你都已经气过了, 我们还不能坐一起吗?”

    “那你出去。”淡淡睨他一眼,沈时序说, “我单独给你们开一桌。”

    “好吧”委委屈屈答应,翻脸别翻书还好快, “凶什么啊!”

    “我劝你安生坐着。”浅浅啜了口茶,沈时序轻描淡写地说,“这笔帐不是不算。”

    这下是真的:“好吧”

    稍晚一点,徐舟野抵达包厢,吸吸鼻子道:“还行,没有蓝纹那么难闻。”

    没几分钟,郝席到了,一进来就皱眉,“吃这玩意儿偏选有味儿的奶酪吗,能不能换一款啊。”

    不太能,换了就不正宗了。

    正在上菜摆盘的服务员贴心解释,“先生,我们提供香氛。”

    虽然吃完出门身上就没味道了,但是餐厅还是准备了男女式香氛。

    陈嘉之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啊,本来就是这个味道嘛。”

    “哎呀我就顺嘴说说嘛。”就在陈嘉之旁边空位坐下,郝席立马出卖队友,“许明赫那孙子后街买炒河粉呢。”

    “这么不给面子??”

    想到大家都是川渝的胃,可能的确吃不惯。

    讨好的摸摸沈时序的手臂,指尖划拉着,陈嘉之问,“明天我们再请一次吧。”他试探道,“请他们吃火锅。”

    沈时序冷笑一声:“呵呵。”

    自觉又被揭露真实面目的陈嘉之不说话了。

    两分钟后,许明赫大摇大摆端着河粉来了,边走边吃,进门评价道,“这奶酪闻着也太香了吧。”

    一屋子人大笑。

    早被出卖的他全然不知,茫然地环顾一圈,问,“怎么了?”

    没人给他解释,看他怎么演。

    没来得及演,待他坐下后,正式开餐。

    大圆桌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小小的陶瓷锅,锅内,融化的芝士咕噜噜冒着泡儿。

    主菜是白灼去壳的新鲜虾仁、汆烫好的嫩牛肉片、切成小块的法棍和夏巴塔面包、蒸土豆和德式香肠等。

    用餐工具是一柄长长金属细叉子,用叉子插起食物,在各自奶酪锅里滚转两转,然后送入口中。

    奶香四溢搭配鲜嫩的食材,甘甜在口腔久久回味。

    服务员给众人倒了白葡萄酒。

    在这间隙,沈时序就提醒到等冷掉再吃,陈嘉之狂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众人啧啧啧。

    开餐没多久,郝席举起杯子:“来吧,咱们先庆祝他俩新婚快乐。”

    许明赫一口闷了白葡萄酒,又给自己倒上,很土地说:“幸福99999。”

    徐舟野:“苦尽甘来,祝福!”

    楚子攸和尹橙:“白头偕老!”

    大家都端着酒杯,就陈嘉之端着白水,笑得合不拢嘴:“超级谢谢你们!”

    许明赫不满了,敲敲桌子,“好歹给孩子整点有味道的啊,时序不是我们说你,你这也管得太严了吧。”

    就是等这句呢!陈嘉之端着白水,朝许明赫深深鞠躬,“感谢您的提醒,您就是我的大恩人!”

    大家就都闹起来,喜酒怎么也得整点甜水水吧?

    沈时序木着脸问陈嘉之,“想喝什么?”

    都多余问这句,白开水就是最好的选择。

    看看众人,再看看众人的酒杯,陈嘉之眨眨眼,“那我也喝点儿白的吧!”

    话音一落,包厢霎时安静。

    叫来服务员,沈时序不咸不淡地说:“给他拿瓶豆奶。”

    众人松了口气,还以为今天要在包厢上演一场教育孩子的悲惨游戏

    大家都在笑,陈嘉之也笑,这种感觉太爽了。

    每一句俏皮话沈时序都能理解,怎么不快乐呢?

    他们一边吃一遍聊天,从感情方面聊到五一黄金周。

    郝席说这次MSI自己喜欢的战队打比赛,问大家要不要去。

    尹橙激动了,“超级想!”问楚子攸自己能不能去,楚子攸表示看你表现。

    行,那就是不用去的意思。

    陈嘉之也想去,自知去不了,默默吃饭不作妖。

    许明赫吃完河粉:“这是我唯一单杀faker的机会!”

    郝席骂他神经病,转头发现徐舟野今天状态不太对劲,啧道,“嫌难吃也别这副表情啊。”

    哪里是嫌难吃,放下叉子,徐舟野罕见叹了口气,“哥最近很烦,你暂时别来烦,不然三七开。”

    “难过就说出来啊。”许明赫接话道,“就算我们帮不了倒忙,至少说出来也可以让我们开心开心嘛。”

    “得了吧。”楚子攸不屑,“他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女领导还没追上。”顿了顿,他问,“不趁这个假期乘胜追击?”

    “我特么要是追得上还用你教。”徐舟野反驳,“人都不知道在哪里,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

    撮合姻缘、月老拉钢筋这等事情陈嘉之最积极,举手说,“我知道怎么追人,我可以帮你,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拉着人坐好,沈时序训他,“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自己一亩三分田都没灌好,给我安生吃饭。”

    “”

    陈嘉之明白,就是在说当时假装网友要追人的事!!

    思来自己并没有信守承诺,所以安生吃起饭来。

    饭桌上,大家倒是替徐舟野着急。

    “追了半年还没拿下,又是当保安又是当外卖员的,不是,你都怎么追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郝席催促,“什么情况你倒是给我们说啊!”

    默了几秒,徐舟野喝了口酒,幽幽道,“有竞争对手。”

    郝席嚷嚷:“有竞争对手怎么了!竞争对手又不是在一起了!”

    “对嘛,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只要结婚证没盖章,那就是自由恋爱!”许明赫点赞。

    “拿出你开车的气势来行不行?”楚子攸问,“竞争对手是哪个男的?你们集团的?还是合作的项目上的?”

    说到点子上了。

    “停停停停停!“徐舟野气不顺大半年了,烦躁地捋了把额发,“要是竞争对手是男的,我他妈愁什么?”

    陈嘉之目瞪口呆:“妈呀,你们感情生活好丰富,C市好开放啊。”

    隐去追求对象坎坷的身世,徐舟野说,“人家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竞争?”

    霎时,就坐在旁边的许明赫拍他肩:“兄弟,这个我真帮不了。”

    楚子攸沉默了。

    郝席叉了一个小番茄,“等于说她们现在在一起?还是没办法分开的那种。”

    “不是现在在一起。”徐舟野说,“而是天天都在一起。”

    “这几天她们在哪儿?”郝席好讲兄弟义气,“我帮你去搞破坏。”

    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说,“搞破坏一次收费1588,被打了你不用管,我自己讹钱。”

    “我可以加入你的团队么,我不要工资!”许明赫说,“就喜欢看八卦!”

    “有病吧你们。”徐舟野白了一眼,“竞争对手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没有血亲,你们搞多少次破坏也拆不散人家的亲情。”

    这话一落,众人都咳起来。

    “操,你真牛逼。”许明赫咳得最凶,“你的情路比嘉之宝宝还坎坷。”

    一直都没说话的沈时序皱眉,“你再喊一次?”

    许明赫讪讪地:“口误口误。”

    话题就此揭过,一餐也结束。

    几人在餐厅分别。

    回市院的路上,陈嘉之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这样看来,徐舟野好像确实没有竞争力。”

    因为喝了酒,所以叫了代驾,两人都坐在后排。

    “瞎担心什么。”沈时序握住他的手,一针见血道,“他当外卖员回回都能送进家门,你以为物业是摆设?”

    “对噢,外卖员送餐一般都是送到门口,然后物业再送上去。”陈嘉之眼睛一亮,“要是对方对徐舟野没意思,那他怎么可能次次都进门!”

    “你好聪明啊!”他崇拜道,“估计这里面有误会,快发消息告诉他啊!”

    “不发。”

    “嗯?”

    “这点都想不明白,”沈时序神色淡淡,“还追什么人?”

    妈呀,这些弯弯绕绕,陈嘉之一辈子都想不明白,半晌感叹道:“你好坏,我好喜欢。”

    “”

    前排,年轻的代驾师傅连连从后视镜里瞟来想笑又不敢笑的小眼神儿。

    “你特么给我好好说话。”紧了紧掌中的手,沈时序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坏不坏你清楚就行了!”

    一路红着脸回到市院,牵着手穿过大厅,陈嘉之还臊得不行,路过那面棋墙才呐呐开口道,“棋子还没到么。”

    看他那羞得不行的样儿,沈时序又觉得好笑,“有空问这个,不害羞了?”

    “闭嘴啊!”立马恼羞成怒了,“回答我的问题!”

    “闭嘴还是回答问题?”

    “烦死!”

    不逗人了,牵着进了电梯,沈时序解释道,“正在打磨中,别急。”

    这时候,陈嘉之都还不知道买棋子的真实原因,只是小小地哦了声。

    电梯上到31层,刚拐角走进走廊,迎面而来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年纪颇大的中年男人。

    “老师。”率先打招呼叫了声,沈时序停住脚步,给陈嘉之介绍,“这位是我的老师,周平。”

    这是陈嘉之第一次见到周平,他礼貌地乖乖说,“老师好。”

    还想鞠躬来着,被沈时序拦下来了。

    周平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了笑,“恢复得很好,看来质子刀效果不错。”

    说完他这才发现陈嘉之手臂上的芬太尼贴,笑容僵了一秒。

    顺着视线,陈嘉之低头看到自己臂膀上的贴剂,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是不是沈时序像上次开“止疼药”一样,给他贴这个也违规了?

    其实没有违规,只是从贴剂型号来看。

    用量很大。

    “你先进去休息,我跟老师谈点事。”沈时序松开他的手,“马上回来。”

    “哦哦好的。”走了两步,陈嘉之又绕回来,“老师再见。”

    周平笑笑,“再见。”

    随着5号房门关闭,沈时序和周平走到护士站。

    周平问:“怎么用到这个量了?”

    “已经耐药了。”沈时序面色平静地解释。

    沉吟了会儿,心中也有了计较,周平说,“我建议你还是按照常规流程来,你要让他学会接受癌症疼痛。”

    “你也要学会接受,我知道这很痛苦。”他说,“但这么用下去,到后面他怎么办?”

    时间还早,走廊路人来来往往。

    缄默良久,沈时序并未开口允诺。

    周平继续说,“之前看病理报告,一开始他是口服的去痛片吧?”

    “是。”

    “给药阶梯增长太快了,唉”他长吁短叹,“你这样将就下去,最后是不是要注射吗啡?”

    这个问题问的刁钻,也问的不寒而栗。

    先是口服,无法口服就是体外贴剂,最后是注射。

    话落,沈时序倦怠地捏了捏眉心,仍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委婉地说。

    “有时候我庆幸自己是他的主治医生,有时候我也责怪自己。”说着,他呼出口长长的灼烫的气息,“或许,我的心软会害了他”

    见他十分清楚这么用药的后果,周平也不藏着掖着,斩钉截铁道,“肯定会害了他!真到了打吗啡的地步,成瘾怎么办?”

    “孩子,我劝你考虑清楚,能停就停,长久用下去不是办法。”他谆谆告诫,“要是实在狠不下心,那就让穆清来。”

    “不用。”沈时序一口否决,“谢谢老师提醒,我自己心里有数。”

    “那就好。”周平说,“进去吧,估计他刚刚被我那一眼吓到了。”

    回到病房后,可心人儿哪有吓到。

    正举着手机在小阳台打电话,满脸雀跃的报菜名。

    “卤鹅翅、清蒸鱼、泡芙、再来点蛋糕就更好了。”几句彻底勾起馋虫,他急急问,“对了妈妈,珍姐会做冰粉吗?”

    咕噜噜报了一大串,估计电话那头叶姿满口答应,陈嘉之马上说,“谢谢妈妈,等我问问沈时序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吃饭。”

    没聊几句挂了电话冲进来,那么有活力、有劲儿的跳到身上挂着。

    “刚刚妈妈给我打电话了,她说这几天让我们回家吃饭。”

    “听出来了。”双掌托着他屁股,沈时序抱着他在沙发坐下,“回家吃顿饭而已,这么高兴?”

    “当然咯,我还没从来没去过你家——”话音陡转,陈嘉之用额头在他下巴来回蹭,“还从来没回过我们的家,而且好久也没见到大侠和家宝了。”

    “后天第一阶段放疗结束我们就回去。”按住他乱动的脑袋,沈时序征求他的意见,“再回家住一晚,怎么样?”

    “好好好!简直太好了!”陈嘉之高兴不已,“想我所想,行我所行,听从我心!”

    “少买乖。”沈时序先敲警钟,“回去给我安生待着,要是敢作妖——”

    “别逼我在这么开心的日子给你闹。”陈嘉之捂住他嘴,想到什么,问,“对了,刚刚周老师为什么那样看我啊?”

    掌下声音瓮声瓮气,沈时序答:“看你长得美,市花。”

    “少给我贴金,他明明看的是我肩膀。”松开捂嘴的手,陈嘉之抚摸上肩膀上那层薄薄的贴剂,“是不是贴这个违规了啊?”

    “瞎说什么。”沈时序不动声色,“他只是看你用这么好的药,感慨不走医保。”

    “真的?”

    “当然,骗你干什么?”

    “嘿嘿,幸好我有钱,不对,幸好你有钱。”陈嘉之傻乐,“反正咱不差钱,明天给我换一张好不好。”他絮絮叨叨的,“怎么感觉药效没多少了,刚刚还隐隐作痛来着。”

    贴剂是起床时换的,到现在才24小时不到,耐药性越来越明显了。

    “换什么换。”沈时序皱眉,“懂不懂节约。”

    “好呗,那就不换呗。”陈嘉之抱怨道,“一天天就知道凶我!”

    又委屈,又撒娇。

    伸手捏着两颊,沈时序低头吻住他。

    白葡萄酒的回甘在彼此口腔让渡,拉拽着两人进入意乱情迷的深渊。

    接了好长好长的吻后。

    肩膀上传来拳头小力捶打,沈时序才放开他。

    陈嘉之被吻得双眼迷离,唇瓣红润还泛水光。

    知道沈时序会搂住他,所以他气喘吁吁的往后倒,脱力的喃喃道:“我醉了。”

    轻笑两声,沈时序抱起他往卫生间走,混不吝的语气,抱着他低低说。

    “马上给你醒酒。”

    第 63 章

    五天一期的放疗结束, 假期也就结束。

    发现聊天信息后,陈嘉之再没能到处去玩。

    今天早上做完放疗后,返回了市院抽血化验、还拍了petCT, 然后他们回麓山吃午饭。

    出发前,陈嘉之问要不要带衣服和洗漱用品回去, 毕竟还要住一晚。

    到这时候,他都还没意识到什么叫“回家”。

    沈时序说,“从头到脚, 妈都提前准备好了。”

    没过分邀功, 没讲连床单都换成惯用的品牌。

    一路上,陈嘉之都在说谢谢妈妈, 谢谢爸爸谢谢爷爷,谢谢珍姐。

    麓山在城南,划置在天府新区。

    半个小时后,A6驶出主道路。

    “对了, 今天上午做的这些检查,等报告出来了是不是就可以手术了?”陈嘉之问。

    “差不多, 但还要看各项指数。”沈时序浅言道,“不达标还要”他直接换了话题, 问, “现在能感觉到疼痛么?”

