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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计策

    容娡并不会吻人, 她也不曾吻过人。

    但她要借此躲过搜查,更要借此引|诱谢玹。

    她将唇瓣贴到谢玹的唇上后,不自觉地舔了下唇角, 停住动作,不知下一步该如何继续。

    谢玹高挺的鼻尖抵着她的鼻梁, 有些妨碍她进一步动作, 她便微微偏头, 同他的鼻梁错开, 让他的鼻梁抵着她的面颊。

    苦恼地想了一会儿, 容娡隐约忆起一点话本子中对此的描写, 便捧着谢玹的脸, 对着他的唇摩挲一阵,张口含住他的唇瓣。

    浓郁的冷檀香强势地钻入她的口鼻,容娡没由来的有些头晕目眩,喉间莫名发紧。

    她又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角。

    ——这人看着清冷不容亵渎,玉琢的神像似的,没想到唇瓣倒是挺温热柔软。

    谢玹的发丝在混乱之中垂落在她的颈项之上,触感丝滑冰凉, 有些发痒。

    他鼻中呼出的带着体温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 也泛起奇怪的痒意。

    但容娡此时捧着他的脸, 腾不出手去抚开他的发,她也不能捏着他的鼻子命令他不喘气。

    会憋死人的。

    房门外鞋履踩踏木质地板的闷响还在不断接近。

    容娡心中焦灼, 含着他的唇, 模糊不清的吐出一声催促:“……谢玹, 你快亲亲我呀!”

    她的脸此时离谢玹的脸太近, 视线所及尽是谢玹冷白的面颊,因而未曾看见谢玹失去平静、掀起惊涛骇浪的眼眸。

    他眼底一片幽深, 犹如深不见底的寂静深渊,瞳仁震颤,翻涌着浓沉晦暗的情绪。

    然而他的脸依旧冷无情绪,连浓长的睫羽都停止眨动,以至于他的神情混杂出茫然与惊诧的错愕。

    谢玹平日里瞧着文弱,但毕竟是个身量颀高、肩宽腿长的成年男子,此时倒在容娡身上,分量着实不轻。

    容娡微有些不适,感觉他浑身僵硬,她的胸脯上好似压着一块巨石,几乎要将她压的变了形。

    她不禁用力呼吸两口,胸口随之起伏两下。

    清苦的冷檀香也因此更多的涌入她的鼻腔,不知是因呼吸不畅,还是因嗅到的皆是他身上的气息,她愈发头晕脑胀。

    容娡动了动身躯。

    察觉到这样的动作不太便利她吻他,容娡稍作调整,环着他的后颈,将他的头颅压的更低一些。

    谢玹浑身紧绷。

    时间好像流逝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

    谢玹僵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容娡不停调整的动作中回过神来,怒不可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唤她的名:“容娡!”

    顾忌到外面搜查之人,他的嗓音压的很轻很低,声线清冽,隐约带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羞恼。

    “这就是你说的脱身之计?!”

    他拂开容娡环在他颈项之上柔若无骨的手,双手手肘撑在她的身侧,支起身躯,同她拉开距离。

    红润甜软的唇瓣同他的唇分开,然而那种触感依旧吸附在他的唇之上。

    谢玹神情极冷,紧紧抿住唇,不知因怒火还是因为旁的,气息微微不稳。

    容娡坦然自若地同他对视:“是。”

    被他身躯压的变形的丰盈回弹,她终于得以喘息的间隙,深深吸入一口空气,又要抬手去环他的颈项。

    不及她的手触碰到他,谢玹察觉到她的意图,立即强势地捉住她两只手腕,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将她的柔软的手摁在她的头顶,总是冷静淡漠的眼眸此时含着愠怒,像是山巅之上,一向平静无波的湖面因风雨的侵扰而翻涌起浪滔:“容娡!”

    她到底知不知道男女大防!

    容娡双手动弹不得,急的眼中泛起水波。

    她挣动两下,挣脱不开,便用未穿鞋袜的纤细足腕去勾他的腿,一面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面觑着他的脸色,焦灼而哀求的同他交谈:“谢玹,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

    她挣动时,因着双手被他扣在头顶,胸脯不由自主地拱起,几乎要送到他脸上。

    谢玹面若冰封,余光察觉到那抹如新雪一般灼目的柔白,眼中越发冷,目光纹丝不动地沾在她的脸上,冷冷地审视她。

    他身上贵不可言的清冷气息沉沉向四周压迫下去,如同骤然冷风骤然裹挟起大雪,雪花洋洋洒洒朝四周飘落。

    容娡泛着潋滟水光的视线扫过他威严的眉眼,察觉出他是当真动了怒。

    她隐约有些心虚,脊背上缓慢攀爬上一阵令她浑身战栗的寒意。

    然而此计虽出自于她蓄意想借机引|诱他,但也当真是为了想要躲过搜查。

    她朝房门外看了一眼,见外面虽有人声,但门前暂时没有搜查的人影走来,便压下翻涌的心绪,平复着呼吸,微微张开檀口。

    她的目光扫过谢玹的唇,眼睫轻轻眨动两下,带起眼中一点潋滟的水波。

    略一思索,她对谢玹解释道:“我并非蓄意冒犯你。只是那些搜查的人既然熟悉你的行径,想必也颇为清楚你的为人。同女子亲近绝不是你的作风,你只需同我演一演,便可蒙蔽他们,躲过搜查。”

    她的语速很快,话语内容沉重而周密,声音倒是很轻很软,带着浓重而急促的鼻息,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焦急。

    容娡神情专注,看着他宛如冰雕玉铸的一张俊脸,似乎是在认真地呈上自己的计策。

    实则微微有些底气不足,红唇轻抿,眸底微闪,手心沁出细密的冷汗。

    其实如若谢玹想要一个人脱身,方法多的是。

    但容娡不想让他抛下她。

    她知道谢玹脱身之后,会折返回来寻她。

    但她不想漫无目的的等。

    况且,就算谢玹一个人能够脱身,那些刺客不曾寻到他,定然会继续追捕他。

    她说出的计策,则是让他躲过这些人的搜查,不会再追捕身处于已被搜查过的房间里的他。

    她话里话外勾着他,带着他往她想要那个结果去想。

    只是不知,心思缜密的谢玹能否听信她的话。

    谢玹听完她这一番话,审视她一阵,眼中隐有衡量之色。

    他显然意识到她所想到的那一点,沉默一瞬,目光自她肃穆认真的白皙脸庞上滑过,松开制住她手腕的手,沉声道:“你想怎么做?”

    容娡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被他攥出红印的手,因紧张而有些紧绷的腰肢软下去。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外的情形,回过头,指挥谢玹:“你拿上被衾,披在身上。”

    谢玹依言照做,动作干净利落。

    容娡轻轻呼出一口气,说:“你俯过来一些,让被衾能将我也盖住。——像刚才你倒在我身上那样。”

    谢玹视线垂落,面容无情无欲,眉宇间依旧充斥着那副不容亵渎的圣洁神性。

    喉间突起微不可查地轻轻滑动一下。

    昏黄朦胧的光线中,她侧着头,眼睫扑簌,细腻纤柔的颈项如同雨后的花枝一般露在空气中,纤细又脆弱。浅薄的烛光透过浓郁的夜色,洒落在她的肌肤上,泛出一层莹润的光泽。

    她柔顺的发有几缕零落在颈窝之上,清绮的甜香顺着发丝幽幽浮动至谢玹的鼻腔。

    谢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扯过被衾。

    掀起的气流带的烛光一晃。

    容娡看见被衾的阴影朝自己覆过来,清苦的冷檀香在同一时刻灌满她的感官。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在同一时刻掠过她的锁骨。

    容娡心头蓦地急跳两下。

    她看不清谢玹的动作,但感觉到扯散的衣领被这人拉好。

    如此紧急的情形之下,谢玹行事却依旧那般恪守君子端方的礼节——几乎到保守古板的地步,丝毫不曾逾矩,容娡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有些啼笑皆非。

    她认真地同他解释:“不能这样。”

    谢玹明白她的意思,嗓音在黑夜里显得有几分低沉:“为何?”

    他有力的双臂撑在她的身侧,虽然身躯规规矩矩的不曾碰到她,但容娡感觉到他的发滑落在她的脸上,他的低沉的嗓音就像是贴着她的耳发出一般。

    容娡的脊背滚过一丝陌生而奇异的细微战栗。

    她缩缩身子,驱散那股奇异的战栗,双臂环住他的颈项,微微用力下压,未着鞋袜的玲珑足腕也勾着谢玹的身躯下沉,动作将被褥摩挲出窸窣的动静。

    谢玹浑身紧绷,从头到脚写满抗拒,又要下意识地将她拂开。

    容娡的手腕被他拨开,然而她很快便重新缠绕住他,犹如纤细柔软的藤蔓,为了汲取活下去所需的养料而紧紧缠绕住伟岸的树干。

    她板着一张小脸,振振有词道:“你忘了吗,我们要假装亲近——亲近,你懂不懂?我们得让那些搜查的人以为我们正在做一些亲密的事,演的越真实越好。你若这样疏离,我们一点也不像亲密的夫妻,如何躲过他们的搜查?”

