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
肩膀被人从后头推了一下，尚未完全回神的姜水脚下趔趄，差一点儿就栽到了石块与尘土混合成路的小道上。
他勉强站定身，回头一看，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好些陌生面孔。
“别挡路。”
姜水张嘴‘啊’了一下，便赶紧侧身让开路，让后边人先往前走，自己则跟在队伍最后头，提心吊胆地打量着周围。
天空不甚明朗，一片灰扑扑的朦胧薄雾盘踞在头顶。也不知是因为心理压力过高，还是物理气压过高，姜水总觉得心口闷沉，喘不上来。
脚下是乡间常见的石土路，时不时会有几块颗粒明显的石头横躺在路中硌人一脚。
连绵树影矗立在道路两侧，树梢光秃无叶，犹如败死的枯林。盘曲嶙峋的树枝虬结交错，藏在薄薄的灰雾后边，像极了克苏鲁神话里那些张牙舞爪的怪物。
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
姜水咽了口唾沫，提步跟在大部队后头，没过多久就走进个房影错落的小村庄。
村中无人，所有的屋子都虚掩着门。堆砌在外头的柴火堆砌已久，树皮腐烂成碎片，散了一地。
好像荒废了很久，空气中透着一股灰败的荒凉。
领头人是个美女，叫姜水让开之后便一直走在队伍前头。她对周遭的一切诡异现象视而不见，目标非常明确地往前走着，直到走到一座古老而庞大的老宅门前，看到正门牌匾上气势恢宏的袁宅两字，才稍微表现出一丝松动。
紧接着，她伸手推开。
颜色淡去的朱红木门发出一声苍老而悠扬的叹息。
众人跻身入内，姜水也紧随其后。
足底踏入袁宅大院那一瞬，他脑海中即刻响起一阵明显含带着戏谑的系统提示。
——【恭喜成功进入袁宅，新手指引已完成。】
——【副本名称：祭祖。】
——【副本正式开始，祝您游戏愉快。】
姜水脸色又白了一分，这才有了一点他被拽到了传说中的无限流游戏的实质。
按体感流逝的时间来算，顶多也就是一刻多钟前。姜水记得自己因为身体器官衰竭，正躺在床上安静而痛苦地迎接着死亡的到来。可他刚闭上眼，脑袋里就忽然冒出了一个完全没听到过的陌生声音。
那声音自称为系统，冰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笑，对他一阵劈头盖脑。
——【还在为不小心凉凉而担忧吗？】
——【还在为活不够而苦恼吗？】
——【不必担心！】
——【您已经进入了无限流游戏世界！】
——【只要您努力闯关，披荆斩棘，即刻获得金钱，生命，以及您想要的一切！】
幻觉也好，作弄也罢，对被病痛折磨到走投无路的姜水来说，这是天大的喜讯。他欣喜若狂地接受了任务，接下来，人就出现在了这里。
系统发布给他的身份卡是袁氏主家的第二个儿子。设定上，他今年三十三岁，常年漂泊在外，且并未成家。而这一次回家，是因为他作为袁家子孙，必须要参加袁家五十年一次的祖庙祭祀。
副本任务也与他这次回来的目的挂钩，要求是顺利存活七日或成功完成祖庙祭祀。
小心翼翼瞥了一眼随行的其他人，姜水不敢出声，他不能确定其他人是否跟他一样都是玩家，也害怕自己一不小心行差踏错。
很快穿过前庭，一行人踏入内厅，脚步都纷纷停了下来。跟在最后头的姜水看不清前边发生了什么，探着脑袋想看看情况，结果脚下踩空，一不小心就踉跄到了最前头，差点跪到了地上。
一双穿着时尚男士皮鞋，微微交叠的脚闯入了他的视线。
姜水瞳孔骤缩，脸色变得惨白。
额头冷汗渗下，他喉头滚动，悄然无声地咽下一口唾沫。
视线不受控地向上挪动，姜水呼吸微顿，动作缓慢地抬起头。本是满心恐惧的男大学生，在抬眼看到皮鞋主人真容的那一刻，忽然就屏住了呼吸。
……
怎么说呢？
白瓷净玉雕琢出来的美人，线条精致的五官轮廓让人难以界定性别，姜水只能从对方身上穿着的一件简单的男士白色衬衫暂且判定‘他’应该是个男人。
叠着腿，单手撑着脸侧，正坐在单人皮革沙发上，悠然阖目小憩。
他皮肤白皙，鼻梁悬着一副做工精细的金丝半框眼镜，根根分明的睫毛尖仿佛用勾勒花钿的毛笔尖沾金挂银，轻轻勾勒过一般，慵懒，贵气，美艳得不像个人类。
仿佛是个镶在画里的艺术品，漂亮得太有掠夺性。
姜水和其余瞧清楚座上客面目的时候，愣怔的同时，心里也冒出了同一个猜想。
这位就是副本npc……袁老爷？
姜水低头思忖了一会，很难不把眼前的男人和袁老爷画上等号。能在袁家主宅里头安坐小憩的家伙，肯定是个主人的身份。