    “好像有一点。”捂着胃部摁了摁,隐隐约约的疼痛传来, 陈嘉之说, “我好像对这个药不明显了,是不是什么敏感什么哎呀我说不清楚。”

    “从前贴两天, 好像药效才会消失。”他自顾自地说,“现在肩膀这个明明是起床才贴的, 怎么半天不到,怎么都能感觉到一点痛?这个贴剂是不是对我又不起作用了?就像之前吃的止疼片一样?”

    等红绿灯,在指尖敲击方向盘沉闷的笃笃声中,沈时序淡淡解释:“因为我给你减了量,不是对你没用。”

    不以为然,陈嘉之嘟囔着:“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哦对!”

    他倏地想起,“对,我还以为耐药了呢!”

    接着,沈时序没再说话,因为他从未减过量,也早就耐药了。

    没必要让傻子承担这些糟心事,一辈子这么傻下去、快乐下去就行。

    至于剩下的耐药性、身体情况、手术条件、各项指标,自己来承担吧。

    静默中,A6拐上一条两侧密林遍布、人烟稀少的大道。

    还没完全进社区,远处掩隐在高密度绿植和低密度楼群的风景映入眼帘。

    再行驶几分钟,人车分离,从十米高的双开雕花大门进去。

    沿途景色不一,蜿蜒曲折的道路将麓山大致分为两个片区。

    浅丘地形的高尔夫球场、网球场、类似教堂的建筑物、山顶广场,而幢幢庄园别墅如同颗颗澳白坠于大地的绿色肌肤上。

    静谧中,花香鸟叫,空气清新。

    降下车窗,侧边名贵花草缓速划过,清风拂面中,陈嘉之感叹,“我宣布,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嫁进豪门啦!”

    减缓车速,沈时序笑骂:“把头给我伸进来。”

    “嘿嘿,沈总,你可千万不能抛弃我哦。”

    “行了少耍宝,快点的,把头收进来。”

    五分钟后,车子再驶进自动感应而开的大门后,到家了。

    沈卫国、沈伯堃、叶姿早早楼前等在草坪上。

    A6碾过延伸到楼楼前的小石子路,还没没停稳,陈嘉之急急下车,老远喊,“爷爷、妈妈爸爸!”

    “来了来了!慢点跑。”叶姿和沈伯堃笑着往上迎,沈卫国走不快干脆站在原地等,回应道,“小嘉宝!”

    几步几人撞上,一边聊一遍往里走。

    叶姿问:“累吗,晒得小脸都红了。”

    沈伯堃笑着说,“晒点太阳好,润红好看。”

    “嘿嘿,不热,沈时序说晒太阳补充维生素D。”

    嘻嘻哈哈说着,三人往家走。

    看到沈卫国等在原地,陈嘉之蹦跶着过去,挽上沈卫国手臂,“谢谢爷爷!”他附耳小声道,“谢谢爷爷安排我放疗!”

    虽然家人就是用来麻烦的,但一定得说!

    “说什么谢,爷爷可不爱听啊,以后不准说咯!”佯装严肃,沈卫国拍拍他,“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其实笑得脸上都起褶子了,“这下家里热闹了!”

    由于家太大,家里那俩小的反射弧又长,接收到那久违的、熟悉的声音。

    慢悠悠走出来,站在大理石廊柱旁驻足观望,身后还有几个阿姨,站在中间的是珍姐。

    陈嘉之眼前一亮,马上跑过去,先是跟珍姐和其他阿姨问好。

    大侠和家宝先是嗅嗅他的裤腿,然后迫不及待往他身上冲。

    “妈呀,口水口水!”陈嘉之连连道呸。

    一行人热热闹闹进了家门,全然没管司机·沈时序。

    麓山家里的玄关比病房套间还要大,而且大家都围在这儿。

    大侠在脚边打转,手里抱着家宝,陈嘉之正想问要换鞋吗。

    还没开口,便看到叶姿打开侧边的隐形鞋柜,拿了双春秋拖鞋出来,弯腰放在他面前。

    “看看喜不喜欢。”她温柔地说,“不喜欢的话还有其他几款,妈妈再给你拿,这些都是你的。”

    一双拖鞋都这么在意,甚至还要问问喜不喜欢。

    陈嘉之觉得眼眶有点热,有些茫然地看向围在自己身旁的一圈人。

    “是不是不方便?”

    话落,手肘处托来一双宽厚结实的手掌,沈伯堃扶着他,“这样不会倒,穿吧。”

    提着药袋的司机·沈时序终于进来了,路过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这么惯着干嘛?”

    沈卫国:“你暂时闭嘴。”

    眼眶还热,但面上笑容大甚,顺势,陈嘉之借着沈伯堃的手掌,低头换鞋,“谢谢爸爸。”

    换了鞋,珍姐她们就去做饭去了,叶姿带着他在玄关显示屏上录活体锁。

    人脸、指纹、密码。

    弄好这些,最后怜爱地摸摸他的脸,温声说,“回家了。”

    如此郑重的对待,陈嘉之再也忍不住了,抱住叶姿,有些哽咽,“谢谢妈妈。”

    “哎哟,怎么回趟家还把你惹哭了。”背上的手轻轻抚摸着,叶姿拍拍他笑着说,“进去休息会儿。”

    擦擦眼泪,陈嘉之笑着点头。

    跟着叶姿过了玄关,视野豁然开朗。

    正对着进去,是十几米挑高的正厅,半空中悬挂的那盏水晶吊灯比国樾大厅的还唬人。

    侧边是两轮月牙弧形大理石楼梯,然后是会客厅、正餐厅、偏厅、小餐厅、大厨房、小厨房、西厨、保姆间、储物间、一个由房间打造的冰箱室、一个由房间打造的零食“超市”。

    从小家里也没差过钱,但陈嘉之表示受到了震撼。

    沈时序从小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这么有钱,是怎么做到如此低调的?

    怪不得一副对什么都看不上的冷淡模样,怪不得总说他买的东西是垃圾。

    陈嘉之悟了。

    叶姿领着他走楼梯上了二楼,期间大侠和家宝一直跟在脚边打转。

    她说左边是茶室、棋牌室,右边是沈淮序的房间。

    “三楼除了公共书房,就是你和时序的房间,我和爸爸住四楼。”

    “地下一层是影音室、健身房,地下二层是酒窖。”

    “天啦噜,妈妈,这也太壕了吧。”陈嘉之惊惹,在楼梯空隙往上看看,又往下看看,“从楼上走到楼下都要花几分钟。”

    “哦对了。”叶姿笑着说,“电梯在一楼,以后上来就坐电梯吧。”

    “好嘞。”

    两人聊着天继续往上,一阵清浅脚步从三楼传来。

    同时,沈时序出现在楼梯台阶前,居高临下地说,“上来。”

    叶姿拍拍陈嘉之的手,“我下去盯着菜,你们先休息会儿,待会打电话叫你们。”又抬头对沈时序警告道,“别揪他啊。”

    沿着旋转楼梯上行,陈嘉之气喘吁吁,迈到最后一步抓住沈时序衣襟下摆,“我现在可算是知道为什么霸总文里的主人公逃不出去了”

    提溜着人,沈时序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下一秒打横抱起来。

    “你疯了!”陈嘉之吓得,猛地瞪大眼睛,“大家看到怎么办?”

    三楼除了他俩,就是亦步亦趋的家宝和大侠。

    “现在谁会上来?”抱着人穿过明亮的走廊,沈时序低头说,“新娘子入洞房,风俗不是应该抱着上床吗。”

    腾地,陈嘉之感觉自己的脸烧起来了。

    直到他被放到床上躺着,都无暇顾及房间的陈设,支支吾吾地:“不能入洞房啊”

    “谁说要入了?”双掌撑在耳边,沈时序悬空了半个身子,笼罩在上方问,“知道怎么入么?”

    一边说,眼神往下三路瞟去。

    受不了!

    父母就在楼下,待会儿撩起火来怎么收场?

    “让开!”故作强硬,陈嘉之梗着脖子,“我要去换衣服!”

    “马上都要脱了还换什么?”沈时序逗他。

    “我要闹了!”

    “我不信。”

    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陈嘉之扯着嗓子,“妈妈妈妈妈妈!”

    不信,那就发癫!

    这声尖叫,直接把沈时序给愣得没反应过来。

    “操!”还给他吓得蹦了句脏话出来,赶紧捂住身下这傻子的嘴,忙哄,“别叫别叫。”

    得亏家里大,这声尖叫才没人能听到。

    好了,气顺了,闹完了。

    推开嘴上的手,陈嘉之一骨碌翻身坐起,气定神闲下了床,佯装小臂有衣袖,理理空气衣袖。

    然后进了衣帽间,还不忘回头弹了个响舌,傲娇说,“小时候我经常这样发疯。”

    “你最好少惹我!”

    沈时序:“”

    “爸爸都拿我没办法。”小眼神儿得意洋洋,“沈医生,你还嫩了点哦。”

    “呵呵。”起身,沈时序踱步跟进衣帽间,趁傻子换家居服脱到头的间隙,一把捉住那双手腕。

    身体力行,将人顺势带出衣帽间,来到卧房门口的通讯器旁。

    空着的手伸下去,马上有人一抖。

    “别叫。”

    警告完,他偏偏肩膀,抵亮墙壁上的呼叫按钮。

    “还要一会儿才开饭。”叶姿秒接,“怎么了,嘉宝饿了吗?”

    “大概是吧。”缓缓擦.动,沈时序淡淡道,“饿得都不敢说话了。”

    “什么叫饿得不敢说话。”话音着重落在“敢”上,好在叶姿没多问,只是说,“还要准备了泡芙,还要其他的么,我让珍姐算了,我现在送上来。”

    话落,有人身体都僵了。

    垂眼看见,那近在咫尺的嘴唇咬得发白。

    “随便吧。”他一边说,同时箍.紧狠狠使.力,“他饿得受不了,妈,你快点。”

    通讯器断掉的时候,才几十秒呢。

    有人哆.嗦了几下。

    “混蛋。”哭腔闷闷的,还喘着气儿,陈嘉之羞得骂人,“混蛋王八蛋。”

    上次骂这句还是去露营那次。

    这时,沈时序松开他,退后靠在一米开外的墙上,抱着双臂看他脱力滑落于墙根,阴阳怪气提醒道:“妈妈要上来了,快点告状,最好配上尖叫哦。”

    果然,门口传来走廊尽头电梯的开关声。

    “畜生!!!”

    撑着地板,陈嘉之提好裤子,羞得像无头苍蝇,一头撞进身后的衣帽间。

    “应该先去卫生间。”沈时序再次提醒,“在左边。”

    无头苍蝇赶紧飞离。

    片刻后,叶姿端着一盘刚刚出炉的泡芙,站在门口朝卧室里面看了看,“嘉宝呢。”

    特意换了右手接餐盘,沈时序说,“上洗手间。”

    “好,那你把这个给他。”叶姿说,“刚刚烤出来的,等冷了再给他吃。”

    “好的,谢谢妈。”

    叶姿走后,等了几分钟卫生间的门才打开。

    脸上的热度还没褪,陈嘉之气冲冲夺门而出,出来就是一脚!

    一脚踢在沈时序小腿上,进衣帽间再扔一句,“畜生!!”

    这一脚的力道可不轻,直接给沈时序疼的五官扭曲。

    “啧”

    等那股痛劲儿缓过,他端着泡芙进去,又特意换了左手,吹冷泡芙。

    陈嘉之头也不回:“滚开!”

    “妈妈特意给你端上来的,不吃?”

    “不爱吃!”

    假装没听见,沈时序给他投喂,塞到嘴边时,无名指末端在嘴唇上轻轻一刮。

    “什么味道。”舔舔被刮过的地方,陈嘉之皱眉道,“这个泡芙怎么有点苦。”

    把餐盘放表柜上,沈时序说:“水、果糖、蛋白质、脂肪,还有一些多种酶类和无机盐。”

    以为是泡芙科普,陈嘉之还没想明白呢,明明里面有奶油,怎么没说?

    疑惑抬头,他看见沈时序忽然抬起左手,无名指指尖贴上嘴唇,好似亲吻了一下指腹?

    “天!!!!!”

    倏地明白了,他崩溃大叫。

    没理这声尖叫,沈时序去卫生间洗了手,出来看见傻子已经换好家居服了,坐在阳台上的藤条椅子上。

    他出去,挡住阳光。

    “这么晒坐这儿干什么,不参观房间么。”

    那光溜溜的后脑勺一动不动。

    他也在旁边坐下,开始胡诌,“这是风俗,只要上了主卧的床就要做件事。”

    “胡扯!”

    “意味儿孙满堂。”

    “你闭嘴!”

    “好了别生气了。”

    反正已经生气了,所以沈时序直接就着陈嘉之坐着的姿势将他抱进卧室,放上床躺着,重新去衣帽间拿回泡芙,一个个吹冷给他吃。

    “我错了,嗯?”

    听到这句,本来睁眼吃得正美的陈嘉之立马闭上眼睛。

    沈时序假装不悦:“谁让你尖叫的。”

    “我就叫!怎么着!”

    “好好好,我去储物间给你找个喇叭。”沈时序说,“录下来,这样也不费嗓子是不。”

    “”

    “沈时序。”陈嘉之唰地睁开眼睛,“你给我适可而止。”

    “谁让你模仿我的?”沈时序捏他脸。

    陈嘉之嫌恶道,“别用左手碰我!”

    换成右手捏脸,沈时序顺势吻住他,“尝尝泡芙好不好吃。”

    “唔——”

    接这样,一个躺在床上,一个俯着身,接了个长长的吻。

    “好了,别闹了,给你道歉。”拉开距离后,沈时序嗓音有些喑哑,“ 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气全散了,但是懒得不成样子,陈嘉之挪挪,沈时序会意,把他挪到自己大腿上。

    “你知道刚刚我有多害怕吗。”枕着大腿,陈嘉之仍心有余悸,“都被吓软了。”

    “少演。”沈时序无情揭穿,“穿上裤子不认人?”

    “你信不——”

    已有前车之鉴,沈时序立马捂他嘴,“再叫一声今天你要挨收拾。”

    经典复刻,陈嘉之呜呜地:“窝步辛。”

    奈何气息更近,沈时序嘴唇几乎贴在耳边,“不入洞房,我也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那箱子一直没派上用场,还不能往麓山送,只能让助理送到国樾去。

    听到这句阴恻恻的警告,这个陈嘉之信,主要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嘴巴占上风,到头来还是自己吃苦。

    “呐呢先放开窝。”

    点头答应的同时,心中暗忖总有一天也让沈时序尝尝苦头!!

    最好就是今天中午!!

    “不准叫。”

    “嗯嗯。”

    松开捂住嘴的手掌后,陈嘉之大舒口气,主动说,“好了,翻篇,我不生气你也别弄我。”

    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憋坏,就这么翻篇?