    容娡的目的就在于此。

    看到男女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常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是他们正在交欢。正如她那日在荒芜的院落中撞见旁人在私会时,并没有上前查看,而是下意识地回避躲闪。

    床笫之间这种私密的事,若是教人撞见,只会因为看到淫|靡的场景而感到冒犯,进而回避。

    而这种默认成俗的想法,正是掩下谢玹行踪的极佳之策。

    也是她趁机引|诱谢玹的顺理成章之计。

    容娡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感觉搜查的人进入隔壁的客房。

    她眸中波光轻闪,咬着红唇,心跳声几乎要冲破胸膛。

    纤细的足腕不自觉地摩挲着谢玹的衣料,轻轻的催促:“你、你可曾敦伦过?”

    谢玹的胸腔之中震出一声清沉的疑惑:“嗯?”

    容娡急的嗓音发颤:“接下来该如何,我不会做……该怎么让他们以为我们正在交|合啊?”

    第22章 玉璋

    容娡的话音像一把温软的小勾子, 撩起一点细微的涟漪,自浓重的夜色中划过。

    谢玹陷入沉默。

    他望着烛光中容娡娇美的脸,此刻才终于看透她的真实意图, 心绪波动。

    好一个狡黠的容娡。

    她确实有几分小聪明,她的计策也不失为一种良策。

    但谢玹在一开始时, 分明是有其他的脱身之法可以选择的。

    可他竟被她的甜言蜜语绕了进去, 迷了心窍, 鬼使神差地配合她, 反而耽误了自己独自脱身的时间, 将其他的出路皆堵死。

    只得继续配合她演下去。

    无奈的向她的谋求妥协。

    谢玹的心头蓦地翻涌出许多古怪的情绪。

    他说不清那些情绪是什么, 只知道因着自己对她的一再纵容, 使得局面失控,令他几近无所适从,呼吸随着心绪的起伏而微微有些不稳。

    容娡柔顺丝滑的长发缠绕在他的指缝间,犹如外表绮丽的天罗地网。她用美丽的伪装将他哄骗,直至他置身陷阱中后,才慢慢张牙舞爪的露出原本的面目。

    她是美丽的精魅,是拥有智慧的狐。

    谢玹居高临下, 望着她光晕潋滟的美目, 沉沉盯着看了一阵, 视线下滑,落在她娇艳红润的唇瓣上。

    她的唇瓣上泛着粼粼的水光。

    唇瓣交触时的那种软滑柔腻感再次重现, 牢牢吸附在他的唇上。

    从未有过的陌生而奇异的触感, 无比清晰地烙入他的脑海之中。

    哪怕他并不想要这种古怪又浮躁的失控感。

    但她唇瓣的柔软触感、连同她这个人, 依然能违背他的意愿, 强势而不容置喙地挤入他的脑海。

    谢玹瞳孔微颤,心绪翻涌, 心底慢慢浮现出一种极为荒谬的危机感。

    他向来算无遗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因这样一个美丽狡黠的女子,使得事情一再脱离他的掌控。

    ……

    谢玹有一阵没动静,容娡本就是蓄意撩拨他,还要警觉地提防那些人的搜查。

    她有些按捺不住,窥着夜色里谢玹朦胧的神色,想了想,勾着谢玹的颈项向下压,玲珑的足腕亦去磨蹭他的紧实的小腿,将他的腿上覆着的衣料都蹭的上滑一截,露出一点冷白的皮肤。

    “谢玹……”她嗓音轻软,鼻音浓重地唤,“你理理我呀,你也不会做吗?”

    见他不回应,她勾着他的颈项,红润的唇向前凑去,又要吻他。

    唇瓣堪堪触碰的一瞬间,谢玹蓦地回过神来,偏开头,避开她的唇瓣,嗓音温沉:“不用吻。”

    容娡细软的双臂勾在他的颈项上,身躯被他偏头的动作微微带起,脊背腾空,柔顺的长发像一尾被钓起的鱼一般甩开一点细微的涟漪。

    她使不上力,唯一能够借力的便是环着谢玹颈项的那双手臂,便愈发拥紧他,红唇凑到他耳边:“不用吻,那该怎么做呀?”

    说话时,她的鼻间呼出一道略急的气流。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谢玹的耳侧,像一把燃烧着的羽扇,将谢玹的耳廓烫红了。

    谢玹紧抿着唇,攥着她的手将她摁回榻上,目光一寸一寸自她清纯无辜的神情上扫过,审视一瞬,扫了一眼房门外。

    他摁着她的手防止她乱动,一向冷漠如雪原的眼眸,映入烛火,像是皑皑的冰雪迎来了初霁的日落,光线燎原,折射出璀璨灼目的光晕。

    容娡的手被他制住,不能动弹,又要心焦的担忧门外搜查的人随时会破门而入,便下意识地用脚趾去勾他的腿,故作天真懵懂地哼唧道:“谢玹,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呀。”

    谢玹垂下眼帘,面无表情,面容的轮廓因此显得有些冷漠。

    他睫羽一眨,抖落一圈金色的烛光,淡声道:“还记不记得那日在寺院中挡住门的那两人?”

    私会的那两个人,容娡当然记忆深刻,目光微动。

    但她佯作陷入回忆,慢了半拍才回答他,点点头,“记得。”

    谢玹望着她澄澈的眼,淡淡开口,嗓音压的极低:“那二人便是在交|合。你只需模仿那日那女子叫声即可。”

    他低沉的嗓音融在夜色里,轻飘飘的道破她那日假装不懂之事,声线平稳而淡无情绪,却没由来地像是在蛊惑。

    容娡未曾料到他用这样寡淡的声线说出那般直白的话,愣了一瞬,面颊上忽地烧起一股羞赧的热意。

    这种话她可以没脸没皮的说出来,然而从谢玹口中——尤其是这样古板冷漠的人口中说出,感受截然不同,总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容娡浑身不自在,险些咬到自己舌头:“什……什什么?这怎么叫,我我我不会啊!”

    谢玹满脸事不关己的冷漠。

    此为她抛出的计策,是她央着他教她如何做,他抛却清规戒律配合她,她得自己负责收场。

    容娡觑着他冷肃的神情,定了定心神,红唇试着张合。

    ——她叫不出来。

    谢玹扫她一眼,见她安分下来,松开她的手,单手扯松自己的领口。

    他不紧不慢地催促:“他们马上搜到此处。”

    容娡亦是心中焦灼,闻言连忙压下浮动的心绪,再次尝试。

    而后,她目光诚恳地看着他,嗓音里带着点心虚:“……叫不出来。”

    她听着即将破门而入的嘈杂声响,有些紧张地攥住谢玹的衣袖,真挚地提议道:“不然还是亲吻吧。”

    谢玹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目光清凌凌地泛着凉意。

    一股战栗顺着脊背窜上容娡的后脑。

    她没由来的后颈发凉,倏地止了话音,觑着他的神色,有些心虚地讪笑,嗓音娇滴滴的发飘发软:“我记得那个姐姐好像在哭,要不你打我吧,将我打哭的效果应该差不多……?”

    边这样说着,她边将身躯往他身上蹭,虽然此举的意思应是在邀请他打她,但几乎要毫无缝隙地同他贴在一处。

    不光如此,她的足尖还紧紧缠着他的腿,有一下没一下的磨蹭着,浑然不顾眼下是怎样一番情形。

    谢玹鼻息一停,眸中翻涌起浓黑的浪滔。

    他看着容娡娇美的脸,审视着她那乖顺天真的神情,在自己逐渐失控的心跳声里,竟一时无法分辨出,她是真的懵懂,还是假装懵懂。

    容娡催促似的又环上他的颈项,红唇朝他凑来。

    谢玹身形一晃,咬着牙关,修长的手指顺着她勾上来的手臂下滑,找准位置,捏了一把她腰侧的软肉。

    指间用了几分力道。

    容娡正神游天外,猝不及防被人掐了一把,吓得呼吸一紧,蓦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只觉得一股又痛又酥的痛觉直直窜入她的脑海,唇齿间下意识地溢出一声痛吟。

    “这样叫。”

    然后她听到谢玹冷淡的嗓音。

    她抬起眼,见这人一向清冷漠然的眼眸中,此时浓沉一片,幽邃冷黑,几乎能将她整个吞噬进去。

    她本能地察觉到强势的危险,脊背生寒,浑身发颤,方才被他掐出的痛麻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会了么?”

    容娡吸吸鼻子,眼泪汪汪地抱住他,双手环住他的颈项,鼻音浓重:“呜……会了、会了。”

    门外堆积的脚步声愈发密集。

    容娡试探着哼唧两声。

    她感觉到谢玹沉默地将手臂撑在她的脸侧。他微凉的发丝垂落,静悄悄地同她的发交织在一处。

    清苦的冷檀香自他的发间幽幽流淌入容娡的鼻腔,似乎因为温度的浸染,抑或是因他离她太近,香气很是浓郁,她嗅着有些头晕脑胀。

    容娡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些什么。

    她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额间抵着谢玹的锁骨,边哼边冥思苦想。

    忽地想起话本里描写这种事时,似乎都会亲昵地唤对方的名字。

    他们如今既然是在假装做那种事,那她是不是也要学着话本里唤他的名字,借此演的更像一些?

