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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周珩自问, 她虽然和周楠申没什么感情,人世间的父女亲情在她这里也形同虚设,可有一件事她却不得不承认, 那就是周楠申这番点拨,对她的确是大有裨益。
而这层裨益,绝非只在防备许家这一件事情上, 它甚至可以用在任何情况下。
人心,是这世界上最不可控的东西, 妄想操纵人心者,到最后都被人心所腐蚀。
这个道理, 很多人都明白,但明白归明白, 等到自己日渐强大之后, 难免就会膨胀,自认为已经可以为所欲为, 连人心都可以玩弄了。
人最容易犯得错误, 就是自认为自己是那个例外。
若说在这天以前, 周珩还心存侥幸地认为, 她可以成为那个例外,她可以让许景烨爱上现在的“她”,她代表的周家和许景烨代表的许家, 可以长长久久绑定下去。
那么在今天经历了种种变故之后, 她已经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先前的想法有多么的天真。
许景烨可以对一个无辜的庞菲实施手段,自然对她也可以。
再加上周楠申的提醒, 令她终于不再自欺欺人, 意识到许景烨背后的许长寻, 是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受情爱迷惑的。
许景烨对“周珩”的执着是蜜糖,但反过来,也可以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看来她和许景烨之间,势必要分出个高下。
于是问题来了,而这个问题也困扰了周珩一整夜。
她这天晚上很晚才睡,却完全没有一个失眠者的自觉,就开着一盏小灯,躺在床上,目光冰冷的看着黑暗的角落。
她反复设想了各种可能性,最终还是认为,周楠申提供的思路是最周全,也是可操作性最强的。
对付许长寻,决不能正面硬刚,而是要利用许景烨。
但反过来对付许景烨,她却只能和许景昕结盟。
因为对手的不同,合作伙伴也要随时切换,但对于许家两个儿子,她要运用的手腕却不一样。
和许景烨相处,她要时刻防范着被他背后来一刀。
但对于许景昕,她却能将自己的后背放心的交给他。
只是周楠申的计策虽然好,他却漏算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也是周珩认为这局棋里最大的变数——程崎。
对于程崎,周珩自问,虽然他们已经不似在欧洲时的关系,可有一点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程崎无论如何都不会和许家联手。
无论是因为梁峰,还是因为利益,程崎的目标都是吞并许家。
这样一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也是为什么梁峰一直想拉拢她。
话说回来,自从上次见过梁峰之后,梁峰就迟迟没有动作,程崎的动向似乎也很平静。
可周珩总是隐隐有种预感,梁峰是在等待时机,因为他知道周楠申就快不行了。
只要周楠申一死,她就要独掌大局。
到那时候,她一定会找人结盟,而梁峰就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在这件事情上,梁峰也漏算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还可以联合许景昕。
只是这条路并不容易走,许景昕和她一样,也正处于腹背受敌的阶段,要挣脱眼下的桎梏,再上一层楼,还需要一些契机。
若是她在明面上和许景昕联手,那就等于绑在一起挨打,此举不妥,也太过愚蠢。
换句话说就是,他们只能暗中结盟,而在明面上,她和梁峰就要绑定。
思路走到这里,周珩总算清晰了些,可与此同时,她又想到另一件事,那就是程崎对梁峰到底有几分诚实?
周珩想着,以她对程崎的了解,程崎这个人从骨子里就有点“阳奉阴违”的狡猾,这倒不是贬义,而且他这种特性是因为在立心福利院长大所不得不培养出来的,此后这些年更救了他好多次。
再说梁峰,他对程崎是有教养之恩,但这所谓的教养也是建立在利用价值上,若不是程崎和她自小相识,梁峰也不会收养当时已经十几岁的程崎。
十几岁,程崎的性格和思维已经定型了,尤其是骨子里的狡猾。
再加上程崎自小眼睛就毒,就算他反应再慢,也一定看到梁峰收养他的意图。
试问在这种情况下,程崎对梁峰又能有多少感激之情,甘愿为他赴汤蹈火?
想到这里,周珩又不由得回想起上次见到梁峰时的情景。
梁峰明明在双子塔,却迟迟不肯相见,还让人将她带去程崎的房间,非要等程崎回来,令他们双方照面,互相对峙一番,他这才现身。
再加上程崎当时对梁峰的态度,以及之后他开车送她回公寓,在车里说的那番话,周珩已经认定,梁峰和程崎这对师徒也是在互相猜忌、制衡的关系。
聪明如梁峰一定知道,程崎是无法驾驭的,而且野性难驯,只能顺着毛捋,还得用他感兴趣的事,所以在程崎处处帮衬儿时伙伴一事上,梁峰从未阻止。
反过来,程崎因为感念梁峰的支持,在其他事情上也会更配合,会投桃报李。毕竟程崎如今的力量,大部分都是来自梁峰,哪怕他已经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实力,他也是梁峰的左膀右臂,还不到完全脱离梁峰的时候。
从这个角度上说,梁峰少不了程崎,程崎也离不开梁峰。
可说到底,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周珩别的事说不准,但这件事她心里却是万分笃定,因为在这一点上,她和程崎是同一种人。
他们都不安分,都想着要登顶,想着要取而代之。
所以她预感着,程崎和梁峰总有一天也会撕破脸的。
一想到这里,周珩脑海中又跳出了另一个人——许景昕。
虽然许景昕的初衷和他们不同,但在登顶这件事情上,倒也算是异曲同工。
许景昕要摆脱许家,唯一的途径也是如此。
他们三人,各自走着脚下的路,看上去并不相同,可做的事却是一样的。
“改朝换代”,多么反骨,又多么刺激的四个字啊。
……
就这样,周珩想了半宿,直到半夜三点才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时,已经错过了上班时间,但她也没在意,反正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
周珩进衣帽间找出一身上班的套装,却没有换,而是一边走向客厅,一边拿着手机刷外卖。
她脑子还有点昏沉,想着点一份早餐,再看会儿新闻,等到中午再去公司。
然而她刚来到客厅,就见餐桌上摆了一个锅和两个盘子。
周珩脚下一顿,确定这不是自己放的,又朝四下看了一圈,直到在开放式厨房的案台上发现一张字条。
上面写了一句话:“早餐按时吃,上班不着急。”
这下,周珩连外卖都不用点了,她打开锅盖看了眼,里面的粥还热着,盘子里的鸡蛋和火腿都尚温,正好入口。
她就在桌边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将早餐招呼到肚子里。
等到早餐吃晚了,新闻也看完了,周珩回放洗了个澡,换上衣服,这才叫车去公司。
虽说前一天晚上她睡得晚,早上起来还有些犯困,但因为脑子里有些事理清楚了,反倒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松快。
而这种松快,除了对局势的明朗之外,还有一种再见到程崎该如何与之相处的笃定。
在昨晚以前,周珩对程崎的感觉还是复杂的,有些可惜过去的情谊,也有些防备和忌惮,因为程崎总是手段频出。
但到了今天,周珩忽然就想通了。
她对这个人远比其他人了解得更透彻,抛开过去的情感,他们也算是知己知彼,合作起来也不会有什么磨合期,自然要比他人顺手的多。
而她也没必要总纠结在他的目的和用意上,她自己也是一心要利用,倒不如大家敞开天窗说亮话。
就因为周珩想明白这些,她在去公司的路上,还因为心情放松而小眯了一会儿。
随后周珩一路坐电梯上楼,来到海外部。
许景烨正巧不在办公室,说是被叫去高层开会了。
周珩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没几分钟,姚心语就敲门进来了。
周珩正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而姚心语却是满脸神秘,好像是专程来八卦的。
姚心语一上来就说:“你还真清闲,是不是觉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的人顶着啊。”
姚心语这姑娘说话一向“阴阳怪气”,原来周珩听不习惯,老觉得她夹枪带棒的,可是当两人关系交好后,周珩反而很喜欢她这种强调,起码不端着,也不装逼。
周珩叹了一声,问:“听你这语气,又要出事了,和我有关吗?”
言下之意就是,无关就别来找我了。
姚心语走过来,上半身趴在桌上,凑近了周珩,说:“海外部要易主了,你说与你有没有关?”
易主?
哦。
周珩瞬间就明白了姚心语的指向,八成是她从姚总那儿得知了消息,知道许景昕要进集团了,还是直接接手海外部。
周珩故作诧异的挑了下眉,问:“易给谁啊,谁接得住,谁敢接?”
姚心语得意地笑了笑,很快吐出周珩想到的那个名字:“许景昕。”
这一次,周珩为了配合姚心语的通风报信,特意安静了几分钟,在充分表现出惊讶和不可置信之后,才面带恍然地说:“不会吧……”
姚心语对自己的消息却是分外自信:“怎么不会,这摆明了就是董事长的作风啊!”
这之后,姚心语还分析了好一通,至于是她自己想到的,还是从姚总那里听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姚心语话音落下,周珩这才喃喃说了句:“连你都知道了,那景烨八成也知道了。”
“何止知道啊,他这会儿就在楼上开会,应该还在据理力争。”姚心语说。
周珩没接话,却也想象得到那是怎样的场景。
许景烨想要将海外部和国内市场部一起抓在手里,就势必要和许长寻进行一番周旋谈判,而许长寻要安抚这个儿子,又要让他暂时安分,沉住气,必要时候要进行一点打压,还要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
换句话说,老狐狸和小狐狸一定会纠缠很久,到最后小狐狸意识到自己怎么都争取不到的时候,就会退而求其次的要求其他好处。
这之后,姚心语又念叨了一些集团内部的消息,直到黄瑛送了一份资料进来,姚心语才停下来。
周珩接过资料翻看起来,都是明天出差需要用到的材料。
姚心语等黄瑛走后,才扫了一眼材料上的东西,说:“别怪我没提醒你,这趟出差你可得小心,保不齐会有鸿门宴。”
周珩明白姚心语的意思,她要去的是春城,而春城是姚家的地盘。
姚总虽然也是姚家人,却早在多年前就被踢出来了。
姚心语对姚家自然也没什么好感,之前姚岚跑到江城来,还登门拜访了许家,姚心语可是如临大敌,还在那时候和周珩合作了一把。
周珩合上资料,说:“什么宴我都不怕,姚家没有针对我的理由。”
姚心语笑道:“要是许景烨和你一起去,就算有什么也是他挡在前面,你当然不怕了。但万一要是你落单呢?”
周珩闻言,眨了下眼:“落单?你是不是听到什么?”
这一点她还真没想到。
姚心语得意地扬了下下巴:“是我爸猜的,许景烨要丢失海外部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能放心出这趟差,肯定会选择留下来奋力一搏,哪怕以‘交接为名做点小动作,给后来者一个下马威也好啊。可是春城那边,姚家也很重要,集团又不得不派人去……”
听到这话,周珩只是笑笑,完全没往心里去。
她看不上姚总的格局和眼界是有原因的,就说他看事的角度吧,不仅清奇,而且总透着一种小家子气。
偏偏姚总还很喜欢以己度人,自以为高明这一套,不过这几年许长寻“重用”他,无非也是看中他能担起跳梁小丑这一角色。
姚心语又在周珩的办公室里逗留了片刻就离开了。
周珩花了一点时间熟悉资料,等到下午,她走出办公室,才听黄瑛说,许景烨之前就回来了。
周珩便去找他。
只是周珩敲了几下门,屋里却迟迟没有动静。
她问了许景烨的助理,确定他回来以后就没出去过,便直接将门推开。
随即她就看到躺在沙发上,眉头紧皱,脸色苍白的许景烨。
周珩快步上前,先叫了他的名字。
许景烨没有应,一手就搁在眼睛上,气息还有些乱。
周珩又去探他的额头,这才发现他在发烧,而且非常烫。
周珩立刻走出门口,让助理联系慈心医院。
再一转眼,已是傍晚。
许景烨躺在慈心医院VIP病房里,正在输液。
周珩忙了一圈,拿回来一碗粥,一言不发的喂给他。
可许景烨胃口很差,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就像是个小孩子,吃了几口就把脸别开了。
周珩见状,只觉得好笑,随即将粥放在一边,说:“病了也不吭声,还强撑着去开会,你多大了,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只是周珩的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而她脑海中也跟着蹦出一个问号,和一丝迟疑。
她怎么知道许景烨生病了就死扛着,不吭声也不吃药?
为什么在她印象里,“周珩”的日记没提过这一笔?
至于许景烨,他因为生病,人也有点迟钝,没有注意到周珩的异状,就蔫儿在床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唯有瞅着周珩的那双眼睛透出一点无辜。
然后,就听他说:“我都这样了,你还数落我。”
周珩被他这么一打岔,很快就将刚才那篇翻过去,叹了口气:“看你这样,昨晚一定没少喝。”
许景烨喝多了酒,就会头疼,在体质虚弱的和酒精过量的情况下,他的身体还会出现其它应激反应,比如发烧。
当然这或许也和他许久都没有生过病,且连日来太过劳累有关。
那些酒精一下毒,就把积攒许久的病气激发出来。
许景烨沙哑着声音推卸责任:“好些年没有这样了,要不是昨晚有人带了一瓶酒过来,说让我们都尝尝,我也不至于这样。我怀疑那酒是假的。”
周珩翻了个白眼:“你自己的体质你不清楚么,来路不明的东西你也碰,肯定是混酒导致的。”
“阿珩,我难受,你就别说我了。”许景烨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看上去可怜到家了。
周珩果然不再数落,从桌上拿出医生刚开的药,按照说明拿出来一份,然后又倒了杯热水,将药片和水杯凑到许景烨嘴边。
许景烨将药吃了,又躺回去,仿佛因为这番动作耗费了全部体力。
周珩又探了一下他的额头,直到被许景烨握住手腕。
许景烨的掌心也是滚烫的。
周珩却没有抽手,抬了抬眼皮,就听他说:“待会儿你帮我给姚家那边打个电话,我这情况怕是明天去不了春城了,只能改期。”
周珩一顿,跟着说:“我知道你很重视这趟出差,要不这样吧,我替你去,如果你放心的话。”
许景烨似是有些惊讶,隔了几秒说:“有你去,我怎么会不放心,只是……姚家情况复杂,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再复杂他们也不能吃了我吧。”周珩笑道:“不过我确实需要你提前把情况告诉我,我也好随机应变。”
这话落地,许景烨便闭上眼,仿佛正在思考周珩独自前往的可能性,而他的手也没松开。
周珩就安静的打量他,就见他面色憔悴,眉头紧皱,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的手腕都被捂热了,感觉要出汗了,他才睁开眼看过来。
然后,许景烨说:“也好,不过这一趟还是要保守些,不要激进,姚家毕竟是地头蛇。”
周珩笑着应了:“我明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应承的这一刻,她又似乎看到了某些东西自许景烨眼底一闪而过,像是犹豫,又像是下了什么狠心似的。
可眨眼的瞬间,那些东西又统统消失不见了,仿佛是她的错觉。
🔒9
Chapter 9
许景烨这一病, 结果就是第二天一早,周珩通知袁洋送她去机场。
在半路上,袁洋还问起许景烨, 就连姚心语都发来微信,得意的表示,她爸的预测全都对上了。
周珩觉得好笑, 也懒得反驳。
从江城到春城时间并不长,周珩在商务舱看了一会儿电影就到了。
走出机场, 就有姚家派的车过来接,一切都安排的井然有序。
不过周珩去的却不是姚家, 而是姚家在郊区新建的温泉度假村,周珩在网上看过资料, 设施精良, 还非常注意住户的私密性。
周珩入住后,就给许景烨发了信息报平安, 许景烨将后续的行程表和接洽负责任人的手机号发了过来。
按照行程来看, 所有活动都从明天开始, 这半天的时间周珩反而无所事事了。
她便先在房间里睡了个午觉, 到了下午上度假村的官网扫了一圈,注意到这里下午和晚上有一些活动安排,就换了便服出门了。
这个度假村从设计到建设, 走的都是江南水乡的路线, 颇有点乌镇的意思。
这一路上,有不少男男女女在路边拍照,有的站在石桥上, 有的坐在木船上, 还有的站在路边的小花园里, 或是红灯下,或是古色古香的亭子里。
周珩随手抓拍了几张,略一抬眼,见不少游客还穿着中式旗袍,打着折纸伞。
周珩走得缓慢,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迎着微风,这里修建的非常雅致,可以说是一步一景,她就欣赏着景色和人,直到来到戏楼外。
正好,有一场快开演了。
周珩买了最贵的票,被服务员领到第一排,坐下后又点了茶水和干果。
锣鼓一敲,好戏开场。
周珩大多时候都聚精会神的听着,时不时会看一眼戏本,原本以为会枯燥乏味的度过,没想到竟然看了进去,还有滋有味儿的。
周珩自小受到的中式教育不多,这一趟来,也算开了眼。
不得不说,姚家投资的度假村,还真是有点生意头脑,不仅迎合时下的复古风,也是弘扬了中国艺术,春城政府自然是大力支持的。
前几年,这度假村刚建的时候,周珩也听说过一点,说姚家是斥巨资开了一块地,而且地处偏僻,距离城里路途遥远,坐车过来怎么也要两个小时,很多人都不看好。
可当度假村建起来后,还不到三年就回本了,在高楼林立待久了的城市人,反而更追求返璞归真。毕竟去江南太远,还要赶上长假,但是到郊区住上一天,随便哪个周末都可以。
等周珩听完一场,还有点意犹未尽,正想问下一场的时间,这里的负责人就主动迎上来,颇有眼力见的招呼起来,还给周珩只了条路,说是走出这里没多远,前面就有一个小剧场,里面排了一出话剧就要开始了。
周珩笑了笑,抬脚就往剧场走。
不过这一次,周珩没有坐在前排,她来到剧场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她正打算在最后一排找个位子,谁知还没坐下,就有人凑到旁边小声说:“周小姐,VIP座在楼上。”
周珩挑了下眉梢,先是诧异这里的人竟然知道她是谁,但很快就释疑了。
这是姚家的地盘,而她是姚家的贵宾,度假村的负责人必然重视,兴许打从她入住开始,每去一个地方,他们都随时跟进。
周珩也没完拒绝好意,很快跟着工作人员去了二楼卡座。
这里设置的是沙发坐,视野好一些,也不需要和其他游客挤在一起,桌上摆着小吃和饮料。
周珩没有动那些吃的,就坐在双人沙发里,手肘撑着桌,支着下颌,看向舞台。
这出话剧内容很简单,但演员舞台功底极好,周珩看了几分钟,就入戏了,偶尔还会随着台词跟着笑一下。
只是过了几幕戏,她就觉得身后突然多了一股存在感,好像有人在看着她。
周珩也没回头看,以为就是刚才引路的工作人员。
直到她旁边的沙发座突然沉了下去,那里落下一道人影,来人坐下后还非常不客气地翘起二郎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周珩下意识转过头,正在奇怪怎么VIP还拼座的同时,目光就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竟是程崎。
程崎却不似周珩的诧异,他勾着笑,坐姿闲适自在,那笑容里还带了点正中下怀的意味。
隔了好几秒,周珩才找到语言:“你怎么在这儿?”
而与此同时,好几个可能性也跟着出现在脑海中,比如他也是姚家邀请的客人,又或者是,许景烨和姚家谈的买卖,程崎也插了一脚?
程崎没有着急公布谜底,而是说:“你不如猜猜看。”
周珩定了下神,顺带扫过他一身休闲装,但见他眉宇间还残存着一点疲倦,想来也是舟车劳顿所致,但气色看上去还算不错。
周珩又看向他那双略带慵懒的眼睛:“你和姚家有合作?”
程崎点了下头:“是有。”
周珩接着问:“许景烨知道么?”
程崎笑出一口白牙:“你说呢?”
那就是知道了。
周珩一顿,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不久许景烨和程崎还在会议室里针锋相对了一番,她当时并不知道原因,直到后来在江城医院遇见程崎……
思路一走到这里,周珩瞬间眯起眼,心里也跟着生出一个答案。
周珩二话不说,立刻站起身,瞪向程崎。
而她手边就是饮料。
程崎却好整以暇的坐在那儿,不动也不语,似乎也不怕她一怒之下将杯子里的东西泼过来。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片刻,而四周灯光昏暗,彼此脸上流露的情绪也只能看到一半。
周珩吸了几口气,一句话都没说,脚下一转就走向身后的门。
程崎没有追她,单手撑着头,依然带着笑欣赏着台上的表演。
周珩一手已经落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台上的对话同样也飘进她的耳朵里,而她心里只翻腾了一会儿,就平息了。
等她再有动作,便是转身回来,再次坐进沙发里,随即端起杯子喝了口那酸酸甜甜的饮料,将堵在喉咙里的情绪压了下去。
周珩吸了口气,再转头,对上程崎的目光。
程崎似是有点惊讶,翘起嘴角,说:“你接受现实的速度倒是快,我还以为你要出去转一圈,想明白了才会回来。”
周珩别开眼,看着舞台,语气平静的说:“我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你们俩一个敢借,一个敢送,都这么‘开诚布公’了,我还矫情什么。”
见周珩如此淡定,程崎的轻笑声溢了出来,而她刚默默翻了个白眼,就感觉到他靠了过来。
虽然没有挨上,但距离却已经近到能闻见彼此身上的气息。
然后,就听程崎说:“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许景烨,我帮你啊。”
好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
周珩却没生气,一来她早就习惯了程崎出其不意的作风,二来她也不是什么贞洁的主,不会在男女之事上纠结,再说她和程崎也早就睡过了。
周珩侧头,斜睨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扫过他弯起的眉眼,挺直的鼻子,以及那勾着笑的唇。
“要是我连你也想一起杀了呢?”
程崎接道:“哦,那我就给你递刀子,你看哪块儿好下手,我保证不反抗。”
周珩也跟着笑了,霎时间仿佛云开月出:“如果我料的没错,你我的一言一行,这里的人都会同步汇报给姚家,当然许景烨也必然安排了眼线。我猜他也很想知道,我对这样先斩后奏的安排持什么态度,是气愤的掉头就走,或是忍辱负重,与你周旋,还是欣然接受,跟你一起给他送个绿帽子。”
程崎就盯着那朵笑容好一会儿,说:“我还以为你会生气,起码得气到明天。”
要是换做她以前的脾气,的确会。
周珩问:“既然你知道我会生气,还故意气我,提前连个招呼都不打。哪怕那天在医院,你跟我通个气也好啊。”
听到这话,程崎眼神深了,但很快又被戏谑取代,半真半假地说:“要是我说就想气气你呢?好久没见到了,怪想念的。”
周珩斜了他一眼:“有病。”
“嗯,我是有病,但这也不能怪我啊。”程崎稳稳地接了,“你自己照照镜子,面具戴久了,是不是都粘在脸上了,连自己的真实情绪都没了,怎么看怎么假。”
周珩没接茬儿,又把目光移开,扫过一楼的舞台。
这时台上又换了几个演员,演到哪里她却没看进去。
而舞台边还站着两名工作人员,正朝这边看来。
周珩未动声色,只靠进沙发背。
说起来,眼下的情景还真是有趣,台上的人扮演着故事里的角色,而看故事的人同样也扮演着另一个自己,同样也被其他人看着。
到底谁在台上,谁在台下,谁在演戏,还真说不清。
思及此,周珩又看向程崎。
他似乎一直在看着她,目光随着她而移动,对视的同时,他又一次漾出笑。
说起来,她好像也有很久没见到他这么笑了,透着轻松,带着喜悦。
程崎靠向椅背,和她并肩坐着,问:“上回咱们一起看舞台剧,还是在欧洲吧?”
周珩回忆了一下,点头:“不过大部分我都看不懂,你还要充当我的翻译。”
程崎问:“怀念么?”
周珩却是一笑:“怀念什么,怀念跟坐牢一样的日子,还是怀念自己被人当做精神病。”
这一次,程崎没接话。
事实上,而后整场演出,两人都只充当着看客,全程安静,两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舞台,可到底看进去多少,只有自己知道。
直至散场,一楼的观众们鱼贯而出,舞台上也已经谢幕。
周珩收回心神,站起身,又一次看向程崎:“走吧。”
程崎却垂着眼睛,面容深沉,依然维持着方才的坐姿,好像想什么入了迷。
周珩朝他靠近一步,用手碰了下他的肩膀,说:“程崎。”
程崎身体一震,这才如梦初醒。
他抬眼看过来,扫过她收回的手,又看向她的脸,这才“哦”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剧场,沿路上周珩还看见好几个工作人员,似乎很关注她和程崎的动向。
她也没在意,径自朝广场走去。
程崎和她相隔一步的距离,就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广场上挂着许多彩色灯笼,中间有一些卖小吃的摊贩,四周有游客在拍照,还有小朋友在追跑打闹。
周珩来到一个小摊前,选了一个糖葫芦,随即转头看向程崎,问:“你要吗?”
程崎笑着摇了下头,只拿出自己的手机,让小贩扫码。
周珩也没拒绝,接过糖葫芦说:“谢谢。”
可她正要咬,就听程崎说:“我付了钱,我也要吃一个。”
周珩动作顿住,又将糖葫芦凑到他嘴边。
程崎便就势握着她的手,将最上面的咬走。
周珩一直盯着他,见他嚼了两下,还皱了下眉头,问:“不好吃?”
程崎说:“酸。”
周珩没理他,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往前面走。
程崎双手插袋,迈开长腿跟上。
不会儿,周珩又买了其他吃的,都是小时候在街边常看到的零食,其实味道也就那么回事,就是吃着玩,可这些东西总能勾起人们对童年的美好记忆,也算是在残酷的成人世界找回一点童真。
程崎全程都没什么话,既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对这些东西做出评价,他就只是跟着周珩,每走到一个摊位,直接拿出手机付款。
等周珩终于走累了,吃饱了,两人就在广场边的一个长椅上坐下。
周珩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着广场中心的游客,不由得笑起来。
程崎扫过她脸上的笑容:“看来你心情挺好。”
周珩说:“明天才见姚家的人,今天就好好放松。”
隔了片刻,程崎又冒出一句:“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话题又转了回来。
周珩反问:“为什么我要生气,你是不是非得见到我生气才满意啊?”
“倒也不是。”程崎很快说:“就是……”
可他话说了一半,又停了。
周珩奇怪的问:“就是什么?”
程崎轻咳了一声,下意识别开目光:“就是我都做好准备了,你气急了打我一顿,再骂我一通。”
周珩睁大了眼,满脸的莫名其妙。
可不过几秒,她好像就明白了什么。
再见程崎依然直视着前方,仿佛是在回避她的眼神,神色中还带了一点少见的尴尬。
周珩问:“你是不是怕我被许景烨伤着了,所以你就送上来,让我拿你出气转移注意力?”
说到底,他们还是彼此了解的,尽管这几年生疏了不少,可细究起来,过去程崎每一次气她,都是有原因有目的的。
他还说过,只有把情绪发泄出来,才不至于憋在心里,憋出病。
程崎半垂着眼,半晌说了这么一句:“你不生气,就说明你没有爱上他,你也不在乎他拿你当条件。”
他的声音很低,和着微风,听上去有点不真实。
周珩也难免有一瞬的恍惚,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平和的与他对话了,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试探和猜测。
不过,周珩并不打算告诉程崎,她之所以不觉得生气,是因为在来之前就想明白了,以后和他相处要放下之前的纠结和过往纠葛。
而她对许景烨的态度,也因为未来的形势和周楠申的一番话而豁然开朗。
至于在剧场里,她之所以抬脚要走,又折回来,也不过是因为她知道附近有很多眼线在看,她的一言一行必须要经过深思熟虑,绝不能冲动,更不必被一时的愤怒冲昏头脑。
放任负面情绪会做错判断,而收服它,才可以谋定而后动。
周珩深吸了一口气,这样说道:“我的确不爱许景烨。”
这话落地,程崎转过头。
天色已经黑了,度假村却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
那些光落在他们脸上,闪烁着,摇曳着,将轮廓映的柔和,也在眼前笼罩了一层朦胧的纱。
周珩对上程崎的眼睛,在他眼里,她不仅看到了闪烁的光,还看到淡淡的笑意。
可她心里却因此生出一个疑问。
“程崎。”
“嗯?”
周珩靠近他,依然盯着他的眼睛。
程崎不闪不躲,笑意犹在。
只听周珩轻声问:“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怕我爱上许景烨?”
为什么不是许景枫,也不是许景昕?
为什么唯独是许景烨,才受到他的特别对待?
程崎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而他眼里的光,也跟着晃动起来,带着隐隐的不安。
🔒10
Chapter 10
正是程崎这样异样的眼神, 不自然的反应,再加上他此前的种种行为,令周珩突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而与此同时出现的, 还有一个念头。
在今天以前,周珩还觉得奇怪过,当她和许景枫订婚时, 曾和她在欧洲有过一段情的程崎,连面都没露, 到后来他回来了,似乎也没拿正眼瞧过许景枫。
再后来, 程崎说梁峰给他下了令,让他利用她挑拨许景烨和许景昕的关系。
可这件事, 程崎到底也没做, 反倒是亲自上阵去针对、刺激许景烨。
只是周珩在奇怪的同时,也没有深入去想, 毕竟程崎做事一向出其不意, 她也懒得去猜他的动机。
可如今想来, 他对这件事的处理似乎是有迹可循的。
而这些事看在周珩眼中, 难免就会朝一个方向思考——十年前。
因为她的病,也因为她在病中产生许多幻觉和臆想,这都令她对自己的记忆没什么信心, 而十年前的许多事, 也是模糊一片。
思及此,周珩开口道:“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在精神科,我跟你描述过我的记忆——明明每一天都经历了事情, 那些重要、深刻的过往我也都记得。可是当我回想起五年前、十年前的过往, 去发现能记住的不过几件而已。其余的不是模糊了, 就是彻底遗忘了。”
程崎别开眼,淡淡应道:“记得,我当时告诉你,那些被你遗忘的,只能说明不够特别,不够刺激,没有记住的必要。”
周珩似是笑了一下,依然看着他,没有放过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那么你告诉我,十一年前在周家的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程崎一顿,眉头皱了一下,又抚平。
周珩见状,又问:“你该不会也不记得了吧,难道那对你来说也是不够特别,不够刺激的记忆?”
程崎吸了口气,看向周珩,眼神比刚才深了些:“那时候的你,自我、自私、聪明、胆大,而且气盛不服输。”
他说的是她么?
周珩心里生出疑惑,毕竟这些词听上去都不是什么正面的形容,勾勒出来的形象也有点偏激,而她自认为她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周珩并未因此介意,她也很清楚别人眼中的自己,和自己眼中的自己,是一定存在差距的。
每个人看待自己都是带有滤镜的,都会无限放大自己的缺点,为自己做过的错事找各种借口美化,而对于自己做对的事则无限的放大赞美。
周珩甚至在想,大概在十年前她做了一些自认为是对的事,可在程崎眼里,却是自私、自我的代表。
不过再转念一想,之前顾瑶和她谈论起过去时,似乎在她眼里,对那时候的“周琅”评价也不高。
周珩心思转了一圈,决定换个问法:“我是你的初恋,对吧?”
也不知是她太过直接,还是因为别的,程崎先是挑了下眉,随即眼中划过一丝讽刺,就连口吻也多了几分嘲弄:“是又如何,那些年少轻狂的傻事,你打算一直捏在手里不放?”
周珩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十一年后的他们,还会和当时一样“纯情”,还会把情啊爱啊看得有多重。
周珩又问:“可我的初恋,并不是你。”
程崎没接话,但脸色看却沉了几分。
周珩摸到了脉络,知道自己问对方向了,遂轻声将那显而易见的答案吐出来:“我当时喜欢的男人,是许景烨。”
程崎依然沉默着,可那双暗涌浮动的眼睛,却仿佛说了很多。
周珩直勾勾的望进那双眼睛,竟然在里面看到了一丝哀伤,一点落寞,似乎还有一些其他东西,低落的,沉闷的。
而这些极少在程崎身上出现的,与他往日阴阳怪气的气质极为不符的情绪,在这一刻竟然令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温和。
周珩喃喃道:“看来我猜对了。”
随即她又想了想,一副在说别人的口吻:“十一年前我还没成年,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人,即便不是刻骨铭心,也应该是记忆深刻。这就奇怪了,怎么我对这件事毫无印象。是因为我的病,还是因为我的记忆受损,或是两者兼有。在当年,我到底是怎么喜欢上许景烨的,你都知道些什么?”
程崎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坐直了,看向不远处那一排排纸灯笼,还有灯笼下正在嬉戏的人们,似乎不打算再隐瞒,反而像是妥协一般。
周珩屏住呼吸盯着他,等了片刻,就听他说:“虽然那段过去对我来说是黑历史,除非必要我是不想再提的,不过既然你一定要知道,这对将来你如何处理你和许景烨的关系,或许也有一点参考意见,那我就跟你说说。”
隔了几秒,程崎看了她一眼,第一句就是:“我能肯定的告诉你,你们都喜欢他。”
你们?
周珩问:“我和‘周珩’?”
程崎唇角弯出一个弧度,但很快就消失了:“但许景烨这个人,阴狠狡诈,绝非一般情爱可以驾驭的。我当时劝过你,不要陷入太深,不要试图以为自己会成为这种人的终结者。你看中的只是他的皮相,以及藏在那皮相下丑陋内心,所营造出来的反差,这会让你觉得他很神秘,很有挑战性。但这不是爱情。一旦当那层遮羞布揭开了,当你直视那丑陋的本质,你连跑都来不及。”
周珩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也没顾上接话。
她在程崎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点不易发现的咬牙切齿,而且在说到某些字眼的时候,还加重了语气。
真是不得不说,程崎看人不仅毒而且独到,对许景烨的评价虽然难听,还有丑化的嫌疑,却也压点精准。
程崎又扫了一眼周珩,继续道:“当然,你没听我的劝,而且别人越是拦你,你越要飞蛾扑火,还说自己一定能办到,让我不要小瞧你。反过来,你还问了我不少意见,让我站在男人的角度来分析许景烨吃哪一套。”
周珩张了张嘴,真是越听越觉得玄幻,简直不相信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
然后,她问:“你没逗我吧?那你分析了么?”