    了解他的尿性,沈时序危险地眯起眼睛:“我劝你凡事三思而行。”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从床上爬下去,陈嘉之牵着他,“给我介绍一下从前你生活的地方吧,以后就是我们的家啦。”

    这句话儿就相当好听,足以让所有狐疑打消,以至于让老辣的沈医生着了道。

    两人从五楼参观到地下二层,上来的时候就该吃午饭了,陈萌也到了。

    午饭是在小餐厅吃的,桌子不大,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刚刚好。

    菜式非常丰盛。

    不辣的卤鹅翅、清蒸的老鼠斑、海鲜煲、当参鸡汤、脆皮鸭、白灼花龙、蒜蓉菜心

    非常家常,还有几道辣菜。

    叶姿发愁地说:“本来说全弄清淡的,但是时序说让嘉宝现在开始适应。”

    不能因为生病让全家人陪着吃清淡的,几天还好,一辈子那不得强人所难么。

    陈嘉之主动说:“我已经适应啦,这些菜都太好吃了,我一点都不馋你们的,真的!”

    一家子笑起来,热热闹闹的吃饭。

    在家住不用开车,所以大家还都喝了酒。

    沈卫国、沈伯堃、沈时序三个喝的白酒,叶姿和陈萌喝红酒。

    陈嘉之喝凉凉的无油鸡汤。

    大家举着酒杯、他举着白瓷碗,叮当撞杯。

    吃过饭后,叶姿和陈萌去后院摘花,沈伯堃是赶回来的,下午还有会吃完饭司机就送他出门了。

    陈嘉之陪着沈卫国下了一盘象棋。

    尚且残局,就被浑身散发着淡淡酒气的沈时序拉上楼睡午觉。

    就算漱口身上也沾了点酒味儿,趴在床上,陈嘉之暗戳戳憋坏,一步步挪趴到沈时序身上。

    指尖在喉结处打圈,单着手托腮问:“刚刚你喝了多少啊。”

    “一斤。”

    “哇,这么强。”

    懒得搭理这种傻逼话,沈时序用手枕着眼睛没回应。

    “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头很晕啊?”紧追着,陈嘉之问,“是不是头晕力气就没那么大了啊?”

    沈时序:“我警告你,现在别作妖。”

    立马,陈嘉之把他嘴捂住,凑到耳边小声问,“你不会尖叫吧?”

    皱着眉,沈时序撤开手,同时睁开眼睛。

    见状,陈嘉之立马滑到被子里,滑倒被子深处。

    声音瓮瓮地:“我浅浅的。”

    “你特么!”急促的气音猝止,沈时序伸手掀被子,却被陈嘉之稳稳抓住那只手,同时再听见,“不准骂我!”

    怎么可能骂人,简直惊喜,但这是原则问题。

    沈时序反扣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齿道,“快点出来。”

    “呜呜。”

    仅仅几秒,简直超出预期。

    主动掀开被子,陈嘉之爬出来,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嘴唇亮亮的说,“之前你都是怎么办到的啊?我感觉就这么一小下,都压迫呼吸了。”

    “”

    说着,他还弯腰动了下手,怕挨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翻身下床,边跑边回头,“等等啊,我马上叫妈妈上来。”

    说完,一溜烟儿就跑了。

    独留,沈时序床上凌乱

    叫是不敢叫人的,一整个下午陈嘉之都不敢回房间,心里非常清楚,现在回去就是挨收拾。

    问珍姐,才找到叶姿陈萌她们,跟她们在后院插了一下午的花。

    叶姿问他:“怎么不睡午觉。”

    陈嘉之扬起下巴,“睡觉没有插花好玩儿。”

    陈萌笑着骂他耍宝。

    后院种着很多花,居然还有一片湖!

    在浅水处,陈嘉之脱了鞋子,踩在里面,跟大侠疯玩。

    水深只有一米,而且清澈见底,叶姿老远说了几句,让他上来,陈萌倒是觉得有趣,说让他玩儿吧,等会通知时序来挨打。

    叶姿笑得不行,之后谈起手术的事,就开始发愁。

    陈萌也发愁。

    某些话沈时序不会对陈嘉之讲,但是长辈问他都会一五一十地告知。

    湖边的陈嘉之不知道两个家长正在为他担忧,他开心的不行,捡了几个小石头,让大侠来回叼。

    却发现,家宝居然也加入了这场巡回游戏??

    窜得贼快,要不是腿没大侠的长,肯定最先捡到石头。

    从前家宝见到人要么一副勾栏式样,要么安安静静当小公主。

    怎么才两个月不见,就狗化了??

    走路姿势跟大侠一模一样,还四爪蹦蹦跳跳的??

    扔石头期间,他一直暗戳戳担心,沈时序会不会找来,也没玩安生,一直到处瞅。

    玩心太大,玩着玩着就忘了,到了吃晚饭,才跟沈时序碰上面。

    为此,陈嘉之还故意调了位置,坐到沈卫国旁边,但刚好与沈时序直线对着。

    两人一直暗自飞眼刀,吃了会儿,沈卫国纳闷,“怎么感觉凉飕飕的。”

    扑哧一声,陈嘉之笑出声。

    有惊无险吃完饭,大家都还没下桌他就开溜,说趁着夕阳无限好,想去后院湖边散散步。

    “慢着。”放下筷子,沈时序面无表情站起,“我跟你一起去。”

    陈嘉之心一凉,开始闹,“怎么去哪儿都要跟着啊,我一点自由都没有了,就是散散心嘛,湖只有一米深,又不会出问题!”

    “不行,还是跟着。”沈伯堃不赞同。

    “对,湖虽然浅,但后面还有一片树林。”叶姿说,“现在天热了,别被什么虫蛇咬了。”

    沈卫国兀自喝酒,小孩儿的这些事他就不管了。

    陈萌知道这鬼精灵多半惹事儿了,要不然怎么陪着插了一下午的花?

    她不说话。

    “常言道,距离产生美。”陈嘉之强行胡扯,“我就想独自走走!”

    沈时序静静看着他作,意味深长地说,“该吃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明天出报告,记得么?”

    完了,忘了这茬儿,而且这字里行间根本不是吃药的意思!

    摸索着餐桌椅背讪讪后退,陈嘉之赔笑道,“待会儿行吗。”

    关于身体家里就没人纵容他,还纷纷劝。

    叶姿:“嘉宝,听话啊。”

    沈伯堃也说:“吃了药让时序陪你去散步。”

    陈萌捂着嘴笑,仍然不说话,更加确定惹事儿了。

    搁下筷子,沈卫国清清嗓:“你快去吃药,爷爷陪你去散步。”

    一家人全帮着说话。

    所以,沈时序挑挑眉,“上楼?”故意拉长腔调,他说:“吃药?”

    无路可退!

    悻悻出了小餐厅,陈嘉之就被按住了,风风火火被带进电梯。

    随着三楼卧房门急不可耐——嘭地一声关上。

    房门后骤然响起一些□□哭叫,不过很快就听不见了。

    还看什么湖,散什么心?

    被折磨到恨不得负距离,偏偏还不给。

    才八点,陈嘉之就睡了。

    睡梦中都还挂着泪痕哼唧。

    “错了再也不敢了”

    第 64 章

    由于昨天弄得有些狠, 再加上家里不像市院,没有保洁阿姨早早来打扫卫生和护士测体温。

    陈嘉之愣是睡到九点多才醒。

    被窝贴身又暖和,将手拿出来放在被子上, 还冰冰凉凉的,特别舒服。

    身旁人不知去哪儿了, 这里又不像病房或者国樾喊一声就能听到。

    住麓山,找人得打电话

    左右看看床头,爬到床边摸手机, 陈嘉之拨出号码。

    沈时序很快接通, 打头便是:“猪醒了。”

    “猪就猪,请问养猪专业户你在哪?”

    “书房。”沈时序说, “公共书房。”

    洗漱好,在衣帽间纠结是穿家居服还是常服,最后陈嘉之选择常服。

    吃过午饭应该要回去了吧?

    算算时间,昨天上午做的检查, 报告单出来了吧?应该可以手术了吧?

    趿拉着拖鞋到书房,门没关, 他径直进去。

    一眼便看见沈时序端坐在厚包软椅里,双手手肘抵着亮漆的楸木桌面, 正在细细翻阅一份资料。

    “霸总早上好!小的给您请安了!”陈嘉之蹦跶着过去, 站在椅子旁,“请问霸总在看公司第一季度的财务报表吗。”

    沈时序淡淡瞥他一眼, “过来。”

    “已经过来了, 还要怎么过来?”。

    拍拍大腿,勾起唇角, 沈时序说,“来当会儿小秘。”

    会意, 陈嘉之坐上他大腿,窝在怀里一起看资料。

    哪是什么财务报表,是昨天的血检报告。

    “原来小秘的身体状况比公司的财务报表还重要吗。”在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陈嘉之故意问,“小秘身体怎么样。”

    修长好看的手指翻开下一页,沈时序没有回答。

    等了几秒,陈嘉之抬头,有些急了,“怎么了啊,是不是不太好啊。”

    斜窄的视野里,沈时序平静的目光落下来,像张大网将他全部笼罩住。

    这样深沉盯着人看很有压迫感,陈嘉之更惶恐了,“你不要吓我啊。”

    说完,沈时序倏地一笑,随后一声不吭亲了下来。

    不是嘴唇,而是轻柔地落在额头。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你”

    “不是不好,是很好。”沈时序柔声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与病痛勇敢作斗争,那么难受也没有放弃,也没有丧失意志。

    乖乖吃饭,乖乖吃药,没有闹也没有哭。

    “真的?!”万分惊喜,陈嘉之眼睛都亮了,不由自主提高音量,“是不是可以动手术了!!”

    不待沈时序回答,他霍然站起,绕着书桌走来走去,“我是不是快好了?!”

    “是不是马上就可以跟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呢喃自语道,“真好啊!真好啊!!!”

    阖上资料搁桌上,沈时序本不想扫兴,但他太明白失望落空的感觉,不如一早讲明白。

    所以,他再次说,“过来。”

    陈嘉之马上跑回来重新坐在腿上。

    “听我给你说,静静听完再提问题。”沈时序说。

    “好好好!!!”

    “各项指标都正常,食道的肿瘤灶基本消灭了大半。”他尽量讲大白话,“但仍然有一部分无法完全用质子刀消除,这部分需要做手术。”

    一边说,他一边伸出手指摁上陈嘉之的食道位置,指尖沿恍若透视可见的消化道游移下行,来到胃部。

    顿了顿,说。

    “但是胃部的浸润程度为了完全杜绝复发可能,这里需要切除四分之三。”

    陈嘉之呆呆地,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提着一口气,沈时序继续说,“就目前情况来看,还需要做一次化疗,尽量消灭潜在的转移的癌细胞。”

    “届时再做两次放疗,在预期内,达到手术标准。”

    讲完不再开口,书房就很安静。

    与刚刚形成鲜明对比,窗外的鸟啼异常清晰。

    “怎么还要化疗啊?”嘴唇嗫嚅着,陈嘉之轻声问,“不能改成放疗吗。”

    知道这是被化疗折磨怕了,但沈时序也不敢承诺这是否,是最后一次化疗。

    他只能用掌心摩挲着陈嘉之浑圆的肩膀,低声解释,“检查并不能检查到身体每一寸,必须要把所以可能扼杀在摇篮中。”

    “好吧,那我”

    看他一副深深恐惧的样儿,沈时序安慰道:“难受只是一时,马上就能——”

    “没事没事,你不用顾忌我的情绪,我明白,我都明白!”微微笑着,陈嘉之抢先解释,“我们吃完午饭就回去吧,什么时候开始化疗?”

    “越快越好。”

    “好啊,那我现在下去给妈妈说。”他期待的回头,“可以让珍姐给我做个草莓蛋糕吗?”他保证道,“我不吃太多。”

    懂事的叫人心疼,真他妈疼!

    “嗯。”踌躇着,沈时序叫住他,“Lucas,还有一件事。”

    陈嘉之再次停下脚步:“什么?”

    “目前只能给你贴芬太尼,可能在化疗期间,药效会不太敏感。”这句话相当残忍,沈时序尽量保持镇定,“我会陪着你。”

    并不是只能用芬太尼,而是在未知的手术期限里,尽量延缓走到吗啡那一步,也不是化疗期间不敏感,而是陈嘉之早就对芬太尼不敏感了。

    听闻,他很明显的愣了下,揉着眼睛朝外走,边走边说,“哦,我知道了。”

    这个预防针必须提前打,因为无论化疗副作用再小,用再好的镇吐药,也无法完全隔绝不良反应。

    只要化合药物进入身体,随着血液循环杀灭癌细胞的同时,也会不同程度杀灭正常细胞。

    到那时候,再混合上耐药的身体,会非常难受。

    书房内,沈时序急急跟上去,牵住手,“昨天鱼吃了很多,午饭让珍姐单独给你蒸一条?”

    “再来点桂花糕。”短短几秒恢复成正常模样,陈嘉之嘟囔着,“再带一点回病房可以吗?”

    他说什么沈时序都答应。

    明明那么怕化疗,还笑着答应。

    看到那一笑,沈时序心如刀绞。

    宁愿陈嘉之跟从前那样撒泼闹,也不愿意看他现在这副乖巧模样。

    但人类的爱和可爱总归离不开吃,无法让他减少痛苦,只能从苍白的方面下手。

    所以,沈时序问,“还有什么想吃的?”