    可她若是张口唤他的名,岂不是将他暴露了。

    容娡飞快地瞥了一眼他冷白的脸。

    略一思索,她用带着点鼻音的甜润嗓音试探着开口唤:“夫……夫君。”

    谢玹冷淡的眉轻蹙,瞥她一眼。

    他那一眼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温度。

    但不知是因被衾闷的,还是因旁的什么,容娡觉得他的视线将她的脸颊灼得发烫。

    她胸口怦怦急跳两下,喉间没由来的发紧,自己反而浑身不自在,脚趾都绷紧了。

    咚咚的脚步声停在门口,烛光将人影投映在窗纸上。

    容娡察觉到门外的情况,心口突突急跳,连忙改口软声哼唧:“……哥哥。”

    谢玹撑起的手臂微微紧绷。

    下一瞬,搜查的刺客举着烛台,破门而入。

    —

    门扇被大力踢开,凌乱的脚步声挤进门,数盏明亮的烛台将室内映照的犹如白昼。

    几个背着箭筒的年轻男子踏入门内。

    听到床榻处传来的甜腻轻吟,为首之人拧眉停下脚步,抬手拦截,其余人纷纷跟着他停住。

    烛光将床榻上的境况照的一清二楚。

    因而这些人即使是站在门口,也将榻上靡|艳的场景尽收眼底。

    半掩的被衾之下,男子有力的臂膀撑在女子身侧,女子雪白柔腻的手臂环着他的颈项,圆润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摇曳如风中的花枝,雪肤白的灼目。

    许是听见脚步声,女子抬起伏在那人肩窝处的纤长脖颈,若有所感地朝他们看过来,漂亮的眼眸里漾着一汪潋滟的水光,眉宇间隐约含着慵态。

    看见他们的存在后,她失声尖叫,抱紧面前的男子。

    满室含春,暗香浮动。

    他们这是撞见别人在……

    意识到这一点,门口的这几人皆是窘迫万分。

    打扰到别人的好事,为首之人颇为尴尬地别开视线,随手指了一个同伴:“你,过去查探。”

    同伴满脸错愕,举着烛台硬着头皮上前。

    容娡心跳怦然,紧紧抱着谢玹,手臂状似不经意地遮住谢玹的脸,警惕地盯着上前的这人看。

    她实在太过貌美了。

    肤若凝雪,眼波流转,秾丽娇妍,美的像一只精魅。

    以至于那个搜查的人一看见她,视线便有些发直。

    他根本不敢直视她。

    那人远远便停下脚步,举着烛台匆匆扫了两眼,连人脸都不曾看清,便红着脸飞快低下头,脚底抹油地折返回去,回禀道:“没发现国师。”

    旁边另有一人附和道:“头儿,国师不是早先入过佛门,一向不近女色吗,这两人正在交欢,他不可能在这里的。”

    这几人颇为尴尬的站在门口,叽里咕噜地议论几声,退出房内。

    临走时有个人还颇为贴心的帮他们掩上门。

    门扇吱呀阖上。

    嘈杂的响动被隔绝在外。

    容娡压着几乎要挣出胸膛的心跳,竖起耳朵听,听见脚步声逐渐远离,这些人推开下一扇房门,长长舒出一口气。

    她紧绷的腰身软下去,浑身脱力,下意识地将脸颊埋在谢玹的肩窝处,轻声喃喃:“……没事了。”

    谢玹的胸腔中震出一声极低极闷的“嗯”。

    方才为了演这出戏,将这些人蒙骗过去,他将外衫褪去,露出劲瘦冷白的臂膀。

    容娡的手攀着他的胳膊,手心里沁着细密的汗珠,掌心贴着他的臂膀,潮热的触感随着细汗的流淌慢慢晕开。

    掌心之下,是坚实紧绷的肌肉——同她的绵软的胳膊是完全不同的触感。

    容娡下意识地捏捏。

    然后那臂膀绷的更紧了。

    容娡听到他微沉的呼吸。

    他的鼻息有些烫,喷洒在她眼皮上,她脊背微绷,察觉到异样,亲昵地用足腕磨了磨他的衣料。

    不及她进一步做些什么,谢玹蓦地拂开她的手。

    他的发随着动作垂落,容娡感觉他凉丝丝的发丝溜入她的领口,她有些发痒,欲伸手掏出来。

    谢玹却倏地翻身坐起,起身时还不忘伸手将她松散的领口拉好。

    容娡:……

    她有些发愣,在被褥间滚了半圈,慢慢爬起身。

    谢玹将外衫整理,背对着她,背脊挺得很直,端坐如山。从她的角度,能够望见他冷硬的下颌轮廓。

    他似乎,仍是那座神坛上不食烟火的圣洁神像。

    可容娡方才分明察觉到异样。

    他的鼻息依旧有些沉重。

    她眼眸微动,想了想,悄悄膝行靠近他,将柔软的手搭在他的肩头,清晰地感觉到他浑身一僵。

    容娡眨眨眼,漂亮的眼眸里泛出狡黠的光。

    她拍拍他的肩,用甜润的声线软软地唤:“哥哥,谢玹哥哥。”

    谢玹僵硬而缓慢地回头看她,薄唇抿的很紧,几乎抿成一道直线。

    容娡白嫩的下巴上沾着点细汗,不知是因为吓的,还是因为闷的,白皙的面颊上泛着点薄红,整个人如同枝头的水蜜桃,像是一掐便能流出水来。

    谢玹回头时,她正垂着秾丽的眉眼,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拢着垂到身前的发,将那些发丝拨到身后,露出雪白修长的颈项。

    他恪守礼节,克制着自己的视线,尽量淡然自若地平视她的眼眸,应下方才她唤他的那一声:“嗯?”

    声音较以往要低沉许多。

    容娡抬起含着水波的眼眸,状似无意的,极其缓慢的舔了舔唇角。

    谢玹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下滑到她红润的唇上。

    他呼吸微顿,惊诧于自己的反应,面容虽依旧雪净,但是神情分明是无所适从的空白。

    容娡看着他,心念微动。

    果然,哪怕是清冷自持、满身神性的谢玹,在方才那种情形之下,也无法不动容。

    她用以撩拨他的计策果真有用。

    既用计逃出生天,又撩拨到谢玹,容娡不免有些得意的沾沾自喜,此时心定神安,浑身放松,心中的那个计划再次蠢蠢欲动。

    她纯澈的目光滑到他的侧腰,故作天真的眨眨眼,轻声道:“哥哥,你的玉璋方才硌到我了。”

    谢玹不动声色地轻蹙了下眉。

    什么玉璋?

    他根本没佩玉璋。

    第23章 眼缘

    房中的光线有些晦暗, 烛光摇漾至谢玹脸上,朦胧的晕开水一般的光痕,使得他的神情较往先温柔许多, 也将他的脸勾勒出不明所以的茫然。

    容娡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说出那番话,本就是为了蓄意撩拨他, 不待他给出回答, 便伸手要往他腰侧摸。

    方才佯作亲密而相贴时, 她隐约感觉到谢玹的异样。

    容娡对此无甚经验。但她看过话本, 凭着话本中的一些隐晦的描写, 模糊地分辨出他此时应是在血气浮躁。

    也知道, 依照话本中惯常的套路, 接下来,往往会情不自禁地发生些什么。

    话本取材自现实,谢玹接下来的举动,应当话本中写的不会出入太多吧。

    容娡一开始想要的就是他这样的反应,如此她才好借机做些什么。

    未曾想到中间被人打乱,出了差错,情急之下只好更易了个法子。

    兜兜转转, 弄巧成拙。

    没想到最后还是教她寻到了趁机撩拨他的机会, 甚至比她最初设想的晨间提前上许多。

    容娡对那物的认知极为浅薄, 只从话本中一知半解,那似乎能令人欲|仙|欲|死的快活。

    她还不曾亲眼见过呢。

    隐约感觉到, 似乎是同玉璋一个轮廓。

    容娡回忆了一下那时的触感, 觉得自己的形容颇为妥帖, 在心中默默认可。

    她有些好奇, 微微抿着唇,神情纯澈又认真, 细嫩的手指沾着点水润的烛光,往他的腰侧探去。

    直到她的指尖触碰到谢玹腰间的衣料,谢玹略带疑惑的目光看着她,才忽地明白了她的小心思。

    他飞快捉住容娡的手腕,制止了她极其危险的下一步动作。

    与此同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存在着的陌生又奇异的反应,瞳仁惊诧的颤了颤,耳尖忽地烧红了。

    霎时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僵在原地,唯有手上仍控着适度的力道制住容娡,不允她乱动。

    容娡抬眼,见他面容雪净淡然,还以为是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他并未能产生半分情动,不满又不甘地撇撇嘴。