程崎给了她一个“爱信不信”的眼神,说:“废话,要是我都不帮你,还有谁会帮你呢?”
“呃。”周珩喉咙里发出一声质疑,也算是对程崎竟然干过这种蠢事的感慨。
也难怪他说那是黑历史了。
周珩又明知故问道:“那我成功了么?”
“你说呢?”程崎说:“要是能这么简单就被你拿下了,那他就不是许景烨了。”
周珩想了下,也是。
接着,她又举一反三的想了几种可能性,跟着又问:“高明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存在的。听你的语气,我那时候好像还挺不争气的。该不会不仅没成功,还反过来被他拿捏了吧?他是不是还利用我做了一些事?”
周珩的口吻听上去稀松平常,似乎只是漫无目的的随便一问,可程崎听了,却是神情一顿,还若无其事的错开目光,不与她对视。
虽说程崎也是装洋蒜的演技高手,可是因为周珩对他太熟悉了,总能一眼看到他是演的还是真情流露。而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还没等周珩窥探,就先一步掩饰起来。
然而就是因为这个回避动作,令周珩瞬间抓住了端倪。
周珩没有立刻发问,利用短暂的沉默快速转动脑筋,将她知道的记忆,和后来零零碎碎想起来的画面,充分调动起来进行重组拼接,再试图从中抓住一根线头。
而就在这个瞬间,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前一天晚上,当她看到庞菲被辱视频之后,在她脑海中生出的那个片段……
当时的她被关在废弃仓库的小房间里,“周珩”被那些绑匪带走了,她害怕的蜷缩成一团,听着“周珩”的尖叫声,谩骂声,直到铁门被人打开。
从那扇门外面走进来一个男人,他来到她面前,蹲下了,低头看她。
她虽然害怕,却还是抬头看向来人,虽然在片段中她没有看到来人的脸,却看到那身休闲装,做工精细讲究,而在他的衣服上还印着某大牌的LOGO。
接着,男人就伸出手,摸向她耳边的头发。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男人穿衣服的风格,他身上的气息,还有他伸手的动作,以及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都令她想到了一个人——许景烨。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
如果那人是许景烨,那也就是说,许景烨和绑架案是有关的,甚至是策划者。
但他为什么要策划这件事?为什么要让那些绑匪侮辱“周珩”?他难道不知道,“周珩”有心脏病,经不起这种刺激和折腾?
还有,“周珩”的耳朵是怕痒的,那里也是她的敏感带,这在她的日记里写过。
她还提到,许景烨非常喜欢揉捏或亲吻她的耳朵,有时候还会连啃带咬。
可为什么在她的记忆里,却看到许景烨抬手探向自己的耳边?
这个疑问刚冒出来,周珩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也可以解释,因为她和“周珩”一样,耳朵同样敏感。
或许在她勾引许景烨的时候,被他发现了这一点?
思及此,周珩又很快把思路拉回来,看向程崎的同时,出其不意的问道:“许景烨利用我的事,是不是跟绑架案有关?”
程崎的身体明显一僵,下意识望过来,而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诧。
周珩知道,她猜对了,起码方向没错。
周珩不愿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只轻轻眨了下眼,就朝程崎挨近了些,肩膀几乎和他靠在一起,随即还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
程崎顺着她的动作看了一眼,就听她问:“十一年前的绑架案,是不是我策划的?许景烨就利用这一点,利用我来当恶人,除掉‘周珩’?”
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彼此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频率和节奏,而周珩甚至发现程崎有一瞬间的屏息。
但很快的,他又突然放松了,还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回来,跟着站起身。
周珩猝不及防,差点因此倒在椅子上,她立刻撑住自己,再抬头,就见程崎转过身,背着光,似笑非笑的瞅着她。
不过短短的一瞬间,程崎已经重新做好了武装,双手插袋的站姿有点吊儿郎当,唯有那藏在昏暗中的脸,透出一点高深莫测。
然后,程崎说:“你靠这么近,就不怕照片同步给许景烨?”
周珩也站起身,瞪着他:“你为什么回避我的问题。如果我猜错了,你大可否认,根本没有闪躲的必要。”
程崎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又何必非要我承认。而且无论我说是还是不是。”
周珩朝他走近一步:“我不要这种模棱两可的猜测,我要的是确切的答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程崎笑着往后退,边退边说:“太晚了,我送你回酒店。”
以程崎的性格,他若是不想说,或是认为不到说的时候,任凭别人怎么逼问,都是无用的。
这一点,连周珩都没有办法。
周珩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纵使她再不甘,也没有在这里发作,她只是眯了眯眼,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压了下去,然后点了下头。
程崎脚下一转,走在前面,周珩就跟在后头。
后来那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交谈,可周珩却没有松懈警惕,她一直在观察四周,自然也注意到有人从广场就一直跟着他们。
周珩发现后,又没事儿人一样低头走着,直到跟程崎一前一后进了酒店。
这酒店走的也是中式风,只有一层高,每一户都是独栋独院,恰到好处的将客人的隐私关在门里。
两人穿过大堂,穿过院子,朝房间走。
程崎似乎知道周珩住在哪一间,脚下目的明确,等来到她的门口,他才站住了。
院门内亮着两盏灯,照着院子里的植物,衬着天上的月色,一派美好祥和。
周珩抬了下眼皮,将院门推开,一手去摸兜里的房卡,然后一言不发的拾阶而上。
程崎也跟了进来,就站在台阶下,微笑的看着她。
周珩把门打开了,回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眼睛,问:“你住哪一间?”
“你隔壁。”程崎侧头,朝左手方向扬了扬下巴。
哦。
周珩也扫过去一眼,说:“那早点休息吧。”
说话间,她一脚迈进门里。
程崎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不请我进去坐坐?”
周珩又停下来,平静极了:“做什么?”
程崎意有所指的抬了下眼皮,半真半假的笑道:“请我进屋,感谢许景烨的撮合,也算是回敬。”
周珩顺着他的指向看了眼,不远处就有一个摄像头。
她又看回来,问:“那你会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么?”
这下,程崎的笑容垮了:“你可真扫兴,这么好的夜晚,这么千载难逢偷情的机会,还有一个喜欢你的男人,你竟然只想纯聊天,太暴殄天物了。”
若不是周珩如今满腹心事,怕是也会被程崎逗笑。
可她一点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直接进门,并在合上门板的瞬间,说了句:“明天见。”
“啧。”
这一声自程崎口中发出,溜进了门缝,钻进周珩的耳朵。
周珩翻了个白眼,关门之后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趴在猫眼前朝外看了看。
就见程崎依然维持着刚才的站姿,双手插在口袋里,头却略微低了,瞅着脚尖和地面,嘴里发出一声叹息。
隔了两秒,他才转身走出院门。
……
周珩回到屋里,很快洗了个手,随即坐在书桌前,拿起桌上的纸和笔,快速在上面画出刚才的思路。
虽说刚才的对话,程崎遮遮掩掩的说了一些,又藏了一些,还是透露了某些关键信息。
起码现在她已经知道,她曾经勾引过许景烨,只是没成功。
程崎在那时候就帮过他,但应该只是在暗处,并未露面,否则许景烨应该认识程崎。
想到这里,周珩写下他们几人的名字,包括许景烨、程崎、周珩和周琅,并将这些名字中间连上线。
而现在她心里的疑问,也从之前的“绑架案那几天发生了什么”,以及“‘周珩’的尸体去哪里了”,变成了如今的“为什么许景烨要利用绑架案对付‘周珩’”。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点,那就是——程崎有没有参与?
按理说,以她和程崎的相熟和信任程度,这么大的事她是不可能自己操作的,怎么也得询问程崎的意见,甚至需要程崎的帮助。
哪怕她那时候就像是程崎说的那样,是一个自私、自我、胆大、聪明的女生,当时也只有十六岁,无论是力量、人脉、资源,都是有限的。
绑架案可不是一般的案件,涉案人被判死刑的几率很高,能帮她,也愿意帮她干这种事的人,又有几个?她一个十六岁的女生,能去哪里找这种亡命之徒,更不要说花钱收买了。一个闹不好,兴许连自己都会搭进去。
指不定那些绑匪到中途临时变卦,从假装绑架两个,到最后假戏真做,变成了真的绑架两个。
如果程崎知情且参与了,那么他是如何做到躲开许景烨的?
那几个绑匪在事发后相继被灭口,是他们谁做的?
这里面的疑问实在太多,想不到刚解开第一个结,却又引出了后面一串问号。
思路梳理到这里,周珩笔尖一顿,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只因她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许景烨的态度。
如果说当年的绑架案许景烨参与了,也利用她毁了“周珩”,那么为什么在多年后,当她以“周珩”的身份重回周家,再出现在许景烨的面前,他竟然表现的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半点心虚都没有?
如果只是因为她丧失了绑架案那几天的记忆,那他的演技和遮掩功力也未免太好了……
不过也因为这件事,她又想到另一个她始终觉得奇怪的点。
虽说她不是“周珩”,可外人是不知道的,她在欧洲养病那几年,曾经一直表现对她执念颇深的许景烨,怎么一次都没去看过她?
再结合绑架案来看,许景烨竟然狠心的让那些绑匪糟蹋“周珩”,就说明此人的心智和用心,绝非歹毒二字可以形容了。
他是真的豁得出去。
难到说许景烨对“周珩”的情爱也并不纯粹,也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要么得到,要么毁掉?或是利用绑架一事,来要挟或是拿住“周珩”,以达到什么目的?
就像他利用康雨馨对付庞菲一样。
还有此次来春城出差,明知道饮酒过量他的身体会出现应激反应,却还是玩了这么一手,骗她只身前来,用这种方式将她“送”给程崎。
思及此,周珩闭了闭眼,将笔放下,再度看向纸上的笔记。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周楠申会预言说,她未来要对付的人,将会是许景烨。
说到手段,她还真是没有他狠,简直可以和许长寻、周楠申并肩了。
🔒11
Chapter 11
说起春城姚家, 从周珩的视角来看,这个家族始终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姚家内部也是派系林立, 错综复杂,如果只是单纯看热的闹的话,简直是津津有味。
姚家最出色, 也最出彩的新一代,就要属姚岚了。
周珩对姚岚的印象不错, 虽然她们在只照了两面,只不过前两次都是在江城许家的地盘, 而这一次,却是她只身探入姚家的地界。
周珩一边想着待会儿见了姚岚该如何应对, 一边在镜子前给自己上了一层淡妆。
不会儿, 程崎发来一条微信:“你还需要多久?”
周珩拨了下头发,又看了眼已经画完的妆容, 说:“半小时吧。”
程崎说:“那半小时后, 门口见。”
周珩没再回复, 就坐在镜子前, 将头发挽好,随即从盒子里翻出几件首饰戴上,尤其是那对袁洋送她的耳坠。
半小时后, 周珩拿起手包, 将门卡、口红和手机装了进去,这才走向门口。
门板一开,就见院子里站了一道人影, 身材颀长, 眉目含笑, 一身亚麻材质的休闲西装,听到门响便转过身,瞅着她。
自然,程崎也看到了周珩难得一见的装束,一身中式改良旗袍,水蓝色,上面绣着精细的图案,脚上还踩了一双高跟鞋。
周珩踩下台阶,边走边问:“我这身怎么样?”
程崎笑道:“很适合你。”
等周珩走到跟前,程崎的目光缓慢扫过那精致的五官,耳边的碎发,直到看到那对微微摇晃的耳坠。
他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停顿,又若无其事的错开。
周珩自然的伸出手,挽住他的手臂,两人一起走出小院,就听她说:“我先说好,我只是代替许景烨来露个脸,姚家如果扔出什么难题,我可不敢做主,到时候就只能往你身上推。”
程崎接道:“为什么推给我,你又不是代表我来的。”
周珩说:“谁叫你从许景烨那儿把我‘借’出来了,那接下来会遇到任何风险,你都得担着。”
程崎“哦”了一声:“我倒是可以当一次护花使者,但你不在乎姚家的人会怎么看你?”
周珩笑道:“我昨天没有转身走人,反而还留下来跟你一起看话剧,一起逛广场,姚家的人早就看明白了。反正我的名声一向不好,我也没必要又当又立。既然此行我做了牺牲,总得捞回点东西才行啊。”
程崎站住脚,似笑非笑的看向她:“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谁说我不生气。”周珩也停下来,同样微笑着,“只不过我气的是另外一件事,咱俩的账以后慢慢算。”
周珩指的自然是昨天程崎的透露,十一年了,他明知道当年绑架案的真相,却一直隐瞒着,这里面纵使有他不能说的苦衷或理由,她也有生气和追究的权力。
程崎没接话,只抬手摸了下鼻子,把眼神错开了。
周珩扫过他脸上的心虚,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就挽着他的手臂往前走。
半晌,程崎说了句:“要是我告诉你,其实我想过要隐瞒你一辈子呢,你会不会更生气?”
他倒是坦白。
周珩说:“这像是你会干的事。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我是当事人,我有知道的权利,为什么你们要替我做决定?”
周珩的语气十分平静,好似只是闲话家常,遂话锋一转:“至于你隐瞒的动机,我也想过,我猜你一定也参与其中,而且做了一件愧对我的事。你很清楚,一旦我知道真相,一定不会原谅你,所以你就一直粉饰太平,能瞒一天是一天。”
然而周珩这话,程崎并没来得及回应,她这话刚落,两人就走到大堂,大堂经理很快迎上来,为两人引路。
周珩和程崎便不约而同的切换上虚伪的笑,这之后再没谈过一句私事。
周珩很快就见到了姚家的人,姚岚自然也在。
除了姚岚之外,其余都是配角。
不过周珩也听说,原本姚家有个儿子也要来的,但公司里临时有点事,非他亲自去处理不可,便临时变更了行程。
周珩对姚家的儿子并未太关注,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姚岚身上。
再见姚岚,可谓是眼前一亮,她似乎漂亮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有爱情的滋润,看上去更水灵了。
别说是男人了,就是周珩同为女人都看着喜欢,全然没有因为对方的美貌而产生半点嫉妒。
没曾想,周珩这边刚要赞美,姚岚就先一步说道:“多日不见,周小姐越发迷人了,若我是男人,肯定要追求你,哪还有许家男人什么事儿啊。”
周珩挑起眉,跟着笑道:“姚小姐真会夸人。”
两个女人站在一起,没有争奇斗艳,只有心心相惜。
不过要说周珩最喜欢姚岚的一点,还是因为她看破不说破,面子里子都做足了。
这里的人都不瞎,何况到处都是姚家的眼线,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前一天周珩和程崎单独相处到晚上?
再说,生意场上勾心斗角,什么新鲜事都出过,像是许景烨这样出行在即却突然生病,改让未婚妻只身前往,会见男性生意伙伴,这一手本就不言而喻。
姚岚见多识广,自然看的明白,理解的透彻,何况她也见过许景烨,认识程崎,更和周珩打过交道。
可姚岚全程都没有露出丝毫异状,仿佛这样的安排再正常不过。
姚家年轻一辈,无不看姚岚的脸色,她也往往起到“带头作用”,只要她不表露,别人也不敢说什么,以免显得自己太过猥琐。
周珩对姚岚此举十分感激,所以当酒过三巡后,程崎被人拉去牌桌,而姚岚则邀请周珩一起去院子里走走的时候,周珩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当然,周珩心里也有数,有些话是要单独说的,而此行所有安排都只是表面,真正要紧的还是和姚岚的接触。
索性姚岚也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和周珩一走进院子,还不到十步,就开门见山的亮出正题:“其实我和程先生之前就认识,虽然不算熟,但合作过两次。”
周珩看向姚岚:“我听说了。”
之前程崎多次往返春城寻找茅子苓的下落,还是姚岚从中帮了不少忙。
姚家是地头蛇,人脉广,关系多,找个人必然会比程崎四处乱撞要来的快。
程崎这些年走南闯北,也明白每到一个地方,先去拜山头的道理,所以他一到春城,就想办法接触姚家。
“坦白讲,几次接触下来,我对他这个人印象很好。”姚岚说:“有恩必还,有仇必报,还能为了童年伙伴上山下海的奔波,这样的人现在真是太少见了。”
周珩笑问:“姚小姐想说什么?”
“你们……”姚岚话音一顿,随即也笑了下,说:“你我交往虽然不深,但说实话,我很喜欢你,所以有些话不该我说,我却还是想给你提个醒。”
周珩的笑容淡了些,神色中多了一点认真,而她也隐约预感到姚岚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姚岚再开口时,终于提到了许景烨:“许家老二,如果是做生意谈买卖,我会很不希望我的合作对象是他这样的人。相比之下,许景枫虽然性格冲动,脑子也没他转得快,但要好相处的多了。”
周珩自然明白这里的意思,许景枫相对比较简单,而且要面子,不会在利益上跟对方讨价还价计较太多,和他谈买卖更容易顺毛。
而许景烨又是另一个极端,他太过聪明,表面看似谦和有礼,有来有往,暗地里却是心狠手辣,让人防不胜防。
恐怕在长丰集团的内斗,姚岚那边也听到了一二。
而姚岚这么直接的捅破窗户纸,也是因为她有足够的资本,不怕周珩会告诉许景烨。
周珩想清楚这番道理,又问:“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姚岚说:“也许是因为之前去江城,你是那两家人里我瞧着最顺眼的一个。也许是因为你我同为女人,且都身居高位,处境艰难。我看到了你的难处和困境,虽然帮不上忙,却也希望你能化险为夷。我现在不妨提前告诉你,许景烨那里,我明天会亲自给他去一通电话,推掉后面的合作。”
这一次,周珩没发问。
只听姚岚笑道:“许景烨根本没诚意合作,就算他这次是本人过来,结果还是一样。再说,他利用自己的未婚妻干这种龌龊事,我打心里瞧不起他。所以接下来两天,咱们就不谈生意了,这里有很多节目,周小姐尽管去玩,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都可以直接跟我说。”
姚岚意思已定,周珩也没有争取,再说她本来也没打算掺和这笔生意。
这之后,周珩和姚岚又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聊的都是春城和江城的风土人情,以及生意场上的趣事。
等绕了一圈,两人回到屋里,临别前,姚岚说了这样一句:“希望下次再见面,你已经解决了难题。”
周珩看向她的眼睛,不仅看到了里面的祝福,也看到了一点温暖。
严格来说,她们也算是交浅言深了。
而交到姚岚这个朋友,对她来说是此行最大的收获,尽管她遇到什么事不会轻易找姚岚帮忙,可她相信只要她开口,姚岚必然会伸出援手。
以姚岚的格局来说,也难怪她会成为姚家这一代的领头人。
周珩露出笑容:“虽然我不知道姚小姐的处境,是否如外面所描述的那样,但我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尤其是生长在大富大贵之家,烦恼总是多的。将心比心,也希望再见面时,你我能以朋友的身份,轻轻松松地吃一顿饭。”
🔒12
Chapter 12
一顿饭没谈几句正事就散了。
姚岚并没有在度假村住下, 而是当天坐车回城。
姚家余下的人,本来还想拉着程崎继续打牌,继续喝, 谁知程崎却趁着醉意在其中一人耳边说了两句,那人坏笑了一声,就放他走了。
周珩起初还奇怪程崎说了什么, 直到和程崎一起离开时,姚家几人投来的目光意有所指, 她这才顿悟。
周珩没吭声,更没解释, 就和程崎并肩走出大堂,沿路还能闻到自他身上传来的酒味儿。
等走出门口, 迎上一阵风, 周珩这才不紧不慢的来了句:“你又利用我一次,拿我当借口。”
程崎的声音里带着笑:“就算我不拿你当借口, 他们也不会把咱们想的多纯洁。再说, 咱俩的确是有关系。”
周珩没接茬儿, 穿过一片小花园的时候, 她将步子放慢了。
程崎却比她更慢,就懒洋洋地跟在后面。
小花园里不仅有矮小的灌木丛和花朵,还有足以遮住半片天的树木, 那些枝叶茂密繁盛, 筛过下午的阳光,那些影子落在地上、小路上,和来往的人身上。
因为程崎实在太磨蹭了, 周珩又觉得脚有点疼, 期间也曾回头看过他一次, 还以为他是不是喝多了摔在路边睡着了,安静的不像话。
谁知这一看,才发现程崎一直跟着自己,隔着几步远,外套就搭在胳膊上,眉眼带着醉意,唇角带着笑,却始终看着她。
周珩又往前走,到最后干脆停下来,在小花园里的一个竹编的长凳上坐下。
不会儿,程崎也走到了,一屁股坐在她旁边,伸直了一双长腿,微仰着头,呼了口气。
周珩借着坐姿松动了高跟鞋,歪头一看,后脚踝有点红肿,快要磨破了。
程崎也注意到了,说:“跟太高了,磨脚了吧?”
周珩说:“新鞋穿不习惯。”
程崎应道:“还跟以前一样,穿高跟鞋就脚疼腿肿,你得多锻炼。”
周珩直起身,横了他一眼,遂皱着眉头颇为嫌弃地说:“你喝了多少酒,出来这么久还这么大味儿。”
程崎抬起胳膊闻了下自己,问:“熏着你了?”
周珩没接这茬儿,又安静了片刻,看着面前那片植物,嗅着随风而来的植物清香和酒气,随即抬手将耳坠摘了下来,拿在掌心把玩着。
程崎双手撑着凳子,依然姿势不变,眼神却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自然也看到了她摘下耳坠后,空荡荡的耳垂,以及那双挽着耳坠的手。
直到周珩侧过头来,扬起一抹笑,同时捏起那对耳坠,问:“好看么?”
程崎没接话,只是扫过晃动的耳坠,点了下头。
周珩又道:“挑选这对耳坠的人,真的很了解我的喜好。我过去收过那么多首饰,大部分我都没戴过,小部分我只会戴两三次。尤其是耳饰,戴上一整天难免耳朵疼,出非必要场合我很少戴。不过这对耳环,我却非常喜欢,这次来第一个戴的就是它。”
这话落地,周珩的笑容也淡了,话锋一转,又说了句:“当然,如果它只是一对单纯的耳坠,没有其他作用,就更好了。”
这之后,两人一同沉默下来。
四周也十分安静,似乎只有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直到自程崎口中发出一声叹息,这一次是他率先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如果你指的是你和袁洋,有几天了。”周珩掀起眼皮,看向他,“至于这个礼物么,其实刚收到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袁洋好像并不了解我,可他怎么一送就送到了点子上,会不会是巧合?”
然后,周珩将掌心摊开,又道:“从你这里送来的东西,应该还有别的用途吧。”
程崎自她掌心上取走一只耳坠,随即又从自己的腕表上取下一枚小针,他的手指非常灵巧,动作也快,周珩根本没看清。
就见他用小针在耳坠的坠子上点了两下,坠子的一面金属就剥落了,露出里面微小的电子装置。
周珩扫过一眼,问:“定位还是监听?”
程崎示意过后,又将金属面安回去,同时说:“都有,而且是高性能,信号差一点也没关系。”
话落,他将耳坠还给她。
周珩又将它捏起来反复看了看,脑海中回忆着她收到耳坠那天都接触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说过什么话。
那天似乎是程崎去长丰集团海外部见了许景烨,而她在回部门之前,先见到的是许长寻,然后又带着许景昕在公司里到处参观。
这么说,她和许景昕的对话,程崎都听到了……
周珩皱了下眉头,心里暗骂自己的大意,但很快又冷静下来,分析此事的利弊。
如果对象是许景昕,或许也没有那么糟,毕竟程崎和许景昕也在暗中接触,他们也有共同的目的。
思及此,周珩又平复了情绪,将耳坠重新戴上,说:“那是不是以后我戴着去接触许长寻和许景烨,我们的对话你也都听到?”
“没错。”程崎说,同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打算跟我师父合作了?”
周珩只说:“不过有一件事你们要明白,只要许家不动我,我是不会主动出击的。”
程崎勾了下唇:“许家不动你的概率,微乎其微。等周楠申一死,许家必有动作。他许长寻等这一天太久了。”
“我和许景昕的事,你为什么没有跟梁峰说?”周珩想了下,终于问了。
眼下她最关心的不是许长寻如何,因为那不是她说了算的,也无法阻止许长寻的下一步,她更好奇的反而是程崎的动向。
程崎一顿,看过来:“在对付康雨馨这件事情上,我和他有个约定,起码在完成这件事之前,我们要互帮互助。再说,他也是许家人里面,我瞧着最顺眼的。许长寻三个儿子,也只有这个不是他养大的,最让人喜欢。”
程崎这话不假,他的语气和眼睛里都有着藏不住的欣赏,虽然周珩搞不清楚,许景昕是凭着哪一天对了他的胃口。
周珩跟着问:“那在解决康雨馨之后呢?”
此言一出,程崎不说话了。
是啊,康雨馨之后呢?
以梁峰的作风,他要针对是整个许家,并不会因为许景昕是后来的儿子,就手下留情。
周珩也站在梁峰的角度思考过,她想如果换做是她,布局了这么多年,处心积虑,不仅投入了心力,还有大把的时间、生命,人力和物力,他怎么可能只是为了针对许长寻?
那深沉的野心和企图心,还有报复心,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积越多。
恐怕只有当梁峰吞并掉许家的一切,才会停止。
欲壑难填,欲望是吞噬人心的魔鬼,它和人一样,也是会长大的。
半晌过去,就在周珩以为不会等到答案的时候,程崎说了这样一句:“我会尽我所能的将伤害降到最低。”
周珩诧异的看过来一眼,忽然不懂了:“你和他接触并不多,这不像你。”
“哦,是不是非得我心狠手辣,才是我?”程崎笑道。
周珩没有被他搪塞过去,又追问:“为什么?”
程崎轻叹一声,看向前面,眯着眼睛好似有些恍惚,隔了几秒才说:“你我他,似乎也只有他,还有机会能挣脱命运的摆布了。”
是啊,如果从受到命运捉弄和摆布这一点来看,他们都是一样的。
他们背后都有一股力量,一双推手在操纵一切,他们没得选,身不由己,却没有放弃,一直在努力争取自主权。
然而他们和许景昕不一样的是,他们抗争的太久了,时间太长了,心智和性情都遭到了腐蚀,早就没有所谓的赤子之心了。
他们已经和这片深渊融为一体,若有一天能爬上去重见天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适应外面的空气。
但许景昕不一样,他入局尚浅,还有机会重来。
周珩看向程崎的侧脸,一时难以成言。
她不知道,程崎是不是和她一样,在许景昕身上看到了某些吸引他们的,却又描述不清的某种特质,那令他们向往,却又珍惜,不希望它被摧毁。
又或者是应了那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吧,自己遭遇的困境,看到他人也遭受了,就想拉一把,避免悲剧重演。
也是到了这一刻,周珩越发的肯定此前的猜测——程崎早晚有一天会对付梁峰的。
虽然还不是现在,但程崎的那股劲儿已经开始显露。
周珩忽然说:“你刚才问我,是不是打算和梁峰合作了,你说的不够准确。”
程崎醒过神,看向周珩。
周珩漾出一抹笑,眼睛里微光闪烁:“我要合作的人是你,就像我和许景昕联手一样,我愿意做你们两人之间的桥梁,你们英雄惜英雄,现在却不方便接触太多,我可以代为传递。”
程崎不确定的说:“等等,你怎么突然就决定了,我可没说要答应。”
“可你心里想答应啊,你只是嘴硬。”周珩话落,就站起身,撑着还有些疼的脚往外走,同时撂下一句,“回吧,我要赶紧换双鞋。”
程崎在她身后笑了声,随即跟上周珩。
……
春城此行,整体来说还是轻松的,没有在江城时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当然,周珩也知道这全是因为她在这边只是个局外人的原因,若是身在局内,站在漩涡中心,比如姚岚的位子,怕是就要费尽心力了。
而周珩真正的战场,是在江城。
对于长丰集团来说,这一次许家和姚家可以说是失之交臂。
对于周珩本人来说,此行却有两个收获,一是姚岚,二是程崎。
周珩的确没想到她和姚岚可以相处的如此融洽,当然她也不会以为姚岚看上的纯粹是她的人格魅力,这里面必然有一些审时度势。
如果她不是周家未来的家主,姚岚不是姚家的继承人,她们之间就算再觉得对方可爱,也不会往心里去。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早就不纯粹了。
至于程崎,周珩也很意外,她和程崎之间可以开诚布公,这还是他回来江城后的头一次。
有些话,有些事,一旦说开了,反倒轻松。
如果一味地藏着掖着,就只会加深猜忌。
再说周珩本人,这一趟变化最大的就属她了,更准确的说是她的心境。
其实在来之前,她对许景烨的情绪就已经有了变化,从想要在感情上掌握他,到周楠申的点拨,再到对许家的防范,当然还有庞菲的那段视频。
谁知来这里之后,当她知道许景烨用这种方式将她“卖”了,她的心情一下子就跌落谷底,但在情感上也彻底清醒过来。
许景烨此举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她本就不是沉溺于男女情爱的那种恋爱脑,一时的情迷是有的,却不可能长久的沉沦。
如今的周珩,就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人醒了,思路也拐向正轨。
自然,这里面还有她那段失而复得的记忆的功劳。
若非她想起许景烨是如何对付“周珩”的,若非她亲口跟程崎证实了绑架案和许景烨有关,她恐怕还会以为许景烨对“周珩”多么的真,以为她可以继续利用这一点。
这个男人,极端的自私自利。
只是话说回来,虽然周珩看清了形势,却也令之后的处境却变得微妙了。
她现在和许景烨住在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
而且她和程崎在春城的融洽相处,许景烨必然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是个坎儿。
于是问题来了,周珩自问,她是应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依然和过去一样,和许景烨你侬我侬呢,还是说跟他把窗户纸捅破了,来一句“各玩各的,互惠互利”呢?
两种戏路,两种演法。
而这个问题,就一直缠绕着周珩,直到她下了飞机,坐上袁洋开来的车。
那之后一路上,周珩都没说话,先是心不在焉的刷了会儿手机,随即又眯了一小会儿。
等到车子下了高速,进了城,周珩朝窗外看了眼,说:“送我回家,我不去许景烨那儿。”
袁洋明显愣了:“姐,哪个家?”
周珩说:“周家。”
🔒13
Chapter 13
蒋从芸这几天一直在外面浪, 因为周楠申快蹬腿了,她也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人难免会发飘, 会膨胀。
不过到底是中年人,彻底放飞也需要体力支持,蒋从芸也自觉不比年轻时候了, 浪费了许多年的青春,到如今也就只能抓个尾巴。
在蒋从芸最快活的时候, 听到那些年轻气盛的鲜肉夸她一点都不像是中年人,还满口“姐姐”的叫, 她的确是有点心花怒放。
但当这种雀跃落下后,随之而来的又是急速的冷却。
连续几天的放纵终于结束了, 蒋从芸收了心, 再回头一看,除了几句花言巧语什么都没落下, 真是没什么意思。
说到底, 还是钱最靠得住。
就这样, 蒋从芸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周家, 路上还在车里仔细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在这个家里与周珩周选。
自从周楠申住进江城医院,周家大宅就冷清不少, 家里用不了那么多佣人了, 原来照顾周楠申的都被陈叔辞退了,如今陈叔是家里和医院两头跑,宅子里难免就疏忽一些。
蒋从芸对此毫不在意, 她图的很简单, 无非就是斗了半辈子, 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生存,这后半生她想心情舒畅的过。
不过这个前提,首先是要把周珩哄好了。
而对付周珩,在蒋从芸看来,远没有对付周楠申那么难。
蒋从芸回到宅子里时,只有一楼亮着灯。
周屋里冷冷清清的,晚上十点,竟然就一个鬼影都瞧不见了。
蒋从芸打了个哈欠,一路上了二楼,趿拉着步子,困倦的推开自己的房门。
一室漆黑,她顺手按开了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瞬间她脑海中回荡的,竟然是多年前的一幕。
那时候“周珩”只有五岁大,她的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身材肉肉呼呼,穿着好看的公主裙,朝她跑过来。
蒋从芸喊她慢点,“周珩”却不听,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笑声咯咯,怎么看怎么可爱。
画面再一转,瞬间的功夫,那个胖嘟嘟的“周珩”又变成十几岁的她。
她穿着校服,就坐在蒋从芸起居室的单人沙发里,双腿交叠,双手环胸,眼神里透着锐气,脸上挂着讥诮和盛气凌人。
她没有叫蒋从芸“妈妈”,一张嘴就是:“你最好放聪明点。”
想到这里,蒋从芸闭了闭眼,将那些画面甩出脑海。
隔了几秒,她又对着墙壁叹了口气,正打算先去浴室卸妆换衣服。
谁知刚一转身,就见到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多了一个人影。
那是周珩,她交叠着双腿,手里还端着一杯热茶,正面无表情的看过来。
蒋从芸心里一个咯噔,当即倒吸一口凉气,顿时间整个背部都开始盗汗,着实被吓的不轻。
直到蒋从芸惊魂初定,一手抚着胸口,感受到胸腔里快速跳动的心脏,还有有点发鸣的双耳,好一会儿才找回语言:“你怎么不出声啊,你要吓死我啊!”