之前他先入为主，以为顶着个老爷称呼家伙一定得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但这儿不是真的现实世界，在光怪陆离的未知领域，老爷是男是女，是年轻是年迈，都可以和他们的认知背道而驰。
这头姜水刚说服自己，那头被声音惊扰了的‘袁老爷’羽睫微动，保持着托腮小憩的姿势，缓慢撩开了眼帘。
凤眼狭长，深邃的眼眸犹如一颗水润光泽的黑珍珠，带着惺忪睡意。
姜水从中瞧见自己的倒影，呼吸都停住了，整个人跪在原地愣愣出神。
眸中带着些许倦意的‘袁老爷’望着他，神色淡淡。
“怎么不叫人？”
他将眼一合，又散漫地睁开来，透着薄润颜色的嘴唇一启一合，缓慢吐出几个简单的音符。
“没规矩。”
明明是训斥，情绪平和，无悲无喜，却因为发音吐字过于慵懒性感，让本来就有点被那张脸蛊惑了的姜水蓦然红了脸。
他内心做了个小小的挣扎，而后极快速地说服自己遵循副本人设，低声喊了声：“爸。”
笑意在‘袁老爷’的唇边漾开。那双狭长而美艳的眼撩起羽帘，带着厚重的压迫感扫过众人。
“叔叔。”
有姜水做榜样，第二个人很快也立即加入遵循人设的队伍当中。紧接着，便是第三个，第四个。
这群人身份各异，有叫大哥的，有叫爷爷的，还有的叫爸，和姜水一样，是袁老爷同父异母或者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能够简单概括两人之间关系的词汇从一个又一个的人口中说出，主位上的美人‘袁老爷’端来茶杯，慢条斯理地听着关系网逐渐建立。
直到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个身形高大颀长的男人身上。
姜水先前就有注意到这个男人，因为对方匀称而又健硕的身体，以及他不可忽视的身高。应该有一米九左右，漆黑的头发被发蜡固定成背头，身上穿着深蓝色的衬衫，虽说哦合身，但由于肌肉丰满的原因，还是显得有些拘束。
他五官端正，英俊得很有侵略性，目光刚毅还带着点儿戾气，眉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瞧着就很不好惹。
他不开口，座位上的那位也不着急，茶盖刮去茶沫，悠然悠哉地品着。一旁的姜水眼看僵持不下，讪笑着想帮忙打个圆场，却被屋角骤然传来的一声沉闷响动吸引去了注意。
偏角的木门被人从内部打开，拄着拐杖，发鬓花白的佝偻老人在另一个没什么表情的小童搀扶下缓缓走出。
这，又是哪位？
众人懵了一圈，视线在主位上悠闲喝茶的美人与行动不便的花甲老人之间来回。
不知情况，谁也没有率先开口，倒是老人先瞥了他们一眼，抚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叹息道：“要不是祖庙祭奠……你们，倒不舍得回来。”
接着，老人拄拐，缓步靠近美人。
不等他开口，主位上的美人便慢悠悠起了身，让坐到另一侧去，顺道还挪走了自己的茶具。老人家撑着拐杖坐上主位，喉间溢出几声气息急促的咳嗽声。
姜水都怀疑他下一秒得咳出点器官碎片。
好在人还是缓过来了。
喝了一口茶，愠怒的老人举拐敲了敲地板，眉心蹙成好几座深壑巨沟。
“怎么？出去野了几年，连人都不会叫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摸不清这位老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谁也不敢贸然开这个头。
而此时，那个持续沉默的高大男人竟率先开了口，喊了一声：“父亲。”
大概是为了解围，男人侧眼看向姜水，没有任何感情地喊了一声：“弟弟这些年在外面过的怎么样？”
姜水福至心灵，这才明白老人的身份，以及高大男人和自己的关系。他吸了口冷气，顶着满头冷汗对真正的袁老爷喊了声爸。
方才才和美人建立了一轮伦理关系网的众人随即附和，赶忙对真正的袁老爷献殷勤。其中一位大概也属于是姜水兄弟的男人，大概是感觉自己被美人给耍了，憋不住气，斜眼偷偷瞪向后者。
被袁老爷抓了个正着，气得又锤了几下地面。
“老三，你这是什么眼神？在外边漂泊久了，没人教你规矩？敢这样看你小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