    然而转瞬间,她忽地感觉握在手腕上的那只手,虎口处脉搏跳动的似乎有些快,鼓槌一般密集地敲打着她的肌肤。

    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他脸上滑动,望见他颜色通红到几乎要冲破昏暗烛光的耳,眨眨眼,心中的不快蓦地消散了。

    她张口软润地唤:“谢玹哥哥,你攥我的手腕做什么,玉璋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呀。”

    又要用另一只不曾被制住的手触他。

    谢玹迅速将她两只手全部攥住,冷沉着脸,与她澄澈纯真的眼眸对望,鼻息微微发沉,有些不稳。

    他背对着烛光,光线只能映亮他的半边脸。他又垂着眼,因此眼眸中的情绪有些朦胧不清。

    可他额角渗出细汗,分明有所情|动,面容却仍然空净明淡。

    容娡望着他的眉眼,心念微动。

    谢玹只将她的手制住,她便膝行着靠近他。

    每挪近一寸,谢玹便后靠一分。

    直至她檀粉色的裙裾有一角搭上他的腿。

    幽浅的甜香悄然弥漫。

    容娡轻轻地用膝盖磨了磨谢玹的腿,语气似是在撒娇:“给我看看嘛。”

    她的眼眸中,尽然流溢着狡黠的得意之色。

    谢玹眼睫轻颤,拎着她的手将没骨头似的她提远一些:“坐好。”

    嗓音极冷极沉,微微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喑哑。

    容娡跃跃欲试地要挣开,扭动时足尖踢到他的腰腿,他又用另一只手制住她的足腕,道:“别动了。”

    她听着他的声音,隐约嗅到一点不寻常的危险,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自足尖向脊背窜过一丝怪异的麻。

    只短短一瞬的愣神,谢玹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条雪白的丝带,搭在她的腕上,淡声道:“若再乱动,便用此物将你捆住。”

    他语气沉冷,眉宇沉肃,丝毫没有同她戏言的意思。

    容娡盯着他的脸,见他耳尖缓缓恢复原本冷白的颜色,哪里有半分情动的模样,略带不甘地扫了眼他的腰。

    她在心底衡量一番,觑着他的脸色,悄悄用指尖勾了勾他的手背。

    谢玹的手很好看,修长冷白,比她的手要大上许多,指节泛着微微的粉。

    她的指尖触到他的肌肤后,看见他的手背上有淡青色的血管微微鼓起。

    未及她睁大眼仔细看,下一瞬,谢玹的手转了个方向,提着丝带绕过她的手腕,竟是当真要将她捆住。

    容娡看他这架势,忙软声道:“我不乱动了,不乱动了!”

    谢玹掀起眼帘,沉默地审视她。

    容娡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视线有些紧张警惕地瞟向丝带,眸中烛光细闪,脊背慢慢绷直坐好,不动了。

    良久之后,谢玹松开她,低垂着眉眼,同她拉开距离。

    容娡莫名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一丝防备。而谢玹跪坐着,手握佛珠,迟迟不曾有入眠的意思。

    就好像是在提防她一般。

    她未能得逞,心中堵着一口闷气。见他不睡,她便也不睡,气鼓鼓地窝倒床榻上,盯着他看。

    谢玹淡然自若,甚至还默诵起经文。

    不知过了多久,拂晓时,静昙等人终于寻到客舍。

    静昙未曾想过容娡会同主上宿在同一间客房,敲门后便如同往常那般迈入门内。

    谁知进门后,先是嗅到一阵冷檀香混着清甜的绮香,又见谢玹同容娡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古怪,以为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吃了一惊,脚尖一转便要下意识地告辞。

    谢玹叫住他。

    静昙满心复杂,眼神规规矩矩不敢乱瞟,飞快地同他禀报了一些事:“主上,刺客已擒获,皆服毒自尽。”

    谢玹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面上毫无意外之色。

    静昙悄悄觑着他的神情,既觉得容娡同他做了些什么,然而看到谢玹冷淡的神情后,又觉得不像,心中百感交集。

    他观察一阵,没瞧出什么来。只觉得主上此刻似乎有哪里不同,神情却又是一如既往地冷。

    他二人说话时,容娡悄然无声地睡着了。

    谢玹瞥她一眼,走过去将被她揉的乱七八糟的被褥铺好,离开这间房,去了另一间客房小憩。

    —

    晌午时,谢玹带人去了都尉府。

    容娡亲身随他经历过两场刺杀,因此还受了惊吓,他便默许她随行。

    他们歇脚的这家客舍距离都尉府有些远,容娡有些没睡醒,又负气不和谢玹说话,睡眼朦胧地趴在案几上小憩。

    谢玹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都尉府。

    都尉恭恭敬敬地将谢玹迎入议事厅中。

    谢玹下马车时,容娡还睡着,他垂着眼眸,略一思索,没有叫她。

    过了许久,容娡悠悠转醒,胳膊都枕麻了。

    马车停在都尉府的庭院,庭院中栽着许多树,簌簌风声休止时,能隐约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潺潺流水声。

    容娡坐起身,缓了一阵,掀开车帘走下马车,迎面撞见被下人搀扶着行走的刘覆。

    刘覆看见她,立即怒容满面,龇牙咧嘴地要说些什么。

    而后他瞥见容娡身后的马车,想起些什么,心有余悸地转头看了眼自己的背后,再看向容娡时,眼神中明显带上些忌惮。

    容娡瞧见一瘸一拐的刘覆,先是愣了一下,想起他的伤是昨日被谢玹下令处罚的,遍身畅快,简直要在心中大笑出声。

    她如今清楚谢玹会护着自己,便不似从前那般见到刘覆就躲闪,婷婷袅袅地站在原地,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同他对望,温婉地笑了笑:“刘公子,别来无恙,近日可安好?”

    刘覆岂能看不出她正在嘲笑自己,牙都要咬碎了。

    他满面阴鸷,目光犹如淬了毒,阴森地盯着容娡看了一阵,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忽然转晴,不怒反笑。

    容娡心中警铃大作:“你笑什么?”

    刘覆左右环顾一番,装腔作势道:“容娘子在丹阳攀附权贵,过得很是不错,只怕是忘了在水灾里失去行踪的容郡丞咯……可怜容郡丞忧国忧民,心系家国,若是还家时,得知妻离子散的消息,啧啧……”

    他无缘无故地提到了容娡的那失去行踪的父亲。

    容娡额角突突跳动两下,明白他是在蓄意激自己,等着她往坑里跳呢。

    略一斟酌,她反呛回去:“呸,我父亲的名讳岂是你这种人能提起的。”

    刘覆的脸色一下子沉下去:“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爹的行踪?”

    容娡心道,果然。

    “我当然想知道。”她的嗓音平静,“可我说想知道,你便会告诉我么?”

    刘覆被她堵得说不出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狠狠的看着她。

    容娡本想睁大眼睛瞪回去,眼前不知为何忽地闪过谢玹冷淡的脸。

    她想到谢玹平日里的神情,在心中默默比较一番,忽然发现似乎冷漠的神情似乎更为气人一些。便忽视了刘覆的目光,只当没看见他的愤怒。

    刘覆果然愈发愤怒,偏偏又不能对她怎么着。

    容娡将他漠视,收敛心神,琢磨他方才的那一番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回过头,望见之前见过的都尉夫人,还有一个锦衣华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容娡对刘覆因为陈年的积怨,一向看他不大顺眼,连同作为他姨母的都尉夫人,她看着也莫名不喜,不喜间还莫名的觉得她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眼瞧着他们走近,容娡将脑海中的怪异思绪驱散,规规矩矩地行礼。

    她垂着眼,未曾看见这位夫人望见她,亦是面色微变。

    旁边的少年先是同刘覆打过招呼,目光扫向容娡,眸中划过一丝惊艳:“表兄,这位是……”

    听他唤表兄,容娡心中便有了数,应当是都尉的公子。

    刘覆敷衍的回他:“是一个故人之女。阿简,你问她作什么,课业都完成了?”