周珩缓慢的露出一抹笑,拿起桌上的茶壶,又往旁边的空杯子里到了半杯:“我要是出声了,你可能真的会吓死。”
话落,她又指了指茶杯,说:“喝口茶压压惊吧。”
蒋从芸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周珩对面,端起茶杯却没喝:“我准备睡了,还喝什么茶。”
“在我问完我的问题之前,你睡不了。我劝你还是喝了吧。”周珩回道。
蒋从芸叹了口气,了解周珩的性格,也明白周珩的难缠,在她得到满意的答案以前,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蒋从芸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喝光,放下了问:“你要问什么?哦,之前你说要知道周楠岳和梁峰的故事,大晚上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你不是出差了吗,刚回来就跑来听故事,你可真够闲的。”
周珩没理蒋从芸一连串的问题,又将她的杯子注满,这才说:“我改变主意了。与其听你编故事,我反倒有另外一件事更想知道。”
蒋从芸刚端起杯子,升起几分防备:“什么事?”
周珩将双肘搁在膝盖上,笑着看过来,语速很慢的说:“我和周琅经历的绑架案,你知道多少,我要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无论是证实过的,还是你猜测的。”
蒋从芸没料到周珩刚出差回来,就来问这件事,她心里也不禁犯起嘀咕,不明白周珩这趟去春城受了什么刺激,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想起这出吧?
此时此刻,蒋从芸已经极度疲惫,周珩又对她疲劳轰炸,无论是在精力还是体力上,她都有点招架不住,很想速战速决。
可是再看周珩着一杯杯茶水“伺候”着,看周珩专程跑到她房间里守株待兔,她就知道周珩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若是编故事,周珩不信,那还不定耗到几点。
一时间,蒋从芸陷入了两难,一边是她的脑子极度困乏,实在没力气跟周珩斗心眼,而另一边则是她有不能说出真相的理由。
思及此,蒋从芸又一口气将茶水喝光,趁着周珩又给她倒茶的功夫,她说:“你是故意的,故意挑这个时间来对我疲劳轰炸。”
“我只想知道一个真相。而且这件事我是当事人,我不该问么?”周珩笑着回道:“你越是拖延时间,越是玩花样,我对你接下来说的话就越质疑,那你今晚就别睡了,我可以跟你耗到天亮。”
人在极度困倦的时候,不仅智商会下降,心情也会烦躁,而这两者都不利于思考。
蒋从芸光是听到周珩这句话,火儿就上来了:“我又不是当事人,你问我也没用啊。是你自己想不起来,你怎么不问你自己?”
“我问了啊。”周珩依然在笑,“而我的记忆告诉我,那绑架案是我的手笔。”
周珩很是突然,却又不紧不慢的接了这么一句,当即杀了蒋从芸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也是周珩要的效果,她在这一刻牢牢地盯住蒋从芸,不愿翻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包括那遮不住的震惊、诧异。
但奇怪的是,这些震惊和诧异,却不像是惊讶周珩已经找回了记忆,反倒更像是惊讶周珩的答案。
周珩眯了眯眼,第一反应就是——难道我猜错了,绑架案与我无关?
很快,蒋从芸就问了一句:“这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
周珩跟着反问:“你这种反应,难道是我以为错了?”
蒋从芸一顿,这回没接话,只是垂下眼,用喝茶的动作掩饰表情,她虽然疲惫,脑子不够使,却还没有变傻。
周珩继续追问:“我记得当年在我从医院里回来以后,你和周楠申也怀疑过我。你不要告诉我,这也是我的记忆出现问题了。”
安静了两秒,蒋从芸说:“我们是怀疑过你,你没记错。”
“那后来怎么又释疑了,不会只是因为我是周家唯一的孩子吧?”周珩说:“现在我告诉你,我回忆起来的片段,证明绑架案是我做的。你身为‘周珩’的母亲,怎么是这种反应?”
周珩这样说,自然是在诈蒋从芸。
而且有一件事她从以前就觉得奇怪,蒋从芸对“周珩”所表现出来的关心和关怀,与其说像是一位母亲,倒不如说更像是利益捆绑者。
蒋从芸叹了口气,再看向周珩时,已经管理好表情:“既然你问到这里了,我索性就告诉你吧,其实这件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周珩’不是我生的。我就没生过孩子。不信你可以去查,我的血型是O,‘周珩’和你一样,都是AB型血。”
周珩先是惊讶,但很快就想到,当年的绑架案害死了“周珩”,至今都没找到她的尸骨,这件事对周家打击很大,可蒋从芸却很容易就接受了,也没有所谓的悲伤期,还不到两个月就开始穿红戴绿。
如今想来,这一点似乎得到了解释。
但是……
周珩说:“就算不是你生的,也是你养大的,哪怕你和她一开始是利用关系,好歹也投入过情感吧。没想到你对她的事那么的轻描淡写,我倒是低估你了。”
听到这话,蒋从芸投来复杂的一眼,可在那眼神中,周珩却找不到不屑或是冷漠,那里面似乎还有情绪波动。
但很快,蒋从芸就错开了,看向一边,低声说:“你懂什么,我能把她养的如花似玉一般,肯定是投注心力了。就是养个猫狗,看到它死了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啊。怎么,就非得我在面前大哭一场,让你给她偿命,你才觉得我是个人。”
这一次,周珩又疑惑的皱了皱眉。
蒋从芸这番话不像是演的,虽然说不上是情真意切,却也藏着几分真诚,而她还在小心掩饰,生怕露出太多。
怎么回事,难道蒋从芸很怕人知道她对“周珩”付出过真情?
可如今对着她掩饰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周珩突然觉得困惑了。
可就在这时,蒋从芸又开口道:“至于你说绑架案是你的手笔,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起了什么,怎么会这么以为。我就站在我个人的立场回答你,我和你爸的确怀疑过这件事,我们也找人去调查了。而且我们不止怀疑你,也怀疑过……她。”
这个她,指的自然就是“周珩”。
周珩没接话,随即就听蒋从芸说:“可是我们调查的线索总是到了关键地方就断掉。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巧合,直到类似的事发生了几次,我们才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做事。而且此人事先就预见到我们操作的方向,好像对周家的办事风格很熟悉。当然,这个人也很有实力,毕竟他要面对的是周家的情报网。”
“就是因为这些调查受到多重阻碍,我和你爸最终认定,那次的绑架案绝非你们姐妹任何一个人的手笔,以你们的力量和心智,就是联起手来也做不到这一步。不过我们也分析过,这里面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们其中之一被人利用了,只是不知道是谁——其实不管当初回来的是你们中的哪一个,我和你爸都会怀疑,都会调查。你们俩都不是傻白甜,这种事要说一点没掺和,事先不知情,我们是绝对不信的。但到最后,我们也没想到你回来了,却把那几天的事都忘掉了。而且我们每次问起来,都会刺激到你,久而久之我们也就不问了。”
蒋从芸的这番话,周珩相信大部分都是真的,不仅逻辑合理,而且也与她知道的事实相符。
周珩跟着问:“这么说,你们早就知道是有人针对周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找过这个人,这一点都不像是周楠申的性格。”
“知道又如何?你以为他没有找过么?”蒋从芸自嘲的笑了下,“我们的线索一直追到了海外,那已经不是周家的势力范围了,我们又能做什么?再说,当时你病的那么厉害,你爸根本没心思管那些事,他就只希望你能恢复正常。”
只希望她能恢复正常?
周珩疑惑了。
周楠申对她有这么在意和关心么?
周珩心思一转,又问:“你不想知道我想起了什么么?”
蒋从芸跟着看过来:“你愿意说?”
“当然,说出来让你帮着分析一下也好。”周珩笑了下,又很快收起,再次出其不意道:“我在那间绑架我们的仓库里,见到了一个人。他能在里面自由出入,而且我在那之前就认识他。”
蒋从芸连忙问:“是谁?”
周珩缓慢的吐出那三个字:“许、景、烨。”
“怎么可能,他对你……”蒋从芸下意识说了这么几个字,很快又顿住了。
周珩抓住了这个瞬间,正准备发问,就听蒋从芸又道:“他对周珩有多上心,你也是知道的。哪怕你说是他帮着‘周珩’策划了绑架案,我都信。”
蒋从芸言之凿凿,周珩从她的话和表情中完全找不到一丝破绽,而且站在蒋从芸的立场,她也没必要替许景烨说话。
随即周珩思路一转,又想到刚才蒋从芸的“口误”,于是又开始诈她:“那么那时候的我,和许景烨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我还看到我和他的一些亲密举动?”
蒋从芸接道:“这我怎么会知道?”
这听上去是很正常的一句回答,但周珩却起了疑。
如果蒋从芸真的毫不知情,她问的就应该是“还有这回事”。
这么看来,蒋从芸是知道的。
这时,蒋从芸发问了:“话说回来,你在那个仓库里见到许景烨,然后呢?”
周珩抬了下眼皮,对上蒋从芸的目光,她想了下,说:“然后,我看到那些绑匪去侵犯‘周珩’,而许景烨选择袖手旁观,他因为看到我害怕,还来安慰我。”
蒋从芸的表情瞬间变了,嘴里喃喃道:“这么说,真有他的事儿……”
“不对吧。”周珩突然说:“你刚才还说许景烨对‘周珩’是真的,怎么听到我的话,竟然不维护他了?”
蒋从芸叹了口气,没有半点紧张,反而比刚才轻松了不少,还拿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才说:“我有什么可维护的,你都说看到是他了,我还能说什么。”
不对,这种反应不合理。
周珩盯住蒋从芸的表情变化:“如果真是他主使的,这件事也能解释得通。许景烨对周家的办事风格是了解的,他也有能力躲过周家的耳目操纵这一切。”
蒋从芸继续喝茶,还耸了下肩。
周珩又道:“你刚才口口声声的说,你对‘周珩’有感情,现在知道是他干的,又好像没事儿人似的。”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蒋从芸问:“找他报仇,给他一刀,还是去警局揭发他的罪行?你觉得哪一件我办得到?再说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只是想起一点片段,你自己也不确定吧,你有证据么?”
这一次,周珩没接话,她神色凝重,仍在整理着思路。
相比之下,蒋从芸反倒像是卸掉了压力,喝完一杯茶还来了句:“刚才没细品,你这手艺真的越来越好了。”
这话落地,蒋从芸又看了过来,还笑了声,仿佛闲聊天一样:“看你这模样,是不是和景烨吵架了?要不然怎么突然大晚上跑过来找我对峙,该不会只是因为你想到那些片段吧?我劝你啊,还是不要刨根问底的好,有些事过了就过了,人生嘛,还是糊涂一点比较舒服。想得太多,知道的太多,就会劳神,会短命的。对了,你这趟出差有收获么?”
周珩听了蒋从芸一通废话,这才吸了口气,将烦躁压下去,等负面情绪都沉淀下来,才说:“有。许家和姚家的买卖黄了。”
蒋从芸正将茶杯凑到嘴边:“黄了?这还叫收获?”
周珩却慢悠悠笑道:“这和周家又无关,而且我和姚岚还交了个朋友。”
蒋从芸眼见周珩“渔翁得利”,哪怕再迟钝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你和景烨,真的闹别扭了?”
周珩直接说道:“应该说是,他将我作为筹码,送给程崎几天。作为回报,程崎给长丰集团降了十个百分点的抽成。”
这下,蒋从芸彻底呆住了,各种情绪在她脸上流转。
周珩欣赏了好一会儿,轻描淡写的自嘲道:“想不到我还挺值钱的,程崎倒也大方。你说我要不要多投资程崎一股,要是许景烨这条线完蛋了,我立刻就能再给你择一门女婿。”
只是蒋从芸却没有调侃的心情,她追问道:“等等,你这几天不会一直跟姓程的厮混吧!”
厮混。
这个词用的倒是别致。
周珩笑道:“我也是顺水推舟,顺势而为,身不由己啊。”
蒋从芸没理她一连串的成语,当即站起身,是真的急了:“你疯了你,你以为许景烨和许景枫一样好对付!”
说话间,蒋从芸来回踱步了两圈,随即又站定,瞪着周珩:“我说你怎么出差回来不回去,还跑来问东问西。”
“他是不好对付,可你激动什么?”周珩说:“是他先把我送过去的,又不是我上赶着给他戴绿帽。”
蒋从芸气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了解他,他做安排,你可以拒绝啊,你可以走人啊,你可以找他大吵一架啊,你好歹表现出一点不愿意,怎么能就直接接受了!”
“你怕他吃了我?”周珩笑问。
蒋从芸说:“不是怕,是现在咱们家处境艰难,你爸又……好歹先过了这段时间,等你站稳脚跟了再说其他,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再跟许家树敌。再说姓程那小子对你能有多真,他能真的过许景烨?他就是跟你玩玩,兴许就算没有你这出,他都会降那百分之十……”
蒋从芸念叨了好一会儿,周珩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直到蒋从芸说累了,又坐下来,周珩这才说:“大不了我就跟他摊牌,让他自己选,是跟我撕破脸,解除婚约,还是念及周家的价值,以后互不干涉,各玩各的。许景烨是聪明人,我相信他一定知道怎么选。对周家来说,现在的确很关键,也很艰难,但许景烨也是一样腹背受敌,海外部他已经丢了,要是再得罪周家,他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下,蒋从芸不激动了,连看周珩的眼神都变了,不仅心惊于她的成长,也惊讶于她竟然能如此想得开,倒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
女人一旦割舍了情感,那在很多事情上都会无敌。
“看来你真是下了狠心了。”蒋从芸说了这样一句。
而这件事,是她年轻时候做不到的。
她对周楠申,也是因为经受了这么多年的蹉跎、折磨,才走到今日。
周珩没接这茬儿,只是站起身,说了句:“晚了,我回房休息了,周楠岳和梁峰的故事,就等下次你再告诉我。”
而事实上,如今的她也不是那么在意,那么想知道了。
无论那两人过去发生过什么,都不会影响她的决定,最多也就是当个八卦听听。
周珩话落,就往门口走。
蒋从芸也没挽留。
然而就在周珩的手刚碰到门把时,她的手机却响了。
是陈叔的来电,他今天一直在医院照看周楠申。
周珩看到来电显示,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很快将电话接起来。
与此同时,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陈叔会告诉她,周楠申不行了,医生让所有家属去医院见最后一面。
可是电话接通的刹那,陈叔说的却是:“小姐,两位许先生来医院了,他们还先后跟先生聊了很久。”
周珩自然也注意到了陈叔的用词,他说的是“先后”,以及“两位许先生”。
也就是说,那两位许先生不是一起来的。
周珩跟着问:“许长寻和许景烨?”
陈叔说:“对,许长寻已经走了。许景烨是在他后面来的,都进去半个多钟头了。先生只说不让我进去打搅,可是我这心里老是不踏实,眼皮子还一直跳……”
“你现在就进去,打断他们。”周珩快速道。
虽然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和陈叔一样,有一种不舒服的预感。
“好,我这就去。”陈叔应道。
但不过几秒的停顿,陈叔的声音再度传来:“许先生。”
周珩意识到是许景烨从病房里出来了。
“陈叔。”
紧接着,电话里就传来皮鞋踩在砖地上的声音。
许景烨的声音近了:“谁的电话?”
陈叔轻咳了一声,说:“是小姐,她打来问先生的情况。”
“哦,我跟她说。”许景烨将手机拿了过去。
很快,周珩就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声音:“阿珩,是我。”
“嗯。”周珩应了声,静待下文。
许景烨淡淡道:“我刚去见了爸爸,聊了几句。就我观察,他的情况很不妙,可能也就是这两天了。”
🔒14
Chapter 14
周楠申还有几天的命, 其实周珩并不关心,毕竟从将他送进江城医院开始,就意味着周楠申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周珩唯一好奇的是——许长寻去见周楠申最后一面, 她还能理解,可许景烨去见周楠申做什么?
可惜,许景烨并未在电话里多说, 仿佛只是知会她一声,很快就将手机还给陈叔。
等许景烨走了, 陈叔才小心翼翼的说:“小姐,我去看一下先生。”
周珩说:“去吧, 待会儿再给我打过来。”
陈叔连忙应了。
周珩也转过身,对上蒋从芸好奇的目光, 告知她在医院的变故。
再看蒋从芸的反应, 似乎也对许景烨的出现感到意外。
周珩问:“按理说他们应该没什么交情,这几年也没见他来过周家, 怎么突然去医院了?”
蒋从芸想了想, 才说:“应该是有些事要跟你爸证实。”
但问题是, 是什么事呢?
周珩没接话, 也没停留,很快离开蒋从芸的卧室,一路回到“周珩”的房间。
屋子里干净整洁, 显然平日都有人按时打扫。
周珩换了睡衣, 洗了脸,就坐在床沿。
不会儿,陈叔的电话打回来了。
周珩几乎是秒接:“喂。”
就听陈叔说:“小姐, 我去看过先生了, 他跟我交代了一些事, 然后就休息了。可我看他的状态不太……哎,也不知道许家人跟他说了什么,他们来之前,他还好好的。”
周珩没有在意陈叔语气中的悲伤,只问:“许家父子跟我爸说了什么?”
“先生说没什么,都是以前的事,还说只是闲聊。”陈叔说。
这自然不是实情,不仅陈叔不信,周珩也不会信。
这么晚,专程跑来医院,就只是为了闲聊么,许家父子都不是闲人。
不过陈叔的答案,也算是给周珩提供了一点思路,既然周楠申没有告诉陈叔,那就说明他和许家父子聊的事,是不能或者不便让陈叔知道的。
至于具体是什么事,就目前所见,许长寻最关心的还是周家手里的筹码,周楠申到底有没有都交给她,当然不可能是直接问,多半还是以试探、博弈为主。
而许景烨他所关心的,又必须跑这一趟亲口问周楠申的,恐怕就是……
想到这里,周珩皱了下眉——多半是她的身份。
此时的周珩头脑无比的冷静,也不知道为什么,待在“周珩”的卧室里,她也能有一种心安平静的感觉。
她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此时此刻就一个念头,那就是既然许景烨去求证她的身份,那就意味着她露出破绽了,不但引起了他的怀疑,而且那怀疑越来越重,已经到了需要证实的地步。
到了这个时候,周珩已经不再去纠结,许景烨是否怀疑这样的问题,而是进一步思考,许景烨怀疑的点是从哪里来的?
是因为她在某些地方太不像是“周珩”,还是因为她太像“周琅”了,这才引出了疑心?
无论是她想起的片段,还是程崎的透露,目前都证实了同一件事——十一年前她和“周珩”都和许景烨有牵扯。
而她竟然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如今回想起来,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露出的破绽或许根本不止一两处。
周珩闭了闭眼,又努力回想着过去,回想着她从欧洲回来以后,和许景烨的每一次接触。
很快她就想到,她和许景烨订婚那天,她去楼上找他的时候,经过了那条走廊,也就是站在那里,她突然回想起十几岁还穿着高中制服的自己,和一个男人嬉戏打闹的画面。
只是她当时并未深思,想不通十一年前的“周琅”会和许家哪个男人这样暧昧亲密。
如今再回头一看,那男人显然就是许景烨。
周珩保持着闭眼的姿势,直到情绪完全平复下来,连带思路也越来越清晰,便将上次的那段记忆找了出来,在脑海中进行反复推演,试图再从中找出其它线索。
也不知道是意念还是潜意识在作祟,不会儿,周珩就感觉自己好像身临其境一般回到了那个走廊,甚至还站在许景烨的房门前。
门开了,许景烨笑着站在门边,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她也在笑,随即就被他迎进门。
然而没过多久,门又一次开了。
她走了出来。
许景烨也很快出来了,还伸手去抓她。
但她一个回身,灵巧地躲过了,脸上的笑依然未退。
以许景烨的身高和敏捷度,要抓她很容易,可他却也没着急,两人很快就玩起了你抓我躲的游戏。
许景烨的笑声低沉且愉悦。
她也在笑,头发有些乱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景烨的唇这才落下,贴着她的耳朵缓慢的蹭着。
她喘了口气,瞪他。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楼道尽头楼梯处就传来脚步声。
许景烨就将她再次拉进屋里。
周珩眼前的画面,也很快跟到屋里。
两人进屋后就贴在门边,许景烨依然搂着她的腰,吻密密实实的落在她脸上。
她一动不动,动情到了深处,全都得靠他的力量支撑。
无论是从任何角度来看,他们都是一对情到浓时的情侣,许景烨的表情和眼神也不像是装的。
门外的脚步声很缓慢,很细微,似乎还带了一点不确定,直到那脚步声来到门前停住了。
紧接着,门上响起“叩叩”两声。
因为那声音离得近,和她的背部只隔了一层门板,她瞬间就从热情中清醒过来,用手去推许景烨。
许景烨也停了动作,低头看她,遂又意犹未尽的在她唇上轻啄了下,这才将她从门前拉开。
她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就站在许景烨旁边,见许景烨将门打开,露出门外那人。
而周珩的视角也跟着“她”一起抬起,看向来人。
这一看,周珩愣住了。
只因站在门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是的,就是她自己,无论是身上的高中制服,还是发型,还是五官,或是那精致的妆容……
正是因为这一幕太过震惊,此后的记忆碎片一下子就被冲散了,周珩还隐约听到了站在门外的“自己”说了什么话,而站在门里的她,也回应了两句。
只是说了什么,回了什么,她都没听清。
直到她从那段往事中抽离出来,缓慢地睁开眼,瞪着前面的地板。
到这一刻,周珩再次对自己的记忆不自信了。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她的记忆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
还是说因为她得过精神分裂,在生病期间曾经制造出太多虚假的记忆以及妄想,所以即便现在好了,也分不出来真伪?
周珩还记得在欧洲时,当时的医生曾经说过,她那些妄想是极有可能会扰乱她的记忆的,会篡改,甚至是覆盖,可能还会删除。
所谓的记忆有时候是非常不靠谱的。
她便问医生,如何分辨真假。
医生说,除了和其他当事人证实之外,也可以靠自己的分析、判断,看其中的逻辑关系是否成立。
医生还说,很多病人的妄想,会想象出自己正在被他人迫害,而且坚信自己听到和看到了某些东西,坚信它们的真实存在,但这样的患者通常连他们的思维逻辑能力也会受到影响,有思维障碍,很多自认为真的事都很难自圆其说。
医生的分析说得很清楚,这也的确是一个不需要依靠他人就能自我判断的依据,但是真的到了实操上,是有难度的,因为有些妄想也是合乎逻辑的。
再说刚才的片段,周珩琢磨了片刻,如果按照医生的分析来说,那片段应该属于妄想——怎么可能在门外和门内都有一个她。
反过来,如果那不是妄想,如果是真的呢?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门外和门里的女生,长得很像,而且两人都化了妆,再加上发型和制服的一致,会让人乍一看,以为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这么说,高中时的她经常和“周珩”做同样的打扮吗?
她们的关系有这么好?
那么她过去的那些记忆,她记得“周珩”总是趾高气昂,对她颐指气使的画面,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妄想?
而这些事,自她患病后从没有和身边任何一个人证实过,就因为她坚信那是真的。
思及此,周珩不禁又想到之前她想起的一幕,十六岁的她和大了她一岁多的“周珩”,一起站在镜子前,她们穿着同样的连身裙,发型也一样,同样对着镜子笑——如果学校制服是巧合,那么连衣裙总不是了吧?
还有她们的对话。
“你看这裙子,好看吗?”
“好看。”
“嘻嘻,我特意买了两条。”
这样的记忆碎片如果是放在过去,周珩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否认,并将此认定为妄想,可是现在……
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件事可以直接证明她和“周珩”的关系到底是亲密还是交恶,却已经浮现出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她们因为本就长得很像,又在装束上做了手脚,这样做也就只有一种解释——她们可能玩过换身份游戏。
而既然玩了这种游戏,她们之间就不至于像她曾经以为的那样,是一种打压和欺负的关系。
毕竟换身份游戏是需要互相配合的。
还有刚才那段记忆,她和许景烨在屋里亲亲我我,“周珩”却来敲门?
并且在敲门之后,双方并没有发生不愉快,还站在那里说话。
如果这段属实,那么“周珩”就知道许景烨一脚踩两船,而她也不介意?
那么,是“周珩”觉得这样更刺激,鼓励她加入进来,还是说“周珩”和许景烨根本没有相爱,一切都是障眼法、烟|雾|弹?
太乱了,真是太乱了……
周珩烦躁的闭了下眼,跟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发现自己这样琢磨只能胡思乱想,而且很容易就进入死胡同和陷入思维定式。
不,她得跳出来,得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分析,或者干脆找一个旁观者来当“大脑”,而这个人必须逻辑思维缜密,心思细腻,不能是过去那些事的参与者,没有私心,不会从中做手脚欺骗她。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许景昕。
而如今,许景昕已经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周珩”,那过去的事即便告诉他也没什么。
……
周珩想到这里,就从床沿站起身,很快在屋子里翻找起来。
除了床头柜上摆着一张“周珩”的照片之外,她上次还拿走一张“周珩”和许景烨在十一年前的合照。
周珩不死心,将所有柜子都翻了一遍,只找到一个相簿。
当然,周家这么大,“周珩”又是个美女,不可能只照过这么点照片,这说明大部分已经被人清理过了。
至于她,“周琅”时期的照片,那就更不要想了,现如今连一点照片的碎片都没有。
也就是说,没有照片,她就无法直观的比对“周珩”和“周琅”的相似度到底到什么程度。
这或许也是她的照片被处理掉的原因之一?
只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清理她的照片,是在隐瞒什么,不会只是为了隐瞒她们玩的交换身份的游戏吧?
不,周家的人没这么闲,周楠申和蒋从芸也不会关注这种小事,除非是关系到他们切身利益的,影响这个家的。
就这样,周珩一边琢磨着,一边将相册翻开。
相册里的“周珩”是从孩童时期开始的,前几页的“她”约莫也就七八岁,稚嫩的脸上还有一点天真可爱,但这孩子有点挂相,看一眼就知道很聪明,心眼多,不像是省油的灯。
再往后,“周珩”应该过了十岁,无论是身高,脸型都有了改变,人瘦了些,也出落得更漂亮了,而且脸上还浮现出一种违和的调调,彰显了她的过分早熟。
周珩眨了一下眼,盯着照片又看了看,甚至生出一种“错觉”,好似在这个十岁大的女生身上看到了一丝狠毒。
然后便是十二岁的“她”,十四岁的“她”,照片的下面写着小字,标注着拍照的年龄。
再来就是十六岁的“她”,一直到十七岁。
而周珩的目光,最终就停留在十七岁的“周珩”身上。
照片里的“周珩”,就穿着她们一起照镜子的那条长裙,周珩瞪大了眼睛,仔细辨认片刻,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那么也就是说,她们的确有过同样一条裙子,还是“周珩”让人去买的,她的这段记忆也的确是真的,因为有照片为证。
周珩将相册合上,很快装进自己的包里,她决定一起带走。
之前她来收拾过东西,却没有理会“周珩”的照片,唯独带走了“周珩”和许景烨的合照,目的也是为了当道具给许景烨看的。
可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决定还真是欠考虑,真正有用的线索,就藏在她碰也不想碰,最厌恶的东西里面。
随即周珩又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见时间已晚,便只给许景昕发了微信,说:“睡了吗,我前两天在春城出差,今天回来了。找个时间见面吧,有一些事我要跟你说,还有点事需要你帮我分析。”
……
发完微信,周珩就点开微博。
她在春城两天,也没顾得上看新闻,热搜就更不要说了。
这会儿再一看,廖云川的消息已经降了热度,热搜上也没人讨论了。
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条更劲爆的消息。
Silly talk作为林曾青曾经用过的笔名,在连载了一系列命案的内幕消息之后,在今天又发表了新的连载,名叫“恶有恶报”。
而这个连载中的主人公,简称为“H少”,这个人也是从廖云川的扒皮中引出来的人物。
或许是这个笔名现在的使用者认为H少很值得八,所以单独开辟了新的一章?只不过关心这个问题的人很少,大部分网友都沉浸在爆料的内容当中。
这次一上来就是猛料,Silly talk说,H少以前受过伤,根本不能人道。
至于这个H少是谁,周珩根本不用猜,因为早就有网友根据Silly talk给的线索扒皮了。
不仅如此,网友们还人肉出此人的社会关系,和过去做过的事。
这个人,就是霍雍。
周珩和霍雍一向少有交集,小时候还曾在父亲们的聚会上见过几面,她那时候对霍雍的印象就很差,觉得这个人不仅猥琐,而且阴险。
相比之下,一年前因为车祸而成了植物人,至今仍住在慈溪医院的霍骁,就要强得多了。
周珩当时和程崎提起此事,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车祸是霍雍干的。
时隔一年,才从车祸的另外两个受害者陈语和林玥身上,引出他们的父亲陈末生和林戚二人,因此得知那场车祸不仅有霍雍的手笔,还有康雨馨的参与设计。
周珩很清楚的记得,那时候她让袁洋去调查过康雨馨,就因此拍到了康雨馨和霍雍的接触。
只是站在他们当时的角度,也只能看到康雨馨联合霍雍来对付霍骁这一件事,还看不到有陈末生和林戚的存在。
现在回想,程崎大概也是因为这条线索,才会和陈末生搭上线,再将陈末生和林戚引荐给许景昕的吧?
周珩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快速刷着网友的爆料。
这里面自然提到了霍家的家庭组成,自然包括霍骁成了植物人,还有霍雍过去的那些绯闻女友。
奇怪的是,霍家只有父子三人,却没有一个女人,两个儿子的生母都死了。
不止如此,如今已是植物人的霍骁,在高中时曾有一个女朋友,却在毕业之前被人在学校里杀害。
从那以后,霍骁就很少和异性来往。
至于霍雍,他倒是有不少绯闻女友,可是这些女人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怎么,竟然在之前都被奸杀了。
而这连环奸杀案,刚好就能和Silly talk前几年爆料的《多城连环奸杀案》对应上。
直到看完这一整串的瓜,周珩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问题——程崎爆料这些做什么,以Silly talk的名义明着跟霍家宣战,为茅子苓讨公道?
只是她正想到这,手机就忽然响了。
是许景昕的电话打了进来。
周珩吓了一跳,隔了两秒,将电话接起来:“喂。”
就听许景昕说:“我才看到你的消息。我随时都有时间,不过你要我帮你分析什么?”
周珩想了想,很难在电话里描述清楚,便这样说:“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我去找你,你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也正是因为那个“故事”,许景昕点出了她是周琅。
许景昕一顿,接道:“记得。你是不是发现我故事里的漏洞了?”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或者这么说,我是想起了一些东西,希望你能来帮我分析漏洞。”周珩说。
许景昕瞬间了然:“明白了,那这还真得见面再说。”
周珩应了声,随即安静了几秒,有些欲言又止。
许景昕似乎感觉到她的迟疑,问:“怎么了?”
周珩缓了口气,这才说:“我在春城遇到了程崎,这两天我们在一起,还聊了很多事。”
周珩十分坦然,也很坦白。
许景昕那边却安静了片刻,才吐出三个字:“比如呢?”
“比如你。”周珩说:“比如许家,比如我、他,还有许景烨。”
又是几秒的停顿,许景昕似乎笑了:“你和他达成合作了。”
周珩说:“嗯。”
许景昕又问:“是和他,还是和他背后的人?”
周珩说:“和他。”
“好,我知道了。”许景昕说:“这件事的确需要咱们见面了再讨论。”
周珩无声的笑了,遂将话题转开,问:“你这两天过的怎么样?”
许景昕说:“老样子。生活一如既往,唯一的变化就是,我明天就要去公司了,正式接管海外部。”
周珩虽然觉得突然,却又不是那么意外。
随即她张了张嘴,正准备说点什么,可就在这时,她的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周珩看了眼来电,是陈叔,下意识皱了下眉,很快就意识到这通来电和周楠申有关。
于是周珩快速和许景昕交代了一声,就将电话切断了。
直到接起陈叔的电话,就听陈叔说:“小姐,你们快来医院一趟吧,先生突然就不行了……医生说也就只能撑到天亮了,让家属来见最后一面。”
🔒15
Chapter 15
正如医生所说, 周楠申真的只撑到了天亮。
早上七点左右,周楠申咽气了。
周珩虽然见到了他最后一面,但见到的也只是处于弥留之际, 昏迷不醒的周楠申。
当时的周楠申无力的躺在床上,微微仰着头,张着嘴, 仿佛剩下的只是一副躯壳,魂魄早就离开了。
周珩坐在床沿看了他片刻, 还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不适的轻咳,看到他动了动嘴, 像是在说梦话。
然后她握住他的手,不是因为父女亲情, 而是一握住就用力掐下去, 试图将他唤醒再问上几个问题。
周楠申虽然昏迷着,却也感受到了疼痛, 他皱着眉, 嘴里发出一点声音, 像是抗拒, 就连手上也试图挣扎。
但周珩仍是握着他,很用力。
到后来,连她自己都分不清那里面掺杂了多少情绪, 或许有怨怼, 有愤恨,有不甘,还有疑问。
周珩直勾勾的盯着周楠申, 很想问他, 为什么到死都不告诉她, 她母亲梁琦是谁杀的,为什么要用这个秘密一直套着她,将她困在周家?
难道这件事要永远成谜么?