    走楼梯到一楼,陈嘉之主动松开手,跑了两步回眸,狡黠道,“我先去看看,能不能偷偷吃点。”

    “去吧,傻子。”站在原地,沈时序微微勾起嘴角,“全是给你准备的。”

    用过午饭后,陈嘉之跟叶姿等人道别,再揉揉大侠和家宝的毛脑袋,承诺很快就回来看他们,而且没有讲化疗的事,只是说回去等检查报告。

    沈时序依着他,然后启动车子驶出麓山。

    下午,化疗药物顺着蜿蜒的透明软管,穿过输液港,流淌进身体。

    陈嘉之躺在套间大床上,开始静静等待副作用来临。

    期间,沈时序一直坐在床边,陪在他身边,也做好了一切准备。

    陈嘉之醒着,他就给他说话,陈嘉之睡着,他就跟着在一旁休息。

    但他并没有睡,而是半坐在床头,让陈嘉之侧躺着,让他将脸埋在自己的腰腹。

    温热的手掌一直在背后轻轻抚摸,陈嘉之很喜欢这样,睡得还很香。

    因体内药物浓度还没达到如此程度,所以化疗第一天安然度过。

    但第二天,陈嘉之就吐了,开始哼疼,不过还能吃下饭。

    到了第三天,情况渐渐凸显。

    早上沈时序给他喂饭的时候,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无力地挥挥手,不想吃。

    因为头晕恶心造成的厌弃性进食,不想动,不想说话,更不想咀嚼食物。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几乎透明,脖子也是汗津津的。

    将碗搁在床头,抽湿纸巾沈时序给他擦汗,“只有四天,马上就过去了。”

    “知道”

    “等下护工进来照顾你。”沈时序说,“我下去给你开营养液。”

    这次化疗,陈嘉之已经不想让叶姿陈萌她们陪着。

    大家都有大家要做的事,而且,干陪在病房也毫无意义,还会着急的哭。

    现在的陈嘉之说什么,沈时序都不会拒绝。

    只要熬过剩下的四天就好了。

    他刚准备起身,被陈嘉之拉住,手腕传来的力道很轻。

    “我吃”在急促又孱弱的呼吸中,陈嘉之半虚睁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你喂”

    “吃不下没关系。”强行忍住鼻腔酸意,沈时序反握住他,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没关系,不用勉强自己。”

    “你说的要经口进食啊多一点就好了。”

    声音那么小,那么轻,听得心都要碎成两半了。

    偏了偏头,沈时序压下喉咙翻涌的情绪。

    几秒后,他重新坐下,端起碗,将最普通的白粥送自己到嘴边尝试温度,然后再递到陈嘉之嘴边。

    张嘴的动作都很艰难,不过到底,陈嘉之还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下去。

    吞咽频频作呕,一次一次将粥吐出来,吐在沈时序的手背上。

    “没事,没关系,慢慢来。”擦干净手,沈时序等他缓和过来,用白瓷勺舀起更少的粥,“吃完马上抱你睡一会儿。”

    闻言,陈嘉之浅浅地、勾勒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你还没吃饭”

    “不饿。”

    “撒谎别骗人我要看你吃”

    时间恍惚好像回到机场昏迷在爱佑治疗的时候,那是第三次化疗。

    那时因为情感解离,陈嘉之很少说话,也很少给反应。

    每每想到此,恨不得拿刀捅自己个对穿,如果早一点发现就好了,就早那么半个月,或者一周

    这一刻,沈时序也无法忍受,放下勺碗,捂上陈嘉之的眼睛,给涩地发紧的喉咙一些喘息的时机。

    太他妈揪心!

    短短几秒,思绪千回百转,又晃觉自己愚蠢。

    当下再不把握住,还有这时间胡思乱想?

    现在开始的每一条,都很珍贵,都在赛跑。

    很快,他重新端起粥,沉默到喂完。

    本想轻言细语说点好听的,刚开口,嗓音随脱口而出的字眼,一点点加深哽咽,“还有力气担心我”

    “哇居然让你——”陈嘉之小小的音量停在“哭”的刹那。

    下一秒,胃部收缩,他猛地将才吃下的白粥喷溅吐出。

    吐得下巴脖子、满床单都是。

    一些温热的星星点点飞溅到沈时序脸上。

    情绪都来不及倾泻,沈时序立刻拍他的背,宽慰说,“就吐床上,不用担心我来收拾。”

    听到这个指令,陈嘉之埋着头,撑在床单上的手都在发抖,一阵阵地吐。

    吐到最后全是清水。

    “对不起我好像”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掀开被子,沈时序将他打横抱起,一遍走一边勾着输液架,暂时将他放到沙发上,“是因为生病了才会这样,不用责怪自己。”

    “大家都会这样,不要担心。”

    安慰完,对于沈时序来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挂着化疗袋没办法给陈嘉之洗澡,只能先将弄脏的被子裹成一团交给等在一旁的护工,然后用帕子给他擦全身,擦干净身体后给他漱口。

    这时,护工也将干净的被套套好。

    重新将陈嘉之抱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这才有时间去卫生间收拾自己。

    得快,得迅速。

    但时间不会给他一点时间,也不会让过去过去。

    当下,陈嘉之的痛苦指数会成倍增长。

    等到晚上取针的时候,他开始挣扎着、痛苦的哼。

    哪怕芬太尼贴剂没断过,但耐药性产生和混合着化疗浑身无力、躺坐难安、肌肉酸疼的麻木感。

    会随着时间流逝,愈发加剧。

    不要说吃饭,就是连简单的上洗手间都站不住,沈时序一只手箍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扶着“它”。

    然后夜晚才刚刚降临

    放疗和化疗的副作用齐齐翻涌,这让陈嘉之抓狂。

    汗如雨下,睡衣打湿,不停在床上打滚。

    死咬着牙,夹着枕头,浑身发抖。

    沈时序碰他一下,他就大喊大叫,“不要碰我!走开!!”

    不是不愿意,而是身体怎么摆也不会舒服,只要外力贴触,就会难受,哪怕一阵轻巧的气流刮过,都会让他痛不欲生。

    本来答应取了化疗针就抱一会儿,现在沈时序连靠近都不行。

    五月C市的天气足够热到足够开空调。

    从前夜风习习,现在整个房间都闷热无比。

    但陈嘉之仍然裹着被子,明明浑身都在流汗,还在迷迷糊糊叫冷。

    烦躁起来,他就呜呜地哭。

    因为实在无力,又无论无何都摆不脱那种痛苦。

    癌痛和化疗副作用结合,全身骨头缝都就像生长期的阴疼。

    刺激么,也不刺激。

    就是一千根针同时扎在每一寸要害,痛的发疯,他甚至在被子下面偷偷掐自己,用更尖锐的疼痛来遮掩这般难挨。

    得不到触碰的允许,沈时序只能站在旁边干着急。

    陈嘉之每一声呼疼,都是一枪,对准心脏狠狠射放。

    陈嘉之每一个表情,都是一锤,将视网膜砸得粉碎。

    深夜,等陈嘉之彻底没了力气,他才得到允许,可以抱起来走一会儿。

    仍旧同从前那般,双手掌心托着屁股,背心搭着凉毯,腾出来的手掌已经不知道往哪儿揉才能缓和止疼。

    也没办法再来回走圈。

    因为走不了几步,陈嘉之就浑身不耐的扭动,想发疯却没力气。

    只能把自己牙冠搓得霍霍响。

    关掉房间所有的灯,昏暗的房间因皎洁的月色而变得明亮。

    一步步走得极其缓慢,沈时序听到陈嘉之骂了句脏话,然后又听到细碎的呜咽。

    他不断用手指给他擦眼泪,扣着他的脖颈,偏头吻他耳尖,低声哄到,“想想小姨,想想家宝,想想妈妈爸爸,想想大侠。”

    “等好起来,所有事情我都依着你。”颤抖着嘴唇,沈时序说,“再也不骂你傻子,想吃什么都行,想去哪里都行。”

    “闭嘴呜呜呜呜呜。”陈嘉之语不成句,呜咽着,“对不起”

    “没关系,我都知道,你很痛对不对,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指尖在僵硬中颤抖,沈时序继续说,“我爱你,很爱你。”

    “你能不能给我”陈嘉之不知道怎么表达止疼的药物,不断哀求,“把我打晕”

    如果世界有良药,或者科技足够先进,他倾家荡产也想将陈嘉之就此弄晕,让他再也感受不到副作用,从而直接进入手术。

    但是没有。

    他只能不断安抚,讲一些可能这辈子也不会讲的情话。

    倘若这时有人听见,直接酸掉大牙。

    抑或是泪流满面。

    夜极深,整个市院完全陷入沉寂。

    沈时序抱着不断挣扎、呼痛陈嘉之,在空无一人的草坪停留过,吹着凉凉的夜风对他说,“你已经很棒了,前三天都忍过来了,没有人比你更厉害。”

    在明亮的31层走廊,“你不是总说这条走廊长,好奇另一边有几个电梯吗,现在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最后绕回即明的病房套间,“你看,太阳出来了,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形容?”

    肩膀上的人呼吸急促,已经无法回应了。

    抱着到小阳台,或许说渐渐C市渐渐苏醒,热闹起来。

    听着这些人间烟火气,疼痛也稍缓,陈嘉之终于勉强睡去。

    沈时序将他小心翼翼放到床上的时候,那双消瘦苍白的手还虚虚握着自己的大拇指。

    那么依赖,那么眷恋。

    这一幕让喉结剧烈颤抖起来,他撑着床沿,在指节发白中弓着腰浑身紧绷着。

    缓和了好久好久,才直起腰身,万分轻柔地扳开陈嘉之虚虚握住的根根手指,缓缓放进被子里。

    天光大亮,折腾了整整一夜。

    收拾好自己,沈时序出去叫等着护工,“我在沙发休息一会儿,他醒了马上叫我。”

    护工点点头跟着一起进来,蹑手蹑脚挪过小圆桌旁的椅子,搭到床边守着。

    沙发上,沈时序非常清楚自己只有短暂的休息时间,所以抓紧时间闭上眼睛。

    半小时后,八点整,营养师来送早餐。

    护工知道时间,所以提前出去拿。

    进来的时候发现陈嘉之睁着眼睛,他快步将食盒放到小圆桌上,准备把沈时序叫醒。

    身后,传来陈嘉之微不可闻地:“等等。”

    护工赶紧转回身去听,凑近,听到他奄奄一息的说,“别叫他,我自己吃。”

    “这”

    “没关系我可以”借着护工搀扶的力,陈嘉之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急促地喘息,“您喂我吧不好意思实在没力气了。”

    这名护工曾是男护士,因为工伤无法再胜任工作,所以转行当起了护工。

    陈嘉之是他照顾过最“轻松”的病人,只需要拿药,或者搭把手,有时候甚至连碗筷都用不着收,全是沙发上闭眼休息的沈医生亲历亲为。

    听见陈嘉之这么客气,他更是上心。

    吃饭期间,陈嘉之才知道沈时序到底有多累,连小桌板打开的碰撞音他都没醒。

    到今天,已经是化疗的第四天。

    他小口小口地吃,尽量让食物多多经口,久久在胃部停留。

    视线一直恍惚落在,三米开外、沙发上的沈时序身上。

    只见他抱着双臂,双腿微微敞开,倦怠的头颅抵着沙发靠背。

    仰躺的动作让喉结十分突出,不过比之更明显的,是他眼睑下那淡淡的黑眼圈,以及暴露在空气中,手背那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红印抓痕。

    睡姿很规整,很帅气。

    但肉眼可见,他那么辛苦,那么疲惫。

    吃着吃着,泪滴落进汤里,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护工难以启齿:“您”

    “没事”死死捂住胸口仿佛就能压下呕意,等那股劲儿翻沉下去,陈嘉之摇摇头,“不要叫醒他”

    一顿饭勉强吃下,那股疼痛和坐立难安的副作用终于少些,摄入营养让精神也好些,陈嘉之让护工出去。

    半靠在床头,身下垫着枕头,在旭日初升、安详静谧的病房里。

    目不转睛,盯着沈时序的看。

    看到视网膜发虚,看到沈时序倏地长得陌生,也看到沈时序猝然惊醒。

    一时间,四目相对。

    茫然地,陈嘉之张了张口:“我把你看醒了吗?”

    “你什么时候醒的?”开口第一声异常沙哑,清清嗓,沈时序霍然起身,来到床边,大掌贴上额头,在感受掌心下的温度同时问,“护工呢?”

    腕间的表显示八点过一刻。

    “我让他出去了。”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手,陈嘉之抓住横在额头上的手腕,“你眼睛好红,吃早饭”移了移视线,他看向桌上保温盒,“吃完,休息一会儿,我吃过了”

    默了片刻,沈时序收回手,皱眉道:“他叫我,我没听到吗?”

    陈嘉之心头蓦地一酸,明白沈时序应该跟护工打过招呼。

    但累成这样没醒,醒来第一时间反而是责怪自己。

    倘若是旁人,应该是:他没叫我吗?

    得多谦逊礼貌,才会这样问?

    “你在休息呀。”咳了两声,陈嘉之浅浅的笑,“吃饭吧,你好辛苦啊。”

    倘若是以前,沈时序大多一句——知道就好,或者少给我作妖闹腾。

    “我乐在其中。”今天的他灿然一笑,“而且没你厉害。”

    陈嘉之哼了个小小的、疑问的鼻音:“嗯?”

    没有解答疑惑,沈时序在小圆桌坐下,边揭盖子边说:“刚刚在心里给你加了一百分。”

    “满分是多少。”

    “就100。”

    期间,护士进来给药,新的一天,化疗开始。

    待沈时序吃过早饭,在陈嘉之软绵绵的威胁下,他也一起躺上床休息。

    由于锁骨处的输液港吊着输液管,没办法抱。

    于是两人面对面侧躺着,互相注视着对方。

    “睡觉。”摸到沈时序的手,陈嘉之气音劝,“你快睡觉。”

    “不累。”沈时序答。

    “我要生气了”几乎快听不见。

    “想怎么气就怎么气,最好来点别的情绪。”沈时序轻轻捏他的脸,“什么样子都好看。”

    “睡觉。”

    “不累。”

    怎么劝都不听,没力气劝了。

    尾音颤得厉害,陈嘉之静静掉泪,“你快点睡不然让妈妈她们来了”

    “我不想她们来她们要担心得哭”

    “让护工进来照顾,求求你了,快点休息”

    鼻腔涌起一阵酸楚,沈时序紧紧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才有了动作。

    他揩去陈嘉之脸颊的温热,然后承受不了般捂住自己的眉眼,指尖也在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马上睡,马上睡“保证道,“宝宝,别哭别哭”

    化疗剩下的三天,他忘了自己同陈嘉之是如何一起熬过去的。

    累,累到精神恍惚。

    累到每天都不想面对,可仍要撕扯着视线去体会。

    多年后某些时刻,当他蓦地记起。

    剩下的那三天里,茫茫然才有了画面。

    陈嘉之那么努力的吃饭,那么努力的吃药,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

    那么勇敢

    痛苦到发脾气,痛苦到说胡话,还在意识不清的呢喃。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会好起来的。”

    “谁都打不垮我,我是最棒的,我要活下来。”

    “我要好好治病,我要好好和沈时序在一起。”

    或许是极致的摧心剖肝,极致的心如刀割。

    所以大脑自动封存、麻痹了,他这段记忆。

    第 65 章

    一次化疗, 将前面养的身体全前功尽弃。

    陈嘉之的体重来到可怕的低线值。

    浑身皮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蜡白色,在阳光下一照, 就像著名吸血鬼毒电影里的角色。

    化疗结束硬是养了一周,才恢复了一点精神, 但接着就是马不停蹄抽血化验、做pctCT。

    为了确切辨明癌细胞情况,还要再做一次消化道靛胭脂染色。

    因为化疗和放疗后,肿瘤有所变化, 用靛胭脂染色后, 能够清晰客观的显示出病理边界。

    胃镜室里,打过麻药的陈嘉之静静躺在床上, 医生操作着内窥软管,从他嘴里插进食道,随着软管逐渐延伸进去,具象化的影视图像同频出现在电脑屏幕。

    握着昏迷的陈嘉之的手, 沈时序站在诊疗床旁,目不转睛盯着屏幕。

    画面初展现, 那颗心便高高悬起,随着镜管的深入, 心脏愈收愈紧。

    喷头一路染色, 粉嫩的食道内壁和胃部内壁的病理部位呈现出形状。

    在直观的冲击力下,这些癌变的部位让收紧的心脏破碎, 就是这些部位压迫了神经、压迫了组织。

    就是这些部位产生疼痛且危害生命, 也一度让陈嘉之想要求死,又苦苦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万幸的是, 肿瘤有效控制住了。

    接下来按部就班,再放疗两个疗程达到手术条件。

    这场噩梦终于可以结束了。

    在医护人员和护工的陪同下, 沈时序将陈嘉之送回病房。

    套间里,他握着陈嘉之的手,像濒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样,荒诞地感谢自己的努力,感谢那些年没有荒废学业,感谢工作后也兢兢业业没有松懈。

    更感谢陈嘉之的勇敢,感谢他顽强的意志力。

    如果没有他的配合,再完美的治疗方案,也只是一段文字而已。

    所有人的祝福和希冀都落到实处,一切努力也终于得到反馈。

    这一刻,他握着陈嘉之的手,俯下身。

    在静悄悄的病房里,浑身颤抖着将脸埋进尚在昏睡的陈嘉之的颈窝。

    贪婪地汲取他身上一切气息,肌肤与肌肤摩擦,感受着颈动脉的跳动,感受着那正常的体温。

    庆幸、万幸,这两个词在脑海中反复横跳。

    “怎么趁窝睡着耍流氓啊”

    头顶传来微弱的声音,因为麻醉口齿还有些不清。

    静待几秒后,抬起头来,沈时序已经恢复正常,“猪醒了。”

    调笑完,他扶上陈嘉之的额头,温声问,“现在疼么,想不想吐。”

    极其缓慢的摇摇头,陈嘉之动动嘴唇,“我现在很好。”

    “要不要坐起来,想不想吃东西。”沈时序问他,“还是躺着听我说话?”