    杜简脸色一红,目光瞟着容娡,嗫嚅着说不出话。

    倒是都尉夫人和蔼的放了话:“阿简同这位娘子似是颇有眼缘,既如此,便允你休息半日,领这位娘子在府中逛上一逛。”

    容娡听得一愣,不曾想到他们三言两语将自己牵扯进去。

    但见杜简用一双晶亮的眼眸殷切地看着自己,她不好拒绝他,略一斟酌,盈盈一笑,大大方方的应下他的美意。

    他们走后,都尉夫人若有所思,仔细盘问刘覆一番,大致了解两人之间的纠葛。

    她沉思片刻,转头看向容娡离开时的方向,目光好似淬了毒:“她同我倒是也有些牵扯。此女万万留不得。”

    刘覆一僵,惊骇地睁大眼:“姨母的意思是……”

    都尉夫人冷哼一声,低语两声。

    刘覆面色骤变,张大口说不出话。好半晌,他想起一桩事来,目光中划过一抹阴狠,央求道:“只求姨母且再留她几日,容我将她得手一回。求您了姨母。”

    都尉夫人颇为头疼地白他一眼,寒声道:“这一次便由着你的性子。得手之后,立刻抹杀。”

    —

    议事厅。

    谢玹端坐上首,手中握着手持,面容雪净淡然,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每一人的脸。

    他刻意将昨晚遇刺之事瞒下,有意试探这些人的反应。

    须臾,静昙领了他的意思,命兵卫将几个人押下去审问。

    谢玹走出议事厅。

    日光将他的一身白衣照的如同皑皑白雪,衣料上银线绣出的纹路泛着粼粼的冷光。

    他抬眼看向日光,眉宇间没由来的显出些恹恹之色。

    路过一处水榭时,谢玹听到几句低柔的说话声。

    那声线他很是熟悉。

    谢玹若有所感地掀起眼帘,恰好望见容娡笑着说了什么,眼尾挑起的弧度好像一把弯弯的小勾子。

    她说完后,跟在她身旁笑容璀璨的少年抬起手,为她摘下发髻上沾着的枯叶。

    第24章 吃醉

    淙淙的溪水声中, 那二人的谈笑声似银铃一般清泠,穿透草丛,钻入谢玹耳中。

    谢玹望着这一幕, 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

    他面容雪净,目光冷澈, 看着容娡娇美的一张巧笑倩兮的脸, 心里缓缓浮出一种古怪的情绪。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他莫名想到, 容娡既能对他有所谋求, 假以时日, 倘若他对她没有值得利用之处, 她亦可去图谋别人。

    就像现在,她不曾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便将笑容对向旁人一样。

    跟着他身后的静昙见他突然停足,跟着停下,见他面色微冷,有些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诶,是容娘子。”

    容娡听见动静, 若有所感地朝这边看过来。瞧见他们, 她笑盈盈地朝他们挥挥手, 广袖顺着手臂滑落,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肌肤。

    杜简不经意瞥见, 涨红了脸, 慌里慌张地要别开视线, 一转头, 被树上枝条抽打到,捂着头“哎呦”一声。

    容娡本来都要朝谢玹他们走过去了, 听见他的痛呼,顾及他的身份,不好意思置之不理,便停下脚步,装模作样地关怀一番。

    她微微踮起足尖,想要查看他头上的伤势。

    杜简嗅到她发间的幽香,越发面红耳赤,眼神发飘,磕磕绊绊道:“没、没事……”

    他们这一来一回的举动,落入谢玹的眼中,便是容娡更情愿同那个稚子待在一处,并不想过来寻他。

    谢玹薄唇微抿,脸色越发冷沉,本欲转身离开,身体却不受他控制一般钉在原地。

    他听见自己问:“那是谁?”

    静昙翘首观察一阵,“似乎是杜都尉家的公子,不知是如何同容娘子认识的。”

    谢玹看着他们,若有所思地颔首。

    杜简只是被树枝打到额头,并无大碍。容娡关切的说了几句话,便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谢玹。

    微风吹动树叶,簌簌轻响,亦将谢玹雪白的褒衣博带吹起涟漪。

    分明是极为寡淡的颜色,穿在他身上,非但不显寡淡,反而显出几分圣洁的神性。日光洒落他满身,更是犹如谪仙临世。

    容娡还记得他夜里未教她得逞之事呢。

    但她月事未走净,其实原本也做不了什么。她只是有恃无恐地想撩一撩他——最好能同他有些进展。

    可看着这样的谢玹,她目光微动,心里亦泛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

    谢玹为人本就是渊清玉絜,各方面都极为符合她的心意。如若他教她很快得了手,反而不像他的作风。这样的话,于她而言,他同别的男子并无什么不同,皆是觊觎她美貌、能被她轻而易举拿捏的凡夫俗子——他若是那样做了,极有可能会让她感到失望。

    然,谢玹越是端方守礼,她便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很对,想要得到他的念头也因此越发强烈。

    想着想着,容娡的心房不禁微微发热,朝着谢玹小跑过去。她的裙摆随着步履微微扬起,掠过不再茂盛的草丛,像一只翩翩飞舞的粉色蝴蝶。

    她跑到谢玹面前,仰起娇美的小脸,软声唤:“谢玹哥哥。”

    因为奔跑,她的气息微微有些不匀,白皙的面颊亦染上娇嫩的薄粉,亮晶晶的眼眸望着他,眼中的倒影唯有他一人。

    杜简跟在她身后走过来。他认得谢玹,知道他身份尊贵,愣了一下,连忙规规矩矩的行礼。

    谢玹的清沉的目光始终望着容娡。并未因旁人的到来,而从她的脸上移开。

    他淡淡颔首,算是应下杜简的问好。

    容娡察觉到他冷淡的态度,看着这样对待旁人的谢玹,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她与他初见的时候。

    那时的他,眼中一片漠然,世间万物似乎无一能入得了他的眼。

    他恍若降世的神明,俯瞰人世,无情无欲,不染纤尘。

    然而此刻这尊高台上的神明,却因她而停驻脚步。

    容娡回过神,与他对视,意识到如今与那时并不同了。

    就算她并未撩拨动谢玹的心弦,患难与共的经历,也足以令她入了谢玹的那双淡漠的眼。

    更何况,她不信谢玹不会有半分动容。

    否则,以谢玹处尊居显的身份,就算她寻了借口趁机亲吻他,他若是不喜她亲近,感觉到冒犯,有的是方法让她消失在他眼前。

    但他非但没有,还将她带在身边。

    想清楚这一点,她有些高兴,也有些得意,脸上不禁露出盈盈的笑意:“我们是要回去了吗?”

    谢玹看着她的笑容,默不作声的与她方才的笑对比一番,淡声道:“嗯。”

    容娡便转头同杜简说了几句道别的话,跟上谢玹。

    待他们坐上马车,谢玹忽地伸手触了下容娡的发髻。

    他微凉的衣袖擦过容娡的脸颊,她若有所感的抬头,“怎么啦?”

    谢玹神情淡然地收回手:“沾了些尘土。”

    容娡眨眨眼,想到许是方才摘果子时沾到的,并未细究。

    他的话倒是提醒她想起一桩事。

    容娡低头从袖中翻出两颗圆滚滚、红彤彤的柿子,献宝似的呈到他面前,语气欢快:“哥哥你瞧,方才在都尉府寻到的。我摘了最好看的一对。”

    谢玹看向她的手,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微动:“你方才是在摘柿子?”

    容娡双手举着柿子碰了碰,声音轻软:“对呀,分你一个。”

    她将大一些的那颗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

    微风卷着帷帐,将帷帐吹出一些涟漪,帷帐上缀着的玉铃丁啷脆响。

    谢玹的目光垂落到那颗柿子上,心中翻涌的古怪情绪,在顷刻间忽地消散了。

    迎着容娡带有希冀的澄澈目光,他眼睫轻眨,如玉的长指搭在柿子上,轻轻摩挲,忽地淡声发问:“我若是两颗都想要呢。”

    “哥哥喜爱吃柿子嘛?”容娡毫不犹豫的将手里的另一颗柿子放到他面前,嫣然一笑,红润的唇一张一合,吐出甜蜜的话语,“我自然会全部都给你啦。我有的都给你呀。”

    不知不觉间,她对谢玹的称谓改了口。他没有纠正她。

    谢玹听着她的话,面容雪净淡然,心底却不受控制地泛出一丝愉悦。

    他下意识地看向容娡娇润的唇瓣,那时被她吻住的柔腻触感似乎又在他的唇间浮现出来。

    谢玹的耳尖微微有些发热。

    他无法控制思绪,知道自己再一次放纵。

    可……

    罢了。

    容娡的确同他见过的那些对他有所图谋的人或物很是不同。

    只要她做的不算太过逾矩,他可以纵容她的亲近。

    —

    离开都尉府后,谢玹并未回云榕寺,而是在丹阳城里购置了一处宅邸,带着人住进去。

    容娡尚未得到他,担心他随时会悄然离开,又怕母亲催她离开丹阳北上,便也没回云榕寺,想要随他留在府中。

    她最初住入云榕寺的目的,便是寻求一个暂时的庇身之所。如今谢玹既然会护着她,她自然没有回寺的必要。孰轻孰重,容娡还是能拎得清的。

    谢玹见她如此,没有制止她住下。顾及她的名声,他修书一封派人带给谢兰岫,简略的交代了容娡的去向。

    容娡如愿同谢玹住在同一屋檐下。

    她本欲伺机勾引谢玹,怎料谢玹忽然变得忙碌起来,成日有处理不完的繁忙事务,频频与都尉府往来。

    容娡不好打搅他的公务,便只得按捺住心思,沉默地伴随在他身侧。

    倒是因着与都尉府来往的勤,偶尔杜简会借着家中庶出姊妹的名义,邀她一聚。

    容娡衡量一番,觉得杜简是丹阳都尉家的公子,杜都尉似乎又正在被谢玹器重,她与他结交并无什么坏处。

    她虽一心想着得到谢玹,但未免也要给自己留上一些后路。

    更何况,他是刘覆的表弟。倘若刘覆想同都尉家维持好关系,便要顾及杜简,同她假惺惺的客气一番。

    说不定她还能让他负气难堪。

    衡量过后,她同意了杜简的邀约。

    因着近几月的经历,容娡的防备心颇重。第一次去赴约前,特地知会过谢玹,还问过他有没有用于防身的轻便武器。

    谢玹问过她的用途,拨了两个兵卫给她,翌日,在她出发前,又亲自送她了一柄峨眉刺,简略的教会她用法。

    容娡便去赴了几次约,杜简的姊妹为人和善,她又善于与人逢迎,相处的还算愉快。

    —

    在府中住下的第七日,谢玹处理完那些繁琐的政务,回到居住的院落。

    他在居室中静坐许久,门前一直不曾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谢玹若有所思,后知后觉地发现,近日容娡似乎极少出现在他的眼前。