到最后,周珩松了劲儿,周楠申的手背上已经出现了清晰地掐痕。
她看都没看,只是吸了口气,起身走出病房。
直到天亮,周楠申离开了这个世界。
周珩将后续如何办理丧事,全权交给陈叔,还嘱咐了一句,不要大办,简单走了流程就好。
随即周珩就离开医院,叫车回到周家大宅。
此时的她已经十分困倦了,一整夜睡不到三个小时,可她还有事情要办,总得先办完了才能踏实。
不会儿,她就叫了开锁公司的人,将周楠申书房里的保险柜撬开,尽管她心里也是有数的,真正重要的东西他是不会放在这里的。
果然,保险箱里只有一些周家每个月支出和收入的账本,有几张银行卡,还有优盾、优盘,以及一些签账记录。
要说唯一有用的,就是周楠申的遗嘱了。
周珩很意外,他竟然还留了遗嘱,而既然留了,却谁也没说,只收在保险箱里,大概他也猜到了保险箱会被撬开。
周珩拿着这些东西叫了车。
在路上,她就将遗嘱看了一遍,等回到公寓,第一时间改掉了门上的电子密码,然后进去洗了澡。
就在洗澡的同时,她脑海中还回荡着遗嘱的内容。
周楠申的遗嘱和其他人的不同,他没有对财产进行分配,而是用一句“全权交给周珩处理”就将难题解决了。
至于余下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写给她的。
在这里,他交代了三部分,第一部分提到了陈叔和安妮,内容就和他们上次谈话的一样,让她有疑问解决不了,就去找这两人。
第二部分,周楠申提到了许家,还说预计许长寻和许景烨会来找他,而他们的意图各不相同。
在这里,周楠申特别点出来一个重点——如果许长寻和许景烨是一同前来,就说明许家父子暂时剔除嫌隙,将要一致对付周家,最低限度也是许景烨对许长寻表了态,服了软。反过来,若是许家父子分别前往,那么就是他们还处于互相猜忌的阶段,这是对周家有利的,也很容易利用攻心术从内部分化他们,令二人相互猜忌。
周楠申这部分的猜测几乎可以说是全部押中,许景烨和许长寻还没有拧成一股绳,这还得归功于许长寻往日的教育,和许景烨自小受到的打压。
父子离心,岂是那么容易就修复的?
至于第三部分,周楠申终于提到了周家的未来和后路。
要维系一个家族不是易事,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钱,所以周楠申特意留下周家在海外的几个账户,并且嘱咐周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
周珩看到下面的明细,也是因此才得知,周家的财产竟然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这里面不仅有存款,还有投资和股票。
不止如此,受到周楠申重用的高征和黄彬,他们二人的黑钱,也存放在两个海外账户上,而这部分是由周家代为管理的,毕竟他俩都是粗人,洗钱、投资这种事他们不懂。
这也是他们二人多年来不敢有反义的原因之一。
除此之外,周楠申为了以防万一,还在遗嘱中提到周家在香港投资的几个私募基金,投资金额都不小,定期会有分红。
如果周家遇到危难,海外的资金一时拿不出来,那么投资私募基金的钱可以更快一点调动。
自然,除了钱之外,周家的后路还关系到另外一件事——罪名。
周楠申虽然死了,可他生前犯下的或多或少牵扯到经济罪案,若是有朝一日周家被追究了,免不了要吐出一大笔钱来平事。
周楠申必然也考虑到这一块,所以他还留了一些“证据”,借此来帮周家,帮他自己摘清一点罪名。
而这些“证据”,除了上次周楠申交给周珩的账本数据,还有另外一部分,关系到许家这十年间透过海外部洗钱的线索,并将此存放在其中一个优盘里。
周珩将优盘插进笔记本看了一遍,这些东西还算清晰,虽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在必要时刻交出去,必然能给有关部门提供调查方向和脉络。
换句话说就是,周楠申希望借此能换取周家的“宽大处理”,不至于让他辛苦挣下的江山血本无归。
从这个角度来看,周珩自觉她就没有这种觉悟,不像周楠申还会为死后的事考虑。
毕竟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后面又会如何,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
周珩洗完澡出来,将周楠申留下的东西整理好,便将其锁在柜子里。
随即她吹干了头发,换了衣服,正打算躺下来眯瞪一会儿,姚心语的电话却在这时打了进来。
周珩看到来电显示,先是一怔,随即就意识到必然是海外部出事了。
果不其然,周珩刚将电话接起来,就听姚心语说:“咱们部门今天换领导了。”
周珩说:“这件事在我出差之前咱们不就聊过了么?”
“那怎么一样,当时许景烨还在争取,还有的拉锯。”姚心语说:“谁想到董事长速度这么快。”
周珩淡淡道:“你怎么会想不到,你爸那么‘神通广大’,连我会一个人去春城出差都能提前预料到,你们父女都可以去摆摊算命了。”
姚心语没理她的调侃,很快抱怨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提早就收到消息了,知道今天部门办交接,所以特意躲了?以后这种事你能不能叫上我,你可不知道刚才那场面有多尴尬,董事长亲自带许景昕过来了,‘亲手’将海外部交到他手上,许景烨虽然在笑,可那脸色真的很难看!”
哦,竟然还有这么一出好戏,可惜错过了。
周珩躺在床上,盖上被子,说:“以你的脾气,就算我提前跟你说,你会忍得住不去公司亲眼鉴证好戏么。”
姚心语啐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许景烨今天心情很差,我们是没什么,但是你们住在一起,你要当炮灰了。”
周珩无声的笑了下,又虚应了两句,就将电话切断。
炮灰?
是啊,现在的许景烨急需发泄,也需要有人听他情绪满肚子怨气,可她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她才被他当“礼物”送了出去,此时应该还在气头上,再说周楠申刚走,她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办,这个借口也可以用上好几天。
所以不管许景烨有多大的怨气,都让他找别人撒吧。
思及此,周珩将手机关了机,很快钻进被窝。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什么梦都没有做。
到最后她是被热醒的,醒来后,头有些昏沉,眼睛也干涩发疼,喉咙更是冒了烟。
周珩迷迷瞪瞪的走下床,进厨房先倒了杯温水喝光,这才顺过一口气。
随即她将手机打开,只见里面蹦出好几通许景烨的来电。
周珩拨了回去,等待的同时,又倒了一杯水。
电话接通了,许景烨的声音有些沙哑:“之前给你打电话,一直在关机。”
周珩听出来他声音里的沮丧和愤懑,只问:“我之前在忙,手机没电了,也没发现。怎么了?”
许景烨这才说:“海外部丢了。现在我手里只有市场部。”
周珩故意停顿了两秒,借此表示惊讶,然后才说:“那,还能争取回来么?”
“很难。”许景烨问:“你晚上回来么?”
周珩缓慢的吸了口气,看着手机屏幕上“许景烨”三个字,突然有些好奇他的心路历程了。
她去春城的事,他竟然只字不提,就连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和出差前一样。
周珩垂下眼,说道:“我爸去世了,这几天我都回不去,要在家里主持大局。”
许景烨那边明显一愣:“他……”
周珩说:“你之前不是说了么,他应该就是这两天,事实上连半天都没有。”
许景烨叹了一声,吐出这样两个字:“节哀。”
周珩接道:“好了,我先不和你说了,你调整好情绪,好好工作吧,我也要忙了。”
这话落地,也不等许景烨回复,她就径自切断通话。
……
半个小时后,周珩出了门,又一次回到周家大宅。
这个时间,蒋从芸已经在了,自然也发现书房的保险柜被撬开了,她第一时间来到周珩面前。
周珩面对她的“兴师问罪”,只淡淡道:“东西我拿走了。”
“你……”蒋从芸本想质问她凭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凭什么,就凭周珩是新的家主。
蒋从芸深吸了一口气,将不平按耐下去,很快又挤出一个笑脸:“就算你要拿那些东西,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啊,还找人来撬锁,不知道的还以为遭了贼了。”
周珩闻言,颇为有趣的扫了一眼蒋从芸无缝切换的嘴脸,说:“你应该问问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跑回来,为什么手没有我快。”
蒋从芸又变成了冷笑:“你爸刚走,你就这种态度,不是要急着分家吧?”
周珩只说:“放心吧,之前答应你的,我依然会兑现,只要你不改嫁,你就还是周楠申夫人,我名义上的母亲。你每个月的花销会和过去一样,如果不够,想要赚外快,你知道的,就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蒋从芸反应极快:“好,那我现在就要兑现。你不是想知道梁峰和周楠岳的故事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可我现在没心情听。”周珩说。
蒋从芸眼神一变,张了张嘴,似乎要吐出什么惊天秘密,借此来吸引周珩的注意力。
可就在这时,大门外响起门铃声。
不会儿,家里的阿姨将客人迎了进来,正是面色沉重的黄彬和高征。
显然,他们已经得知了消息。
这之后,不用周珩安排,蒋从芸就自动切换上周楠申夫人的角色,跟两人哭诉起来,一会儿说“太突然了”,一会儿又说“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周珩让家里的阿姨准备好茶水,抽空去给陈叔打了通电话,得知医院的进展,仪式就定在后天,在医院办个告别式,然后再去火葬场和墓地。
自然,陈叔也问起需要通知的到场名单,周珩只说,将为周家效力的人都通知到,再加上许家,其余的就不用了。
周楠申这一走,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把关系户都叫来了,阵仗未免太大,兴许会被有关部门盯上。
再说,他既然留了后路,就说明他心里有数,知道那些事早晚有一天会爆发,这才早一步作了部署。
而此时周家刚落在她手上,对她最有利的形势就是低调处理,在暗中观察各方势力的异动,绝不能将自己过早暴露在明面上,成了活靶子。
几分钟后,周珩挂了电话,再回到客厅一看,蒋从芸已经哭完一场,眼睛还是红的,而此时高征、黄彬二人仍在安慰他,三人还在“想当年”,回顾着过去周楠申在时的风光。
周珩旁观了片刻,蒋从芸就发现她回来了,很快将她叫过来,随即找了个借口离开,将高征和黄彬留给她。
周珩心思一转,就意识到三人在她不在的时候,聊到某些“重点”,而且还是烫手山芋,蒋从芸不想管,于是丢给她。
再看高征和黄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彼此打了个眼色。
周珩请他二人坐下,也不主动发问,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副没事儿人似的喝了起来。
比耐心么,她很熟练。
果然,高征和黄彬东拉西扯了两分钟,终于憋不住了,提到他们在海外的钱,过去一直是周楠申代为管理,现在他走了,他们就想拿回来自己管理。
周珩却只是笑了下,放下茶杯,直截了当的问:“两位叔叔是不放心我么?”
高征没接话,黄彬更为沉不住气,张嘴就来:“不是我们不放心,但是你毕竟年轻,这些业务你也没上过手,经验不足,再说钱这东西,肯定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更放心啊。而且我们在这里可以跟你保证,只要你把钱还给我们,我们过去怎么帮老周,以后还怎么帮你,绝对不会以大欺小……”
然而黄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珩打断了:“换句话说,就是如果我不给你们,你就不帮我了。”
黄彬一噎,很快接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高征见状,连忙打圆场:“周小姐,我们也不是非得今天就把钱拿回来,只是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于情于理,那些都是我们的辛苦费,我们为周家效力多年,现在人老了,希望能有一笔钱傍身,这也是人之常情。再说,我们的子女也都在为你办事,我们是不会离开周家的。”
周珩又是一笑,给两人的茶杯蓄满,同时慢条斯理的开口:“钱呢,不在我手里,我也拿不出来。海外的账户一直有专人管理,就算我爸走了,账户的运转也不会停滞。这件事我爸生前特意交代过,那两个账户的钱想要全额转出,手续繁杂,很难操作,所以你们但凡需要钱办事,都会从周家这边出,后续再从你们的账上扣。既然你们说了,过去怎么帮我爸,以后还怎么帮我,那么这些钱的办法也应该沿用下来。”
听到这话,高征和黄彬又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惊讶,也有些忌惮。
一来,他们想不到周楠申走得这么急,竟然把这件事都交代清楚了,二来,则是周珩竟然丝毫不怵,连谈判的余地都不给。
然而高征和黄彬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刀头上舔过血,也杀过人,自然不会被周珩的三言两语打发了。
黄彬很快变了脸,脸上流露出几分凶狠:“周小姐,我们好歹是你的长辈,现在跟你客客气气的,是给你面子,敬你是周楠申的女儿。”
“怎么,是想告诉我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么?”周珩笑了下,把话接过来,“黄叔叔,您若是不满意我的决定,随时可以按照你自己的办法来,是要跟周家撕破脸,还是另起炉灶,都随你。”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黄彬的语气又重了几分。
这一次,高征没有急着表态,而是略有狐疑的看着周珩。
周珩也拨冗扫了他一眼,想来以高征的反应,已经意识到她有后手了,准备先静观其变。
周珩笑了下,也不介意当着两人把后手亮出来:“是我说的。我我和我爸一样,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黄叔叔要走,我一定不拦着,但反过来,您的事我也没有义务再保密。”
“我有什么事?”黄彬愣了愣,表面上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心里却是一咯噔。
周珩见他掩饰的倒快,又见高征投过去一眼,已经起了疑,便接道:“没有就没有吧,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这话落地,周珩就站起身:“我爸刚走,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就不送了。他的葬礼在后天,如果你们愿意来送他最后一程,欢迎,如果还要谈刚才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好了。”
说罢,周珩抬脚就走。
这之后,黄彬和高征又坐了片刻,也没多待,很快离开。
阿姨将两人送走,回来告知周珩。
周珩却料到此事还没完,必有下文。
果然,还不到十分钟,高征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电话接起,就听高征说:“周小姐,我想单独和你聊聊钱的事。”
显然,高彬还不死心。
周珩也没打算跟他东拉西扯,就直接道:“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作为交换,高叔叔,你的事我也不会告诉黄彬。”
高彬那边沉默了,多半是在思考周珩是真的知道点什么,还是故意诈他。
直到周珩说:“黄斌这个人虽然鲁莽,死要面子,也没什么文化,可我听我爸说,他非常疼老婆。他老婆当年可是名噪一时的校花,他一个大老粗可是好不容易才将人追到手,而且这件事他逢人就吹。我虽然没见过他老婆,但是看黄瑛的样貌,也能知道那一定是不可多得的美女。高叔叔,你说要是让他知道了,他那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跟他最好的兄弟有一腿,他会不会发疯的想要杀人呢?”
黄彬这个人其貌不扬,性格粗俗,又没有学历,跟着周楠申多年也一直处理着肮脏事,在他的人生中实在没有什么是拿的出手的,除了他老婆。
对于一个要面子且又自大又自卑的男人来说,若是这唯一一项“优势”都被人绿了,那心态还不得崩成渣?
电话里,高征听到了这番说辞,很快就安静了。
周珩又等了几秒,等来了一句:“我知道了,前面的话当我没说,以后咱们照旧。”
随即高征就将电话挂断。
不会儿,黄彬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张狂,反而还多了一丝小心翼翼。
周珩又如法炮制,将高征父母的死念叨了一遍。
黄彬立刻换了一副态度,笑呵呵的跟她赔不是。
直到电话切断,周珩捏了捏眉心,靠着沙发歇了会儿,心里也有了觉悟。
坐上这个位子,以后恐怕还有不少事需要她费心。
至于是否能将事情处理妥当倒还是其次,这里面最主要的,还是制衡之术。
🔒16
Chapter 16
周楠申的告别仪式, 可以用简洁、快速来形容,周珩最初的意思就是不希望节外生枝,不要给消息散播制造太多机会, 所以才选择快刀斩乱麻。
但是在告别式当天,来的人仍是超出了周珩的预期。
小小的告别厅自然是装不下的,所以宾客们就以流水的方式, 从进门到出门,来了一遍流程。
周珩始终站在直系亲属的席位上, 默默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现,有些人她认识, 或者见过,有些人看着脸生却听过名字, 而有些人则连听都没听过。
这些人除了商界人士, 还有几位涉黑、涉毒的大佬,周珩不免暗暗惊讶着, 这几人竟然敢亲自露面, 不是有恃无恐, 就是别有目的。
至于消息是怎么散出去的, 怎么散的这样快,这里面或许有许家的手笔,又或许和黄彬、高征有关。
周珩让陈叔负责收白包和登记, 这样日后也方便查询。
而在告别仪式结束之后, 也有一些人来到周珩跟前,自报家名,并告知是代谁出面, 前来表示慰问。
周珩平静的应对着, 同时也记下这些人的名字。
她心里也很清楚, 这些找助手代为出面的,要么就是自己身份命案,不便前来,要么就是估量了形势,认定周家不行了,犯不着自己跑这一趟。
自然,许景昕和许景烨也来了。
许长寻没露面,却让林明娇跑了一趟。
林明娇虚情假意的安慰了蒋从芸一番,就趁机和到场的一些商界人士混作一团,还有说有笑。
蒋从芸对此不屑一顾,周珩却很淡定。
这样的场合,本来就会有人利用起来作为交际场,再说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或多或少有利益牵扯。平时没机会碰到的人,在此小聚片刻,聊上几句,这也是人之常情。
在外人面前,许景昕没有和周珩说上几句话,也就是到场之后打了个招呼,两人表现得都很淡,仿佛并不相熟,随即他就走开了。
没多会儿,周珩再看过去,已经有商界人士上前与他攀交。
又过了片刻,他又被那几位大佬围在中间,说笑起来。
周珩远远观察了片刻,只见这一刻的许景昕,与她往日见到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人,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眼神,他都像极了真的混迹在那个圈子里的人。
而后许景烨来到跟前,周珩便收回目光,脸上也多了点笑意。
看在外人眼中,许景烨和周珩站在一起说话,若是从肢体语言上解读,两人可谓是一对璧人,许景烨拍了拍周珩的肩,似乎在安慰她,而周珩就向他这边倾斜了身体,仿佛依靠和倾诉。
然而站在周珩的角度,她只知道自己正在驾驭着演技,而且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至于许景烨,她在他眼中看不到半点真诚的关怀和情意,有的只是试探和估量。
这场葬礼,周珩既是家属、局中人,也是旁观者,她看到了周家的处境,看到了每一个人脸上的面具,也看到了自己日后需要面对的难关。
前来吊唁的宾客,大多是男性,而且他们眼中都夹杂了一点不屑以及轻视。
这一点周珩可以理解,换做是她,大概也不会高看往日平平无奇、毫无建树,如今却要支撑一个家族的周家千金。
然而当周珩看到这一切时,却没有愤愤不平,就连蒋从芸都对这些人的嘴脸冷嘲热讽了几句,而她却“置身事外”。
蒋从芸后来问她,她也只是说:“周家也不是靠这些人的观感讨饭吃的,没必要在意。”
蒋从芸却不同意:“怎么能不在意,他们看轻了咱们,日后指不定要欺负到头上,这难道没有影响么?”
周珩没有争辩,也没有因此就激发出所谓的“要争口气”的决心,她平静的连自己都觉得意外,只因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周家未来的对手只有许家,绝不可被旁的小角色扰乱视线。
告别式之后,周珩和蒋从芸,以及陈叔一起去了墓地,没有让其他人跟。
等周楠申的骨灰下了葬,周珩坐着袁洋开来的车回到公寓。
路上,袁洋始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话要说,可周珩见了,却不似往常那样发问,而是全当没有看见,径自闭眼休息。
其实她心里大概知道袁洋要说什么,多半是程崎已经告诉他,她知道他们暗中往来,并且发现耳坠里的秘密了。
以袁洋的立场,他应该想要解释。
但周珩对此却毫不在意。
……
周珩回到公寓时,天色尚早,可她已经觉得疲倦,索性冲了个澡就上床睡觉。
这一觉,她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五点。
手机被她静音了,她醒来拿起一看,有一条许景烨的微信留言,说:“你休息两天就回来吧,有些事咱们也需要当面聊聊。”
周珩没有回,又点开许景昕的聊天窗口。
许景昕只说:“你之前说要我帮你分析,什么时候?”
周珩还没有完全醒困,很快回了两个字:“现在。”
消息发出后,她又追加了一句:“哦,太早了,你还没起吧。”
想了想,仿佛自说自话一样,她又想撤回。
可就在这时,窗口上方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接着许景昕就回了:“起了,那就一起吃早饭吧,边吃边说。”
这个人的作息还真是……
周珩想了下,却想不出准确的形容词,索性回了句:“好,半个小时候见。”
随即她下了床,快速洗漱完毕,换上便装就出了门。
两人约见的地方距离周珩比较近,加上早上不堵车,周珩不到半小时就走进早餐店,叫了两份早餐,追加了一杯咖啡,就在位子上坐下。
等周珩吃得差不多了,许景昕来了。
他在周珩对面落座,接过周珩递过来的早餐,扫了眼她的素面朝天,以及有些蓬松的头发。
他说:“看你这气色,看来休息的不错。”
周珩一顿,将碗里的粥喝光,说:“我很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凡事都要朝前看,回头只会拖慢脚步,影响当下的决定。”
这话落地,周珩脑海中也跟着略过好几件事,包括周家过去的“黑账”,黄彬和高征这两颗不安分的地雷,接下来要和许景烨的“对峙”,以及许长寻这只老狐狸的下一步动作,等等。
这么多事情等着她,她也实在没有心情和时间伤春悲秋。
之后的十分钟,周珩就端着咖啡缓慢地喝着,一边消食一边安静的整理思路。
许景昕就慢条斯理的吃着早餐,直到全都下了肚,他也起身去买了杯咖啡回来。
周珩这才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这样问出一句:“你应该知道‘周珩’和许景烨是初恋吧?他们很相爱,起码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许景昕正在擦手,听到这话停顿了一秒,随即点头,自然也注意到周珩用了“外人看来”这样的形容。
许景昕问:“那么事实上呢?”
周珩抿了下嘴唇,说:“事实上,我和许景烨可能也有一段故事。”
许景昕的眉梢微微挑了下,显然是有点惊讶的:“可能?”
“嗯。”周珩老实道:“我失去的记忆并非只有绑架那几天,还有很多过去的事。或者这么说,我不是失忆,而是记忆混乱,这和我的病有关。有很多我记住的,且坚信的事,在最近这段时间都被一一推翻,我还因此想起一些和过去的记忆相反的片段。医生曾经说过,因为我得过精神分裂,所以有些记忆会被篡改、删除或是覆盖,这都是有可能的。
很快,周珩就将其中几段奇怪的记忆简单的描述了一遍。
许景昕听了半晌没有言语,只是眼神微妙地看着她。
直到周珩终于忍不住了,问:“你为什么这么看我,难道你觉得我后来想起的这些也有问题么?”
许景昕摇头道:“记忆是你的,当事人也是你,我两者都没参与,哪有资格质疑。只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我想你也需要注意。”
周珩问:“是什么?”
许景昕说:“你过去深信不疑的那些记忆,和现在新的记忆,这两者相差太多,甚至可以说是自相矛盾的。”
周珩瞬间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前后的记忆有偏差,也不应该相差太多?”
许景昕轻轻颔首,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想你也没有注意到。你刚才说在你的新记忆里,十一年前你和许景烨也有过一段情,只是你记忆混乱,到现在才想起来。那么许景烨呢,他该不会也‘失忆’了吧?”
“他当然没有。”周珩皱了下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景昕笑了下,解释道:“假设许景烨被你骗了过去,以为你就是‘周珩’。按照你的描述,‘周珩’知道许景烨和‘周琅’的关系,那么这里面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周珩’和许景烨只是演戏,另一种是‘周珩’完全不在意许景烨游走在姐妹两人中间。”
周珩接道:“没错。不过以‘周珩’的性格来看,她应该不会是后者,她很骄傲,不可能容忍的。”
许景昕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说:“问题就在这里,如果‘周珩’和许景烨只是做戏,这应该是两人配合好的,那么你从欧洲回来以后,许景烨可有什么地方透露出这一点?”
周珩垂下眼回想了一下,说:“没有,许景烨表现的就像是真的拿‘周珩’当初恋一样,他甚至没有提过做戏和‘周琅’事……”
说到这,周珩又看向许景昕,快速道:“不过我确诊精神分裂的事,许家人都是知道的,他可能也知道我的记忆混乱了。”
许景昕又是一笑:“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推导,明知道你记忆混乱,还只字不提过去和你做戏的事,当着你的面扮演着痴情的初恋,他这是在故意引导你往错误的方向认知。当然,这个结论也是要建立在你刚才说的事情基础上,首先要确定‘周珩’和许景烨只是做戏。”
许景昕的分析十分严谨,可周珩却只顾着深究他的前半句,忽略了后半句,进而想到许景烨故意引导的动机——用“感情投资”这张牌来套住已经记忆混乱的她,借此达到借周家这股东风的目的。
以许景烨的性格,这的确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片刻后,许景昕再次开口,将周珩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你确定以‘周珩’的性格,她不会容忍许景烨脚踩两只船么?”
周珩回道:“换做其他女生,都不可能受这份气,何况是她。她眼里是不揉沙子的。”
“这只是你对她的认知。”许景昕淡淡指出疑点,“可你别忘了,你对她的认知是有偏差的,就好比说她在你的记忆里,前后就不像是同一个人。换句话说,你主观认为她眼里不揉沙子,但或许她是可以揉的,只要动机足够强大,只要她明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这只是一种利用关系,分得清轻重缓急。”
周珩想了下,说:“我承认,我对‘周珩’的看法带有很强烈的主观色彩,可能她根本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或许她要要复杂得多。可即便她容忍许景烨脚踩两只船,许景烨这几年对我的态度,也说不过去啊。如果是互相利用,他何必办深情,说来说去,还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利用我的记忆混乱来迷惑我。”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许景昕说。
周珩接道:“你是想说,打从一开始,许景烨就知道我是‘周琅’。”
许景昕的手指在桌上画了起来,同时说:“如果他知道,这里面也有一个矛盾点——为什么明知道你是‘周琅’,却还是将你当作初恋‘周珩’一样对待,陪你一直玩着‘替身’游戏?”
周珩张了张嘴,一时竟然接不上话。
是啊,如果许景烨知道她是“周琅”,那他的很多言行就更不合理了。
除非他心理变态,故意耍她玩?
不,这也说不过去,如果说是耍她,也没必要演的这么真,他都好像真的入戏了似的,这已经不是变态了,反倒像是分裂。
思及此,周珩喃喃道:“这么说,许景烨一开始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他只是到最近才怀疑我的身份……”
“那你就要想想,最近你有什么事引起了他的怀疑。”许景昕说:“不过话说回来,那些也不重要了。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如果他够聪明,就知道不能再放任这种怀疑继续下去,最有利的是直接求证。”
周珩醒过神,笑道:“还真让你猜对了,他昨天给我发了信息,说要跟我聊聊。我想他不只是要求证,也是要摊牌。在确定我的身份之后,他下一步会直接跟我挑明利益捆绑。毕竟现在周家是我说了算,他又刚刚丢失海外部,要是在这个时候连我都倒戈,他可就真是腹背受敌了。”
除此之外,这里面还有一层意思,周珩没有点明,那就是许长寻。
不只是许景烨不敢在这个时候丢失周家,反过来,周珩也不会冒险在此时与他彻底撕破脸,无论谈判、对峙、博弈,还是相互制衡,这都是战术,而非撕破脸。
一旦撕破脸,许景烨没了退路,就会彻底“听”许长寻的话,他们父子就会暂时消除隔阂,这对周家是最不利的。
周珩看了眼时间,又道:“时间不早了,你待会儿还要去集团,我也需要回去处理一些事。等以后想到什么,我再告诉你。”
话落,周珩站起身,准备要走。
可许景新却在此时开口:“你和程崎……”
周珩顿住,挑眉看向他:“怎么?”
许景昕却没有继续,只是看着她,同时眉心微蹙。
周珩问:“你是想问我和程崎合作的条件,还是想问他背后的人?”
许景昕却只是扯了下唇角,摇头:“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周珩觉得奇怪,本想再追问两句,但话到嘴边有作罢,停顿了两秒,这才抬脚离开。
许景昕依然维持着坐姿,透过玻璃窗看着周珩走出店门,来到马路边,抬手叫了车。
直到那辆车离开,他才收了视线,再次蹙起眉头。
他的思路也在这一刻回到了刚才的谈话上,尽管他们的分析还算刘畅,逻辑推导也没有出现问题,可就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奇怪。
似乎太顺了,难道说事情真只有这么简单?
且不说许景烨的态度始终是个谜,也没有一种解释,可以完全合理解释他的行为,就说周家姐妹和许景烨周旋的这件事好了,周家和许家的其他人竟然一点都不知情么?
如果周家人知道,那么周楠申和蒋从芸当年又是什么态度,总不会是鼓励和纵容吧?
而十一年后得今天,他们却又对出现记忆混乱的周珩只字不提此事,目的又是什么?
在看到许景烨演绎着对周珩的种种痴情之后,他们竟然也没有提醒她半句?
想到这里,许景昕眯了眯眼,脑海中忽然又有了一条新的思路,而这条思路就是从周家“放任”的态度中得来的。
那就是,十一年前的“周珩”不仅知道许景烨和周琅的关系,而且还是她撺掇的,更有甚者,是她和许景烨说好了,一起利用周琅的感情来达到什么目的。
也就是说,“周珩”和许景烨是真的相爱,正是因为如此,“周珩”才放心让许景烨去当猎人。
谁知在狩猎的过程中,意图却被周琅发现,或者是周琅一开始也是想狩猎的,只是没想到“周珩”也有此意。
这样一来,许景烨在十一年后的态度就可以得到解释,这也是为什么周家会放心他接近如今的周珩。
许景昕的思路走到这里,他很快拿出手机,打字发给周珩。
……
同一时间,周珩坐的车已经停在公寓外。
周珩下了车,一边走向公寓,一边翻出手机,将许景昕发来的文字看了一遍。
之后她就心不在焉的坐电梯上楼,同时想着他刚推导出来的可能性。
难道说,十一年前是一场双方的狩猎,“周珩”对她一面是姐妹情深,另一面则让自己的男朋友前来引诱。当然,“周珩”还要在妹妹面前装作她和许景烨没有丝毫感情,一切只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而她作为妹妹以及私生女,从跟上就处于劣势,于是在和“周珩”的博弈当中,也想到了同样的办法,一面扮演着乖巧的妹妹,对姐姐惟命是从,另一面就去勾引姐姐的男朋友,再联合他一起干掉姐姐?
可问题是,如果“周珩”和许景烨是相爱的,许景烨又怎么会让人绑架她,还让绑匪侮|辱她?
那会直接害死“周珩”啊。
莫非在那场感情游戏里,许景烨假戏真做,又转而喜欢上周琅,所以……
不,这也不太可能。
周珩自问,十六岁的她还没有具备能在短时间里,令许景烨这样的人彻底改变心意的能力,不仅在情感上舍弃初恋,还在行动上将初恋害死的地步。
别说十六岁的她了,就是现在的她也没这种自信。
她甚至觉得,许景烨根本没有爱过任何人。
思路到此,周珩这样在微信上回道:“你的分析又给了我一条新的思路。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十一年前的‘周珩’是真的爱许景烨,也放心将引诱‘周琅’的任务交给他,相信他不会背叛。而‘周琅’也有同样的念头,她要在这家生存下去,要取而代之,除了在健康上可以秒杀姐姐之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优势,所以她只能勾引许景烨,借助他的力量。但是站在许景烨的角度呢,他既不爱姐姐也不爱妹妹,只是在这场游戏中扮演狼人的身份,同时利用她们两人,所以才会将姐妹俩一起绑架,看着她们自相残杀,到最后再在两人中做出选择,牺牲姐姐,留下精神受到刺激的……”
周珩太过专注于打这段话,脚下走得很慢,直到走出电梯了还在打字。
眼瞅着她快要走到家门口了,这段话也快要打完了,就在这时,她突然碰到了一股阻力,不仅整个人撞了上去,就连手机也没拿住,掉在地上。
周珩眼皮子跟着一跳,下意识看向来人。
直到面带浅笑的许景烨出现在视线中,周珩直接吓了一跳,而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平复心虚,身体就做出最直接的反应,立刻蹲下去捡起手机。
手机躺在地上,屏幕朝上,幸而字体不大,她捡起时还在想,许景烨应该什么都没看见。
随即她将屏幕按掉,起身笑问:“这个时间你怎么来了,不去上班么?”
许景烨似乎没有注意到周珩的异状,只说:“我中午再去,上午有时间,就来看看你。不过你的密码锁换了,我进不去,按门铃又没人应,正要给你打电话,你就回来了。”
许景烨淡淡落下这样两句,又是一笑,问:“这么早,你去哪了?”
“哦,出去吃早饭,先进来吧。”
周珩来到门前,用指纹开了锁,随即就进厨房洗手,并很快做了一壶热水,准备泡茶。
许景烨换了拖鞋,就在沙发上坐下。
周珩将茶水端给他,在单人沙发里落座,随即打开电视新闻,将音量调得很小,却不至于令气氛太过安静。
许景烨没有动,双肘就搁在膝盖上,侧首看了过来,自然也将周珩可以拉开距离的举动收入眼底。
随即他笑了笑,说:“昨天给你发微信,你没回,今天要不要回去住?”
🔒17
Chapter 17
——昨天给你发微信, 你没回,今天要不要回去住?
听到这话,周珩略带诧异地看了许景烨一眼, 想着难道就因为这个,他一大早特意跑过来,怎么不打电话?
再转念一想, 哦,是了, 这也算是一个可用的借口。
周珩笑了下,十分平静地说:“这几天太累了, 昨天很早就睡了,刚才醒来先去外面活动了一下, 吃了早餐。”
许景烨扯了扯唇角, 垂了下眼,又一次问:“那今晚, 回去么?”