    浅浅笑开,瞳孔仿佛也亮了一瞬,陈嘉之有些僵硬的弯起嘴角,语气轻飘飘地。

    “有啊。”他说,“嘴唇好干亲我一下吧”

    听闻这句,沈时序差点红了眼,侧了侧脸,再转过来骂了句傻子,然后温柔地吻上陈嘉之的嘴唇。

    伸出舌尖,细细勾勒。

    舔的濡湿后,意味深长地评价:“湿得发亮。”

    陈嘉之孱弱地笑起来,胸口小幅度地起伏着,“好吗。”

    “什么?”

    “检查好吗。”

    “非常好,不用再化疗了。”沈时序干脆也躺到床上去,抱着他解释,“不用再害怕了,接下来做两次放疗,我们再养段时间身体,马上给你做手术。”

    往常这时候在怀里的陈嘉之都要拱一拱,今天没力气了,只是挪挪脑袋,“那你夸我。”

    “夸你要上天。”沈时序说,“不夸。”

    “不会上天”闭着眼睛,陈嘉之嘟囔,“上天还在怎么在你身边啊”

    在他看不到的视野里,沈时序僵硬到忘记眨眼,几秒后紧紧闭上眼睛,声线有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手指慢慢摩挲着掌下的后脑勺,同时将嘴唇贴到陈嘉之的额头,他问,“这么多优良的品质,我应该从哪里开始夸?”

    “想到什么说什么。”陈嘉之再笑。

    “硬夸的话,只能给它们排个序。”沈时序说,“勇敢漂亮并列第二,善良第三,坚持第四,才华第五,可爱第六,礼貌第七。”

    “一呢?一怎么没有?”

    轻笑两声,沈时序凑到他耳边,悄么声道,“闹腾第一。”

    “我要生气了。”

    “气吧。”长长地喟叹一声,沈时序将他抱紧,“还忘了说,笨猪一个。”

    “我真的要生气了还想闹”

    “闹!”沈时序又道,“哄人我第一。”

    这下,怀里的陈嘉之大声笑出来,“混蛋。”

    “混蛋配笨猪?”

    “混蛋配美人。”陈嘉之纠正,“帅哥与野兽可以。”

    “你说的都对,好了起来吃点东西,再睡会儿。”沈时序拍拍他,“今天是珍姐做的菜。”

    浑身无力的陈嘉之推开他的手,“给我贴药。”

    沈时序一顿,语气很是小心,但也随意,“明天再贴。”

    “好吧。”

    这时候的陈嘉之还能坚持下来,等到了下午,无论无何都不能坚持下来了。

    恻隐之心时时刻刻都在坚持,但破碎只在一瞬间。

    芬太尼贴剂,在预期内,换成了吗啡。

    护士进来给药,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且没法断了。

    就像眼睁睁看着复活,陈嘉之精神一点点好起来。

    吃过晚饭,自己下床在病房走了两圈,还自己去洗澡,洗完澡出来还有空看手机。

    也是从这天开始,得到沈时序允许的陈嘉之,开始不用按照一日三餐进食。

    送进病房的一应吃食更加精细,源源不断往病房送。

    饿了就吃,在可吃的范围内想吃就吃,尽量保证身体状态,维持良好的体格。

    对此,陈嘉之很奇怪,为什么以前不这样?

    沈时序没有告诉他,因为身体不达标,就算控制住了癌细胞也无法手术,只能趁现在给吗啡吃得下东西,疯狂补充营养。

    毕竟还有术后感染期要度过。

    他不动声色地解释,“养胖点准备出栏。”

    陈嘉之笑呵呵的,成天傻乐。

    时间一晃而过,两期放疗也过去。

    日子来到六月中旬。

    已经到了盛夏,蝉鸣不止,热浪滚在C市的城市上空。

    这天,郝席他们来了,进病房前沈时序先出来交代,“不要把目光过于放在他身上,更不要喊热。”

    等一行人进了病房,才知道沈时序为何这样交代。

    套间的滚滚热气宛如当头一棒扑面而来。

    室外三十五度,病房不逞多让。

    大夏天的,众人穿着尽可能清凉,只有陈嘉之,躺在床上还裹着凉被,从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臂看得出,他还穿着春夏的睡衣。

    他脸色雪白,像纸糊的。

    那双灰蓝色的眼珠子更蓝,就连纤长的睫毛也更加明显。

    倘若化疗是形同枯槁,现在就好似

    他们都不敢说心底那个词。

    几人或坐沙发,或坐小圆桌旁,跟他有说有笑的聊天。

    说手术做完咱们再好好吃顿饭,好好出去玩一趟,就算不能出远门,也要再去一次度假山庄。

    第一时间,陈嘉之询问的目光落在一直沉默在一旁的沈时序身上。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别说星星,搞得到太阳都要给。

    沈时序欣然应允。

    郝席一行人没能聊多久,差不多就待了半小时。

    主要是干坐着,各个都汗流浃背,又怕陈嘉之发现,赶紧说有事下次再来看你。

    晚上的叶姿和陈萌来了,沈时序特意叫来的,因为他要下去会诊,订手术时间,订手术方案。

    以及去手术室

    “我可能回来的比较晚,等不了你就先睡觉,小姨和妈在这陪你。”捏着陈嘉之的手,沈时序言简意赅地解释,“太晚的话,今晚我就在外面病床睡。”

    “好啊,你别太累哦。” 也挤不出多余的表情,陈嘉之只能动动嘴唇,“是去跟别的医生商量手术的事吗?”

    心里跟明镜似的。

    “对。”沈时序说,“你乖乖的。”

    “嗯。”

    待他出去后,叶姿和陈萌两人跟他说话。

    叶姿说,等你好起来了,爸爸妈妈带你出去玩,说环球影城和迪士尼都是父母带小孩子去玩的,我们也带你去,出院回家天天让珍姐给你做好吃的。

    陈萌说,等你好起来了,小姨陪你瑞士看姥姥,看爸爸。

    陈霓的骨灰洒进大海,没有墓地。

    陈嘉之都笑着答应。

    晚些时候,趁两人在外面收拾东西给护工时。

    他拿着叶姿买的嘬口瓶到卫生间,关好门,站在镜子前观察着自己。

    这段时间吃了很多好的,但身体一点都没增胖,反而消骨。

    镜子上方横着一根白炽灯,幽幽的白光打在他的脸上,五官异常清晰。

    一个多月过去,头发一根没长,甚至身上的耻.毛都掉光了。

    深深凹陷的眼窝,突出的眉骨,消瘦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嘴唇。

    纸人,脑海中缓缓蹦出这个词。

    伸出手,他慢慢撩起睡衣衣摆,抚摸上胃部位置,指尖一点点摁压。

    摸到了两个肿块,摸着摸着,他就掉下泪来。

    这里的器官,过几天就会消失,到时候摁上去是什么感觉?

    痛还是没有感觉?

    听说其他内脏会自动占有空隙,那到时候这里是什么?

    然而,流泪的真正原因不是这个,而是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照顾他的情绪,每个人都在用以后牵挂住他。

    明明病房那么热,无论是来探望,还是这么多天沈时序如一日的待在身边。

    没有一个人提起过温度问题。

    大家都在讲以后,都说等你好起来。

    问沈时序,沈时序永远淡定无比:“不相信我?”

    说的好像这场手术就像吃饭喝水那样简单。

    但陈嘉之知道,普通人的吃饭喝水,对于现在的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办到。

    况且,他发现沈时序几乎夜夜都睡不着觉,有时候半夜迷糊睁眼醒来。

    看到沈时序站在小阳台,抽很久的烟。

    有时候午休醒来,看见沈时序目光放空,盯着雪白的墙壁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嘉之不敢让他发现,也会自己偷偷查。

    手术成功率,这项没有问题。

    唯一有问题的是,术后感染期。

    如果坚持不下来,可能会引起各个器官的衰竭。

    医学杂志有统计报告,还有详尽的阐明。

    他只看得懂简单的,剔除复杂的专业术语。

    他明白,原来做完手术要进ICU观察,在这里他将面临第一道挑战,那就是术后感染期,身体抗住,那么才能彻底宣告“手术”的成功。

    如果没能抗住,那么极大可能会因感染而造成器官衰竭,直接在昏迷中死去。

    他知道自己会撑下去,但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撑下去。

    多痛都不怕,但他也清楚,自己赌不起。

    眼皮下,置物架上那两个洗漱杯靠得那么近,同款的毛巾也挂在一起。

    能不能永远这样?

    在夜幕下,一同抱着入眠,然后醒来,一起看初升的太阳?

    正当他失神的,想要伸手触碰那洗漱杯之时。

    门外,附来一道模糊的声音,叶姿敲敲门,“嘉宝,怎么还没出来呀?”

    恍然惊醒,陈嘉之大声回:“妈妈我洗完杯子就出来。”

    “好的,出来吃水果。”叶姿说,“小姨给你剥了葡萄。”

    确认叶姿离开后,陈嘉之拿起放在盥洗台上的嘬口瓶,沉静地看了几秒,然后扬起手,用力往地上一掷!

    ——嘭地一声,玻璃四溅开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卫生间马上就从外面打开。

    叶姿和陈萌齐齐冲了进来,瞧见满脸歉意、安然无恙陈嘉之,大扶胸口。

    “没事没事,只是杯子摔了,快出来嘉宝。”

    “哎哟,吓死我了。”

    叶姿手上还拿着叉子,陈萌满手指的葡萄汁水。

    卫生间里的陈嘉之,眼睛有点红,“对不起啊妈妈,手滑没有拿稳。”

    “没事没事。”叶姿心有余悸把他拉开,一脸后怕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摔倒了。”

    洗完手的陈萌说,“小叶姐姐你先带他出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好好好。”叶姿拉着陈嘉之出去,仔细检查了番身上有无伤口,然后才返回卫生间一同收拾。

    弄好后,陈萌出来,把剥好的葡萄送到陈嘉之嘴边。

    摇摇头,陈嘉之说,“小姨,我想喝水。”

    叶姿听闻,忽地想起什么,立马提起包,“对对对,萌萌你先看着嘉宝啊,我出去买新杯子。”

    床上,陈嘉之挣扎着半坐起来,真的很愧疚,“妈妈对不起。”

    “一个杯子道什么歉呐。”叶姿温柔笑笑,“妈妈马上给你买新的,等着啊。”

    待叶姿走后,陈嘉之抓住陈萌不断投喂葡萄的手腕,眼神无比镇定。

    “小姨,我要纸和笔。”

    听闻这句,陈萌手中的小银叉怎么都插不上圆滚滚的葡萄了,她干脆把小碗放到桌上,低着头,不愿意面对的轻声问,“要纸笔干什么啊。”

    “小姨,我得快点,不然妈妈回来了。”不用挑明了,陈嘉之相信陈萌会明白的,开口说,“如果有万一,你要帮我交给沈时序。”

    陈萌捂住眼睛,“混蛋”

    “小姨,我会好好活下去,我真的会努力的,我不会放弃。”

    这段时间,沈时序很少让他玩手机,病房里一张纸和一支笔也没有。

    他早就想到了

    他也早就想过了

    所以,陈嘉之说,“11年前我不告而别,如果这次再那样要是还是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

    “他该怎么活?”

    “不要哭,小姨,对不起。”

    抹掉眼泪,陈萌沉默着点点头,从自己包里拿出笔,纸只能是一沓小小的便签。

    摸索着下床,陈嘉之走到到小圆桌坐下。

    陈萌关上套间的门,视线一直落在地上,她说,“我在病房门口,你妈妈回来了就给你发消息,注意看手机。”

    “谢谢小姨。”陈嘉之苍白一笑。

    病房万籁俱静,没多少时间,他毫不犹豫,提笔唰唰写起来。

    HelloHello,听得见吗,嘿嘿,你的笨猪、可心人儿、小傻子Lucas来啦。

    好想用“当你看到这封信”开头,想想太大众了,毕竟我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对吗?

    不知道先说点什么,先表达爱意吧。

    超级爱你,宇宙无敌爱你,要是有比赛,回回我第一!

    怎么样?你是不是笑了?

    没想到吧,我不在了还能逗你笑呢!

    好了,下面进入正题。

    今天是2024年,6月26日,天气好热,但是我不太能感受到。

    嗯最近想了很多,有好多话想给你说,怎么一拿上笔就什么都忘啦?

    好奇怪,不管了,乱糟糟的想到哪里写哪里吧。

    要是不通顺,请谅解嗷。

    第一,这不是遗嘱,也不是遗书,是让你余生每每回忆我的时候拿出来看的,记住了,只需笑,不许哭,不然打死你!

    第二,小姨是你的家人,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她,其实她也是个马大哈,要是我走了,过年过节你一定不能让她一个人吃饭,虽然有姨父,但是你说的,全家人都要一起吃饭!

    第三,你也要好好吃饭,不许学网上的非主流或者我看的霸总文,搞什么自残自.杀!!你得好好活着,照顾妈妈爸爸爷爷弟弟,家宝大侠,最重要的,好好照顾自己,不然我会伤心的。

    第四,有空帮我回瑞士看看姥姥和爸爸吧,他们墓地离得很近,对了,妈妈的骨灰洒进大海啦,要是去了海边,就对海浪说说心里话吧,说不定她能听见。

    第五,帮我跟粉丝交代一声自传的始末,她们退款的话,你必须用我的卡退!然后再告诉她们一声,我努力过啦,只是很遗憾,没能坚持下来。

    第六,国樾的芙蓉花开了,请摘一朵给我,放在墓碑前,你说的,这个花象征团圆,这样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对不对?