    问过侍从,方知容娡又去赴了都尉府的约。

    谢玹并不欲干涉容娡与人结交。

    只是都尉恰好有事寻他商议,他解答完都尉的疑惑后,貌若无意地问了一句杜简的课业。

    同他相处这么多时日,杜都尉第一次听他说到与公务无关之事,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立即表示会督促夫子严加管教,定然不负国师的关怀。

    —

    容娡赴约回来时,已是暮色四合。

    她今日同杜简等人玩了一场飞花令,吃了几盏酒。当时并不觉得吃醉了,直到回程路上,马车摇摇晃晃,酒劲被晃出来,她渐渐有些不胜酒力,头晕脑胀,浑身发热。

    下马车后,她晕晕乎乎地径直往谢玹的居室走。

    她一向同谢玹亲近,经常去往谢玹的院落。佩兰习以为常,只当她有事寻谢玹,便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容娡推开房门后,佩兰自觉地在门外停下。

    居室里点着几盏蜡烛,谢玹并不在房中。

    容娡支着混沌的思绪,睁开迷蒙的眼扫视一阵,看见床榻,咬着唇,隐约记起自己似乎该入寝了,便走过去,躺到上面。

    酒意翻涌,她睡着有些热,迷迷糊糊地开始解衣带。

    谢玹回到居室时,望见门前立着容娡的婢女,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侍从恭恭敬敬地禀报:“容娘子似乎是有事寻主上您,在房中等了有一阵了。”

    谢玹轻轻颔首,踏入居室。

    烛火摇漾,满室飘浮的冷檀香里,混着一丝酒酿般的甜香。

    谢玹目光逡巡一阵,蓦地发现四仰八叉躺在榻上、将衣裳褪的只剩一件诃子的容娡。

    衣裙被她踢到地板上,像是一朵重瓣的粉色菡萏。

    容娡脸蛋酡红,白皙细腻的肌肤像白海棠的花瓣,在暖黄的烛光中分外娇嫩,白的几乎灼目。

    谢玹未曾料想到会望见这样的一幕,僵在原地,耳尖缓慢攀爬上热意。

    半晌,他睫羽一颤,恼怒地低唤:“容娡!”

    第25章 蒙眼

    容娡是因为酒劲翻涌, 醉的头脑发晕,睡得倒并不沉。

    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唤她的名, 她在被褥间滚了半圈,幼猫似的哼唧两声。

    藕粉色的诃子被她的动作揉的有些散开, 软馥的雪白晃颤, 像瑶池中摇曳的盛放雪莲。

    雪莲盈盈入眼, 花瓣鼓翘, 丰润嫩白, 将谢玹震颤的心神惊醒。

    谢玹的瞳仁似是被烫到一般骤然一缩。

    他屏着呼吸, 飞快地别开眼, 将视线自她身上移开,规规矩矩地看向地面。

    仓促间,他只匆匆瞥见容娡阖着眼眸的恬静睡颜。

    她似乎是睡着了。

    居室内很安静,安静到谢玹能清楚地听见容娡平稳的呼吸声。

    橘黄色的烛光徐徐燃烧,光晕潋滟,渐渐升温,将一向冷清的居室熏出几分暖意。

    满室寂静中, 谢玹睫羽轻颤, 抖落一圈温润的烛光。

    方才匆匆一瞥, 他并非出自本意想要去窥探什么,但还是意外地看见一丝有悖君子之礼的春光。

    如今明知那边的情形, 他更是不便看向她。

    因而无法准确地判断, 容娡究竟是在装睡, 还是当真睡着了。

    但, 无论她是否睡着,眼下的情形, 于谢玹而言,若处理起来,似乎皆是颇为棘手。

    他耳尖犹有热意,未曾料想到容娡竟这般大胆行事,有些无所适从地僵在原地,垂敛眉眼,陷入沉思。

    谢玹方才喊她名的那一声压的极低极轻,几乎是从齿缝间咬出来的,并未将容娡唤醒。

    容娡含糊地轻呓两声,便再没了旁的动作。

    谢玹垂着眼,分辨一阵她那边的声响,心中大致明白,她应是真的睡着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要来他的房中入寝。

    房门外有许多侍从,容娡的婢女也在外面,他大可传人进入居室,为容娡整理着装仪容。

    但谢玹细细考量一番,缜密地意识到,就算他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但如若唤婢女入内,看到这番情形,未免会让人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看见了不该看的场景,才会命人前来。

    谢玹不知她的婢女口风如何,但此举委实不够妥帖。

    虽然本朝民风淳朴,对女子名声没有苛刻的要求,但他所受的训诫是古板的君子礼节,一向恪守德行准则,不允许她因他而名声有损、遭受非议。

    沉默一阵,他没有唤人来。

    而是低着头,略一思索,从橱柜里抽出一条四指宽的白色绸带,蒙在眼上,绕到脑后,紧紧地系了个结。

    他松开手,多余的绸带轻轻飘落,齐齐整整地垂在他的墨发间。

    谢玹抿着薄唇,指尖搭上绸带的边沿,微微调整两下,试探着睁开眼。

    入眼所见,是一片茫茫的雪白,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看见渗入绸带的一点暖黄光晕,以及被烛光勾勒出的深色橱柜的轮廓。

    谢玹略略松了一口气,不再似方才那般无所适从地浑身紧绷,心中横着的那杆道德的秤砣亦是落到了实处。

    他在居室内住了有些时日,对房中的陈设颇为熟悉,便顺着墙角慢慢走动,摸索着走到床榻旁。

    想了想,将容娡丢在地上的衣裙捡起。

    俯身时,他嗅到了一股香甜的酒气。

    忽地明白,原来她是吃酒了。

    于是容娡出现在他房中的大胆与反常的举动,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睡得很是安稳。

    谢玹听着她平稳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冷静的想到,她应是吃醉之后,下意识地寻找能令她安心歇息的地方,所以前来寻他。

    这次应当并非是在刻意引|诱他。

    他看得分明,容娡虽对他有所图谋,但亦对他有种亲昵的依赖。

    谢玹捧着她的衣裙,在床榻前站定,略一沉吟,轻声唤:“容娡。”

    他得将她唤醒,让她整理好衣着。

    他不便触碰她,便只是开口唤她的名,唤了一声又一声,清磁的嗓音低低地回荡在房中。

    容娡被他锲而不舍的呼唤弄醒。

    她懵懵的睁开眼,眼眸里含着困倦而迷离的水晕,怔忪一阵,呜哼着扭了扭,恍惚地看向他雪净冷白的脸:“嗯?”

    谢玹蒙着眼,看不见她,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听她醒来,他温声指挥:“你坐起身来。”

    醉着的容娡很是乖巧,不吵不闹,依言慢慢爬起来,长发如瀑垂落,面颊犹有酒气熏出的红晕。

    她歪着脑袋,坐好后,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蒙眼的那条绸带。

    谢玹听见窸窣声停下,便将衣裙递给她:“穿好。”

    容娡娇美的面庞上满是茫然,看着他,软糯而诚恳的道:“我……不会。”

    她虽醒了,但她醉着。

    醉着的人不会穿衣,似乎没什么不对之处。

    谢玹嗅到她唇间呼出的温热酒气,沉默下去。

    刚才他听见她乖顺听话,还以为她酒醒了。

    也是。

    如若容娡清醒着,怎会乖乖由他指挥——非得借机撩拨他两下,才符合她的行事作风。

    谢玹不禁轻叹一声:“醉成这样。你到底饮了多少酒?”