“回啊。”周珩痛快地说:“反正家里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许景烨神情一松, 微笑时端起茶杯喝了口。
周珩见状, 却说:“对了, 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聊么。”
许景烨似是迟疑,当着周珩的面拿出手机看了眼,回道:“该去公司了, 晚上咱们回去再说吧。”
“也好。”周珩率先起身, “这几天公司的事也是焦头烂额,你去忙吧。”
周珩这一动作无疑是在送客,许景烨看了她一眼, 也没有继续赖在这里的意思, 很快站起来说:“那我先去公司了。”
“好。”周珩微笑。
许景烨又定定的看了她两秒, 这才抬脚走向门口。
周珩用余光扫过他的背影,直到门开了,又合上,她才面无表情的回到房间。
趁着换衣服的时候,周珩还在想,晚上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许景烨,刚才的冷言冷语、保持距离,固然是适合的,但也不能逼得太紧。
许景烨在态度上的拿捏一向到位,即便他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在面上露出来,而刚才他故意放低姿态,还有点迁就的意思,也绝不是他心里真的为春城一行感到愧疚,这只不过是表象罢了。
今天的事若是换做几天前,周珩或许还会认为,许景烨是一半愧疚一半动气,可现在经过她和许景昕分析,已经基本推断出来,许景烨在十一年前对她和“周珩”做过什么事,她自然不会还对此抱有幻想。
许景烨根本不爱“周珩”,那些都是做戏。
这个男人的演技,都可以当她的老师了,呵。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周珩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有点憋闷,却不知道是因为她和“周珩”一样都曾被这个人玩弄在鼓掌中,还自以为聪明的可以反杀,还是因为“周珩”被这个男人骗的太惨,连命都丢了。
相比之下,她还算轻的,起码十一年前的她也是动机不纯,最终输了全因技不如人。
难怪有人说,女人是情感动物,大部分生来就比男人感情丰沛,所以一旦摆脱了情感的桎梏,像是男人一样思考,却依然保持着女人的行事方式,那就无敌了。
可怜的“周珩”,恐怕她到死都不知道害她的人是谁。
若是她知道幕后主使是许景烨,以她骄傲的性格,恐怕就算不死,也会疯了吧?
如果是自小就生活在底层的人,见多了不堪的肮脏事,自己也经历过,遇到这样的打击也不至于会逼疯,反而是受到教育越多,生活越安逸的人,一旦跌落谷底,突遭这样的磨难,精神上会受到沉重的打击,一下子经受不住,就崩了。
想到这里,周珩心里又是一阵难受,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就对“周珩”生出这么多同情和唏嘘。
她不禁自问,是因为她和“周珩”也曾经和睦相处过,还是因为同为女性,天生就容易产生共鸣?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她当初在绑架案中也受了刺激,会不会就和“周珩”被辱惨死有关?
是她撞见了什么事,还是得知了什么秘密?
还有,经过医生鉴定,她也有撕裂伤,那又是谁造成的?
是那几个绑匪食言了,趁许景烨不在的时候也侮|辱了她,而她又因此目睹了“周珩”的死状?
周珩闭了闭眼,真是越想越头疼,而且一个人胡思乱想,很容易就陷入死胡同,把自己绕进怪圈里。
她吸了口气,等情绪平复下来,便进浴室整理好头发,然后上了一层淡妆,这才给袁洋拨了电话。
……
袁洋很快就开车来接周珩,周珩上了车,就习惯性的拿出手机登录微博,同时嘴里还说了句:“今天有什么新闻么?”
这话听上去像是自言自语。
袁洋从后照镜眼周珩,还是接道:“有,有人传霍雍被绑架了。”
周珩的微博刚刚登录上,目光也刚刚扫到热搜上的一条,来自Silly talk的转载帖。
她匆匆抬眼:“真的假的?”
袁洋说:“是那个S.T昨晚在海外发的帖子里说的,热搜上已经炸锅了。”
这之后,周珩没再提问,她已经点开热搜,看到被转载过来的帖子,不仅标题足够劲爆,内容更是骇人听闻。
这里面一上来就说,因为法律对作恶多端的H少,迟迟没有制裁,于是便有人将他绑架,希望能由广大网友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大部分网友都认为,这是Silly talk为了夺人眼球,增加曝光率而杜撰的假消息。
小部分网友认为,Silly talk过去发的帖子基本都是证实过的,似乎这个人的消息来源很可靠,指不定这次就是绑匪跟他爆料的呢?
还有少量网友表示,不管真假,静观其变,不造谣不传谣,而且感觉这件事很快就会有分晓。
从公寓到公司,不过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周珩一直沉浸在帖子当中。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热搜上就又出现新的一条,是Silly talk刚在海外论坛上发了消息,被人搬运过来。
这次的内容里还附上了三张手绘图,第一张画的是人类的耳朵,第二张是一对眼珠子,而第三张则是一双男性的手臂,沿着手肘齐整切下,就放在一个看上去很简陋的旧物资的地面上。
在这三张图后面,Silly talk还附上一段话,大概意思是,欢迎广大网友参与解谜,谁能通过手绘图提供的线索,找到案发现场,并打卡拍照上传,就会送上惊喜。
而游戏截止时间,就以警方找到时间为准。
这个帖子之后,很多网友都炸锅了,而在江城的网友则纷纷举手,还有不少人响应起解谜游戏,一定要尽快把地方找出来。
评论区更是空降大神,对手绘图里的屋子进行分析。
周珩看到这里,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事实上,当她想到茅子苓之前的遭遇,以及程崎的性格和作风,这件事在她心里就已经证实了。
直到车子在车库里停下,周珩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先给程崎发了一条信息,问:“你做的?”
就这样简单三个字,没有任何指向。
不会儿,程崎回了一个笑脸。
周珩有了答案,也没多问,只拿起自己的包,抬手推向车门。
就在这时,袁洋开口了:“姐。”
周珩顿住,转过头来,就见袁洋已经回过头,正看着她。
他的眼神里有着犹豫。
周珩瞬间意会,说:“如果你是想说你和程崎的事,我可以理解,也没有怪你。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话落,周珩就下了车,头也不回的走向电梯间。
这件事若换做过去,周珩大概还会听一听袁洋的解释,互相拉扯一番,但换做今时今日,那些她已经不在乎了。
无论袁洋的解释是否周全,圆不圆的回来,事情都是这样发生的,没有别的版本。再说,一个人的言行,就是最好的表达,语言的修饰都是掩饰和装饰。
再换位思考,如果她是袁洋,得知自己父亲的遭遇,必然也不会甘心为周家卖力,更谈不上感恩戴德,不找机会捅仇人一刀就不错了。
反过来说,她还得“感谢”梁峰曾经接触过袁生,留下了一段录音,还给袁生留了毒药。
若非如此,袁洋指不定还会真的以为,是她下的手。
至于她和袁洋的关系,过去他叫她一声“姐”,如今还是如此,过去她让他当司机,如今也是如此,一切都没有改变。
以后若有什么事,该交给他办还是要交给他,何况现在大家在一条船上,有共同要对付的目标,周楠申死了,袁洋的仇人也就剩下许家了,自然也就没有理由不帮她。
……
此后一整天,周珩都没见到许景烨。
她一直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很少出去,许景烨也一直待在市场部,没露过面。
至于海外部的新领导许景昕,一天下来竟然也没有现身。
后来周珩才知道,许景昕很早就来了公司,在部门走了一圈,和大家打了照面,就被叫去高层了,还在上面开了一天的会。
傍晚时分,周珩到点下班,也没多待,更没有等许景昕下来的意思,自然也没有去市场部找许景烨。
她坐上车,让袁洋送她去许景烨的别墅。
袁洋将车开上路,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姐,许老二的那里,你还是要小心。他这个人,实在阴险。”
春城之行发生了什么事,袁洋多半是知道的。
他的这句提醒,也是真心的。
“嗯。我知道。”周珩应道,隔了两秒,又想起一茬儿,问:“那许老三呢,你怎么看?”
袁洋一顿,想了想才说:“我对他了解不多,也没正面接触过,只是听说过和他有关的几件事,总觉得……”
说到这,袁洋停住了。
“什么?”周珩抬了下眼皮。
袁洋说:“怎么说呢,就觉得他这个人挺深的,不容易看明白。”
周珩不禁笑了:“许家有哪个人是容易看明白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袁洋解释道:“就好比说许老二,他城府很深,但是说他阴险,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可是许老三这个人,我还找不到哪个词去给他下定义。呃,其实就是我还没看明白。”
周珩这才听懂:“你是说他多变?”
袁洋接道:“是啊,虽说程先生也挺多变的,但要了解他的喜好也不难,程先生重朋友情谊,哪怕有些事做的狠了点,出发点总是不变的。而许老二最看重的是权势,他做的事都是在争权。相比之下,许老三就让人有点摸不透了。”
周珩没接话,却也不禁顺着袁洋的旁观者角度去审视。
程崎重朋友情谊,这是他的优点,也是弱点,朋友是他上进的动力,做人的准则,却也是梁峰控制和利用他的筹码。
而许景烨呢,他一直在争名夺利,但与其说他爱钱,倒不如说他爱权,他追求的是凌驾于人的优越感,这也和他的出身以及自小受到的挤兑有关。
至于许景昕……
以袁洋的角度,自然是看不透他的。
别说袁洋了,哪怕是她,曾经也搞不明白许景昕的目的。
是人都有追求,所谓的高大上的追求,都是建立在基础物质条件之上的,而在基础物质条件和生命都无法保障的情况下,人的追求往往就是健康、平安、温饱这样简单的东西。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周珩的第一目标都是“生存”,她得先活着,争取一丝喘息的空间,才有资格谈其他。
若连这个都保障不了,还谈什么自由和尊严?
一年前的许景昕,在她看来也是如此。
可一年后的他呢,他也开始参与到争名夺利当中,可他又不是一个贪恋利益和权势的人。
她也曾经设想过,这样一个人,当他过去的信仰和信念都被现实剥夺之后,他未来人生的目标又是怎么确立的?
直到他那天说,他要脱离这一切,他要得到它,再摧毁它,然后恢复自由。
她问他,什么是自由。
他说了八个字:“粗茶淡饭、心安理得。”
这话换作别人来说,周珩是不信的,她更不认为有人会得到权利和地位之后,还舍得摧毁,回归到最初什么都不是的状态。
毕竟人只有站在高位,才能自由的选择,而不被他人左右。
她自小遭人欺负,被人摆布,从没有为自己选择过一次,她相信只有爬的高一点,再高一点,直到把那些人踩在脚下,才有选择的自由。
然而时至今日,周楠申死了,她上位了,似乎她在周家已经获得了“自由”,但对外却还面临着许家的威胁和梁峰的虎视眈眈。
那么等到将来,当她将这两个强敌也解决掉呢,是否就能如愿了?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
世事迫人,往往由不得自己选。
……
周珩回到别墅时,许景烨还没回来。
她先进自己的房间冲了个澡,换上居家服,躺在床上小眯了一会儿,还顺手上了个闹钟。
她睡得很踏实,也不在意许景烨几点回来,她该怎么应对。
等到再睁眼,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周珩被闹铃叫了起来,又在床上躺了片刻,听到外面似乎有响动,就走出去看了眼。
许景烨正在厨房里忙活,香气四溢。
周珩走上前,恰好许景烨转过身,两人打了个照面,她还有点睡眼惺忪,居家服有点皱巴,而他身上系着围裙,见到她率先露出一个微笑。
周珩问:“在做什么,这么香。”
许景烨说:“糖醋鱼,龙井虾仁,还有蟹黄拌饭。”
都是“周珩”爱吃的。
周珩笑了下:“不错,听着就有食欲。”
随即周珩就坐到沙发上看新闻,和许景烨都没有一句交流。
她时不时还刷一下微博,关注霍雍被绑架的后续。
直到饭菜端上桌,许景烨解下围裙,喊她洗手吃饭。
周珩这才坐在饭桌前,接过许景烨盛出来的米饭。
她的手机面朝上搁在桌上,屏幕还亮着,许景烨垂眸扫了一眼,坐下后率先开口:“在看霍雍的热搜?”
周珩夹了块鱼,边吃边说:“这事你怎么看?”
许景烨说:“应该是真的。霍家这两天也在找霍雍,失踪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了。”
“哦。”周珩没再多问,专心吃着盘子里的食物。
一顿饭吃的分外和谐,许景烨往她盘子里夹得菜,她也照单全收,还一连吃了两碗米饭。
等到饭后,许景烨挽起袖子去洗碗,周珩也没和他抢,就趁着空闲煮了一壶热茶,倒出两杯。
许景烨刷完碗,拿掉围裙,端起另外一杯茶喝了口,便将茶杯落下,看着她。
周珩就坐在案台前,原本在看手机,在感受到他的目光之后,就抬头望过去。
四目相交,几秒的沉默。
这一次,是周珩先开口:“你要跟我聊的,是春城的事?”
许景烨一顿,眼里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沉淀,随即他轻轻颔首,说:“是,这件事我本来想和你解释的。”
本来?
周珩注意到他的用词,一时觉得有趣:“那后来怎么又不解释了。”
“因为我发现,你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也不觉得勉强,或是被迫,你好像很从容就接受了。”许景烨如此说道。
两人都没有拐弯抹角,藏着掖着,快速进入主题。
周珩闻言,忍不住笑了:“怎么,非得我表现得不情不愿,无辜无奈,为了你伟大的事业,忍辱负重,牺牲奉献,借此换取你的感动和回报,这才符合你的剧本么?”
周珩的语气很轻柔,用词却充满了讽刺。
许景烨听了,却没动气,更没有愧疚,他甚至是直勾勾的盯着周珩的眼睛,说:“以周珩的性格和脾气,她是不会顺从的,更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顺水推舟,她会拒绝,会杀回来找我算账。”
哦,问题在这里。
这一点周珩早就想到了,可她不在乎。
周珩又喝了口茶,说:“所以你是在怪我变了,没有像过去那样。”
许景烨眯了下眼睛,带着一点审视和探究:“其实我今天只有两个疑问。”
周珩只挑了下眉,没接话。
直到许景烨问:“你跟我的关系,是否还能像从前一样?”
周珩反问道:“你指的是男女关系,还是利益关系。”
许景烨轻微的眨了下眼:“利益。”
周珩见他如此痛快,她的回答也没有半点迟疑:“我可以跟你保障,这件事不会有改变。只要你心无芥蒂,一如既往,周家依然会是你坚实的后盾。当然,周家对你的支持也不是白来的,你要坐上许长寻的位子。”
许景烨没有回答,目光依然盯着她,那里面充满着复杂的情绪,这一次连压制和遮掩都没有了。
而周珩也在他眼中,看到似乎有什么东西熄灭了。
半晌,许景烨才喃喃道:“你的反应,和你说的话,都和她不一样。”
周珩一顿,倒是有点意外,想不到许景烨会是这种反应,难道他刚才的问题,都只是为了试探她的身份?
周珩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那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我可以配合你。”
许景烨皱了下眉头,终于挪开视线,将茶杯里的茶一股脑倒进嘴里,等到咽下去,又撑着台面闭了闭眼。
然后,他才说:“我前段时间找人去欧洲调查过。我知道在你养病那几年,有个男人曾多次去看过你。那个人,就是程崎。”
周珩淡淡应了:“这一点我可从未隐瞒,我早就说过,我和程崎相识于欧洲。”
“刚相识,他就频繁去看你?”许景烨似是笑了下,那笑容又很快消失,“你们应该早就认识了。你们在欧洲也发生过一些事。”
周珩轻叹了一声,问:“这就是你的第二个疑问?你想知道我们是不是好过?”
许景烨却极轻的摇了下头,如此说道:“周珩是不会看上他那种人的,在她遭遇绑架之前,就更不会了。”
换句话说,在许景烨的认知里,无论是绑架前还是绑架后,以“周珩”的性格都不会和程崎接触,更不要说产生感情了。
那不是“周珩”会做的事。
自然,周珩养病回来以后,种种表现也与往日有别,哪怕是细微的变化,别人或许看不出来,许景烨却一一记在心里。
而那怀疑的种子,也在逐渐累积的细节中越长越大。
只是这些事周珩已经不在乎了,她对许景烨的兜圈子也忍无可忍,索性挑破窗户纸:“这样试探有什么意思,你干脆直接问我好了。”
许景烨似是咬了下牙,下颌线上有着清晰地浮动。
然后,他吐出这样几个字:“你到底是谁?”
周珩平定的看进他的眼睛里,在那里面,她看到了一些红血丝,也看到了紧张和焦躁,还有一些痛苦的情绪。
她真是有点佩服许景烨了,他竟然还在扮演深情?
他是在赌博么,赌她还有可能是“周珩”,然后继续骗她?
可他不知道,她已经想起了一些事,想起他是怎么对待“周珩”的。
也正是这个瞬间,周珩心里生出一点报复心态,也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死不瞑目的“周珩”,她用最轻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现实,试图将许景烨最后一层伪装拆掉。
“我当然不是她。你‘爱’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此言一出,周珩就清楚的看到,许景烨的瞳仁微微紧缩,他的脸色也跟着白了,无措、痛苦、质疑、不可置信,多种情绪快速闪过。
就连他放在台面上的双手也握成全,关节浮现,还隐隐在发抖。
周珩将这些细微的变化收入眼底,虽然觉得他有点演过了,却还是警惕的离开椅子,往后错了两步,同时也非常不合时宜的想着,他这种演技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都可以开班授课了。
再这样演下去,难道就不怕收不了场吗?
然而周珩并没有机会想太多,不过片刻,许景烨的情绪就开始剧烈波动,那些所有不确定的东西,全都化作了愤怒。
他绕过案台,目标清晰的朝她走过来,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她。
周珩心里一紧,立刻闪到沙发后面,叫道:“你别过来!”
在这一刻,周珩只有一种想法,那就是一旦被许景烨抓到她,这里恐怕会直接上演血案。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
难道说,许景烨已经入戏太深,连他自己都骗过去了?
🔒18
Chapter 18
周珩绕着沙发躲避着许景烨, 绕了两圈,许景烨先停下来,他的眼睛还是发红, 脸色也很难看,甚至可以说是阴沉,瞪着她的模样像是要吃人。
然而即便如此, 他也比刚才多了一丝理智,他站住了, 双手依然握着拳,却垂在身侧克制着自己。
周珩也停了, 依然充满着防备看着他,直到他低哑着声音问:“所以, 你是周琅。”
“是。”周珩应道。
许景烨吸了口气, 又比刚才多了一点理智,看着她的眼睛眯了眯, 又道:“你的脸是故意弄成和她一样, 是为了扰乱我的视线。”
“这是周家的意思, 但不是针对你, 是针对外界所有人。”周珩一顿,“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么,顶着别人的脸。”
许景烨又看了她一眼, 回到案台边, 将刚才的杯子蓄满,又将茶水喝了,随即才发问:“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周珩见状, 也不由得放松了些, 她在沙发上坐下, 说:“后面的事你应该都清楚了,周家让我取代她,和你们许家联姻,无论是哪个儿子都好,周家要我成为未来长丰集团的董事长夫人。这件事你爸也曾当面许诺,而且我的身份他也知道。”
许景烨依然侧着身,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安静的喝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从周珩这个角度,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不想再刺激他要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刚才他的过分激动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
于是,周珩隔了几秒,又道:“但你知道,我最看好的是你,虽然我不是她,但过去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帮你,那些可不是做戏……”
流水声传入耳中,许景烨又一次拿起壶,将两个杯子都倒满。
周珩注意到他的动作,又轻声说了句:“不管怎么说,十一年前我跟你也算好过,多少还是有点熟悉的,再说你我是同一种人,合作起来也会更顺畅。”
同一种人——利用感情,达到自己的目的。
许景烨端着两个杯子转过身,缓步朝她走来,并不着急,似乎也给足了她时间逃跑。
而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除了眼底还残留着红血丝之外,整个人仿佛还是之前那个贵公子,仿佛刚才和她动气的人不是他。
周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有一瞬间的犹豫,其实她可以站起来躲开,不去接那杯茶。
可是许景烨此举无疑是为了修复刚才的过激,她不好躲开,而且就算躲得了这一次也躲不掉下一次,难道次次都躲么,难道要永远跟他保持距离么,长此以往下去,就成了她怕他了。
正是因为想到这些,周珩始终保持着原有的坐姿,直到许景烨在她跟前站定。
她接过递到面前的杯子,说了声“谢谢”,遂喝了口。
再一抬眼,却见许景烨垂着眼眸,看着她。
那眼神真是……她不懂。
她真是越来越不懂这个男人了。
周珩将嘴里的茶咽了下去,又挪开视线和第二口,同时训练有素的转动思路,想着下一句该说什么,如何在话术上再狡猾一点,既不落于下风,又能把人稳住。
最主要的是,眼下的局势不能乱,也不能散。
然而就在周珩思忖的同时,许景烨的声音忽然落了下来:“我跟你,什么时候好过。”
周珩一顿,嘴里的茶水还没咽下,同时诧异的看向他。
可就在下一秒,他和她手里的茶杯,就都落到地毯上,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也太有攻击性,在他动手以前,她甚至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蓄力。
直到周珩被许景烨压在沙发上,脖颈也被他用手钳制住,她几乎是在那个瞬间,就被嘴里的那口水呛着了。
她根本顾不上反抗,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的脸红了,气道里进了水,眼泪也飞了出来,整个五官都火辣辣的难受。
她控制不住自己,就只能咳嗽,身体做出最本能的反应,就是将气道咳干净。
可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挪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周珩终于缓过来,她也没了力气,就只能虚弱的躺在那儿,眯着仍在流眼泪的眼睛,盯着上面这个男人。
如此近的距离,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倒影,许景烨的神情依然平静,盯着她的眼睛却是深沉的。
周珩知道,就算她现在四肢并用的挣扎,也不是他的对手,而这种无用功通常是莽撞的男人才会做的,女人自有女人的办法。
至于按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若是他想掐死她,应该在刚才她呛着的时候就下手了。
周珩缓慢的吸了口气,轻声问:“你要做什么?”
许景烨低下身,凑得更近了,他吐出来的气息就拂过她的面颊:“我还需要一点证明。”
什么证明?
周珩心里刚生出疑问,他的另外一只手就落在她的脸上,仔细且轻柔的抚摸着,缓慢的描绘过每一道线条,尤其是眼睛、鼻子和嘴唇。
落到嘴唇时,他的手指停留了很久。
周珩始终保持着安静,直到他的唇落下来,啃咬着她唇上的肉,甚至还将舌头探了进来,含住她的舌尖,仿佛他们是热恋期的恋人一样缠绵。
周珩睁大了眼睛,除了心口砰砰砰的快跳,几乎是处于震惊状态的。
她真是摸不透许景烨的剧本了。
他吻着她,却不带半点情愫,仿佛只是冷静客观的品尝着什么东西,然后再做出评价。
怎么,都过去十一年了,他还能记着和“周珩”接吻的感觉?
那真是见鬼了。
周珩刚想到这,唇上的力量就松开了,她的嘴唇已经红肿,他又用手指来回抚摸了两圈。
而这一次,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困惑。
周珩本想说话,直接问他鉴定完了没有,可她的声音却因为他接下来的动作而卡住,那只手目标明确的往下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衣领就被扯开了。
周珩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看,就见那只手落在她胸前的疤痕上。
尽管那道疤颜色很浅,但它存在,他的指尖就沿着那条线轻轻滑动,而他眼睛里也有东西在闪烁。
他又看向她,语气仿佛压抑且克制的说:“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周珩叹了口气,终于开始“挣扎”了,而且很轻易就坐起身。
许景烨的手又要伸过来,却被她躲开,她往后让了一点,保持着距离,却没有像是胆小鬼一样逃走,而是非常平定的看着他,说:“我的脸,还有胸前这道疤,都不是出自我的个人意愿,我当时受了伤,在医院昏迷很久,醒来就被整这样了。”
这部分周珩没有撒谎,可她也不会把这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无论是脸上还是胸前,都是周家的手笔,她自己也不愿意。
可她也不想跟许景烨透露太多细节,以免再刺激他。
然而即便如此,当周珩话音落地时,她仍是看到了许景烨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熄灭了。
这一次,比刚才灭的更彻底。
不过这一次,许景烨没有像刚才一样激动,他似乎平静了不少,甚至可以说是无力了。
他缓慢地挪开视线,低了头,闭上眼,然后将脸埋进在掌心中,就这样坐了许久。
周珩没有再说话,只将地毯上的杯子捡起来,随即走进厨房。
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缓慢的喝了几口,眼睛一直盯着沙发那边的动向。
过了好一会儿,许景烨才终于动了,他抬起脸,依然维持着坐姿,侧头看来,问:“那你的精神分裂是怎么回事?”
周珩一顿,说:“这是事实,我回去以后不久就被送进医院。家里人跟我说,我当时受了很重的伤,除了外伤之外,还被人性侵过。至于我的精神问题,据医生的说法是受了巨大刺激,再加上我的头部遭受了一点外部撞击,虽然不严重,但是这两者加起来,就导致了我的精神分裂。哦,还有一个后遗症,就是在绑架期间,我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跑出来了,她的尸体去哪儿了,这些事我都想不起来了。”
周珩非常冷静的陈述着这部分事实,同时也在观察着许景烨的表情,她自然不会透露,她已经想起部分片断,尤其是许景烨还曾经出现在那个仓库里。
在他面前,她依然要装出毫不知情的受害者,只有这样才会松懈他的警惕,令他以为,她是可以继续哄骗的。
沙发那里,许景烨良久不语,他也没有再看周珩,只是眼神发直的看向前方。
周珩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是在消化事实,还是在计划下一步?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许景烨已经不再质疑她的身份。
周珩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表示,便牵出另一个话题:“对了,你笔记本里有一段视频,我看到了。”
隔了两秒,许景烨终于有了反应,他闭了闭眼,说:“我知道。”
周珩接道:“那天你说让我给你找资料,其实是引我发现那段视频。是因为我有过类似的遭遇,还因此丢失了几天的记忆,你想用它来刺激我,看我会不会想起什么?”
许景烨的视线扫过来:“那你想起来了吗?”
周珩眯了下眼睛,笑了:“很可惜,什么都没有,我的记忆还是很混乱。”
许景烨又别开脸,面露疲色,似乎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周珩见状,想着不如趁着他疲倦,再问点什么,借此证实一下自己想起的片段?
思及此,周珩话锋一转,说:“不过有件事,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既然现在你我说开了,也决定继续合作了,那么让你知道也好。”
“说吧。”许景烨没有看她,只靠近沙发里,有些颓废,半眯着眼睛,一副兴趣不大的模样。
周珩走到他面前坐下,存心了要碍他的眼,也不禁腹诽着,哦,终于演累了,在知道她不是“周珩”以后,就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了。
“精神分裂这种病会让人对现实产生混乱,会生出妄想,会分不出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明明没发生过的事,也能编出个一二三四。”周珩铺垫道。
许景烨索性闭上眼,抬手揉了揉眉心:“所以呢。”
“我也有这种症状出现。”周珩说:“我不仅出现了,我还看到一些你我之间的发生过的事,就在十一年前,咱们很亲密,而且还被她看见了……但她没有生气,好像还一直知道这件事。我很好奇,你和她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假情侣,还是各玩各的?”
“嗤。”回应周珩的,是一记嗤笑,就连许景烨的鼻腔中也发出轻哼。
他终于睁开眼,目光充满了不屑:“难怪叫妄想症,你这病情真够严重的。”
周珩心里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怎么,这段是假的?”
许景烨抿紧了嘴唇,有些忍无可忍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再张嘴就要骂脏话了。
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随即站起身,居高临下且冷漠的扫过她,遂迈开腿离开沙发区,同时落下一句:“你还是再去医院看看脑子吧。”
周珩:“……”
……
许景烨的态度又给周珩心里留下一连串的问号,而这里面有些事她原本都已经分析清楚了,没有疑问了。
可现在……
许景烨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就一直没有出来,周珩一个人在客厅里又坐了片刻,最终倒了杯热水回到自己屋里。
她还是很茫然,就趁着洗澡的时间整理思路,然而那些思路不整理还好,越整理越觉得混乱。
如果说许景烨之前的演技是在维持原来的深情人设,她还是可以理解的,并且由衷佩服,起码在他亲自上手证实她的身份之前,他还没有松懈警惕。
或许在那一刻,许景烨也在想,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她是真的“周珩”呢?只要她是,他就得演下去。
直到他证实了她是周琅,他的态度终于变了。
他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
只不过她搞不清楚,他那种回避是因为觉得厌烦,还是因为不想面对“周珩”的模样。
随之而来的也有几个新问题。
按照她想起来的片段和程崎的证实,当年的绑架案是和许景烨有关的,而他用了那种非常手段迫害“周珩”,却不知道“周珩”已死,这就说明在最后“周珩”遇害的时候,许景烨并不在现场。
想来也是,若是他在,她也不可能是程崎带走的。
那么“周珩”的尸体是谁处理掉的,绑匪么,还是梁峰的人?
这件事许景烨应该也没有参与,否则他应该就当场证实了那是“周珩”,后来在见到她以“周珩”的身份出现,也不会毫无疑问。
还有,以许景烨后来这几年的态度推断,当年“周珩”遭到侮辱时,她应该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许景烨。
也就是说在“她”咽气之前,应该还以为许景烨是深爱她的。
否则这几年,许景烨面对曾经被他迫害过的初恋,还能表现的那样痴情、执着,这心理素质也太强大了。
只是为什么当年许景烨要设计绑架她们呢?以他和“周珩”的关系,他根本没必要走这一步啊。
难不成在那时候,许、周两家就已经表示过,“周珩”要许配给许景枫,没他的份,所以他宁可毁掉?
或者说,绑架案是她提议的,许景烨只是配合?
不,这两点也说不过去。
许配给许景枫,他们两人依然可以暗通款曲,犯不着杀人这么极端。
再说,以“周珩”的性格,她也看不上能力不足的许景枫。
还有,若是绑架案是她提议的,许景烨负责安排,那他们应该就是同谋——这一点,她曾经也设想过。
但问题是,这种同谋关系,是需要一定信任基础的,彼此之间不能有猜忌。
可是看许景烨刚才对她的态度,别说是同谋了,连多透露两句都嫌烦。他这种态度,又怎么可能会在当年帮她策划绑架案?
而且许景烨刚才的态度也不像是装的,他也没必要装出厌烦的模样,反而是维持表面的和睦才有更利于接下来的合作。
不对,所有事都不对。
许景烨下意识的反应,仿佛将此前她的所有分析都推翻了……
就这样,周珩坐在床沿又发了会儿呆,又翻出“周珩”的日记本看了看,还是毫无头绪。
而且,现在这些日记本也不可信了。
她本想再给许景昕拨个电话,可再一看时间,又想到这是在许景烨的房子里,为了保险起见,最终还是作罢。
反正他们现在在一个部门,有的是机会见面。
等到明天,她把许景烨这种阴阳怪气的表现跟他一说,保准连他都会摸不着头脑。
这之后,周珩又看了看微博,还特意去看了霍雍被绑架的后续。
没想到江城竟然有这么多闲人,大半夜不睡觉,还真的跑去找案发现场,还各自发了照片打卡留念。
当然,那些所谓的“现场”都是假的,有的甚至是为了蹭热度,就在自家小区附近拍了一张滥竽充数。
周珩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脑仁疼,一来是因为先前和许景烨飙戏,而她绞尽脑汁耗费了太多精力,一来则是因为霍雍的事刷了半天也没见到下文,全是跳梁小丑再蹦跶,看得眼晕。
周珩揉了揉太阳穴,索性放下手机,钻进被窝。
她起了个大早,一整天没闭眼,刚沾床不过两分钟,困劲儿就上来了,不会儿就睡了过去。
……
这一夜,周珩睡得并不踏实,她做了很多梦,都很混乱。
她还梦到自己翻了好几次身,甚至还从床上起来过,起来之后还折腾了好久,但都干了什么,她完全没印象。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她脑子里仍是嗡嗡的,像是有火车刚碾过去,每一根神经都在跳。
不仅如此,她身上也觉得疲累,关节有点酸,脖颈更是紧绷,就像是刚跟谁干了一架。
等周珩进了浴室,对着镜子一看,只见镜子里的女人不仅眼神涣散,眼皮还有点浮肿,脸色也不太好,像是熬了大夜。
周珩吓了一跳,又皱着眉瞪了自己一眼,遂从小冰箱里拿出面膜贴上。
等她梳洗完毕走出卧室,脑子里还在想今早要煮杯咖啡去去水肿。
谁知她刚踏出门口,就撞见许景烨,而且他已经占据了厨房,正在煎鸡蛋。
周珩闻到了香味儿,肚子也跟着叫了声,可她没打算主动跟他攀谈,就走到案台前,打算先煮咖啡。
然而走近一看,咖啡壶里已经有咖啡了,热腾腾的。
周珩也没客气,倒出一杯,吹掉上面的热气,小心翼翼的喝了口。
许景烨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侧头用余光扫了眼,遂将锅里的食物装进盘子,然后转身放在案台上。
而且还不止一个盘子,还有她一份。
周珩本想离开,却因为他的举动而顿住。
她看了看盘子里的食物,除了鸡蛋,还有火腿肉和蔬菜,看上去简简单单,却让人食指大动。
周珩问:“给我的?”
“嗯。”许景烨抬了下眼皮,看她的眼神意味不明,还有点复杂,却已经不再似昨晚那么不耐烦了。
周珩挑了下眉,自然没有问出“你不会下毒了吧”这种问题,很快就吃了起来,时不时还就一口咖啡。
但她吃的很慢,刻意和许景烨错开时间。
等到早餐下肚,许景烨已经洗完了锅和盘子,离开厨房。
不会儿,周珩就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
许景烨去公司了。
周珩这才将自己的盘子洗干净,回到屋里,慢条斯理的换衣服。
等她换上一身套装,踩上中跟鞋,又审视了一下镜子里的面容,这才拿起包和手机,准备叫车。
只是她刚走出卧室的门,余光就瞄到沙发里那里似乎多了什么……
周珩下意识看过去,却见许景烨不知何时坐在那里,手里还多了一份文件,正在翻看。
她当即吓了一跳,而且还吓得不轻。
“你不是走了吗?”周珩问。
许景烨没看她,只将文件合上,说:“忘了东西。”
随即他站起身,扫过她:“叫车了吗?”