    第七,手机背面的护身符不准撕!平安喜乐!!

    好了,以上交代完毕。

    看到这里你肯定生气了,好了好了,摸摸手臂亲亲脸,不要生气,爱你比心~

    嗯,接下来是我想对你说的。

    你可能真的生气了,说不定已经在骂我傻逼了,但是我还是要说!!

    从16岁第一次遇到你,就好喜欢好喜欢你,你长得那么帅,手指那么好看。

    为此,我还一度思考,我真的喜欢男生吗?

    好像不是的,我好像只是喜欢你,只喜欢沈时序你。

    开学第一天见到你,你都不知道我好高兴,C市这么大居然还能碰见,还能同班同桌。

    你说,月老是不是给我们拉的钢筋?

    不过那时候你好高冷,怎么都不跟我讲话啊,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你很讲礼貌,只是平等地对每个人话少。

    沈时序,好幸运能够遇见你啊。

    从小我就觉得自己不幸,但是遇到你,就像我拿着号码牌,找对了人,等到了你。

    只是好遗憾,怎么没能一起读大学呢?都没有亲眼见证你的优秀,没能一起踏足雨后的操场,没能一起去食堂吃饭,没能一起领毕业证。

    好吧,虽然我也考不上你的大学。

    考不上也没关系,你给我砸钱,把我送进去!!

    嘻嘻,开玩笑哒。

    看到这里是不是又笑啦?亲一个吧。

    嗯,还有生病那些年,你在我的记忆里很模糊,但是我很想你。

    向你道歉。

    对不起,把你忘了。

    其实我知道,你知道我妈妈、我爸爸,还有那一晚发生的事,但是我不想计较啦。

    因为那不是你的错,不要怪自己好吗。

    以后能轻松一点咯,会想我吗,想我的时候会来看我吗?

    其实我还想向你道歉,隐瞒病情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检查出来第一时间,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告诉你,那么多次你让我体检,我也含糊过去。

    对不起,我错了。

    你好像从来都没怪过我,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我知道你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或者,更大可能是在责怪自己,不要怪自己好吗?

    你已经帮我延长了这么久的生命,照顾我这几个月以来,你好累好累压力好大好大。

    谢谢你呀,辛苦啦。

    以后没人烦你啦,可是,不要忘记我好吗。

    记住咯!

    我眼睛大大的,说话屌屌的,讲起道理来小嘴叭叭的,耍赖爱撒娇,发起脾气来嗷嗷的。

    现在又眼泪哗哗的。

    沈时序,不准忘了我。

    抱歉哦,没办法像其他恋人一样,告诉你我走后,希望你去找其他爱人共度余生。

    爱人这辈子只能有一个,我也不想你将就

    好吧,我说实话。

    其实是我小气、自私,想到你跟别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我就气的想发疯!!

    所以对不起啦,以后让爸爸妈妈他们陪着你。

    你只需要怀揣着我的满腔爱意!

    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嗯,不管我在哪里,我都会好好表现。

    不在了也会按时想你的,会时时刻刻爱你的!

    沈时序,好希望有来生啊。

    对个暗号吧,假如下辈子再碰到,见面第一句我对你说:

    一起过夏天吗。

    你说行。

    然后你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哈哈,可能下辈子我还是永远作精,永远谁的话都不听。

    反正有你兜底,我无所畏惧!

    好了不说太多,你已经很难过了。

    不过你不能怪我,你知道的,我努力过了不是吗。

    世界很奇妙,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面对死亡我不害怕,也不遗憾。

    只是!!等九十岁的时候,你一定不能忘记约定。

    无论以何种方式,一定要对我说那句话!

    哎呀,你现在肯定很难受了。

    现在肯定已经不想活了。

    每每有这种想法的时候,请默念这句: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希望余生,你用眼睛去丈量世界,毕竟你所见皆是我哦。

    好了,不卖乖了。

    以后要按时吃饭,按时休息,适度想我,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时时刻刻。

    实在想见我的话,那就等到黄昏时分,等晚风拂过脸庞。

    到那时候。

    请轻轻摸一摸自己的脸颊,用手指回吻我吧。

    致——我最爱的爱人。

    停笔至此,陈嘉之微笑着,满意地阖上笔帽。

    与此同时,手边的手机亮了。

    起身。他将写了大半的便签纸捏在掌心,主动出去迎接叶姿和陈萌。

    叶姿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嘉之偷偷摸摸将便签塞给陈萌,笑着答,“每天都很开心啊,看到妈妈和小姨就更开心啦。”

    全然当作无事发生的他很快乐的吃完了陈萌剥好的所有葡萄,还卖乖地给叶姿陈萌投喂。

    三人有说有笑到了快睡觉的时候,沈时序还没回来。

    不过没人提,陈嘉之也就不问。

    他明白的,只要沈时序有时间一定会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

    要是没在,那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且与自己有关。

    所以他都没有发消息打扰。

    接近凌晨,会诊结束,手术方案和日期定下。

    十天后手术,这十天,是调整陈嘉之身体状态的最后十天。

    出了科室,沈时序没有回住院部,而是乘坐电梯下行,来到三楼手术室。

    一般来讲,手术室选择在大气含尘浓度较低,自然环境较好的地方,并尽可能远离污染源以保持空气清洁。

    因此低层建筑一般选择在中上层或顶层,高层建筑则尽可能避免设在首层或顶层。

    且还要与手术科室、检验科、血库、病理科、消毒供应中心、复苏室、监护室等相邻。

    所以市院的手术室在3楼。

    夜深人静,他径直走进提前特批的手术室。

    在洗手池先用肥皂水洗手,用无菌刷蘸煮过的液态肥皂刷洗手臂,两手和手臂交替刷洗完毕后,无菌巾从手到肘部擦干,用消毒剂涂擦双手和双前臂。

    最后,护士来给他穿无菌手术衣和戴无菌手套。

    无影灯下,手术床上,躺着一副准备好的医用模具。

    这副模具一比一复刻了陈嘉之的病灶位置。

    他来到手术床前,操作三毫米的手术刀,开始对模具进行手术演练。

    夜渐渐深了,他手上动作不停,看着显示器的病理位置一遍遍操作。

    直到烂熟于心,直到最后手术室只有他一人。

    静默、无声。

    他每个动作如此小心,如此精准。

    等到手酸到抬不起来,他才换好衣服,走出手术室。

    在头晕目眩中,撑着墙壁、闭着眼睛调整呼吸频率。

    等疲惫麻木的大脑清明下来。

    他睁眼,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远远望着尽头处,那大敞的窗户透进来的光晕。

    辨别出——那即将破晓的黎明。

    第66章

    手术倒计时最后十天。

    前五天沈时序很少回病房, 偶尔回来,也是一脸前强装镇定后的疲惫。

    要不是彼此信任,陈嘉之简直要怀疑他外面是不是有笨猪了。

    问就是在调试手术设备, 要么就是开诊会。

    所以,大多都是叶姿和陈萌陪着, 沈伯堃和沈卫国也来。

    不过一个事情太多一个年纪大了,都待不了多久。

    每天,陈嘉之都在病房看书。

    精细的食物养着, 所有人都瞒着的药量加持下, 他又可恢复往日的闹腾劲儿。

    精神是前所未有的好。

    陈萌每天都念,也不知道这几个月沈时序是怎么过来的, 自己都要快被陈嘉之的状态搞得精神分裂了。

    头一天焉得跟什么似的,只要打了针,除了脸色仍旧蜡白之外,整个人马上正常。

    “正常”归“正常”, 这几天陈嘉之仍然做了许多检查,抽了很多血。

    第四天临近黄昏的时候, 他从卫生间出来,发现病房一个人都没有?

    出去找找!查岗!

    俩保镖跟着他出了住院部, 一起晃到门诊楼。

    陈嘉之看到, 大厅那面棋墙下围着许多人,看客的路人, 还有护士。

    其中, 穿插着几名忙忙碌碌的工人。

    他眼睛一亮,飞快跑过去。

    但怎么没有看到大理石?

    他躲在人群里, 听见几名护士嘻嘻哈哈的八卦。

    “沈医生也有今天呐,啧啧啧真是难得”

    “从前对这些不屑一顾, 那次还说封建迷信。”

    “自费买就算了,还愣是要等到明天手术才安装。”

    “所以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啊!”有人感慨,““希望快点好起来吧,不然好可惜的。”

    陈嘉之听得一头雾水,又隐隐约约觉得跟自己有关,偷偷摸摸凑近。

    由于光蛋过于显眼,马上就被发现了。

    他尴尬地摸摸脑袋,“hello姐姐们,你们好,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封建迷信啊?”

    护士有些惊讶,“嘉宝不知道吗?”

    “啊?”陈嘉之更茫然了。

    护士们相视一笑,随即大大方方解释起来。

    包括棋盘的寓意,包括曾经沈时序在手术台上对这些东西有多么不屑,从头到尾全都说了一遍。

    给陈嘉之脸都听红了,也不查沈时序外面有没有其他的笨猪了,道过谢后一溜烟儿摸回病房,快的保镖差点没跟上

    好想现在就问问啊!!

    原来不仅是保佑,原来还有这么一层重要的寓意。

    但仔细想想,不问!

    那么死要面子的人,既然一直都没说,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又心疼又心酸,为了自己都做到了这种地步。

    干嘛挑破爱人仅存的小秘密?

    在心里狂亲沈时序两百口,活下去的欲望再次高涨!

    陈嘉之满意了,重新躺回床上,拿过叶姿新买的嘬口瓶喝奶。

    各种营养奶,每天当水喝。

    喝到杯底,门口忽地传来一声清咳。

    他猛地扭头看去,只见沈时序抱着双臂,一脸坏笑地靠在门框上。

    “哟,有猪在喝奶啊?”

    “”

    想骂几句能不能不要讲这么幼稚且恶心的话,又想得厉害憋了好多话想说。

    “来吧,爸爸赏你喝点。”抱着嘬口瓶,陈嘉之爬起来,直接在床上朝沈时序走。

    待两人凑近,他眼珠子溜溜转,“小姨和妈妈在吗?”

    一看就在憋坏。

    “回去了。”沈时序问,“干嘛?”

    放心了,陈嘉之一下跳到他身上,准备腻歪一会儿。

    奈何沈时序打滑没接稳,两人偏来倒去摔床上。

    “怎么了,你手怎么了?”陈嘉之急急爬起,抓过沈时序的手反复观察,发现两条手臂没有任何伤痕,更急道,“是不是手出问题了!”

    “胡说什么?”抬起双臂,沈时序给他看,“哪里有问题?”

    “别骗人,刚刚我感觉到了。”回味着那刹那,屁股下面手臂的微颤,陈嘉之皱眉,“你的手没力气!”

    “这几天你做什么了?”

    他很少皱眉,所以这个表情就格外强烈。

    沈时序抚平他的眉心,温热的指尖从眉心慢慢滑落到鼻梁、眼眶、下眼睑、脸颊。

    摸得很舒服,陈嘉之享受得眯起眼睛,仍催道,“快点回答我。”

    “开会,商量手术。”悄无声息,沈时序换了话题,“距离手术还有6天,怕么。”

    “有什么好怕的。”陈嘉之不以为然,“你不相信自己?”

    笑了两声,沈时序轻声说,“回家吧,Lucas,我们回家。”

    霍然睁眼,陈嘉之问,“不做手术了吗?”

    “要,这几天我们回家住。”沈时序解释,“调理身体不用住院,你不是想回家看大侠和家宝吗,剩下这六天,前三天我们住麓山,后三天我们回国樾。”

    他说,“然后再做手术。”

    “好啊!早就不想住医院了!困在这个天花板好久了!成天像关在笼子里的病鸟!”陈嘉之马上发表这几个月以来的感受,“卫生间也小,转个身都要擦到人,而且每天都是一股药——”

    “等等,卫生间转身?”沈时序沉下脸,“邀请人一起上厕所了?!”

    离了个大谱

    “你啊!我说你!”陈嘉之超大声,“前天早上六点多你在里面洗脸,我进来拿东西,你踩到我脚了!”

    “嗯?”沈时序没有这段记忆。

    “你忘了?”翻身爬起来在床上坐着,陈嘉之把脚伸给他看,“没什么印子,也不疼。”

    沈时序顺势抓住他的脚踝,下流的在脚背落下一吻。

    “!!”

    猛地将脚缩回来,陈嘉之气急败坏地、以一种审度的目光,扬起下巴打量着面前的人。

    幽幽看了半晌,“你最近精神很恍惚啊!”

    “怎么回事,在外面有别的猪了吗?”

    任由两只手在床上摊着,沈时序笑出声,“这年头养猪很费钱的,宝宝。”

    “可是你挺有钱的。”陈嘉之一脸哀怨,“几百头你都养得起。”

    “不高兴了?”

    “还好吧,只是你不告诉我你在干什么,我有点担心。”他捏上那双好看的手,生疏地按摩着,“而且你的手好像真的有点问题,感觉没劲。”

    “要是以前我跳到你怀里,你马上就要对着我屁股揉来揉去!”

    “刚刚不仅没接住,还抖了下,我感觉到了。”他问,“是用笔太多吗?”想到自己也动了笔,有些小心地说,“为什么要写东西啊?”

    “别胡思乱想,嗯?”沈时序反握住他的手指,半坐着起来,像抱小孩儿一样把陈嘉之抱在怀里。

    受到提醒,手果然开始揉来揉去,还低头吻下来,含混不清地说,“出去办了点事,不是什么大事。”

    “养你这头笨猪已经足够了,世界上也没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猪。”舌头闯入口腔,搔刮过每一寸微微凸起的齿列,“回家吧,淮序也回来了。”

    “好神经病。”陈嘉之怒了,“你给我撒手!”

    回麓山不需要带什么东西,在病房用过晚饭,他们便一同回去。

    回到家,陈嘉之简直受到了皇帝般的待遇!

    叶姿和沈伯堃把他送进房间,给拉开被子垫好枕头让他躺下,叶姿还给他擦脸擦手。

    沈卫国甚至还说要不要把象棋送进来在床上陪他下。

    珍姐一直送水果甜点上来喂给他吃。

    沈时序渐渐黑脸,下了趟楼,在客厅对众人说,“你们这样惯着他,等手术好了岂不是要上天?”

    本来这副说辞就是欲盖弥彰。

    但叶姿一听,生气了,“就算这样惯一辈子又怎么样?”

    不想多解释,沈时序只是说:“他很敏感,你们这样对他,要他怎么想自己的病情?”

    众人这才纷纷醒悟过来,表示以后平常心对待。

    才十几分钟的功夫,等沈时序再上楼时,陈嘉之已经睡着了。

    听到进来的动静又被弄醒了,自己慢慢撑着床爬了起来,睡眼朦胧的,“你去哪了啊。”

    就离开这么一下,都会问。

    心里肯定已经想了很多了。

    到床上一同躺着,关掉灯。

    沈时序躺下来,陈嘉之就顺势拱进他怀里,像小狗一样在脖颈处嗅了嗅,“还以为你又抽烟去了。”

    “没有,下去喝水。”沈时序拍拍他肩膀,“刚刚一直没睡着吗。”

    “睡着了,只是我现在很容易醒。”陈嘉之只品尝出了自己的敏锐,没有品尝出原来这个叫做患得患失,兀自高兴的说,“你一开门我就知道了,蜘蛛感应知道吗。”

    “不知道,大概我没看过电影。”

    “哈哈哈,你最喜欢哪一部?”