    容娡柳眉拧起,掰着手指数:“一盏、两盏……唔,不记得了。”

    谢玹的面容因为覆着绸带,显得很是温和平静。他立在榻外,脸庞循声对着她的方向,沉默地听她说话。

    片刻后,略带着点无奈道:“好了。你将左手抬起来。”

    他展开手里的衣裙,摸索着分辨出前襟,想要帮她穿上。

    容娡依着他的指挥将左袖穿好。

    谢玹微微俯身,提着衣袖的手绕到她身后。

    她坐在榻上,不大方便将衣裳穿好。

    谢玹思考一阵,让她站到榻前。

    他凭着对她身量的记忆,抬起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塞入右边的衣袖中,又摸索着扯过裙带,囫囵系好。

    平日里还算轻松的动作,因为他蒙着眼,未免多出些坎坷,拖延至一盏茶的工夫,才草草穿好。

    好在喝醉了的容娡还算乖顺配合,不然又要多费一番工夫。

    许是因为眼上蒙着绸带,又许是居室内比外面要热一些,谢玹莫名觉得有些热,额间渗出些细汗。

    容娡的衣裙既已穿好,那他便没有再蒙眼的必要。

    于是便同她拉开距离,抬手去解脑后系得极紧的结。

    他这边正解着结,眼里满是水光的容娡打量他一阵,目光微动,忽地朝他走去。

    谢玹只觉得脖颈一沉,而后他不受控制地低下头,鼻腔里霎时溢满甜香。尚不及反应,便感觉到嘴唇蓦地覆上温热的柔软。

    她整个人如同柔软的藤蔓一般缠绕上他。

    容娡踩在他的鞋履上,微微踮起脚,勾着他的脖颈,含住他的唇。

    这次她没有胡诌什么借口,毫不掩饰地、直白地将他吻住。

    这个吻与上次并不同。

    谢玹尝到馥郁清甜的甜酒味。

    因为蒙着眼,看不见,所以其余的感官便变得分外敏锐。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容娡唇舌间发出的细微水声,霎时浑身犹如被火舌灼烧般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

    方才她那般乖巧听话,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她此时的举动,脑中炸出茫然的空白,石化般僵住,连呼吸都停窒了一瞬,由着她捧着他的脸,舔吮着他的唇。

    谢玹起先还以为她方才是装醉,她乖顺配合他的一举一动,皆是源于她要戏弄他。

    他的心绪骤然失控地起伏,翻涌出一股怒气,恼怒地撤下蒙眼的绸带,掐着她的脖颈,将藤蔓似的缠绕他的她提远,气息不稳,寒声训斥:“容娡!”

    然而眼眸却在适应光线后,渐渐聚焦,对上容娡一双懵懂无辜的眼。

    她瞳仁里蒙着雾气,眉宇间仍有几分醉意,红润的唇瓣微张着吐气,有些疑惑地歪头看着他。

    谢玹审视着她,倏地收回手,哑了声息。

    他的面容仍然沉静雪白,似乎依旧能保持清冷自持。但起伏的胸口与不稳的呼吸,皆揭示出几分此刻他平静躯壳之下翻涌着的不冷静。

    那股翻涌着的情绪,甚至将他一向淡然的眼都激出几分无措的粼粼水光,眼尾随着不稳的呼吸泛起一点薄红。

    他平复着心绪,好一会儿,才抿紧唇,冷冰冰地质问:“你想做什么。”

    容娡歪着头,纯澈的眼眸无辜地看着他,温吞小声的说:“……渴了,你的唇水润润的,好漂亮,看上去好好喝哦。”

    她未着鞋袜,说话时,脚趾微微蜷缩,两只玲珑的足互相摩挲。

    闻言,谢玹鼻息一停,雪白的面容冷硬地绷紧。

    她这般冒犯他,却只是因为这种无稽的缘由。

    她将他当作什么了?

    他冷冷地看着她,因为身量比她高上许多,看向她时居高临下,目光显得有些浓沉。

    然而他的思绪,却随着她的话不受控制地忆起方才那个吻。

    容娡吻住他后,确实是在吮吸,甚至还伸出舌尖舔|舐。

    谢玹处事待人一向淡漠平静。然而此刻他的胸腔中却从未有过的翻涌出羞恼的怒火,堆叠出古怪的浮躁情绪。偏生因为她醉着,而无处发作。

    可,哪怕是醉的晕乎乎的容娡,仍有本事撩的他不再淡然冷静。

    他冷沉沉地盯着她,气息不稳,疑心她是蓄意装醉撩拨他。

    容娡迎着他审视的目光,眨眨眼,极为胆大妄为地又要靠近他。走向他时,脚底踉踉跄跄,仍是一番醉醺醺的模样,甚至足尖险些踩着裙边将自己绊倒。

    谢玹眉尖微蹙,不及她得逞近了他的身,便单手制住她的手,将她提远。

    他力道透着不容置喙的冷硬,容娡扭着手腕挣扎,足尖踢的裙摆乱晃,像一只被捏住后颈的狸猫。

    挣扎间,她的衣领滑动,露出右肩肩胛骨处一点粉红的疤痕。

    谢玹瞥见那道疤痕,冷淡的眼眸微动。

    ……罢了。

    他抿紧唇,克制胸腔中翻涌的古怪心绪,冷漠地想。

    不同她一个醉人计较。

    第26章 染血

    居室内静了许久, 门忽然自内打开,谢玹攥着容娡的手腕将她自居室里提出来。

    夜风微凉,容娡迎着风打了个寒颤, 下意识地往他身上贴。

    谢玹感觉到她在瑟缩,便冷着脸命人将置衣架上的披风取来, 一只手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乱动, 另一只手将披风裹在她身上。

    门前守着的侍卫纷纷低着头, 不敢多看。

    谢玹制着容娡, 牵着她往她自己的居室走。

    佩兰愕然地看着满面醉态的容娡, 见谢玹牵着她的手, 便没有上前搀扶, 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路上,容娡时不时冒出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嘟哝,还缠着谢玹咯咯傻笑。

    谢玹不厌其烦地牵着她的手,面容雪净温雅,偶尔会回应一声她的话。

    及至容娡的居室门前,谢玹松开手。容娡立即如同被放生在水中的鱼一般滑溜溜地凑到他身旁,揪住他的衣袖示意他低头, 踮起脚尖, 红唇凑到他耳边说话。

    谢玹略带无奈地顺下她的意, 感觉到她吐息温热,鼻息喷洒在他颈侧时, 像被日光暖热的花瓣轻轻搔过。

    她甜软的吐出一句清晰的话:“谢玹, 你的唇好软, 好好吃哦。”

    说完这句, 她略带得意的轻笑一声,笑声似银铃。

    居室前栽种着树, 夜风拂过时,枝叶婆娑响动,恰好将她的话音掩去,唯有谢玹能听到她轻佻的话语。

    谢玹浑身一绷,僵硬地看向她。

    容娡松开他,迈着轻快的步履跑进居室,裙带翻飞像一只振翅的美丽蝴蝶。

    佩兰忧心忡忡地追上她。

    谢玹望着阖上的门,想起她轻佻的话语,眼睫颤了颤。

    他僵硬地在门前站了好半晌,才转过身对跟在身后的侍者道:“命人煮一碗醒酒汤送过来。”

    —

    佩兰端着煮好的醒酒汤喂给容娡时,犹有些奇怪。

    她分明记得娘子出都尉府时还未醉酒,怎地方才醉成那番模样。

    容娡乖巧地张口,任由佩兰喂醒酒汤。

    烛光下,她白皙的小脸好似覆了一层胭脂一般红润润的,眼眸晶莹剔透,长睫眨动时,眼底潋滟着朦胧的水波,娇美动人。

    佩兰看得心中怜惜,只当她饮的酒水后劲足,并未细究。

    喂完汤,佩兰服侍她更衣洗漱,将醉醺醺的人哄去榻上睡觉。

    待佩兰走后,方才还闭眼熟睡的容娡翻了个身,睁眼看头顶的帷帐,眼底一片澄澈清明,分明没有丝毫醉意。

    容娡叹息一声。

    在都尉府吃的酒确实令她浮上几分醉意,但只是有些微醺,还不至于令她醉的失了理智。

    她是想借着这几分酒劲,佯作醉的不省人事,趁机引|诱谢玹。

    做戏要做全套,连佩兰都被她骗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谢玹太过正人君子,看见醉得一塌糊涂、衣衫半解的她,竟也生不出半分绮念,还将自己的眼睛蒙上。

    容娡看见他蒙着眼,只露出雪净的下半张脸时,险些要被他气死,暗自直咬牙。

    她不甘心精心想出的计策就这样无功而返,不甘心不能同谢玹有任何进展。既然他无情无欲,没有举动,便只好由她主动了。

    谢玹着实是个极难对付的对手,有几次她都怀疑自己险些要被他看穿。

    容娡再次叹息一声。

    不知为何,这几日她总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如今她虽跟在谢玹身边,但终究只是暂时停留,而不是长久地留下。为了以防万一,她未免有些着急,对谢玹采取的手段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不知有没有将他惹气。

    她回忆了一阵谢玹的反应,似乎是有一点羞恼。

    不过好在她是在装醉,如若他问起来,大可以装成酒醉失忆。

    以谢玹的为人,绝不会因此而责怪她。

    —

    都尉府。

    近几日夫子的授课内容突然晦涩,布置的课业也变得繁重起来。连同以往不怎么过问杜简课业的父亲亦开始督促鞭策他。杜简叫苦不迭,成日被拘书桌前,不允玩乐放松。

    焦头烂额地忙了几天,他终于将课业学的七七八八。夫子还算满意,允了他一日假期。

    杜简数日不曾见过容娡,很是挂念。一得了空,立即派人去递了帖子,约她去自家别苑。

    同她约好的时间在明日,于是这一晚,杜简一想到她便斗志昂扬,挑灯夜读,奋笔疾书,提前将课业完成。

    第二日一大早,杜简早早起身,沐浴更衣。

    他拿着容娡给他随手编的草环,满心欢喜地等着她来,时不时便起身到门外查看,翘首以盼。

    然而一直等到午后,皆没见到她的身影。

    杜简满心翻涌着的热忱,宛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渐渐冷却下去。

    他出门前,都尉夫人为他安排了嬷嬷照看他。见杜简黯然伤神地坐着,嬷嬷便派人前去查看。

    片刻后,嬷嬷得到回复,略带心疼地看向他:“公子,她没有来。”

    容娡没有来,杜都尉倒是气势汹汹地寻来了。

    杜都尉是武将,平日里舞刀弄枪,脾气不怎么好。进门后见杜简心不在焉的模样,颇为恨子不成器,指着他的鼻子训斥:“只知道嬉笑玩闹,课业都学会了?!”