周珩仍是诧异,摇头。
许景烨说:“那正好,一起走。”
🔒19
Chapter 19
周珩有些心不在焉的坐上车, 脑子里还非常神奇的跳出一个念头——许景烨去而复返说是因为落下资料,其实只是借口吧,该不会是为了等她吧?
一想到这, 她就觉得荒谬极了。
简直了。
可是再一想到早餐他做了双份,早上的态度也有所缓和……
不,不是缓和, 是比昨天更古怪了。
总之,许景烨就跟分裂了一样, 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周珩除了“有病”这两个字之外,也找不到其它更贴切的形容词。
说来也好笑, 明明得过精神类疾病的人是她,可是从昨晚到今天, 她却觉得自己正常无比, 反而是许景烨病入膏肓了。
最逗的是,他还让她去看脑子。
思路到此, 周珩不由得从鼻腔中发出“哼”的一声, 动静虽然很小, 只有自己能听到, 却存在。
然而下一秒,她就感觉到有一股存在感挨到了自己身上,还贴的很近。
周珩看向热源。
这一看, 刚好就和近在咫尺的许景烨的目光对上。
她眼睛里只有惊讶, 而他眼中却是平静无波,只对视了一眼,他就错开了, 只是手上动作没有停, 拉过她旁边的安全带, 随即抽身。
安全带的代扣卡进槽里,“咔”的一声。
许景烨很快就坐直了,发动引擎。
周珩蹦出来一句:“安全带我自己会系。”
许景烨却回道:“我叫你系了,你一直在走神。”
周珩没接话,看了他一眼就看向窗外,同时自问,他叫她了吗,那她刚才在想什么?
哦,对了,在想他脑子有病。
周珩不得不承认,许景烨的态度和行为让她感到迷惑了。
过去她自觉还明白他几分,也能洞悉他的行为模式,可现在她却不敢这么说。
而迷惑之后,就是在意。
周珩虽然很会察言观色,骨子里却是叛逆的,不是一个会在意他人眼色的人,而以往种种,很多都是为势所迫,根据形势和他人的反应来判断自己该怎么做,怎么说,才最为有利。
在昨天以前,周珩对许景烨也是如此,如果对她有利,她就去在意,如果无所谓,她就懒得理会。
然而到了眼下这一刻,周珩又发现过去的策略不适用于现在,因为这件事关系到的不仅是形势,还有她个人的“过去”。
从别墅到公司,周珩和许景烨全程几乎没有交流。
许景烨鲜少会像今天这样不用司机,他一直在专心开车,看着路面的目光很平定,表情也没有丝毫起伏,就好像副驾驶座没人一样。
周珩用余光瞄了他几次,见他拿自己当空气,也不打算故意上赶着制造话题,索性就刷微博。
她看的还是霍雍被绑架的热搜,看着看着,不免就想到自己的经历。
虽然她还没有想起来被绑架那几天的来龙去脉,却也深有体会,霍雍的生还几率有多低。
别说生还几率了,照目前的情况看,能留个全尸都难,而且程崎做事绝不会雷声大雨点小,冲着茅子苓也不会让他好死。
至于她,当年能侥幸从绑匪手中逃脱,她也曾经想过,无外乎就这么几种可能:第一就是绑匪内讧,她趁乱逃走。
但现在看可能性极低。
第二,就是有人放了她,而这原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周家两个女儿要死一个,留一个。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也就意味着绑架案确实是她策划的,最低限度也是参与者。因为她做这件事的动机最充分,只要干掉体弱的“周珩”,她就会成为周家唯一的继承人。就像霍雍联合康雨馨制造车祸意外,导致霍骁变成植物人一样。
对于外人来说,绑架周家千金只是为了钱,要么就是图财,要么就是谋财害命,拿到钱后就撕票,杀一个留一个反而是最不明智的行为。
也就是说,一旦产生“杀一个留一个”的结果,大概率就是自己人所为。
至于杀哪个留哪个,在绑架那几天之内应该也有过一番拉扯,许景烨应该也做过权衡,看周家两个女儿谁更有利,更好控制,更好哄,更容易达成合作。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绑架期间出了某些状况,导致形势急转直下,令许景烨不得不做出决定,将她们两个都杀了。
然而在关键时刻,梁峰的人出现了,程崎还将他救走。
而那些绑匪,很有可能就是梁峰做掉的。
这三种可能性,周珩自己更倾向于第二种,感觉也是最合乎逻辑,最合理的一种。
要说这里面有什么疑虑,就是她自觉以自己的性格,应该不会极端到要策划一出绑架案这么离谱。
她此前也曾经想过,这件事她一个人是办不成的,非得找个帮手。
现在看来,许景烨就是那个帮手,可以交情来说,她应该更信任程崎才是。
只不过在这件事情上,程崎并没有亲口承认过参与,一到关键问题他就闪躲,根本问不出来。
在春城,程崎正面跟她透露的,也都是和许景烨有关的部分。
比如程崎说,十一年前她曾经想用感情拿下许景烨,但她没成功,也不听他的劝,还让他站在男人的角度来分析,看许景烨吃哪一套。
想到此处,周珩心里又生出另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她曾被许景烨迷惑了,一时脑子发热,就和他一起策划了绑架案,但为了保险起见,就事先将此透露给程崎,以防万一?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程崎会在绑架案的关键时刻出现,将她带走。
就这样,周珩皱着眉想了一路,直到车子在集团的地下停车场停稳。
许景烨将车熄了火儿,解开安全带的同时,扫过来一眼,刚好见到她盯着手机,却是双眼放空。
而手机上点开的页面,正是霍雍被绑架的热搜。
安静了两秒,许景烨淡淡问了句:“你很关心这件事?”
周珩一顿,醒过神看了看他,又看了眼手机,只“哦”了一声,本不打算多解释,可是思路一转,又突然说:“毕竟我也经历过绑架。”
说话间,周珩看向他。
许景烨却没有什么表情,直接推门下车。
周珩见状,越发觉得在他是在掩饰。
绑架案他分明参与了,还弄死了“周珩”,怎么可能真的如表面一样无动于衷?
周珩跟着下车,很快就和许景烨并肩往前走,同时不冷不热的说了句:“断子绝孙的绑匪,这么对付两个未成年女生,也不怕遭报应。”
许景烨脚下一顿,目光也转向她,说:“他们不是已经遭到报应了么?”
周珩回望过去:“说的也是,八成早就下地狱下油锅了。”
许景烨没接话,又继续往前走。
周珩跟上,又来了句:“你不是很爱她么,这么多年就没有去找过她的尸体?”
许景烨没接话,也没表情。
而他不接话的原因,则是因为两人已经来到电梯间,且有人先一步等在那里。
那人一身休闲装,背影挺拔笔直,右手拄着拐杖,听到两人的声音却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光可鉴人的电梯门。
很快,周珩和许景烨也走到跟前,一左一右的站在许景昕身边,电梯门映出三人的影子,两个男人几乎一半高。
许景昕侧了下头,微笑着跟许景烨打招呼:“二哥,早。”
许景烨却没有笑,只点了下头。
许景昕又看向矮了半头的周珩,停顿了一秒,吐出三个字:“阿珩,早。”
这下,不仅是周珩,就连许景烨都看过来一眼。
周珩却顾不上许景烨,只诧异地盯着神清气爽的许景昕,慢了半拍才应道:“哦,早啊。”
“脸色不好,没睡好?”
谁知,许景昕又慢悠悠的冒出一句。
“是啊,做噩梦了。”周珩半真半假地笑。
许景昕笑道:“还是要多注意休息,海外部的业务我还不熟悉,很多地方还要跟你讨教。”
显然,许景昕也察觉到周珩和许景烨诡异的气氛,可他却没有退避的意思,反而还要将局面搅浑。
周珩看出来他的意图,一时觉得好笑,竟然还真的跟他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电梯到了。
三人先后走进电梯,却没有站在一起,许景烨站在前面正中间,而许景昕和周珩则靠着最里面的两个角落。
电梯上行,许景昕率先转向周珩。
周珩转头,就见他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那眼神还朝许景烨的方向拐了一下弯,意思是——谈崩了?
周珩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算是回答,随即又向上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的态度。
许景昕意会了,收回目光。
周珩也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这件事她想的很清楚,她可以细腻的处理,也可以简单粗暴的处理,一方面纠结不纠结是她的事,另一方面,她也料定了许景烨不敢动她。
他若动,她就十倍偿还。
不会儿,电梯门开了,外面站着两排长丰集团的员工。
可电梯里的气氛实在诡异,里面的三人无论是职位还是现在的脸色,或是身上的气场,都散发着迫人的气息。
一时间,外面竟然没有人敢进来,而且在最初的呆怔过后,员工们还纷纷将目光错开,有的看地面,有的看手机,有的飘向别处。
大概在这种低压气氛下还能自由呼吸的,也就是电梯里那三人了。
直到电梯门又关上了,继续上行,一直来到高层。
海外部和国内市场部在同一楼层,还是在隔壁。
电梯门再度开启,许景烨率先走出去。
周珩和许景昕晚了一步,出来时,许景烨已经走出五六步远。
周珩刻意放慢速度,谁知许景昕竟然也配合她的节奏,还停下来等她。
等周珩走近了,许景昕低声说了句:“摊牌的很不愉快啊。”
“嗯。”周珩同样将声音放轻,“不仅不愉快,而且都把我搞糊涂了,我还得借你的脑子用用。”
许景昕扯了下唇角。
但下一刻,两人又同时停下。
只因许景烨不知何时转过身,目光深沉的看着他俩,而市场部的门口就离他几步远。
🔒20
Chapter 20
周珩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待了还不到半个小时, 许景昕的秘书就来了,说是请她过去开会。
周珩淡淡应了,还特意拿上一叠资料交给他的秘书, 两人这才一前一后的去了许景昕的办公室,也就是许景烨原来那间。
周珩进门的时候,许景昕刚刚准备出一套茶具, 和一盒大红袍,然而他本人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仿佛就是为了等周珩来。
周珩见到这阵仗,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让秘书将资料放下,然后就挽起衬衫的袖子, 坐在那里开始煮茶。
许景昕扫了资料一眼, 厚厚一摞放在桌上,神情中带了一丝疑问。
周珩手上未停, 只说:“不是要开会么?我想着你初来乍到, 业务不熟, 既然要讨论, 总要有的放矢,这些资料你都用的上,可以供你参考。”
许景昕几不可见的扯了下唇角, 接道:“那就谢谢了。”
周珩回道:“不客气。”
随即屋里陷入一阵沉默。
周珩仍然专注在手上的事, 许景昕则意有所指的扫向秘书,直到秘书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碍事儿了, 这才说:“那我先出去了。”
等秘书离开, 门板合上, 许景昕才坐下来,目光平定的看着周珩煮茶。
那双手灵活且果断,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切如行云流水,一整套看下来,足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
直到周珩将热茶倒出两杯,又将袖扣扣好,转头扫了他一眼:“河口茶润润喉咙,可以开始了。”
许景昕端起茶杯,笑了笑,没有急着喝,第一句便是:“我记得之前你也是这样,隔三差五就让人送一堆书和材料给我,生怕我闲着。”
周珩喝了口茶,说:“那你就说,我让你恶补那些知识有没有用呢?起码现在你出去和人谈生意,也算是个圈里人,不会露怯,不会让人觉得你是门外汉。若没有当初的努力,现在海外部也不会交到你手上。”
“的确,我得谢谢你鞭策我。”许景昕终于将茶水送入口中,徐徐喝了几口,唇齿留香,意犹未尽。
周珩见他专心品茶的模样,自然有一种成就感,遂又看了他几秒,问:“之前为什么当着他的面叫我阿珩?”
她声音很低,也很轻,落在此时,倒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而且她一问完,就后悔了。
那答案她当然是知道的,在她和许景烨刚订婚时,许景昕就曾表示过,要公开“竞争”,当然这是做戏。
许景昕抬了下眼皮,没有回答,而是问:“昨天摊牌你们到底是怎么谈的,能闹得这么不愉快。”
一说起摊牌,周珩就皱了下眉头,正要回答,却突然想起另一事:“这间办公室是他曾经用过的,你就不怕他留下点什么?”
她指的是监听一类的设备。
许景昕只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早就清理过了。”
“哦。”周珩这才放心的说:“这事说起来你也会惊讶,他的反应让我觉得,好像咱们之前的分析都没押中。”
很快,周珩就将谈判过程简单描述了一番,自然都是直奔重点,却略过了许景烨对她动手动脚的环节。
而周珩在描述过程中,许景昕的神色也是变了又变,一时微妙,一时带了点另眼相看,一时又透着别样的意味。
直到周珩话落,她将小杯子里的茶喝光,又给自己倒了杯,问:“你怎么看?”
许景昕却好似“失忆”一般,又重复问道:“你是说,许景烨在知道你是周琅之后,表现出来的态度不仅冷漠,而且厌恶?”
周珩点头。
许景昕又问:“你还从他的态度中感觉到,他对‘周珩’是认真的?”
周珩继续点头:“我也想过他是装出来的,可是我却找不到他要假装的理由。以他的性格和反应速度,难道不应该在这时候顺水推舟,趁机说破我曾经也和他好过的事实么,然后再将过去那一套用在我身上,跟我说,他之前以为我是‘周珩’,所以一直在做戏。”
许景昕没接话,只是靠着沙发背陷入沉思。
他抱着手臂,垂着眼睛,神色倒是平静,并没有周珩那样纠结。
周珩没有打搅他,等了会儿,又给他倒了杯茶,直到许景昕看过来,说:“事情有点乱,这主要是因为你的记忆出现问题。照目前的形势看,你的记忆是非常不靠谱的,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而你之所以觉得混乱,摇摆不定,全都因为你的记忆和你看到的事不吻合。”
这里面的道理周珩自然明白:“我知道,所以呢?”
“所以,咱们要回到最初,从头开始分析,先把大方向确定下来,细节先不去管它。”许景昕说。
隔了两秒,他又道:“现在能确定的第一件事,就是你和‘周珩’的关系,并非你开始以为的那样交恶,你们之间应该有感情,但也在互相利用,到了关键问题上,是会争斗的。这一点,倒有点像是许景枫和许景烨。”
周珩想了下,还真是,随即点头:“而所谓的关键问题,无外乎就那么几件事,要么是为了地位、权力,要么就是为了爱情。”
言下之意,就是继承人和许景烨。
至于爱不爱,有多爱,那倒是其次了,或许换一个男人她们也会争,争得也不是男人,而是心气儿和赢家的感觉,男人只是一个由头罢了。
许景昕说:“第二,就是绑架案。现在可以肯定,无论是你还是‘周珩’事先参与这件事,你们都不是主脑,以你们当时的力量也不足已完成,最多也就是停留在念头阶段。而背后的帮手,这个人才是核心。”
周珩接道:“如果是‘周珩’,能帮她的人只有许景烨。但如果许景烨帮了她,为什么最后活下来的人是我?反过来,如果是我,我可能会找许景烨帮忙,但也可能会找程崎。”
许景昕问:“那这件事程崎怎么说?”
周珩说:“他回避了我的问题,只正面回答我说,我当年试图勾引许景烨,还找他当参谋。”
这话落地,许景昕看她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周珩忍不住问:“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许景昕这才微微笑了:“你那时候才十六岁吧,还真是胆大心细。”
周珩:“……”
周珩忍了忍,没有理会他的揶揄,很快话锋一转:“剧情走到这里又卡住了,所以挑起绑架案的人到底是我还是‘周珩’呢?”
事实上,她是更倾向于这是“周珩”做的,毕竟许景烨参与进来了,而且看他对待庞菲的手段,也不像是第一次这么干,八成就是从十一年前的事情里累积了经验。
而许景烨那样对待“周珩”,或许初衷只是为了要挟“她”,而没打算真的要她的命。
许景昕却没有急着往下推进,而是说:“你太着急了,你需要放轻松,这样吧,晚上跟我一起见个客户。”
周珩也不知他是怎么绕到这里的:“见谁?你不是刚接手么?”
以往许景烨晚上去见客户,从没有让她一起去过。
许景昕笑了下,反问:“当年的事,除了你、‘周珩’、许景烨,不是还有一个当事人么?”
他指的是,程崎?
周珩诧异极了:“你们约好了?”
“嗯,他点的地方,我的提议。”许景昕说。
周珩安静了几秒,忽然明白了:“你该不会打算直接问吧。连我都问不出来,你能问出什么?”
许景昕目光深沉,笑容浅淡:“你问不出来,是因为你当局者迷。你身在局中,太在意他们说出来的答案。事实上,那些没说出来的话,才是关键。”
周珩沉默了。
她当然明白许景昕的意思,事实上,当程崎回避她的问题时,她也思考过程崎回避的理由。
而就在这时,许景昕又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程崎隐瞒你,或许是因为他有苦衷,或是难言之隐。”
苦衷?
周珩问:“受害者是我,他会有什么苦衷。”
“正是因为受害者是你,而他可能就是导致这一切的帮凶,所以……”许景昕说到这,停顿了一秒,又道:“我过去也接触过类似的案子。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怀愧疚,也不知道如何弥补,就用隐瞒、欺骗,甚至是篡改事实的手段,去逃避现实。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也是因为程崎的行为轨迹,和这个案子的当事人很像。”
听到这里,周珩迎上许景昕的目光。
那双眼睛十分平静,也令人心安,他对她是坦白的,跟这件事也没有丝毫牵扯,不会害她,更不会算计她。
起码在迷雾之中,眼前这个男人的分析,是唯一值得相信的依据了。
周珩轻轻叹了口气,问:“你打算试探他?”
许景昕勾了下唇:“答案有时候没那么重要,一个人的态度和肢体语言透露出来的讯息,往往比说出来的话更可信。”
半晌,周珩挪开视线,点了下头,又点了一下,终于做了决定:“好。那就晚上一起去见他。”
……
几乎同一时间,刚到办公室不久的许景烨,也驱车离开。
市场部的人还以为他是去见客户,然而许景烨的车却一路开向慈心医院。
半个小时后,许景烨出现在廖启明的办公室。
他想了很久,也矛盾过,纠结过,眼下已经做出决定,好歹要把事情弄清楚,而不是自己胡思乱想。
而廖启明就是最接近真相的其中一个。
廖启明对许景烨的造访感到一点意外,直到许景烨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十一年前周珩的心脏移植手术是在这里做的,你虽然不是主刀医生,但当时你也参与了。我需要你把当时的情况跟我详细说一遍,还需要一份她的病例。”
廖启明并不知道周家内部做了什么手脚,听到这话更为惊讶了,但他没想过隐瞒:“当年的手术虽然是本院进行的,但整个手术,却是由周家找的团队来操作,我本人不在现场,本院的医生也都没有参与。包括术后的愈合等等,都有专人来照顾。”
许景烨问:“你是说,全程你们都没有参与,全都交给了外人来做?那么心脏来源呢,是谁安排的?”
“也是周家安排的。”廖启明说:“或者我这么说吧,在这件事情里慈心存在的最大意义,只是提供精良的设备和场地,以及确保这件事不会透露出去。”
说到这,廖启明停顿了一瞬,又道:“而这件事要秘密进行的真正原因,以我的经验,就是和心脏来源有关。”
许景烨眯了眯眼,没有接话。
廖启明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了,而这部分他知道的比廖启明还要详细些。
事实上,在当年的绑架案之前,周珩的心脏源就已经有了着落,虽然他并不十分清楚来自谁。
这件事周珩也表示过担心,还寻求过他的安慰,毕竟心脏移植是大手术,还可能会面临术后并发症。
而眼下,许景烨只关心另外一件事。
“这么说,当年这里的确做了心脏移植手术。”
廖启明点了点头,却不明白为什么许景烨一直在这个问题上打转:“虽然院里的医生和护士没有参与,但手术确实做了。”
没有参与。
这似乎就是一个漏洞。
许景烨皱着眉头,只注意到廖启明的前半句,心里又开始摇摆。
而就在他沉思的同时,廖启明也从电脑中调出当年的病例报告,打印出来,放在他面前。
廖启明说:“都在这里了。”
许景烨拿起来翻了两眼,却没有细看,毕竟这报告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如果从手术开始就做了假,那么再做一份假的病例也很容易。
许景烨拿起报告,很快回到车里。
但他并没有立刻开车上路,就坐在驾驶座上一边翻看着病例,一边整理思路。
就像周珩要弄清楚绑架案的真相,且因许景烨的态度而摇摆不定一样,此时的许景烨也是同样的心理。
他闭了闭眼,将满是专业术语的病例扔到一边,又靠着椅背想了片刻。
首先他想到的就是知情者,其次就是应该从哪几个方面来证实现在这个周珩的身份。
知情者,毫无疑问有蒋从芸。
但蒋从芸未必会说真话,她维护的是周家的利益。
当然还有许长寻,他没有理由骗自己的儿子,但反过来,许长寻也有可能混淆事实,或者就按照对许家有利的一面去描述,毕竟许家和周家利益有冲突。
至于从其他方面来证实周珩的身份,DNA验证是一个方向,也是最科学,最精准的方向。
但问题是,无论是周珩还是周琅,都并非蒋从芸亲生,就算验出来现在这个周珩和蒋从芸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又如何,眼下连一个可供比对的参照物都找不到。
再来就是……
许景烨的眼皮动了动,只因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真正的周珩身上,在身体的隐秘处,有一块十分秀气的胎记,而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还是当年他们发生亲密行为时,被他看到的。
思及此,许景烨睁开眼,原本的混沌也逐渐变得清明。
他没有耽搁,很快发动引擎,将车开上大路,直奔许家。
🔒21
Chapter 21
明明是上班时间, 许景烨却行色匆匆的出现在许家大宅。
管家在许家多年,也极少见到这样的事情出现,别说是许景烨了, 即便是许景枫最得许长寻欢心那几年,也从未这样。
幸而今天上午许长寻没去公司,管家便告诉许景烨, 许长寻在书房讲电话。
许景烨去书房的时候,家里的阿姨正搀扶着于真从院子里折回主屋, 于真瞧见许景烨,也没多问, 等回到自己卧室,就说要休息, 将阿姨支开。
阿姨前脚刚走, 于真后脚就拨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电话里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男人声音:“这个时间, 你怎么联系我?”
于真将声音放得很轻:“刚才许景烨突然来了, 脸色不太好看, 好像有急事, 这会儿去书房见许长寻了。他这样我还是我头一次见到。”
电话里安静了两秒,程崎才回:“我知道了,没有急事, 这个电话不要再打。”
“好。”于真将电话切断, 又按了几下手机,将刚才的通话痕迹清除。
而另一边书房里,许长寻刚挂上电话, 许景烨就站在桌前盯着他, 不仅目光逼人, 而且眼睛里还残存了点极力压制的情绪。
刚才许景烨只是敲了下门,都没等许长寻应声,他就进来了。
许长寻只扫了儿子一眼,就继续专注在电话上,直到这会儿他才看过来,还没发问,只一眼,他就大约料到发生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很快,许景烨就将捏在手里的病例报告放在许长寻面前,报告已经皱了,连带上面的字都有些扭曲。
许长寻耷眼扫过,没有半点情绪起伏,更没有丝毫疑问,只靠着椅背,将双手合在胸前说:“十一年前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为了这件事来找我。”
听到这话,许景烨心里一紧,好几个念头快速拂过心头,同时他也揣度着许长寻这话里的暗示,和透露出来的意味。
许景烨将双手插在裤袋里,暗暗握拳,随即他吸了口气,喉结滚动时,他已经将声音稳定下来:“我要知道她是谁。”
许长寻问:“你怎么不问本人?”
“问了,她说她是周琅。”许景烨接道。
许长寻说:“那不就结了,你还有什么疑问。”
许景烨吸了口气,似是迟疑:“我要知道事实。这份病历到底是不是真的,当年那场心脏移植手术到底有没有做?”
“这件事,我想廖启明已经回答过你了。”许长寻叹了一声。
许景烨咬了咬牙关,眼里的躁动逐渐凝聚:“我不信他的话。我知道你一定清楚是怎么回事,无论是慈心医院,还是周家,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许长寻略带嘲讽的笑了声:“你和周珩走得最近,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的感觉,你觉得现在这个是谁?”
许景烨细微的皱了下眉头,更迟疑了。
他心里有一根钟摆,就在那里左右摇晃。
隔了几秒,许景烨说:“我不知道。”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她就是周琅呢?”许长寻问。
许景烨的眉头皱得深了些,显然并不相信,或者说是他对这个答案还有质疑。
许长寻见状,又问:“那如果我说,连她自己都搞错了,她是周珩呢?”
许景烨一顿,先是困惑,随即明白了。
许长寻这才露出笑容,目光也终于像是父亲在看儿子,他站起身,走到许景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到沙发那边坐。
等许景烨坐下了,许长寻这才说:“在你来找我之前,你已经找了多条途径去求证,你问了她本人,也去找过廖启明,可是他们的答案你都在怀疑,而我无论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这就是你的性格,你要的是百分百推翻不了的答案。可若是这件事,永远都无法证实呢?”
许长寻就坐在许景烨旁边的沙发上,表情是高深莫测,语气却是低沉有力:“她在欧洲几年,你不止一次想去看她,都被我阻止了。还记得吗?”
许景烨抬了下眼皮,嘴唇微微抿着,只点了下头。
事实上,他要是真想去,谁也阻止不了,一本护照,一张机票,就可以到,可那时候许长寻下了通牒,让他收心放在公事上。
而那几年,正是许景烨和许景枫斗的最凶的几年,他不敢有任何差池,哪怕在事业上赢了许景枫,也不敢因为感情上太过执着,给许长寻留下一个为了女人误事的印象。
再说,他要是去看周珩,周楠申也会知道,这就等于落了一个弱点在周家手里。
许长寻又道:“那几年你能听我的话,忍下来,我很高兴。后来她回来了,我让她跟你大哥订婚,你不服,也来我面前争取过,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
许景烨再次点头,他对那次的对话印象颇深,至今仍是记忆犹新。
许长寻的话也不是规劝,更不是苦口婆心,他只摆出来两条道给他,一条是让周珩与他订婚,但继承人的位子以后就别再惦记,踏踏实实的辅佐大哥。而另一条就是,只要他能放下个人情爱,以及对周珩的执念,那么继承人的位置就是能者居之。
说到底,就算许景烨对周珩有执念,非她不可,可若是将她和许家,乃至集团的利益摆在天平上,那份量依然是不够的。
许景烨不是爱情脑,他只是贪心,事业和爱情都想抓在手里。
可到了二选一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
当然,这也是许长寻对他的考验。
想到这里,许景烨垂下眼,情绪比刚才进门时已经平息了不少。
安静了许久,许长寻说:“其实她到底是谁,有那么重要吗?你要是喜欢,只要不因为她误事,无论她是周琅也好,周珩也罢,我都不会拦着你。反过来,你要是不喜欢了,就算让你证实了她是周珩,你也不会在乎。”
闻言,许景烨缓慢的看向许长寻,眼神平静无波,面上也是冰冷的。
而他已经有了预感,许长寻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果然,就听许长寻说:“因为她,你摇摆不定,因为周家,咱们家处处受制,这样情况不能再继续了。我对你有一个新的要求,你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选——你要是选她,这个位置就是景昕的,可你若能按照我说的办,利用她干掉周家,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跟你争。等你过了这关,我才放心把这个家交到你手上。”
……
从许家大宅出来,许景烨并没有立刻回公司。
他开车漫无目的的转了两圈,去了几个过去熟悉的地方,就将车停靠在路边,仰靠在车里待了很久。
他的手机调成静音,期间来找他的电话和信息,他也一律没看。
车里十分安静,而像是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只是躺着回顾往事,对于许景烨来说也是一件奢侈的事。
过去很多事,他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十一年前的种种,却是历历在目。
那时候的他与现在不同,当时他更冲动,更胆大,也更叛逆。
自然,对于女人和情爱的追求,也更主动,更执着。
到如今,他成熟了,顾虑变多了,人也更稳重了。
当年他做出二选一的决定,心里尚有不甘,还想着日后再找补,可若放在现在,他相信都不用许长寻告诫他不能去欧洲。
那时候,他的选择是短时间内的放弃周珩。
而现在,他要做的选择是永远的割裂。
许景烨闭上眼,脑海中回荡着一些片段,有和周珩的,也有和周琅的。
当然还有一些是更久远的记忆……
比如,当时还不到十二岁的周珩,第一次靠近他,牵着他的手,说:“景烨哥哥,你能不能帮帮我?”
当时他眼里的周珩,已经出落的非常漂亮,她目光里有着恳求,说话声音软软的,然而那样可爱的外表,却掩盖不住她骨子里的狡黠、伶俐。
他到底比她大了六岁,一眼就看到了,同时也看到她自以为掩饰住的得意。
比如,那天在小白楼,他和许景枫处理掉许长寻交代的“麻烦”,将年仅十岁的周琅带回周家。
虽然周琅和周珩年纪差了一岁多,但因为身体原因,两人看上去差不多大,而且五官很像。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周琅眼神中的狠毒和恨意。
他有些惊讶,因为那些都来自一个十岁大的女孩。
于是他又想到周珩,想到了自己和许景枫,虽然事情还没有发生,却已经预见到在几年之后,周珩和周琅必然要斗得你死我活。
周珩很独,她眼里不揉沙子,自然也容不下一个和自己长得相似,且有机会夺走周家大权的妹妹存在。
这就像是一只头狼,面临另外一只初入狼族的竞争者,无论在战争爆发之前,她们相处的多么融洽,那些都是表面。
他是过来人,自然也看得清楚,他和许景枫或许还有可能兼容,可她们两人最终只能活下来一个。
也就是在看清这一点时,当时的他做了个决定。
他知道,自己的介入会改变局面,甚至会令结局提早到来。
而他的选择,就和十七年前一样。
当那个小丫头,将她的手塞进他的掌心时,他下意识就将她抓住了。
那天,他看到了周楠申眼中的满意和算计。
他知道周楠申是在让周珩利用他,也是在借助那件事,教导周珩。
他也知道,一旦他答应了,自此以后他的命运就会改变,他在许家的位置也会大洗牌。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22
Chapter 22
下了班, 周珩坐上许景昕的车。
许景昕提前给司机放了假,周珩来负责开车。
正值高峰期,车子挤入车队, 缓慢的行驶着,但两人都不是急性子,并不着急, 而周珩也想趁此调整思路,所以前半程几乎没怎么说话。
到了后半段, 许景昕翻看完手里的资料,这才注意到车子停在红绿灯前, 而周珩盯着前方,眉头紧皱。
许景昕合上资料, 问:“在想什么, 这种表情。”
周珩一顿,醒过神, 看向后照镜, 自然也看到了自己脸上的严肃, 很快眉宇舒展, 说:“我在想,当年许景烨是如何在我和‘周珩’中间摇摆的,又是如何下决心弄死她的。”
虽然这番推测还没有经过证实。
说到这, 绿灯亮了。
周珩将车驶上主路, 又道:“如果说‘周珩’的死是他的杰作,那么在我从欧洲回来之后,他还能若无其事的在我面前谈笑风生, 这种心理素质和演技, 真是不得不佩服。反过来, 如果说他当初想弄死的是我,只是阴差阳错害死了‘周珩’,那么在知道我不是‘周珩’之后,竟然还能心平气和的跟我对话,只是态度冷了些,这样的定力也不是一般人有的。”
这话落地,许景昕却半晌没有接茬儿。
周珩匆匆看了他一眼,见许景昕似是看着窗外,眉目平和,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她的话。
周珩再转念一想,算了,不过是她自己的纠结。
然而就在这时,许景昕转头看了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睛看上去很是认真:“根据你的描述,许景烨的表现的确很奇怪,太过镇定。人在最初受到外界刺激的时候,哪怕是再冷静的人,也需要一段时间接受现实。我仔细想了想,可能还有第三种情况。”
周珩问:“什么?”
许景昕说:“虽然你说你是周琅,但他未必会信。或许现在他还在想办法证实这件事。”
周珩想了下,接道:“他当时是不信,还看了我胸前的疤痕。不过我跟他说了,那道疤痕是周家的意思,不是我要做的。自那以后,他的态度就阴阳怪气。”
随即周珩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按照他多疑的性格,是很难相信一面之词的,可能这几天就会去寻求证实了。”
好像是为了呼应周珩的推测一样,这话刚说完,她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周珩将耳机带上,接起来就听到蒋从芸的声音:“你和许景烨是怎么回事,摊牌了,不会吧?”
蒋从芸的语气里有着困惑,还有惊讶,以及担忧。
而周珩疑惑的却是:“怎么连你都知道了,他不是去找你了吧?”
“真的摊牌了?”蒋从芸震惊之余,又找补了一句:“他没找我,是去找廖启明了。这不,我之前和廖启明撕破脸了,他这几天一直想跟我缓和关系,还希望透过周家的力量去救他儿子,今天就拿这件事当个由头,跟我说了。”
蒋从芸很快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还提到廖启明将那份病历交给许景烨,只是廖启明并不知道许景烨要病例的用意,只是借此事先跟她通个气。
周珩听了好一会儿没言语,只是有些惊讶许景烨动作这样快,竟然第一时间就跑去慈心医院求证了,看来“周珩”的死活对他来说是重要的,他也并非她以为的那种只是演出来的真情。
若是演的,那么现在的她是周珩或是周琅,都没有区别。
周珩这边沉默着,蒋从芸叫了她几声,她才醒神,说:“你们还真是做戏做全套,连病例都伪造了,难道当初周楠申就算准了有一天许景烨会去求证?”