    沈时序心道不妙,果然下一秒听见陈嘉之说,“我最喜欢《超凡蜘蛛侠2》。”

    这部电影最经典的镜头就是钟楼上,蜘蛛侠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坠落死去。

    那双用蛛网化作的救命双手,距离紧紧抓住爱人只差一毫米。

    可惜,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好了,从现在开始不准说话。”沈时序抱紧他,“不准撇嘴,不准闹,马上睡觉。”

    “霸道!”

    沈时序:“我是霸总,记住了。”

    怀里,陈嘉之笑个不停,“你的确是。”

    都没能嘻嘻哈哈一阵儿,笑着笑着呼吸就沉了。

    等人睡到纯熟,沈时序蹑手蹑脚起身下床,去了书房。

    他有很多事情要做,曾经的导师以及周平发来的手术视频要看,要学习。

    其实这类手术沈时序已经做过成千上万次,哪怕这四天一直在反复锻炼。

    他仍旧不放心。

    内心那深深的恐惧,无人知晓,无人可倾诉。

    如果能尽可能缩小手术创口,那么感染几率就会降一分,愈合速度就会快一分。

    最重要的,陈嘉之也会少受一分痛楚。

    他看各种论文,学无止境的学习,各项病例、评估术后不良反应,以及出现感染应该如何地症下药。

    现在的他,就宛如蜘蛛侠站在高楼,而陈嘉之,正在往下坠落。

    他必须,在坠落的过程中,严防死守,设置重重关卡。

    让陈嘉之安稳落地,安稳落在他怀里。

    不打没准备的仗,不是说说而已。

    实打实准备好一切应对方案。

    倘若无果,最后的方案,就是一份六平米的地产购置合同。

    夜深人静,麓山这幢庄园只有书房亮着灯。

    两小时后,书房灯也熄灭了。

    傻子半夜会醒,差不多该回去了,醒来看不到人,肯定会担心。

    无声无息从外打开房门,借着皎洁的月光。

    沈时序刚躺下,陈嘉之真就像开了“蜘蛛感应”般,迷迷糊糊地问,“你又去哪儿了啊。”

    “渴不渴?”不回答问题,沈时序只是问,“要不要上洗手间?”

    “嗯”

    这样的对话习以为常,这样的动作每天也会上演。

    沈时序抱起陈嘉之来到马桶前,站在他背后圈抱着,让他倚着自己,还得帮忙下拉裤子。

    全程也不知道陈嘉之醒没醒,总之很多时候,陈嘉之都闭着眼,要么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该尿尿了。

    要么,沈时序问他,到底要不要上,他有时候又摇头。

    止痛针成瘾性的副作用开始体现。

    思维恍惚、混沌。

    不过今天,陈嘉之大概是醒的,又困又累的喃喃着。

    沈时序没听清,弯腰附耳去问,“什么?”

    “扶一下”陈嘉之半张了下眼皮,又很快阖上,“快憋不住了”

    “你特么。”笑骂着,沈时序伸出手,“敢不敢再懒一点。”

    懒成这样,仔细想想又还怪可爱的。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毕,沈时序在他脸上亲了口,“要不要帮你抖一下?”

    “别吵我在思考”

    真他妈服了。

    抽纸巾擦干净手指,叹息一声,沈时序又原封不动地把他抱出去。

    “睡吧。”他吻他。

    “晚安”

    床上,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一同在温暖的被窝里度过漫长又短暂的夏夜。

    当第一缕晨光洒进卧室时,陈嘉之被窗外的清脆鸟啼吵醒。

    伸手一摸旁边,又没人!!

    咕哝道,“偷人!”

    赖了一会儿床才慢慢爬起来,三魂丢了气魄般蠕动着去洗漱。

    清醒几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脸色好像较从前好了些?

    挺高兴的,开开心心下楼觅食。

    穿过走廊来到电梯前,摁下下行键,电梯很快上来。

    ——叮。

    门应声而开。??

    只见里面站的不是沈时序也不是叶姿他们。

    而是一个倚在电梯角落眯眼休息的年轻男人。

    穿着冲锋衣,领口还挂着墨镜,两条大长腿交叠着,旁边还立着两个巨大的行李。

    细看,眉眼与沈时序有些相似。

    陈嘉之疑惑地站在原地:“淮序?”

    闻声,沈淮序睁开困倦的眼睛,迷茫一瞬随后眼睛一亮,惊喜道,“嫂子?”

    “啊”

    几步走到跟前,沈淮序更加惊喜了,还在笑,上下上下打量起来。

    陈嘉之被他看的发毛,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主动打招呼,“你才回家啊吃过饭了吗。”

    “吃不吃不重要。”伸出手,沈淮序不是那么礼貌地问,“嫂子,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脸?”

    “啊?”

    说着,像普通朋友那样的触碰,沈淮序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陈嘉之的脸,“妈呀,嫂子你太好看了吧。”

    “怪不得怪不得!!”

    剩下的感叹没说出口——怪不得我哥苦等11年啊!!

    感叹完才察觉失态,挠挠脑袋,道歉:“不好意思啊,奇形怪状的动物看太多,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好看的人了。”

    这一家子都喜欢摸脸,陈嘉之哈哈一笑,“没事没事。”

    “对了,你刚刚是不是忘记按电梯了?”

    回头看看电梯,沈淮序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吧。”

    “飞了二十多个小时,转了两次机,累死我了。”

    沈淮序的房间在二楼,两人又一起进了电梯,陈嘉之问,“你从哪里回来啊。”

    “坦桑尼亚,捡标本去了。”

    “哇好炫酷,捡到了吗?”

    “算捡到了吧”

    其实是即将捡到了,在坦桑尼亚,他跟了一只老得快要死去的马赛长颈鹿半年,就等着到那天取部分标本。

    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的时候,这才知道陈嘉之马上要动手术的事,急急赶回来,马赛长颈鹿自然搁浅。

    有点尴尬,陈嘉之岔开话题,“听沈时序说,你的工作是专门给死去的濒危动物做标本的吗。”

    “是啊。”沈淮序爽朗一笑,“我的博物馆在市中心,等你手术做完我带你去看!”

    两人都自来熟,热络地聊起来。

    陈嘉之最喜欢这些新奇事物,热情连口答应,“不过你没捡到合适的,怎么突然回来啦?”

    “啊”没解释真正原因,沈淮序打马虎眼儿,“想你们了啊。”

    听闻,陈嘉之感慨,万分感慨!!

    沈淮序的性格多讨人喜欢,要是这样问沈时序,多半冷冰冰扔来一句,“关你什么事?”

    说话几秒的功夫电梯到了一楼。

    他见沈淮序不动,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忘记给你按二楼了。”

    “没事,我就是陪你下来。”沈淮序笑着指指楼上,“我上去放个东西。”

    “好好好,快要吃早饭了哦,我们等你。”

    两人在电梯分开。

    接着陈嘉之去厨房找珍姐要吃的,叶姿也在厨房,看他进来问,“嘉宝,刚刚淮序是不是回来啦。”

    “是啊。”随手拿起盘子里切好的苹果,再拉开中岛台下面的椅子坐下,陈嘉之嚼着慢慢说,“淮序讲话可好听,他说想我们了。”

    “听听就行了。”叶姿煞有其事竖起一个手指,摆摆道,“你只看到了表面现象。”

    陈嘉之觉得很有趣,托腮问,“弟弟也像沈时序一样嘴硬心软吗?”

    “不是滴,他俩性格差异很大哦,而且浑得各不同。”

    “哈哈哈哈,妈妈快给我讲讲。”

    “弟弟呀,一开始我们都不同意他制作标本,因为风里来雨里去,偶尔还披星戴月,野外那么危险,但是他自己爱好,也就随他了。”包好一个水晶虾饺,叶姿捏起来给他看,“漂亮吗?”

    “漂亮!”

    “哥哥呢,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喜欢的,对什么都不在乎,好像对大家都很冷淡,其实他并不是,很多事情他只是看在眼里不说,喜欢什么也从来不会大方表达。”

    “好像唯一表达了就是你,哈哈哈。”

    陈嘉之脸红了,叶姿好笑地瞟他一眼,体贴地换了话题。

    “弟弟呢性格要柔和一些,哥哥呢性格就很强势。”她竖起沾满面粉的手指,小声说,“别告诉他我讲他坏话了哈。”

    “哈哈哈。”抿起嘴唇做拉链状,陈嘉之说,“保证!”

    “不过他优点也很多,聪明冷静,不骄不躁。”说到这里,叶姿叹口气,“这样也不好,自己扛的事儿太多了。”

    “犯起浑来吓死个人,谁的话都不听,认定了的东西一定要得到。”

    “不说狠话不办软事。”她摇摇头,“特别是他某些手段,我并不赞同”

    “对!他有时候怎么说呢,好像平等的藐视所有人?只做他愿意做的,而且哈,他就算做好事也从来都不会讲。”想到白棋,陈嘉之笑着接,“等事情办成了,我们要自己发现才知道。”

    “对,这点不好。”叶姿摇头,“也不知道遗传的谁,谁都镇不住他。”

    “哈哈哈,妈妈,你不用担心。”陈嘉之眨眨眼,给自己贴金,“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挺怕我的?”

    “嘉宝,你就算了吧。”叶姿一句道破,“妈妈怎么感觉你挺怕他的?”

    这话一落,一直默默做饭的珍姐都笑出声。

    刚从地下负二层健身完的沈时序进厨房找水喝,听到这么热闹,倒水路过顺手一拍陈嘉之后脑勺,“笑得像朵花儿。”

    “妈,你看他啊,他又弄我!”

    叶姿怒了,“你能不能不要对他动手动脚?”

    喝了口水,沈时序平静回:“不能。”

    快速洗完澡的沈淮序下楼找吃的,也进来,“大家都在啊。”

    他也拉椅子坐下,跟陈嘉之并排吃水果。

    顺手,陈嘉之把牛奶和莲蓉包给他推过去。

    看两人这么熟络,沈时序也在旁边坐下,问,“见过了?”

    “刚刚电梯里碰到。”沈淮序咂摸下嘴,“嫂子啥时候跟我出去一趟,跟你走在街上超拉风。”

    陈嘉之吃的口齿不清:“好啊好啊。”

    就健个身,出门的位置怎么被抢了?

    沈时序凉凉看他们一眼。

    叶姿笑得合不拢嘴,三个大孩子表情虽然各异,但都很开心。

    齐齐坐在自己面前,早早享起天伦之乐。

    沈卫国遛弯也回来了,忙碌了好几天的沈伯堃也起床了,一大家子齐聚厨房。

    干脆不去餐厅吃饭,就围在中岛边吃边聊。

    沈淮序负责给大家倒果汁,沈时序负责接珍姐的盘子,叶姿把专门给陈嘉之包的小虾饺放进蒸箱,沈伯堃说蒸箱温度高,我来放。

    沈卫国大手一挥,朝陈嘉之挤眉弄眼,“小宝,快去给爷爷倒杯酒。”

    陈嘉之唰地站起,耍宝敬了个军礼,“好的,将军!”

    一家子实在好久没这么齐了,叶姿不满道,“要是萌萌在就好了。”

    欧洲站的巡演缺席,亚洲站几场重要的实在无法缺席,好在国家近,也只有两场,只是去两天就回来。

    等早餐都坐好,众人也坐好。

    陈嘉之相当给面子,猛吃虾饺,沈淮序也是猛吃,估计在草原当了大半年的苦行僧。

    剩下不饿的都在聊天。

    沈伯堃说,吃过早饭我们拍张全家福,挂起来。

    沈卫国连连叫好。

    陈嘉之以为长辈们不爱拍照片,也以为大家坐在沙发上拍一张就完事儿了。

    毕竟他从小到大的家庭,就没怎么齐。

    唯一聚齐,好像是父母商量离婚?

    沈淮序到楼上拿自己十分专业的相机,那个镜头老长,老大。

    “来来来都看镜头,三秒后自动拍摄啊!!”

    在晨光中,一家人齐聚在厨房,中岛台面上是各式各样的餐盘。

    咔擦定格的画面里。

    陈嘉之准备偷吃煎蛋,沈时序皱眉伸手企图给他打掉,沈卫国端着酒杯大笑,沈伯堃揽着叶姿的肩膀,沈淮序拌了个鬼脸。

    吃过早饭后,一家人又带上大侠和家宝,去后湖的草坪上拍照。

    清晨微风拂面,阳光照耀大地,风景美得不像话。

    连拍十多张才返回家中,齐齐坐沙发,规规整整的全家福。

    不过也没有那么正式,沈时序穿着运动服,陈嘉之也穿着睡衣。

    这些照片通通被洗出来,挂在餐厅,挂在楼梯的走廊,摆放在正厅的置物茶几上。

    还有陈嘉之和沈时序的合照。

    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一副谁都嫌弃谁的模样,虽互不搭理,但膝盖紧紧靠在一起。

    抱着家宝,腿边围着大侠,陈嘉之的单人照,笑得格外灿烂。

    后三天,沈时序带着他回了麓山。

    两人十分有默契的从车库走楼梯到一楼,穿过唬人的水晶灯。

    物业热情打,“好久不见陈先生。”

    自赶回国樾找人那天,沈时序直接把车摆大厅外面,还有大闹监控室。

    他跟物业的关系就搞僵了,所以物业只给陈嘉之打招呼

    犹不知情的陈嘉之微微笑:“希望以后再见啊。”

    沈时序凉凉瞟他一眼,陈嘉之不知道哪里说错话,骂了句神经病后,跑到外面草坪去看芙蓉花。

    芙蓉花已经开了,并且从小小一株长到齐腰,大部分的枝叶缠绕着旁边开到荼蘼的山茶。

    两人静静看了会儿,陈嘉之忽地一抬手指,“我要最好看的那朵!”

    “摘什么摘,这是公共物品。”沈时序会错了意,“拍几张照片就上楼,快点的这么晒。”

    拍好照片回到家中,陈嘉之认认真真地说,“最好看的,听懂了么!!”

    “行行行。”进厨房,沈时序打开空空如也的冰箱,朝外面喊,“Lucas,你在手机下单,选想吃的让超市送来。”

    噔噔蹬,陈嘉之一阵风儿似的冲进来,“我们去逛超市吧?”

    “不去,太热。”

    “去吧,我只跟你逛过一次超市啊。”他说,“而且那次还坐着轮椅,好多东西都没买成,你推我走得那么快!”

    “少来,想去买垃圾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沈时序可不会依着他,三两下给人抱起放床上,一并把自己手机递过去,“选想吃的,不明白的就问,我去给你找衣服。”

    抱着手机,陈嘉之叹气:“唉,真的烦!”

    屁股立马挨了一巴掌。

    揉着屁股,他裹进被子藏起来,唧唧歪歪,“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狼心狗肺!”