蒋从芸却有些支支吾吾:“那是你爸有远见……你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这叫有远见?
以周楠申的心思,他既然能料到这一步,那必然是了解许景烨的,既然了解许景烨,那周楠申就应当知道,以许景烨的多疑,是不会因为一份病例就释疑的。
既然不会因此轻易释疑,那么这份病历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只是工具和摆设么?
显然,蒋从芸还隐瞒了一些事。
周珩虽然想到这里,却没有和蒋从芸纠缠,又听她扯了几句,就将电话切断,随即对上许景昕的视线,将刚才的电话内容描述了一遍。
然而许景昕听了,第一个提出来的问题,却和周珩的角度完全不一样:“如果你是周楠申,你会不会为了十一年以后可能会发生,也可能不会发生的一件小概率事件,而提前伪造一份病历,用来圆谎?”
周珩一顿,没接话,只是顺着他的思路去想。
这样的无用功,她可不会去做,也不认为周楠申会做。
许景昕又道:“既然伪造病历,就是准备给某些人看的。而在这件事情上,会想到调取病例,且能调取到的,除了许家的人,也就是警方了。”
的确,如果是无关紧要的外人,也不会跑慈心医院去要她的病例,慈心医院也不会给。
“但是站在警方的角度,他们没有必要这样做。”许景昕说:“心脏移植手术和绑架案没有直接关系,你也不是嫌疑人,而是受害者,无论警方是为了调查什么,都不会针对你的病例。可周楠申却提前准备出一份,如果说是为了防患于未然,那他防的‘患’到底是什么……”
许景昕的话到最后成了喃喃自语,走到这里仿佛卡住了,却也因为这新得来的消息,而打开了一条新的思考方向。
所谓存在即合理,那份病历必然可以说明一些事。
如果毫无用处,周楠申何必多此一举?
说话间,车子已经抵达某会所的停车场。
周珩将车停进车位,许景昕一言不发的下了车,两人都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直到走进会所,跟着服务员来到最里面的包厢。
服务生送上茶点,随即离开。
周珩品了口茶,扫了眼包厢的装潢,第一句就是:“这里安全么?”
许景昕说:“程崎定的地方,说是投资了,这间包厢也是长期给他留的。”
周珩没再吭声,又见许景昕坐下后不久,就靠着椅背半眯上眼睛,一副要闭目养神的模样,她索性就刷开手机,看了会儿微博。
微博上炒的沸沸扬扬的仍是霍雍被绑架的案子,还有人爆料说,警方这次办事效率很快,其实已经找到霍雍的尸体了,而且不完整。
看到这,周珩不由得想起原来那个完好无缺,干事不靠谱的霍雍。
她又刷了一会儿,直到许景昕忽然出声:“你在看什么?”
周珩抬眼,见许景昕正看着自己,便说:“哦,热搜,这几天的新闻你看了么?”
“霍雍?”许景昕问。
周珩点头,跟着问:“以你的经验,怎么看?”
许景昕扯了扯唇角:“凶多吉少。”
“有人爆料说,警方找到他的碎尸了。”周珩说。
许景昕的眉峰几不可见的动了动,随即说:“如果是真,这个人敢玩这么大,要么就是有恃无恐,早就想好了退路,要么就是没打算跑。”
周珩垂下眼,自然不会提到程崎,只状似不经意的说了句:“霍雍出事之前,康雨馨曾经试图与他合作。”
“我知道,她没成功。”许景昕似是笑了。
周珩看了过来,正好捕捉到那抹笑意,她觉得有趣,就说:“你这表情好像是在幸灾乐祸。”
“我也不想这样。”许景昕笑意渐浓,连掩饰都懒得,“但是看她四处蹦跶,上蹿下跳,到处找靠山,找的一个比一个不靠谱,而她自己又因为太过算计,每接触一个就闹翻一个,我实在忍不住。”
周珩听了,忍不住轻笑出声:“我还以为你生活枯燥乏味,没想到你还挺会找乐趣的。”
许景昕正端起茶杯要喝茶,听到这话又顿住,眉梢挑了挑,问:“我的生活枯燥乏味?你是怎么得来的结论。”
这本来是个没话找话的话题,可聊可不聊,但周珩正好闲的没事干,又想找找他的茬儿,便说:“据我所知,你除了看书、睡觉,好像没有其它兴趣爱好。哦对了,最近倒是花了不少时间熟悉公司业务。”
周珩的语气带着一旦调侃的意味,可事实上,她大约也能想象得到,许景昕在回来许家之前的生活,必然要充实的多。
能做禁毒警,他必然在各方面都是出色的。
谁知周珩话刚落,就听许景昕说:“除了看书、睡觉,我还有一个兴趣。”
周珩问:“是什么?”
“动脑子。”许景昕边说边抬起手,指了指太阳穴,“我每天都在动脑子。”
“……”周珩一怔,又品了品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隔了几秒才找到声音,“怎么说得好像别人都不动似的。”
许景昕却说:“可别人的不好用啊,要不然你也不会总跟我借了。”
周珩一个没忍住,当着他的面翻出一个白眼,正要怼回去,这时包厢外却传来一阵动静,随即门开了。
来人正是程崎。
屋里两人一同看过去,方才说笑的表情以及屋里轻快的氛围还没落下,正巧被程崎看见。
程崎关上门,似乎并不惊讶周珩也在,走近了问道:“在聊什么,这么高兴?”
他一坐下,就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好像很渴,喝了两口却又嫌弃茶水的味道,嘀咕了一句:“茶叶泡过头了,还是你的手艺更好。”
这话自然是对周珩说的。
周珩没接,只说:“我们刚才正在聊热搜上的话题,就霍雍那事。”
周珩是在试探,也是发自内心的想知道,霍雍如今的下场。
程崎又喝了口茶,勾起笑时带着几分冷,几分不屑:“哦,那个人渣啊。热搜上不都说了么,大卸八块了。”
说到这,他又举了举杯,笑弯了眼睛:“这种下场最适合他。”
周珩却没笑,只是对上他的眼睛,一秒的停顿,又错开了。
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并不了解程崎,甚至觉得这个人陌生的很。
但她知道,那不是因为程崎对付霍雍的手段。
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心地不够善良,更不是正义和道德的捍卫者,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生出同情,何况霍雍那种人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该怎么说呢,就是某种一闪而逝的感觉,令她忽然生出某种想法,或许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这个男人。
周珩手边的杯子空了,程崎拿起茶壶,又给她续上水,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异状,接着又道:“好了,聊正事吧。”
话落,程崎看向许景昕,又道:“林戚在你那儿够久了,咱们也是时候动一动康雨馨了。”
周珩一顿,下意识看了眼程崎,转而又看向许景昕,有些惊讶他们相约是为了谈这个。
许景昕和程崎的目光对上,片刻的停顿,他淡淡问道:“你认为时机已经成熟?”
“当然,其实下一步我早就安排好了,就差你点头了。”程崎说:“不过在过程中,你可能要受点委屈。我们也会尽量照应你。”
许景昕没有立刻接话,他依然看着程崎。
程崎始终面带微笑,就任由他打量,也给足了他时间去考量。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见许景昕缓慢的点了下头,开口道:“好,也该做个了断。”
程崎笑弯了眼,又朝他举了下杯。
唯有周珩,她看看许景昕,又看看程崎,跟着问:“你打算怎么做?”
程崎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陈末生被冤的案子,当年不止康雨馨一个人做了伪证,要把人都凑齐了,还要让每个人都说实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还原案发现场,就像警方查案一样。是不是啊,钟警官?”
程崎的眼尾扫向许景昕。
许景昕安静的抬眼,没有回应。
周珩又问:“还原案发现场?康雨馨凭什么配合你。”
程崎看过来,笑道:“正常情况她当然会耍花样了,但若是她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呢?”
周珩问:“你要绑架她?”
随即她又想到刚才程崎的用词,他说许景昕要受点委屈,言下之意就是……
然而周珩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许景昕便突然开口:“什么时候行动?”
“过阵子吧,我还得处理点琐事。”程崎说。
许景昕轻轻颔首,算是回答,而后又扫了一眼神色有异的周珩,又看向程崎,说:“这件事聊完了,该下一件了。”
程崎问:“下一件是什么?”
显然,在来之前许景昕并未透露详情,最多也只是告诉程崎,周珩也会过来。
许景昕划开一抹笑,很平淡,就连语气也是缓慢的:“在讨论之前,我要先知道她的身份,她是周珩,还是周琅。”
安静了几秒,周珩又下意识看向程崎,虽然还不清楚许景昕这样问的用意。
而此时的程崎,已经将最初那些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情绪收拾干净,表面上是一片平静。
然而即便他反应再迅速,方才那些细微的表情,也都被坐在对面的许景昕收入眼底。
🔒23
Chapter 23
周珩是非常善于察言观色的, 她也很懂人心,所以当许景昕问出那样一个问题时,当最初的惊讶落下之后, 她的本能和技能便一股脑的回来找她。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程崎的表情,可她没抓到,察言观色的技能无处施展。
接着她就发动揣度人心的本能, 这是周家千金与生俱来就会的,在成长的过程中更是耳濡目染, 早已侵入了骨髓和DNA,想剔除都不可能。
——“她是周珩, 还是周琅。”
周珩首先想到的就是许景昕这样问的用意,尽管这个问题乍一听上去像是废话, 根本没有意义。
她明明已经告诉许景昕了, 而在她告诉许景昕之前,许景昕就已经从他掌握的资料中, 分析出一个八九不离十的故事。
他知道她是周琅啊。
可许景昕还是问了, 问话的对象还是程崎。
也就是说, 不管是从这个问题的角度分析, 还是从问话对象分析,这都意味着许景昕已经从中看出了些许端倪,而且还是她没有看到的。
或许, 他是因为刚才蒋从芸的电话又想到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许景烨今天诡异的动向,又或许是因为其它。
而自那个问题之后, 许景昕便安静的看着程崎, 程崎也与他对视。
两个男人就这样“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周珩下意识皱起眉头, 没有打断他们的四目相交,就只是盯着许景昕,不知不觉的屏住呼吸,脑海中闪过好几种思路。
她不得不承认的是,许景昕的脑子的确很好使,这是因为他是许家人,也因为他过去的职业和受过的教育。
当然,他还占据了一个有利的制高点,那就是他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哪怕阴狠如许景烨,狡猾如程崎,又或者是自诩多变狡诈的她,一旦成了局中人,他们就难免会当局者迷,做不到绝对的清晰、冷静、客观。
这个局里迷雾太多,也唯有站在局外,还要有足够的智慧,才有可能拨云见日。
周珩正想到这里,余光扫过旁边,程崎似乎有了动作,似乎转头在看她。
周珩一顿,也侧了下头,对上他。
程崎眼神深邃,里面还流露着一些难以解释的情绪,很复杂,而他的语气却是轻松平淡的:“他知道了?”
没头没脑的四个字,但周珩听懂了。
周珩点头。
程崎似是笑了笑,那笑容却透着凉意:“你倒是坦白。”
周珩不懂他这话何意,却也懒得解释,其实是许景昕猜到的。
随即程崎就转向许景昕,回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问我?”
许景昕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的答案呢?”
尽管周珩搞不明白,为什么许景昕一定要程崎回答,但不可否认,她心里也觉得奇怪,这样显而易见的答案,程崎为何迟迟不答。
程崎端起茶杯,将已经有些凉的茶水送入口中,这才:“我的答案有那么重要么,难道我说是谁就是谁。”
“既然不重要,为什么不说出来?”这话是周珩问的。
程崎闪躲的态度,实在太过可疑。
程崎仍是笑,又把杯子放下,问她:“你不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我记得你的记忆只丢失了那几天而已。”
周珩疑惑的眯了眯眼睛,以她对程崎的了解,他越是这样回避问题,就越有问题,而且他表面的平静八成也是装出来的。
于是,周珩这样说道:“我本来还是很自信的,但听你这话,我反而觉得有鬼了。至于我的记忆,它们原本就不靠谱,最近还经常变,前后矛盾,前后不一。我本来就有过精神分裂,谁知道我自信为真的那些记忆,是不是妄想?”
说到这,周珩甚至站起身,走到程崎面前,就居高临下的盯着他,问:“就当是我问的,你直接回答我,我是周琅吗?”
话音落地,包厢里再度陷入沉默。
彼端的许景昕一动未动,就注视着这边。
程崎抬起眼皮,对上周珩。
几秒的安静,却像是过了几分钟那么长。
直到程崎嘴唇动了动,吐出这样几个字:“你是周琅。”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语气也很笃定,可这副模样,这强调,周珩看着、听着,都只觉得像是违心之论。
而且就在程崎话落,错开眼之际,她还在他的眉宇间捕捉到一丝逃避,一丝愧疚。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周珩忽然想起许景昕提过的一个案子,在那个案子里的当事人,就是因为愧疚,却又不知道如何面对和处理这种情绪,就用隐瞒、欺骗,甚至是篡改事实的手段来逃避。
她惊讶极了,却没有继续追问。
程崎已经抿紧了嘴唇,似乎不打算再说一个字。
她也退了两步,依然看着他。
包厢里的气氛越发诡异起来,憋得人透不过气。
又过了一会儿,程崎将茶杯里的茶倒入口中,任由那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随即站起身,双手插袋,眨眼间又恢复到刚才来时的漫不经心。
然后,他语气讽刺的说:“我提议见面是为了谈合作,你们这一唱一和的,却是在逼问我。这就奇怪了,我招谁惹谁了?若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程崎脚下一转,走向门口。
周珩跟上去几步,试图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直到程崎忽然停下来,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又道:“有个事我本来想私下提醒你,可你们既然已经这么默契了,我想也没必要避讳了——许景烨今天上午跑回许家见了许长寻,而且行色匆匆。他们还在书房聊了半个多小时。”
说到这,程崎顿住了,眼睛略过周珩,又扫向许景昕,接了句:“依我看,不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
这话落地,程崎直接拉开包厢的门,走了。
门板缓慢地在周珩面前合上,她看着他大跨步离开。
周珩盯着紧闭的门,又皱了皱眉,过了片刻才转身,看向许景昕。
许景昕不知何时站起身,一脸淡漠。
现在事情都连上了。
许景烨先去了慈心医院,又回了许家大宅,他是为了求证她的身份。
而这件事,现在连她本人都不那么确定了。
……
回程自然还是周珩来做司机,她将许景昕送回别墅,又自己叫了车。
临走之前,许景昕就站在别墅门廊前的台阶上,跟她说了这样几句话。
第一句是:“我本来也没抱希望能试探出什么,没想到却好像又试探出一点什么,我想你的记忆真的出了问题,你得找找原因。”
第二句是:“许景烨去找许长寻要真相,以许长寻的性格,必然会利用这件事让他做选择——而现在许景烨最迫切要得到的是权力。”
周珩没有过多回应,就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最后还夸了一句:“你的脑子果然好使。”
随即她就坐车走了。
此后这一路上,周珩都没有过多纠结。
她依然认定自己是周琅,因为她记着自己的成长经历,这总不会弄错。
可她对自己的记忆又不是那么自信,想着会不会这其中产生了某些偏差,毕竟她和“周珩”是玩过换身份游戏的。
或许,在某些时候她是以“周珩”的面貌出现,连她自己都入戏了,连周围的人全都骗过去了。
甚至于,她还伪装成“周珩”的样子去接触程崎,把他都耍了?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周珩”以她的模样,去骗了程崎什么事?
周珩还拿出手机,在网上搜了一下精神分裂的症状,会不会带来部分记忆的丧失和错乱,结果是,记忆错乱是肯定的,但记忆丧失这部分却说法不一。
有人说,在发病最厉害的那几天过了之后,他的记忆出现了断片,完全不记得那几天自己做过什么。
也有人说,精神分裂并不会导致失忆,无论是长期的还是短期的,但它会引起一些认知功能障碍,而认知功能出现问题是会导致记忆力衰退的。
自然,单凭这些搜索出来的答案,是无法解释周珩的情况的。
而周珩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的确搞错了一些记忆,还不能说是失忆,大约就是因为所谓的认知功能障碍引起的,又或者是治疗那几年她吃了太多药,脑子变迟钝了,将它们和妄想混为一谈,将其覆盖了也说不定。
就比如说,她这段时间才想起来自己和“周珩”的关系,并非日记本里说的那么交恶,很有可能她和“周珩”都是双面人,表面好,背后插刀子。
还有她和许景烨的关系,他们必然是发生过什么……
想到这里,周珩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仁都疼了。
十一年前的真相,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脑力,哪怕再来十个许景昕,也不可能解答这层疑问。
许景昕只能帮她抓住蛛丝马迹,再去分析,可是分析来分析去,也不可能彻底还原真相。
周珩闭了会儿眼,决定放过自己。
随即她又想起周楠申的遗言,他提到了陈叔,还提到在欧洲照顾过她的安妮。
她想,也是时候联系安妮了。
现在国内是在晚上,欧洲和国内有七八个小时的时差,正好是下午。
周珩算好时间,就在回去的路上,拨通了安妮的电话。
只是电话响了足足半分钟,都没有人接。
周珩将电话切断,决定先给安妮发一条短信。
但她的短信才打到一半,那电话就拨了回来。
周珩盯着来电的一长串号码,按下通话键:“喂,安妮。”
仅仅三个字,对面的女人就听出来周珩的声音:“周小姐?”
“是我,电话是我爸给我的。”周珩吸了口气,快速道明来意,“他说若是我有疑问,就来问你。我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
安妮那边沉默了几秒,问:“周先生,他还好吗?”
周珩说:“他去世了。”
安妮又一次沉默了,比刚才的时间要长一点。
周珩屏息等待着。
不会儿,安妮开口了:“我明白了,我会帮你的。”
🔒24
Chapter 24
直到回到许景烨的别墅之前, 周珩脑海中仍盘旋着安妮的话。
安妮说,她有很多录像准备发给周珩,那些都是她在欧洲养病时留下的监控画面, 但因为体量实在太大,欧洲网速又不比国内,需要一定的时间。
安妮说, 她在欧洲留下几个日记本,说是日记也不尽然, 其实就是随笔,是她当时按照医生的要求随手写下来的文字, 医生让她想写什么写什么,不用写具体的事情, 哪怕只是记录当时的心境也好, 这些都是方便用来对比她病情治疗的依据。
安妮还说,周珩最初到欧洲那一年, 时常精神涣散, 每隔三五日就像是变了个人, 过了以后连她自己都忘记那三五日做了什么, 说了什么,而这一切都被安妮记录下来。
安妮的这些话,对周珩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监控录像她不觉得惊讶, 却惊讶于到现在还留着, 显然那些东西是很重要的,而且这多半是周楠申的意思,大约是料到她总有一天要追根溯源, 所以就留下凭证供她参考。
那些随笔, 她也是有印象的, 可她自觉和“周珩”不同,不会对自己留下的文字产生依恋,更不会当宝贝一样带留下来。
她总是随手写完就扔到一边,也没有耐心写满一个本子,最多一半就烦了,又换个新的,然后将旧的扔给安妮,将她处理掉。
而安妮没有处理,这应该也是周楠申的意思。
周珩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踏进别墅,进门后,将玄关的灯打开,踢掉脚上的鞋,再一抬眼,看向黑压压的屋里。
许景烨仿佛还没有回来,他白天去过慈心医院,又去了许家大宅,这两件事都令周珩感到困惑。
这个男人看上去心狠手辣,缺心少肺,却偏偏在和“周珩”有关的事情上表现的过于执着,还有点疯狂。
可要说他疯,他却还有理智在,起码并没有因为她是周琅就将她掐死。
但无论如何,他们之间势必要决出胜负,也不知道白天许长寻是怎么给他洗脑的,他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决定要对付她了,那她也得支棱起来,先提前准备好对付许家的把柄才行……
除了许家过去做的那些事,对付她母亲,对付袁生,还有其它的人命,还有那些账本也在她手里。
对了,还有涉毒,这部分证据许景昕掌握得很充分,她也该利用起来。
许景昕说的对,现在许景烨最关心,最在乎的就是权力,而许长寻要给他洗脑,势必就要从这一块下手。
到底是许家人,再没有人比许景昕更了解许家父子的了。
她得庆幸,就算处境再艰难,也还没有沦落到和许家所有人为敌的局面。
原来和许景枫貌合神离时,和许景烨还算交好,现在和许景烨交恶了,还又许景昕在背后支撑。
许家父子一直没有拧成一股绳,始终在内斗,这也是一直有利于她和周家的一点,如果许家父子站在一条线上,那才难办。
真要是这样,许景烨拿情话哄骗她,许景昕动脑子算计她,许长寻在背后指点江山,真是想想都害怕……
周珩胡思乱想着这些,等换好拖鞋走进客厅,又不由得自嘲的一笑,觉得自己真是太闲了。
再转念一想,如今她身份不同了,操的心也比原来多,却始终没有上位以后本应出现的喜悦,也不知道是不是野心更大了,欲壑难填,还是因为其它。
周珩拐进厨房,兑了一杯温水,正凑到嘴边要喝,眼皮也在这时抬了抬,刚好扫过沙发区的方向。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里怪怪的,好像多了点什么。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沙发区哪里想起一道细微的声响,紧接着,小矮桌上的西式坐灯就被人按开了。
周珩喝水的动作跟着顿住,瞪着那微弱的光源,以及在光源照射中,也不知道在单人沙发上坐了多久的身影——许景烨。
还好她那口水还没喝进去,不然真的会呛着。
周珩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两秒,遂将杯子放下,另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安抚着砰砰跳的心脏。
许景烨也在此时抬起眼,直勾勾的朝她看过来。
周珩咽了下口水,问:“你……在等我?”
她自然不会问“你怎么不开灯”,“你怎么不出声”,“你是不是存心吓我”这样无意义的废话,她的思路回炉的很快,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就是,许景烨已经被许长寻洗脑过了,应该也做出选择了——江山和美人要二选一。
何况她也不是他心里的那个“美人”,更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思及此,周珩也冷静下来,心绪也快速平定了,她又拿出一个杯子,兑上温水,随即端着两个杯子走过去,在他左手边的沙发上坐下,并将水杯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周珩喝了两口水,润了喉咙,同时也注意到许景烨的眼神是不同以往的沉黑。
他一直看着她,里面凝聚着风暴,却又透着诡异的平静,他似乎在压抑什么,算计什么,又好像藏着随时随地都会将疯狂释放出来。
这要是换做前几天,周珩会害怕。
可现在,她看着他仿佛随意闲适的坐姿,又看着他极力克制内心的情绪起伏,她忽然明白了。
这个男人明知道自己是个变态,疯起来有毒,哪怕用那种手段对付庞菲以及十一年前的“周珩”,他都没有半点愧疚,他就是个疯子。
而他一直在控制自己,这除了他脑子还算理智之外,也是因为在前方有更大的目标和利益驱动着他,告诫他不能失控,不能只图眼前的痛快。
毕竟一旦心里的猛兽跳出来,就很难关回去了。
而许长寻和许家需要的,是一个理智大于一切,自私到极致,甚至可以牺牲自己所有私念的继承人。
大概就是因为如此,许景烨才不得不控制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周珩越发不怕了。
她又喝了口水,漫不经心的问:“有事要跟我谈,说吧。”
这话落地,又隔了几秒,她看到许景烨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下,似乎要开口。
可等了一会儿,那句本该说出来的话,却又被他咽了回去,转而变成这样一句:“都不重要了。”
周珩挑了挑眉,表面装作没听明白的模样,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显然,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也因这层认知,周珩想到周楠申临走之前的交代,他说,一定要让她尽力分化许家父子,绝不能让他们联手,那样的局面不是她可以应对的。
而现在,似乎正在朝这个糟糕的方向进展。
周珩吸了口气,明白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既然大丈夫可以,她一个“弱女子”自然也可以。
于是,周珩垂下眼皮,神色一转,顷刻间脸上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柔和。
然后,她问:“你爱过她吗?”
她的声音很低,余光也刚好瞄到,许景烨原本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弯了一下。
周珩又看向他,再问:“知道我不是她,你是不是很失望,恨不得将我去骨抽筋?”
她的用词是直接的,声音却是柔软的。
许景烨的目光,缓慢的在她脸上划过,似乎将她五官的每一个细节都看尽了。
然后,他吐出一个字:“是。”
周珩心里一紧,但同时也感觉松了口气。
周珩又一次吸气,然后露出笑容,这是她认为最像“周珩”的笑:“前两天发生的不愉快,我很抱歉,我的性格有缺陷,脑子又有病,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事后我反省过,真心觉得不该那么对你……可你也知道,人在极端情况下,在气头上,总是会说出一些有违本心的话。”
许景烨看着她,没接话。
周珩继续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你也想看到的话,我可以像过去一样那么对你,保证你看不出来痕迹。反正我这辈子都是‘周珩’,我也不会在你面前硬要做‘周琅’。名字只是一个称谓,不代表什么,你也可以将我当做是‘她’。我不想一次的争吵、龃龉,就戳破你的对过去的迷恋,相反,我还很欣赏你这一点,毕竟念旧的人不多了。所以为了你我日后更稳固的合作,你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
能睁着眼睛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这么一番话,连周珩都忍不住要给自己点个赞,在话术方面,她真是又上了一个台阶。
虽说许景烨听了这番话,并没有眉开眼笑,却也没有露出鄙视、嫌弃,或是愤怒的情绪,他似乎仍是很平静。
许景烨问:“像以前一样?”
这话听上去也像是喃喃自语。
周珩点头:“对啊,过去这几年,咱们不是很好么?”
许景烨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意,却并不真诚:“你说的是像过去这几年一样的虚与委蛇么。”
周珩一顿:“哦,你觉得不够真诚,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再往前,你们之间是怎么相处的,我又怎么会知道,除非你一点点告诉我,我保证会让你再次体验到。”
许景烨再次笑了,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拒绝,他只是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瞅着她,在迈开腿越过她之际,撂下三个字:“早点睡。”
那声音很平和,可他最后扫过她的眼神,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屋子太暗,光影交错产生的错觉,那里面透出的光只让人觉得瘆得慌。
……
有时候一个人说出来的话是不可信的,他没说出来的部分才是真实、可怕的。
而当这个人少言寡语时,他的眼神就是透露内心真实想法的窗口。
正是因为今晚许景烨的种种古怪,以及他最后的眼神,此后整个晚上周珩都觉得非常不踏实。
周珩洗完澡出来,就将房门从里面锁上。
她躺在床上,脸色不佳,一时觉得自己想多了,许景烨再有病,也不会在自己的屋子里犯下恶行,这样他也跑不掉,一时又觉得,今晚的许景烨给她的感觉不同于以往,好像根本禁不住刺激,只要稍稍踩他的死穴,他就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然而,她太专注于思考许景烨的心理活动,却忽略了自己的。
今晚的她也有些过于亢奋,直到两点多,才有了一点困意,翻了几次身,终于睡过去。
可她忘了,过去她受了刺激,心理上会出现一些症状,而那些症状还会直接导致她在行为上的异常。
周珩睡着后做了几个梦,但梦里所见都是乱七八糟的,并不清晰,还有点天马行空。
梦境一开始还是正常的生活剧情,突然急转直下,就往魔幻的地方走,也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一些怪物,追着她,要吃了她。
她一直在跑,被怪物抓到的时候还疯狂的去挣扎,去扭打,她受了伤,使出吃奶的力气,但怪物的力气更大,一番缠斗之后就将她压制住了。
她觉得很奇怪,因为按照做噩梦的经验,每到这种时刻,她就会惊醒。
可是这次的噩梦却没有停,它还在走剧情。
她嘴里骂骂咧咧的说了很多话,她还哭了,求怪物不要吃了她,或者在吃她之前先杀了她,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内脏被挖出来。
怪物似乎也耐心地在听她说话,还跟她对话,大概是在享受猎物最后可怜兮兮的模样。
然后,怪物还跟她聊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他们聊了多久,怪物终于拿出了一把刀,刀尖顶住她的腹部。
在她还没来得及挣扎的时候,那冰凉的金属物,就被怪物送进她的肚子。
那个瞬间,她不仅觉得冷,而且充满了恐惧。
下一秒,周珩就醒了。
她睁开眼,瞪着天花板,浑身还是凉的,头皮紧紧绷着,好像还没能从那过分真实的感受中缓过来。
然后,她又闭了闭眼,轻微的动了一下四肢,发现手也麻了,除了麻还有点疼。
屋子里透着淡淡的光线,天已经亮了,只是还不知道是几点。
周珩试图翻身,打算去够床头柜的手机。
可在翻身的过程里,她却觉得被子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正这么想着,她就回过身,刚好看到坐在床沿的男人背影——许景烨。
卧槽!
周珩吓了一跳,虽说这种惊吓还没有刚才梦里的场景吓人。
她半坐起来,声音沙哑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许景烨侧了下头,对上她震惊的目光,说:“你昨晚又梦游了,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我一晚上没睡。”
梦游?又?
说起梦游,周珩自然是知道的,她也不会觉得是许景烨编出来的,因为她过去的确梦游过。
比较严重的那段时间,就是在绑架案之后,她在医院接受了一段时间的治疗,刚回到周家期间。
但后来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再梦游过。
哦,或者说,是再没有人再反应过——在欧洲,安妮从没提过。
回国之后,她就一个人住了。
思及此,周珩又问:“你说‘又’梦游了,上次是什么时候?”
许景烨脸上有点倦色,他站起身,说:“摊牌那天晚上。既然你醒了,我要回去补个觉。”
周珩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她还处于自己在短时间内梦游两次的惊讶当中,难怪她那天早上醒来,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儿,好像前一晚跟谁干架了。
现在也是,关节都是酸的。
这时,身前突然落下一道黑影。
她还没醒困,没反应过来,直到黑影来到跟前。
许景烨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周珩下意识朝后面躲。
许景烨却没深入的意思,只是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盯着她说:“你昨晚的提议我考虑过了,可以试试——以后,你就是‘阿珩’。”
那最后两个字,仿佛情人之间的低喃,十分的诱人。
可周珩听了,却只觉得背后盗汗,头皮发麻。
🔒25
Chapter 25
这个早上, 周珩又有了一个新的纠结点——昨晚她梦游都干了什么,或者说是她对许景烨干了什么?
许景烨在离开她房间之前,她是很清楚看到他脸上的疲倦的, 连黑眼圈都出来了。
她前一晚梦到和怪兽搏斗,八成也和此有关。
周珩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梦游的时候是什么样, 也会对其他人发起攻击,就像她在周家的时候梦游一样, 后来还是被周家人强行灌药才好。
而这里没有那种药,就算许景烨力气再大, 花几个小时来和一个“不讲理”、“失去理智”,在梦中游走的“疯子”周旋, 也会觉得累。
可站在周珩的角度上来看, 哪怕是她打了许景烨,她也不会觉得愧疚, 就连法律都不可能对精神病患者判重刑。
她唯一想知道的是, 她有没有在梦游的时候乱说话?
当然, 如果她说的还是“周珩”、“周琅”那些, 倒也不必担心,反正这件事都拆穿了,怕就怕她说了周家的秘密, 比如她要分化许家父子, 逐一击破等等。
周珩纠结了一个早上,始终有点心神不宁,可她又做不出在清醒的时候, 冲破许景烨的房门, 找他问清楚这种事。
再说她问了, 他就会说吗?
他不会。
到这一刻,周珩忽然明白了周楠申的用意,为什么她都离开欧洲好几年了,安妮还留着那些录像。
如今看来,真是有先见之明。
她真想立刻、马上就看到那些录像里的自己,在欧洲的她是怎么梦游的,又会对现实中的人做出什么事……
就这样,周珩心不在焉的吃了早餐,换了身衣服就用手机联系袁洋,打算让他来接她去集团。
她可不想等许景烨起床了一起去。
但奇怪的是,袁洋的电话始终打不通。
周珩连拨了三四个,都无人应答,这在袁洋身上还是头一次,过去哪怕她再晚联系他,都能找到人,最迟也会在一分钟之内就回复。
周珩有一度甚至觉得,袁洋是不用吃饭睡觉的铁人,这职业素养真是绝了。
周珩又试了一次,袁洋仍没回应。
周珩放弃了,就自己叫了辆车。
半个多小时后,她抵达海外部,觉得有些困,就让黄瑛煮一杯咖啡给她提神。
黄瑛将咖啡端进办公室之后,顺便将这两天的琐事汇报了一遍。
周珩支着头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对海外部这些表面上的业务内容半点兴趣都没有,因为真正的关键还在洗钱线和程崎身上。
这一年来,程崎以及他背后的门路和势力,简直就是长丰集团董事们又爱又恨的东西,扔不敢扔,拿又嫌烫手。
要不是长丰集团处处受制,被政府盯上了,海外的资金冻结了,国内又被限制,也不至于让程崎钻了空子。
周珩的思路很快就发散开来,到后来黄瑛说了什么,她完全没听进去。
黄瑛大约也看出来了,见周珩目光飘走,看着窗外,也不发表意见,连“嗯”一声都没有,想了想,便话锋一转,说:“还有两件事,和咱们无关,但周小姐,我想还是跟你说一声。”
周珩这才将视线飘回来,漫不经心的问:“什么?”
“今天早上,庞总回来了。听说前阵子他家里的麻烦,现在已经处理妥当,今早一回来就去找董事长。有风传出来,说庞总打算将重点精力放在国内,一来是照顾家里,二来则是因为……”
说到这里,黄瑛顿住了,又看了看周珩的脸色。
其实这后面的话,黄瑛不说,周珩也明白。
还能因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要和许景烨死磕到底?
既然许景烨找人侮辱庞菲的事,庞总没办法正面算账,那么就会从别的地方下手。庞总好歹是跟着许长寻打过江山的,虽然他做的都是白道生意,却也不是吃素的。
周珩来了兴趣,问:“那董事长的态度呢?”
黄瑛说:“听说也没拒绝,就让庞总自己看着办。”
也是,庞总好歹是副总,他要主抓哪条业务线,只要不侵害公司大局利益,自有决定权,也不用许长寻同意。
不过这样一来,许景烨又要和庞总对上了。
周珩笑了下,又问:“你刚才说有两件事,还有一件是什么?”
黄瑛一顿,比刚才轻松了几分:“这件事有点说不准,也是我听来的小道消息,听说是董事长有意安排三少去……呃,去相亲。”
周珩正要去端桌上的咖啡,听到这话手就悬在了半空。
怎么,许长寻什么时候也搞这一套了?他过去可是从不玩什么政治联姻,互补互助这种招数的。
哦,这么说好像也不对,许家和周家就一直用这种方式捆绑。
只是周珩想不到,许长寻在算计周家之余,还不忘拨冗去算计许景昕的婚姻,这儿子本来就是强扭的瓜,硬抢回来的,如今还要塞一桩“盲婚”给他?
还真是,有权有势想干嘛就干嘛啊。
但惊讶归惊讶,周珩还不忘做了一回吃瓜群众,喝着咖啡听着八卦,顺便问了句:“对方是谁啊,知道吗?”
黄瑛连忙说道:“最早据说是打算安排庞总的女儿的,但后来不是出事了么……后来又说介绍姚总的女儿,哦,就是姚心语,可姚总那边好像还在犹豫。你也知道,原先姚心语追过二少,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要是这次安排了又不成,姚总脸上就不好看了,所以他这回很谨慎。再来还有传孙总的侄女的,还有……”
黄瑛一连数了七八个出来,连远在春城的姚岚都算在内了,到最后还小声嘀咕着说,连她父亲黄彬也动了心思,还暗示过她要抓住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
周珩听得啧啧称奇,自然也知道这七八个名单中有一多半是以讹传讹,子虚乌有的人选。
以许长寻的手段,他要么就不动,要动就会将目标定在更有利的人身上,比如政商联姻。
眼下,长丰集团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单纯的商业联姻可以打通的,过去走的那些关系如今也不顶用,非得走通一条新门路才行。
再说政商联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要做的隐晦、低调,不对外大肆宣扬,只成就事实婚姻,却不领证,也能蹚出一条路。
说白了,这就有点像是娱乐圈的“明星”和幕后的“金主”们,金主是不会在乎自己捧的明星跟了几个人的,只要面子上处理得好,安安分分的当着白手套,听话、懂事,别造反,别嘚瑟,金主高兴了,指不定还会多给介绍几个下家,互惠互利,将来分了也是好聚好散,说不定还能给介绍一个结婚对象,再捧出一对模范夫妻。
至于心甘情愿被捧的“明星”,自然也不会又当又立,跟谁不是跟,进这个圈子本来就是为了图名图利,没必要端着。
只不过……
别人是别人,一说到许景昕,周珩脑补了一下,还真有点想象不出。
他那样的性格,能甘心当“贡品”吗?
正想到这里,就听黄瑛小声说道:“不过后来我又听说,女方那边已经看过三少的资料了,有点小挑刺,好像就是因为他的腿……而且对方还说了,觉得二少更帅一点,而且身体没有残缺,健健康康……”
周珩听了,直接皱起眉,带了点不悦的扫过去。
黄瑛立刻收声,以为周珩是不高兴自己的未婚夫被他人觊觎。
谁知周珩却冷冷的说:“什么叫身体残缺,只要那块儿没问题不就行了。传宗接代最应该看重的难道不是基因么,老三的智商好歹摆在那里呢。”
黄瑛很快就露出笑容,还跟着应了两声。
这之后两人又闲聊了两句,周珩就让黄瑛离开了。
不会儿,姚心语又敲门进来。
周珩起初还以为她是来八卦的,没想到姚心语却递过来一份文件,还说是她爸让她送的,说是给许景烨,但她去了市场部一圈,没找到人,给他打电话还关机了,就送到周珩这里来了。
周珩开始还没在意,直到听到“手机关机”。
许景烨可是全年不关机的,在过去,也只有他不想接的电话,没有他接不到的电话。
今儿个是怎么了,就因为她昨晚梦游,给他折腾累了,连手机都关了?
周珩收下文件,只莫名其妙了一会儿,转头就把这件事忘了。
等到中午,她又一次看到放在旁边的文件夹,这才拿起手机给许景烨拨了一通。
仍是关机。
周珩皱了皱眉,虽有些后知后觉,却也开始意识到不对。
她正打算去找许长寻,然而在起身的瞬间,她的手机却先一步响起。
来电的正是许久不曾联系的林明娇。
周珩盯着那三个字,眼皮子跟着一跳,已经料到这通电话必然和许景烨有关。
她吸了口气,将电话接起,刚“喂”了一声,就听那边林明娇略带不安的声音说:“景烨出事了。”
🔒26
Chapter 26
在赶去事发地点的路上, 周珩还在“胡思乱想”。
她可不认为许景烨出的会是小事,也不认为这是一次意外,更不会认为小事能请得动林明娇亲自打电话给她。
许长寻自然是顾不上打的, 听林明娇说,得到消息后许长寻已经第一时间坐车赶去了。
林明娇作为许家的“女主人”,虽然没名没分, 却还是要尽到女主人的职责,通知周珩。
自然, 周珩也猜得到林明娇的心理活动,大概是既解气, 又得意,还带了点幸灾乐祸, 打那通电话往好的一面说, 是知会,往坏的一面说, 就是想看她的笑话。
不过林明娇的小儿科想法, 在周珩看来都不重要, 也不在乎, 她此时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是谁干的,许景烨是半死不活,还是死透了?
好几个有可能在幕后操作的人名, 先后抢占了周珩的思路, 第一个就是庞总,正好今天是庞总回公司的日子,还很高调, 一回来就去见了许长寻, 还跟他提了国内市场的新方略。
庞总那边刚开始发威, 这边许景烨就出事了,任谁都会觉得两件事出现的契机太过巧合,不是庞总以牙还牙还能是谁?
但这番思路到了周珩这里,就有了一点不一样的看法。
她觉得如果自己是庞总,此时最适合的策略就是低调,在家陪着妻女,摆出一副与世无争,被亲人的遭遇打败,顺便韬光养晦的模样,一如当年的周楠申。
而事实证明,周楠申当初的选择是最明智的——借口她的病,和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为名,趁机退出一线,躲在后方,却能更清新的掌控局面,以逸待劳。
周珩自觉,庞总虽比不上周楠申的城府心机,却也不是毛头小子,不会一边找人做掉许景烨,一边在公司冒头,好像生怕别人联想不到他一样。
想到这里,庞总就从周珩的“嫌疑人名单”中剔除了,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更深层的警惕。
假设,有人提前知道庞总今天要高调回来,而这个人之前也在设计做掉许景烨,于是就趁此机会,拿庞总当烟雾弹,在幕后操作呢?
否则该如何解释庞总回归,以及许景烨出事这样惊人的巧合?
这样的心机城府,很快就令周珩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然而,就在那个名字呼之欲出之际,周珩坐的车,已经来到案发现场之外。
现场因为损坏严重,早已被警方拉了警戒线围住了。
周珩只能暂时按耐住思路和心绪,走下车,抬眼看向对面。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一股烧焦的味道。
周珩闻了个正着,不仅闻到了物体被烧焦的味道,还有一股肉烧焦后的臭味。
她皱了皱眉,心里跟着一咯噔。
虽说她有点摸不准许景烨的走向,也在思忖如何跟他斗法,毕竟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事是躲不过去的,可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过要他的命。
除非,他动了杀念,她为了自保,或许也会那么做。
会在此刻产生这样的想法,倒并非周珩冷血无情,这是一种本能,也是自小在周家这样的环境长大所教出来的反应,早已根深蒂固了。
这样的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在她接触到案发现场外围的混乱和狼藉时,当那震惊的情绪逐渐转化时,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憋闷的难受。
她不懂这是为什么,也不想将此解释成兔死狐悲,或是什么鳄鱼的眼泪。
周珩的表情是凝重的,在走向中心时,似乎还有点恍惚,那是一个人在突然遭受变故时,所展现出来的反应。
她没有哭,眼圈更没有红,脚下没有慌乱,没有冲过去叫许景烨的名字,那些演出来的哀伤和焦急通通没有。
事实上,她是应该照做的,这里除了她,还有很多“观众”。
然而当事情摆在眼前时,她却什么都做不到,脚下有点打晃儿,喉咙里哽了什么东西,有口气喘不上来,可她到底没有哭。
但越是这样发泄不出来的,令人困惑的情绪,就越让人难以消化。
周珩已经来到封锁线跟前,也看到了不远处的案发现场,那里还有一些车子的残骸,却见不到本该出现的焦尸。
轿车已经烧得只剩下支架了,还不是完整的,可想而知里面若有人得变成什么样,或许连焦尸都不是,大概早就炸的四分五裂了。
周珩双眼发直,闻着空气里的味道,下意识想越过封锁线,却被警方拦住。
负责维护现场秩序的民警,正在跟她解释,现场正在调查,不得入内,这时,里面就有一名身着便服的刑警扫过来,且一眼就认出周珩。
那人来到跟前,跟民警比划了一下,就将封锁线抬高,示意周珩进来。
周珩收回看向远处的视线,这才注意到来人,正是北区分局刑侦队队长傅明裕。
周珩还有些恍惚,听着傅明裕公事公办的口吻,跟她快速交代了一下现场情况,然而她大部分都没太听进去,却又强迫自己努力去听。
直到傅明裕交代完,又叫了一个民警过来,开始给她做简单的询问记录。
周珩和许景烨住在一起,许景烨出事了,她自然是要接受询问的,接下来他们还会去许景烨的住处进行一点取证。
换句话说,像是这种另一半遇害的案子,枕边人通常会成为主要嫌疑人,就算将来摘除嫌疑,在案件调查的初期,也是主要调查对象。
这里面的道理周珩自然都明白,傅明裕虽然没有直接说,但他的行动和肢体语言,已经足以暗示这一点。
周珩没有异议,就安静的站在那里,回答了几个问题,主要都是和自己的身份信息有关。
而她的视线始终看着不远处的现场,那里有很多身着防护服的痕检正在取证,众人各司其职,还有民警在周围询问路人。
其中还有两名刑警,正蹲在一处,研究地上的胎痕。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很严重的车祸,已经到了车毁人亡的程度,而且经过交警的判定,已经排除掉“交通意外”,认为人为因素很大,否则也不会惊动刑侦队。
周珩在回答问题之余,第一个主动问出来的话,就是:“你们认为这不是意外,是人为么?”
负责记录的民警停了下来,看向傅明裕。
傅明裕说:“初步来看,是这样的,所以我们需要跟你了解情况,尤其是这段时间许先生身上发生的事,这些都很重要。”
周珩没有问傅明裕,他们是不是怀疑她,她只点了下头,又问:“他的尸体呢?”
现场如此严重,大概那已经不能叫做尸体了吧。
周珩垂下眼,心里越发不舒服,脸也白了,可她还在支撑。
隔了几秒,就听到傅明裕说:“还没找到。”
周珩看了看现场:“什么叫还没找到?”
哪怕是炸成肉块,也能分辨出来是人类身体的组织啊。
傅明裕说:“目前现场还没有找到任何许先生的踪迹,他的司机受了重伤,已经被送去医院治疗,目前还在昏迷。至于许先生,他是事发后自己逃离车子,还是被人带走,我们还在取证,还无法定论。”
等等,也就是说许景烨不在这烧焦的现场里,他还有生还的可能?
听到这个消息,周珩方才心里的憋闷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底的恐惧,以及下意识生出的生理反应,比如战栗,发麻,浑身冰冷。
她脸上的血色也褪去了一些,眼睛里除了困惑,还透着惊疑不安。
但很快,这些情绪就被理智压了下去,自小训练出来的,越是危急时刻,就转动越快的思路,在此时再度运转起来。
隔了片刻,周珩才找回声音,也在心里做了一番预判,跟着盯住傅明裕,问:“最坏的情况是什么……绑架?”
傅明裕抿了抿嘴唇,他在周珩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完全不像是演的。
但不可否认,周珩也的确是他见过的,在这种刑事案件中反应最快,思路最清晰的受害人家属了。
不止如此,就连之前米红和许景枫的案子,也是如此。
虽说米红和她没有关系,许景枫的案子也不是北区处理的,可他听南区的夏铭提过几句。
周珩这种反应实在少见,要么就是她做的,不仅有犯罪天赋和反侦察能力,还有强大的心脏,要么就是和她的性格,以及自小生长的环境。
刑警遇到案件,可以做到冷静,那是因为长年的职业经验和受过专业训练。
而如果一个普通人也能做到这一点,那就可想而知,她自小都接触过什么,怕是早就开了不少眼界。
当然,周珩也不是普通人,周家也不是普通人家。
傅明裕一边观察着周珩,一边回答:“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言下之意就是,接下来可能会有人索要赎金。
这之后,周珩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但都不够详细。
傅明裕也没急着一口吃成胖子,留了不少悬念。
周珩心里清楚,这后面怕是还要做数次笔录,调查也会越来越彻底,眼下只是前菜。
可她没什么可心虚的,这件事与她无关,她也不怕警方调查她。
……
直到周珩坐车离开现场,才终于有时间查看手机,先前她静音了。
来电显示有很多人,许景昕、蒋从芸、林明娇、袁洋、许长寻等等。
所有人都在找她。
她没有在案发现场见到许长寻,给林明娇将电话拨回去才知道,许长寻到了现场没多久,人就感觉不舒服,被车送去了慈心医院,现在还在做检查。
显然,许长寻这个最受宠,最得心意的儿子出了事,对他造成很大的打击。
蒋从芸那边是反应最有趣的,要不是周珩此时心情不佳,恐怕真会笑出来。
因为蒋从芸电话一接通,就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
周珩无奈的叹了口气,好气又好笑,有时候觉得蒋从芸聪明得过分,有时候又觉得她蠢得夸张。
她真想给蒋从芸两句,以周家家主的身份,无论是训斥还是嘲讽都好。
然而当那些话自脑海中略过时,紧接着生出来的念头,却是——为什么蒋从芸的直觉认定是她干的,而非旁人?
是因为她之前已经流露出要和许景烨谈判的意思,还是说,是因为十一年前的绑架案?
蒋从芸该不会从这件事情中嗅到了类似的气息,因此产生联想吧?
想到这些,周珩没有急着否认,自然也不会承认,警方可能已经在监听电话和微信了。
她只问:“你是怎么想的,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绑架自己的未婚夫,我还跟他住在一起,我是生怕别人不怀疑我吗?”
“哦,那好处可多了去了。”蒋从芸一点都不慌张,对许景烨的死活也不关心,她就跟一个吃瓜的局外人似的,“你爸走了,老东西就要对周家动手了。你爸生前肯定给你留了武器,老东西碍于面子,不可能亲自下场斗你,就会鞭策许景烨。你搞掉许景烨,就等于废掉老东西的左膀右臂,春城之行不就已经是前奏了吗?”
蒋从芸的逻辑还挺清晰,周珩听了没有解释,而是说:“听上去好像我是唯一的得利者,但很可惜,不是我做的。”
周珩的语气十分平静,一时也让人听不出来真假。
可蒋从芸却信了,口吻还隐隐藏着一点担忧:“不是你,那会是谁……”
周珩到此才明白,蒋从芸真正害怕的,不是她做掉了许景烨,而是她没有做掉许景烨,此事另有其人,这种对未知的恐惧,会将人心底的黑洞无限放大,越想越怕。
显然,周家的隐患,蒋从芸也不是毫无觉察,只是没有跟她提而已。
想来也是,以前就算蒋从芸要提,要讨论,也是跟周楠申,可如今周楠申走了,蒋从芸也没人可说,总不能对陈叔,或是廖启明说吧,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
周珩洞悉了这一点,便开始引导蒋从芸:“这个人是谁,我想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就算你们瞒着我,也瞒不过自己。”
“你什么意思,你想到谁了,我瞒你什么了?”蒋从芸问。
周珩轻叹了一声,提示道:“陈叔之前已经告诉我了,我……她的骸骨,被人挖走了。”
周珩几乎要说出“我妈”二字,可是再一想到电话可能会被警方监听,又立刻改口,但即便如此,蒋从芸也知道她指的是谁。
周珩一顿,又补了一句:“什么样的盗墓贼会偷骸骨啊,又没有考古价值,拿回去做什么?谁有这个动机做这种事,你们就不觉得奇怪么,没有去深挖么?”
🔒27
Chapter 27
周珩只是提了一句“骸骨”, 蒋从芸那边气息就不对了,她们虽不是亲母女,这几年也算得上是“彼此照应”, 周珩一听就能听出来。
几秒钟后,蒋从芸强行镇定地问:“你在暗示什么?你说清楚点!”
显然,她有点着急了。
周珩立刻想到两种可能性, 一是蒋从芸已经联想到梁峰身上,而梁峰是个疯子, 二是蒋从芸当初也做了一些事,唯恐自己会受到一样的报复。
然而正如周珩前面认定的一样, 电话现在有被监听的可能,她只是这样说道:“我没有暗示任何事, 我只是提出合理的怀疑, 至于是谁,今天的事又和过去的事有没有连带关系, 你应该比我想的更明白。你们上一代的恩怨, 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话落, 周珩就将电话切断, 此后一路都只是看着窗外的风景。
此后一整天,她的心思都放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上,一时觉得是警方搞错了, 许景烨肯定没上那辆车,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在公司,一时又觉得这大概是许景烨自编自导的一出好戏,意欲何为暂且不知, 但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搞, 是熟练工种了。
可再一转眼, 周珩又忍不住去看手机,想着如果真有人制造了车祸,还将他带走,会不会打来勒索电话,索要个几千万上亿什么的。
但当这个念头蹦出来后,又不免会想到康雨馨——当初许家就是这么对待许景昕的,还是康雨馨操作的,图的不是钱,而是人。
种种思路汇聚在脑海中,周珩觉得头都要炸了,直到下午,她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推门进来的是许景昕。
周珩紧绷的情绪这才松了一瞬。
许景昕走进来,关上门,周珩依然拧着眉,见他面露疲倦,先给他倒了杯水,随即坐下来才问:“一天没见到你人,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至于处理什么事,周珩不用问也知道,公关部那边虽然由林明娇把关,但像是这么大的乱子,也需要听许长寻的意思。
然而现在许长寻躺在医院里,长丰也算是群龙无首了,林明娇自己是可以拿主意的,可她是个心眼多的人,又会甩锅,必然不会吃饱了撑的跳出去扛事儿,以免许长寻将来挺过来,跟她秋后算账。
林明娇的这些顾虑,说穿了都是因为她没名没分没有安全感,但反过来说,或许就是因为她顾虑多,出了大事先想到自己的后路,许长寻将她这种小家子气看得明明白白,所以才不给她名分。
话说回来,在这个节骨眼上,许长寻一定会交代许景昕一些事,周珩之前也听说,中午之前许景昕就赶到医院了,还陪许长寻做了几项检查,说了会儿话。
想来,许长寻已经把重担都暂时移交给他。
如此,林明娇也算是找到了一个甩锅的对象,公关部对外该怎么做,也都会听许景昕的安排。
当然除了公关部,还有很多对外对内要处理的麻烦,对内要安抚人心,平息各方揣测和议论,包括那些股东、高管们的躁动等等,而对外还要跟警方对接,提供信息和线索,要跟已经收到风的客户解释、安抚,还要派出一些人去寻找许景烨的下落。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没有个几天是完不成的,许景昕能抽出一点时间过来找她,多半也是为了许景烨。
许景昕点头,抬手揉了揉眉心,整体来说他应该是所有人当中最镇定,也最劳累的那个,镇定是因为他见多了“意外”和“突发事件”,无论是钟隶时期,还是许景昕时期。
而且他一向冷静客观,和许景烨也没有千丝万缕的亲情羁绊,哪怕是利益争夺,他的点也不在利益上,所以他不似许长寻那样受挫,也不似林明娇那样幸灾乐祸,更不似周珩这般不上不下。
许景昕说:“后续还有很多琐事,大部分我已经交代下去,但有的只能我亲自来。我刚和警方聊过,提供了资料,也了解了一些情况,现在我还有一些疑问,只能问你。”
周珩安静了几秒,盯着许景昕的眼睛,问:“警方,是不是怀疑我?”
许景昕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解释道:“如果你和许景烨已经结婚,你会是最有嫌疑的,但现在许景烨的失踪,于你没有任何好处。但是你们毕竟住在一起,按照流程和时间接触,警方都会先将调查重点,放在你们的相处,和许景烨这段时间接触的人身上。”
周珩顺着这条思路想,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处境,毕竟这件事不是她做的,也不怕查,但就怕警方会顺藤摸瓜,顺着这条线当借口,去调查周家。
周家干不干净她是最清楚的,哪怕过去那些事都是周楠申来操刀,如今也都落在她手上了,若是被警方查实,她必然要负责。
想到这里,周珩轻叹了一声,见许景昕跟着扬了扬眉,似是在表示好奇,她这才说:“说实话,今天得知消息以后,我很震惊,也有点难过,就算这几年我是在演戏,但人非草木,多少有点情感在的。不过就在刚才,在最初的震惊平息之后,又听到你分析说警方下一步会怎么做,我又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担心周家。我不是想维护周家,做过的事总要付出代价,但如果让我来负担,而且是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情愿。所以相比许景烨的下落,是生是死,我现在更希望自己能安全过关。”
这番说法从某个角度上来讲,是有些自私的。但人本就是自私的动物,这也是人性区别于动物性的标志之一。
而人类也是虚伪的,是有自尊心的,明知道自己有自私的一面,而这一面平时掩饰得当,到了关键时刻就会展露出来,或许还会无边界的挖掘到底线,这个时候人类就想掩饰,想修饰,同时也会因为受过良好的教育,因为社会性,而对这种低劣的东西感到羞愧。
可这样复杂的心理过程,在周珩这里是没有的,或者说是早就做了简化,她非常直接,你刚才的直接从开头跳到结尾,她也做出过选择,要么要脸,要么要命,就是绝对不能又当又立。
她承认自己为许景烨的下落不明感到焦虑,也是真的在担心,但若是将这件事和她的个人安危,以及周家或许会面临到的倾覆风险摆在同一个天平上,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但反过来,她也不会因此感到羞愧,她走到今天十分不易,她极度的“自爱”,任何人都不能令她做出交换和牺牲。
周珩表达完自己的意思和立场,就保持安静的等待许景昕的下文,和过去一样,这件事情许景昕依然是个“局外人”,虽然他现在正在主持大局,可在心态上,他是完全置身事外的。
这一点很好,再加上他曾是禁毒警,了解警局内体质的运转结构,更洞悉警方的思维模式,可以快准狠的做出一些前瞻性判断。
许景昕落下眼皮,似是在沉思。
他的拐杖就放在旁边,他的双手架在膝盖上,其中一只手有意无意的在桌面上轻划,仿佛在帮他整理思路。
周珩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却没打断,直到他的睫毛动了动,遂抬起眼,说了这样一句:“你刚才的表态,倒给了我一条新思路。若非你提醒,我恐怕还想不到这一层。”
周珩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眼睛睁得大大的:“是什么?”
她的头皮也在这个瞬间发麻,出于直觉,她相信许景昕想到的东西,一定非常刁钻,且准确。
直到许景昕说:“一开始我认为,是许景烨得罪了某些人,或是某些人需要通过将他除掉,或是令他失踪,来达到某些极端的目的。虽然我暂时还想不到,会有什么样的目的,需要这样做。就我以前接触的案件来说,这样的行为更多的是因为出于报复心理,只有极端的恨,才会生出极端的报复,当然也可以解释成是太过疯狂、变态。”
疯狂、变态。
周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梁峰。
虽然他们只正面接触过一次,梁峰看上也像是谦谦君子一般,可他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此,即便是他待过的地方,她都能嗅到空气里那种疯狂、变态的味道。
她对这种神经病一向敏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也有这样的基因。
如今想来,若非梁峰是这样一个神经病,他也不会收养程崎。
程崎小时候就是叛逆的,成年后所展露出来的极端,大约也和梁峰有关,梁峰收养他,也在有意无意间,催化了程崎骨子里的不安分。
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程崎有点像梁峰。
许景昕话锋一转,继续道:“如果说做这件事的人,是为了透过许景烨,来对许家,对许长寻进行某种重创,那这个人已经达到目的了。不过经你刚才一提醒,我又想到新的点——周家。”
周珩握紧了冰凉的手指,就连脚趾都蜷缩起来,瞪着许景昕平定的眼神,放任着背脊泛起的层层战栗。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许景昕说:“虽然就目前来看,这样做有点迂回,也有点不合逻辑,但这也是一条思路。你是除了司机之外最后一个见过许景烨的人,你们住在一起,按理说你是最了解他的行踪的,在日常上也接触他最多。警方调查此案会确立几个中心人物,一两个重点调查的方向,毫无疑问你是其中之一。至于周家,如果警方内部经过讨论,认为时机成熟,用此事当做调查周家的借口也是有可能的。当然,这也需要一个契机,如果有人这时抛出线索指向周家,那么……”
周珩缓慢的深吸了一口气,几乎已经看到了警方未来几步的行动线了。
更有甚者,她感觉自己已经钻进了梁峰的脑子里,明白了他的所有用意,甚至看到了他的整个布局。
难怪自从那次见面之后,梁峰就一直“按兵不动”,这和他心里隐藏的疯狂因子非常不符,他的复仇计划简直就像是在养生,不紧不慢,不慌不忙。
有一段时间,周珩还生出错觉,以为梁峰最初的报复心态已经没那么强烈,他现在更沉迷于大肆敛财,只要将许家的钱都卷到自己钱包里,就会很满足。
但现在看来……
艹,还真应了那句,会叫的狗不咬人。
梁峰就是个疯子!
也多亏了许景昕提出的三点方向,而这三点梁峰都完全符合。
许景烨得罪了某些人,而这个人要通过对付他,来达到某种极端的目的——是梁峰。
至于得罪的点,那可就多了去了。
许景烨是许长寻的儿子,是当年她母亲梁琦被害那天的罪魁祸首之一,虽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但他过去就是为了办这件事的。
还有,十一年前的绑架案,也和许景烨有关,而这里面的内情程崎最清楚。
再来,许景昕说是某个疯子生出了极端的报复心态。
对付许景烨,直接打击的就是许长寻和许家,这样的重创远胜过对付许景枫。
许景烨可是许长寻最得意的儿子。
当然还有第三点,更为隐晦的用意——周家。
而这层用意,也只有对梁峰才有用。
梁峰恨许家,也恨周家,他对付许家,就先从小的搞起,最后才会轮到许长寻,但对付周家,他没有先对她下手,毕竟她是梁家唯一的骨血,所以他先下手的是周楠申。
利用康雨馨,将基因药送到周楠申手里,这就是手段之一。
至于周家其他人,“周珩”已死,尸体指不定就是被梁峰的人处理掉的,指不定早就挫骨扬灰了。
还有蒋从芸,梁峰似乎没必要直接针对她,她对周家的杀伤力也不大,否则也活不到现在。
再来就是她,梁峰提议合作,却也不急着催促,她在拖延时间,虽然已经直接的跟程崎、于真表态过,她已经决定入局,可那些都是口头上的说法,她至今都没有将对许家不利的账本数据交出去。
梁峰也很清楚,所谓合作是要双方都拿出诚意的,她只是嘴上一说,就是敷衍。
先前程崎也提醒过她,以梁峰的手段,势必会逼她表态。
而现在梁峰对付了许景烨,这既是借力打力,针对许家,卸掉许长寻的手臂,也是在利用此事,将周家和她再次暴露在警方的视线之下——经过米红和许景枫的案子,她已经是重点观察对象了,只是警方或许出于放长线钓大鱼的考虑,迟迟没有收网。
再者,也正如许景昕刚才所说,警方调查周家是需要借口的,要做文章也需要一个题目,不可能突然展开行动。
换句话说,现在这个借口、题目,梁峰已经提供了,如果他下一步真的再抛出更确切的线索,令警方调查周家,那她就彻底处于被动挨打的位置……
而她为了不陷入绝境,势必要在这个节骨眼对梁峰表态,而且还要拿出实质的东西。
一想到这里,周珩心里迸出一阵恨意,甚至有点咬牙切齿。
她不怪梁峰玩阴招,怪只怪自己的心思没有他深沉老辣,竟然没有提前想到,再进行预防。
梁峰也真是够狠够绝,做了一件事,就达到三层目的,两层在表面,一层在内里,而在内里这一层,也只有她能体会到。
也就是说,这第三层用意,就是做给她看的。
周珩闭了闭眼,又握紧了拳头,这下已经不只是战栗,而是气的发抖了。
她又一次被人逼到了绝路,逼到了风口浪尖。
她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一时出不来,除了愤怒和震惊之外,还有终于揭开事实面纱之后的复杂心路,包括蛰伏在她心里的某种疯狂的念头,某些极端的因子,也在此时催化出来。
她甚至生出某种想法,要摆脱这一切,要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除了摆脱许家、周家的控制和包围之外,她还得弄死梁峰。
否则这个人一直待在暗处,指不定哪天就跳出来,再蛰她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珩面前响起一点动静,她从刚才的极端心态中挣了出来,再睁眼看过去,原来是许景昕倒了杯热水给她。
周珩看着从杯缘升起的热气,说了声“谢谢”,就去拿。
许景昕又一次坐下,声音低沉且平和的问:“你刚才想到了什么?”
周珩动作停顿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却也不打算再隐瞒。
这个时候,她是需要有人站在她一头的,而且这个人对她有善意,会帮助她,不会出卖她。
周珩抬起眼皮,看向许景昕,如此回答道:“我有一些事没有告诉你。经过你刚才的分析,令我想到了一个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或者说,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听。”
言下之意,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可能还需要讲一个故事。
许景昕意会了,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可能还要等我几个小时,我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周珩点头:“也好,那你先去忙,我就在公司等你,就当是加班了。”
许景昕扯了扯唇角,似是一笑,拿着拐杖站起身时,又想起什么,望向她说:“这几个小时,什么都不要做,不要跟任何人透露你的想法,如果有人约你见面,一律推掉。”
这里面的意思周珩明白,现在她做什么说什么,见什么人,都有被人拿去做文章的风险。
周珩应了一声,遂跟着说:“你,也要注意安全。”
她有些欲言又止,只因有些内情,这会儿还说不清楚,可既然许景枫和许景烨都相继出事了,许景昕也不会是例外。
许景昕这回露出笑容,说:“好,我会的。”
话落,他便抬脚离开。
直到办公室的门合上了。
周珩这才端起杯子,缓慢的将热水喝到肚子里,随即舒出一口气。
然后,她拿起手机,划过所有有红点的聊天窗口,大部分都是来自外人的问候,也有一些合作方的试探,她一律没有点。
许景烨这件事传的太快了,速度已经超出了预期,这不仅是因为事情是发生在白天,惊动了长丰集团,由内部散出消息,恐怕在外面也有某些人在推波助澜。
当然,这也是在向圈内人散发一个信号,一个频频出事的集团,要么就是气数已尽,要么就是得罪人了,总之是不适合交往过密的。
过去在圈内也不乏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一家公司或者集团的重要负责人,突然猝死,或者突然被有关部门带走,上午带走,下午就死于心脏病发。
这意味着什么,懂的都懂。
周珩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划拉着信息,直到点开她和程崎的聊天窗口。
这里安静的不像话。
程崎就像是蒸发了一样,竟然问都不问一句。
且不说是不是梁峰授意他做的,就算不是他亲自动手,他也一定知道内情,而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避嫌”。
这时候无论他们电话或是微信里谈论什么,都有可能被实时监控。
程崎是电子科技方面的高手,这个道理他一定吃得更透彻。
周珩又将窗口关掉,随即又拿出包里另外一个手机,是程崎一年前给她的,当时就说有什么重要的事,就用这个电话打给他。
她将手机拿在手里,却没打,只玩了一会儿,就又扔到包里。
正如许景昕刚才的提醒,这几个小时,她要先按兵不动,而不是急于做点什么把自己摘出去,这个时候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她只是一个毫不知情的无辜者。
周珩呼出一口气,从沙发上起身,回到办公桌前。
也就是在这一刻,当她那些凌乱的思路纷纷落下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个人——袁洋。
袁洋已经消失了大半天了,早上联系不到他,可以解释成他在忙,可不管他忙什么,这会儿也应该看到她的电话了,也应该回过来一个,交代自己的去向。
思及此,周珩心里跟着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当初去小白楼执行家法的人,不仅有许景枫,也有许景烨,是他们亲自下的命令,让人打断袁生的腿,并将他永远的留在那里,直到死。
这件事袁洋是知道的,而袁洋和程崎,和梁峰,哪怕他不是他们的人,却也有着同样的针对目标,一直在为他们做事。
说来说去,袁洋为的就是给袁生报仇。
那么许景烨这件事,会不会是袁洋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