    沈时序猝然回头:“陈嘉之?”

    “天!你有空去市院检查下听力吧!”陈嘉之大喊,“什么狗耳朵啊!”

    懒得搭理,反正一有劲儿就是顶不完的嘴,沈时序去了衣帽间。

    大床上,陈嘉之一股脑坐起来,划拉着APP,先来到肉禽蛋品。

    “安格斯天然谷饲烤肉四拼?”有多天然?买盒尝尝。

    “蜜汁鸡腿肉串。”偷偷摸摸买两串。

    “有机散养老母鸡。”有多散,炖汤试试。

    三天的菜这点不够,他又点海鲜水产。

    “野生黄花鱼。”野不野的不管,先买!

    居然还有河豚。

    这东西沈时序会做吗?

    他扯着嗓子,高情商发问:“沈时序,我想吃河豚可以吗!!”

    两秒后,沈时序的嗓音稍微有些模糊,传来答复,“可以。”

    “真的假的哦。”下好单,陈嘉之小声吐槽,“不会做别逞强啊。”

    选好菜,接下来来到重点区域!

    ——餐饮熟食!

    妈呀,天堂!

    蒜蓉小龙虾正当季,他再开口喊:“蒜蓉小龙虾一桶才100块!”

    沈时序:“你今天是不是没挨打?”间隔一秒他飞快说,“大龙虾可以,小龙虾你想都别想。”

    “那好吧,熏酱拼盘买半斤可以不?”

    “你给我把手机放下!”

    “”

    陈嘉之仍不死心,滑到蛋糕甜品,“芭乐果汁可以了嘛?”

    问完无动静,他以为这是默许,正美滋滋地加进购物车呢。

    卧室里,沈时序悄无声息的进来,径直抽走手机,“要喝什么我给你榨。”??陈嘉之气得半死!

    “你是国产剧里的妈吧?要吃肯德基说回家给你做,要吃冰淇淋你说用酸奶给你冻。”他气得捶床,“我不是你的孩子!!”

    没给他眼神,沈时序点开购物车,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勾起唇角。

    那阴恻恻的眼神,把陈嘉之看得发毛。

    “谁让你买烤肉的?还码了料?蜜汁是什么垃圾玩意儿?”将手机屏幕一转,沈时序皮笑肉不笑地问,“鲜榨的芭乐果汁也就算了,这是复合的,傻子,你看的明白吗?”

    说完,他当着陈嘉之的面,将这些统统删掉。

    陈嘉之彻底疯狂!

    “我要闹了!!”

    “发吧,这里可没有妈。”重新下单的沈时序,说,“不过我劝你最好乖一点,别逼我上手段。”

    箱子就在这个家里。

    “呵!”气不过,陈嘉之踢他一脚,“这也不给买那也不给买,你还让我挑什么挑!”

    “让你挑,一是给你民主选择的权力。”下好单,沈时序去衣帽间把家居服给他拿过来,扔床上,“二是测试你受诱惑的能力。”

    “啧啧啧不堪一击。”

    陈嘉之瞪大眼睛:“你真的是个神经病!”

    “随便你怎么闹,别给我乱吃东西就行。”轻描淡写解释着,沈时序指了指家居服,“现在把衣服给我换好,去浴室洗脸洗手。”

    “洗完后,要么你给我在床上安生躺着,要么你到客厅沙发上看书看电视。”

    好笑,合着现在活动范围也被控制了?

    陈嘉之冷笑一声,“我要都不选呢?”

    “你大可以试试。”沈时序口吻冷淡,“我不介意你求我,毕竟也有几天没听见你哭了。”

    “嘁,威胁谁啊。”语气相当不屑,但陈嘉之已经开始换衣服了。

    沈时序静静站在一旁,等着。

    “说的好像很怕你似的。”换好衣服,陈嘉之踢踢踏踏去到客厅,骂骂咧咧打开电视机,“要不是我不困,我才不想选呢!!”

    卧室里,实在难绷的沈时序拿起床上他脱下来的衣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一顿训后,人就乖了不少。

    等物业把菜送上来,估计傻子还在生气,居然对满屋嘭香的蛋挞味儿视而不见。

    沈时序故意没把食品袋放进厨房,而是放到餐桌上。

    虽然距离客厅远,但是一眼就能看过来。

    电视机放着《地球脉动》第三季的纪录片,塑料袋的悉悉索索穿插进来,偶有蛋挞盒子啪地一声弹开,还有吸管插入封口的动静。

    斜眼大法好,躺在贵妃榻上的傻子已经竖起耳朵,偷偷往这儿瞟了。

    时间还早,才上午十点多,也不着急做饭。

    沈时序一手端着奶茶,一手拿着蛋挞,悠悠闲闲转到客厅,一屁股在沙发坐下,就坐在陈嘉之旁边,“吃不吃?”

    “拿开!”

    他主动说,“这是黄金流沙蛋挞。”

    “关我什么事。”俏么吞咽了下口水,陈嘉之嘴硬道,“臭的,不好吃。”

    “真不吃?”沈时序将蛋挞递到他嘴边,“是香的,尝尝。”

    “不吃,烦死!”

    一而再再而三给台阶都不愿接,所以沈时序也不惯着,三下五除二将和盒子里的四个蛋挞全吃光。

    擦擦嘴起身打算去做饭,一扭头,瞧见陈嘉之一脸哀怨地捏着遥控器,“你一个都不给我留啊?”

    委屈巴巴的。

    心里快被笑死了,沈时序故意啧了声,“味道一般,配上奶茶应该好喝点?”说着,自顾自拿起面前小茶几上的奶茶,喝了一大口,评价道,“这个还行。”

    倏地,胸膛飞来一个遥控器。

    “你是不是破产了!蛋挞吃光就算了,奶茶也只给自己点!”气得不行,陈嘉之大声嚷嚷,“自私小气吝啬鬼。”越说越气,抬脚就踢。

    差点没绷住,沈时序一把抓住踢来的脚踝,反问道,“撒什么气?自己不吃怪我?讲不讲道理?”

    “我还不讲道理?!明明家里有两个人,你只买这么点吃的?”挣不脱,陈嘉之索性扑上去,握拳乱锤,“跟你在一起过这种苦日子,我要回麓山,我要住大庄园,天天山珍海味!”

    锤完还不解气,抓着肩膀大力摇晃起来。

    沈时序只觉得头疼,感觉脑浆子都快给他摇匀了。

    不过,太他妈可爱了,继续逗逗。

    他一言不发任陈嘉之动作,还趁乱喝奶茶。

    陈嘉之气疯了,去抢。

    沈时序当然不让,里面还剩了满满一大杯,傻子喝不了这么多。

    他端着奶茶起身想跑,陈嘉之马上就顺着背挂身上,左右伸手夺,夺不到就大叫。

    “给我喝一口,给我喝一口啊!”

    背上挂着人走到客厅中央,沈时序差点没给笑呛死。

    好不容易顺过气儿,一口气将奶茶喝的只剩个半杯,朝后面一递,马上就被人抢走。

    喝不赢的喝。

    “慢点慢点!”笑骂着,沈时序背着他到餐厅,再转到怀里面对面抱着。

    双手死死捂着奶茶,怕被抢,陈嘉之尽量往后仰,后脑勺都快放身后的餐桌上。

    那充满怀疑、怨恨的小眼神儿直勾勾地射来。

    沈时序笑得快喘不上气,伸手,陈嘉之以为他还要抢,赶紧嘬奶茶。

    只见两片脸颊倏地凹陷,然后倏地一松,半透明的吸管内的液体刹那回落。

    沈时序震惊了:“你特么”

    嘴松开吸管,陈嘉之大舒了口气,旋即把奶茶往前一递,“还给你。”

    “”

    “我真服了”

    惊叹这傻子无所不用其极,沈时序无奈叹了口气,伸手去拿环保袋里的

    刹那,他又看见陈嘉之满脸警惕地把奶茶往怀里一抱。

    “真的我不知道你脑子一天在想什么。”在连连叹气中拿出环保袋里的流沙蛋挞,他拆开包装,端端正正送到陈嘉之面前,“都是给你买的,下次别吐回去了行不行?”

    “你确定?”陈嘉之还不相信,看着眼皮子底下的蛋挞,吸鼻子嗅嗅,“给我吃?”

    “不然我给谁吃?你觉得我喜欢吃蛋挞喝奶茶吗?”

    “不早说!!”

    “你给我机会说了么。”

    “妈呀,那我还吐进去干嘛。”陈嘉之才开始嫌弃自己,不过仅有0.00001秒,马上一口蛋挞一口奶茶吃起来。

    沈时序一脸嫌恶:“最近三天别亲我。”

    “嘿嘿,偏要恶心你。”咽完蛋挞,陈嘉之饿狼扑食般,就要凑上去亲,亲不到就乱拱。

    给沈时序弄烦了,干脆扣住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气喘吁吁地拉开,陈嘉之舔舔嘴唇,“你连我那个都吃过,就别嫌弃口水了好吧。”

    沈时序一句绝杀,“那我吐点口水给你喝?”

    “呕!”

    恶心得打寒颤,陈嘉之从他身上下来,赤脚站在地上。

    “对了你在哪买——”

    垂眸看地板,沈时序啧了声,有点像发火的前兆。

    陈嘉之马上重新坐回他腿上,把双脚盘起来。

    后背贴进胸膛,仰着脑袋,看着沈时序的下巴问,“对了,你怎么会给我买奶茶啊?”

    沈时序双手拢住他的脚背,十指圈环着扣住,“搞活动别人送的。”

    如果先是观察了销量,然后调了几款出来比较,最后看了看配料表。

    这叫做送的话,那就算送的吧。

    当然,主要是奶茶配料干净,茶的品种也不差,毕竟诞生于世界茶叶故乡——彩云之南。

    拿起奶茶杯子转了转,看着上面的标签,陈嘉之念出声,“青青糯山?去冰微糖?”

    “嗯。”

    “痒!别玩脚!”陈嘉之动了动,亲一口讨好道,“明天再给我买一杯吧。”

    “认清现实。”沈时序垂着眼睨他,“放弃幻想,ok?”

    “ok!那你去做饭吧。”陈嘉之马上换嘴脸,头也不回地朝客厅走,跳上沙发提醒道,“剩下三个蛋挞你不准吃啊,我晚上要当宵夜。”

    本来要是态度端正沈时序想都不会想到这茬儿,但是现在,他拿起蛋挞盒子,走进厨房,慢慢吃光。

    晚上陈嘉之发现蛋挞没了的时候,气得在26层边跑边叫。

    沈时序冷眼旁观,看他闹。

    行,到点了儿该睡觉了,也闹过了。

    两个像有病似的,又美美抱在一起睡觉。

    若不是沈时序了解他的尿性,估计得天天吃降压药。

    反正只要有精神,能从早上闹到晚上。

    别人饱暖思淫.欲,陈嘉之饱暖思做妖。

    在家里可劲儿造,一会子吃这个吃那个,看电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有时候还在沙发上睡着,要么明明抱着了还要抱。

    不过无论怎么样,沈时序都没有离开过他身边片刻。

    心里很清楚,距离手术越来越近,傻子害怕了。

    但谁都不会挑破这层岌岌可危的纸。

    两天时间眨眼便过,距离手术也只有两天。

    晚上,他们都洗漱过后,躺在床上。

    “从明天开始,不能进食不能喝水。”沈时序说,“后天就要手术了,马上就能好起来,别给我惹事,算我求你。”

    陈嘉之转转眼珠子,“那你说,老公我求求你了。”

    “好的老公听到了。”沈时序笑着捂住他眼睛,“不准还嘴,早点睡觉明天回市院再做最后一次检查。”

    接着,房间里没人再说话。

    城市的夜光灯像一尾鱼在天花板上转瞬即逝。

    过了许久,陈嘉之抓住他的大拇指,悄声问:“你给我做手术,你会紧张吗?”

    “有什么好紧张的?”闭着眼,沈时序很快答,“做同类型的手术没有一千台也有八百台,你不放心我?”

    “当然不是。”默了下,陈嘉之其实想说,如果能死在你手里,我很高兴。

    实在不敢,怕挨打。

    “我怕你看到我的病灶会伤心,怕你会难过。”他声音小小的,“到时候会把我的脸蒙住吗?你不要看我,把我当成其他人,行吗?”

    “每个人的胃都长得一样,少给自己贴金。”沈时序说,“并不会难过,平常心对待每一台手术,那时候在我眼里,你只是患者而已。”

    他丝毫不提,前五天,自己如何日复一日拿着模具操作,操作到双臂发颤。

    也不提无数个漆黑夜里,如何辗转难眠。

    “嘿嘿,那就好。”

    “睡吧,明晚给你点好东西。”

    “嗯?好东西?”陈嘉之精神了,但转眼就怒,“怎么不提前给我!留到现在才说!明晚时间那么短,万一我没能好好体会怎么办!”

    鼻腔哼笑一声,沈时序说,“用不了多久,毕竟你通常都很快,不是么?”

    “到底是什么!!”

    “快乐。”

    “快乐?什么快乐?

    “极致的快乐。”

    “那不行,我现在就要极致的快乐!”

    这狗性子,一分钟都等不了。

    沈时序强行把他压在身下,警告道,“我劝你少作,我也不是那么有毅力。”

    再看看明天的检查报告,应该是能行的?

    不然,今晚就是极致的快乐

    陈嘉之一下子明白了,脸腾地烧起来。

    呐呐道,“那我等你啊,你别让我痛”

    “呵呵,你在质疑我的医术?”

    又互相拌了几句嘴,两人相拥而眠,沉沉睡去。

    第二天做完最后检查,病房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先是叶姿陈萌她们,然后是郝席他们。

    他们都没有停留太久,都是说第二天手术再来,一早来。

    主要病房待不下这么多人,待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而且,沈时序下了命令,不让他们在这里待着。

    晚上八点半,天刚擦黑。

    陈嘉之寻思沈时序又干嘛去了,寻不出结果,只好躺在套间的大床上刷短视频。

    一条都没看进去,隐秘地、激动地全在期待那件事。

    还有点害怕,有点害羞。

    套间没开灯,他也懒得开。

    短视频刷着刷着,忽闻一声门响。

    他扭头望去,看见沈时序穿着久违的白大褂,手上还提着东西。

    至于那东西是什么,看不太清,很模糊。

    “你去哪了啊?”他翻身坐起来,有些期待地问,“拿的什么啊?”

    昏暗里的房间里,沈时序快步到床边,将东西搁在床头柜。

    好奇心使然,陈嘉之探头探脑去看。

    看到袋子里面放着一瓶医用石蜡油,和一双未拆封的医用橡胶手套。

    查看完毕,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对视片刻后,陈嘉之没反应过来,身体旋即一轻。

    沈时序箍住他的腰,把他按上床,在身后冷淡问:“猫式运动的姿势知道么?”

    “那那那、是什么啊。”

    “匍匐爬行。”沈时序吓他,“强制牵引。”

    “啊??”

    整整一天,本来陈嘉之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沈时序接下来的行为,让他明显感觉。

    自己准备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