    容娡编的草环被他扯了一把,干枯的草枝轰的一下散开。

    杜简气红了眼,倏地站起来:“爹!你干什么啊!”

    他比容娡的年岁还要小上几个月,少年未长成的身量,像一株青涩的白杨,双手紧攥成拳,倔强又沉默地同强壮的父亲对望。

    杜都尉气得哆嗦,伸手要打他。

    都尉夫人慌里慌张的赶来,拦下都尉,好声好气的相劝:“郎主莫气,简儿并非贪玩,只是同人有约不容违弃。他这就跟您回去温习课业。”

    边说着,她边给杜简使眼色。

    杜简见到母亲,气焰消减大半。他同样畏惧动怒的父亲,便不情不愿地跟他回去了。

    待他们走后,都尉夫人的一扫先前的慈爱贤淑,阴沉着脸问:“那小贱人来了?”

    嬷嬷点头哈腰:“来了。老奴已经安排妥当,只等表少爷去了。”

    都尉夫人冷哼一声,精美的绣鞋踩上那截断开的草环,用力捻了几下。

    “刘覆这个蠢货,还以为自己得了便宜。事情顺利倒还好,届时如若事情败露,尽数将责任推到他身上便是。”

    嬷嬷满脸阴笑:“是。夫人的计策果真高明!只是……夫人确定她看见了吗?”

    都尉夫人咬牙切齿:“她长着那样一张脸,我怎会认错。若留着她,我的事迟早会败露。怪只怪她那日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

    嬷嬷神色一凛,收了话声。

    半晌,都尉夫人松开脚,扬长而去。

    房门外无端起了风,卷起被碾碎的草屑,狂乱飞舞,沙沙婆娑。

    —

    容娡得知杜简近日课业繁重后,便没怎么同他联系。她对他这种锦衣玉食、处处依仗父母的小郎君并无什么兴致,反而杜简一见到她便很是雀跃欢喜。她不必努力同他维系关系,便只当他是个可以利用的人脉,偶尔敷衍一下便可。

    因而收到杜简的邀约时,容娡想到数日未曾见他,也适时该往来一回,维系关系,便应下他的邀请。

    对他们之间的往来很是期盼热切的是杜简,并不是她。容娡并不怎么热衷,太早去赴约也会显得她不够端庄稳重,便等到巳时末才动身去赴约。

    可待她到了别苑,被人领到房中,等了半个时辰的工夫,却迟迟不曾见到杜简。

    容娡用手指敲着桌面,随着时间的推移,眉宇间渐渐攀爬上烦躁之色。

    侍奉在一旁的嬷嬷见状,端上来一壶茶,赔笑道:“娘子,实在是对不住,我们公子临时被夫子传唤去处理课业了,可能还要麻烦您多等一阵。”

    容娡瞥了一眼那壶茶,眸光微闪,没动,只温和地笑道:“原来是这样。”

    略一思索,她起身欲走:“杜公子既课业繁重,我便不打扰了。”

    嬷嬷本来斟了一杯茶,欲让她饮下。一听这话,她连忙“哎呦”一声将她拦下:“娘子且慢,您要是走了,主子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老奴这就再去探看探看,您稍安勿躁,且再等等。”

    她的口吻虽是在同容娡商议,但手劲十分大,将容娡按住动弹不得。

    容娡只得点头同意,她才松手。

    房门被人阖上,待脚步声远去,容娡起身查看,试探了推了推门,纹丝不动,果然落上了锁。

    她快速地在房中转了一圈,发现门窗皆被封死,她根本无法出去。

    容娡冷沉着脸,默不作声地攥紧衣袖中的峨眉刺。

    先前进入别苑时,府中守卫将谢玹给她的侍卫尽数拦下。

    以往他们曾拦截过,因而容娡虽然有些不悦,但并未怎么在意。

    佩兰今日未跟从在她身边,随行的是个与她不熟悉的小丫鬟。刚才也被嬷嬷寻了个借口支开了。

    此时她身边一个能用的自己人都没有,这才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会是谁?

    是刘覆吗?

    可他怎敢在谢玹的威压下对她动手?

    还是说,算计她的另有其人?

    容娡心中隐约不安,眉心紧蹙,脑中飞转。

    门窗皆封死,金猊兽中燃着的香过于浓郁,熏得人反胃。

    容娡提着茶壶将燃香浇灭,盘算着时辰。

    好在,她近日足够警惕,出门时特意同谢玹知会过,说自己未时便会回府。如今距未时只有两刻钟,若她迟迟不归,谢玹定然会派人寻她,她不必太过畏惧担忧,凝神应对便好。

    容娡攥着峨眉刺,警醒地打量着门外的动静。

    不多时,门口便响起了脚步声,门扇被人打开,露出刘覆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哟。”他闪身进房,将门掩上,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容娡,你还是落到我手上了。”

    见是他,容娡反而松了一口气。

    刘覆懒洋洋地倚着门:“你不必想着跑,今日你跑不掉的。”

    容娡温婉端庄地坐着,丝毫没有要跑的意思。

    她斟了一杯茶,推向他,柔声道:“刘覆,你我也算多年相识,却从未好好谈过心,今日得此机遇,不如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刘覆挑了挑眉,神情古怪:“你知道这是什么茶么?”

    容娡眉心轻蹙。她的确不知是什么茶。

    她没有开口,只抬起娇美的脸,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刘覆哈哈大笑起来:“是催|情用的茶水!看在你这般委婉求欢的份上,我便同你聊上一聊。说吧,你想谈什么?”

    容娡面色一沉,心中烧起一股滔天的怒火,险些要将茶水泼到他脸上。

    她咬着牙,强行镇定,压下怒气。

    须臾,她阴沉地想到,今日遭的这番算计,倒也不尽然是坏事,反而说不准能为她利用,彻底将刘覆除去。

    刘覆走过来,坐到桌案的对面,笑嘻嘻地看着她。

    容娡敷衍地挂着笑,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用以拖延时间。

    略一思索,她试探着问:“我实在有些好奇……都尉家的奴仆为何如此听信于你?可是有人授意?”

    刘覆横眉一竖:“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见他这般模样,容娡心中有了数——果然是都尉府中有人要害她。

    她试探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转而言其他。

    估摸着时辰,容娡眨眨眼,唇角慢慢浮上一抹绮丽瑰妍的笑。

    她笑时眼眸流光溢彩,美的惊心动魄,刘覆看得呆住,心尖好似被羽毛搔着一般泛起痒意。

    他正欲做些什么,忽听得她软声问:“刘覆啊刘覆,之前挨得那顿打,伤可好了?”

    她的声音很是甜润,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满是轻蔑的不屑。

    刘覆面色微僵,睨着她娇美的脸,咬牙切齿:“你想死吗?!别给我提那件事!”

    容娡不甚在意的笑笑。

    她看着刘覆这张可恨的脸,眸中闪过一道晦暗。

    下一瞬,她出其不意地骤然掏出袖中的精巧的峨眉刺,朝他刺去!

    她一击未中,刘覆果然被她激怒,满脸阴沉地扑过来同她缠斗。

    容娡灵巧的躲闪,只是刘覆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很快便将她捉住,恶狠狠地压在身下。

    他发了狠劲去夺那柄峨眉刺,但容娡死活不松手,攥着峨眉刺的手,指尖用力到泛白。

    两人缠斗时,容娡被他扯住头发,发髻忽地散开,形容颇为狼狈。

    听到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一直冷静未曾出声的她,眼眸一眨,压制住剧烈的心跳,挣脱出一只手,狠狠扇了刘覆一巴掌,蓦地出声惊恐地大喊。

    她那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刘覆被她扇的脸一偏,只觉得耳边一片嗡鸣。

    他很快回过神,满面狠戾,怨毒的目光犹如毒蛇一般盯着她,咒骂几句,狂躁地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摁在墙角,欲打回去。

    “小娼妇!你莫不是想死!”

    就在这时——

    落了锁的门扇被兵卫大力劈开,清澈璀璨的日光推着人影,涌进房内。

    谢玹穿着一身白衣,隽长的身影如松如玉,披着满身的明灿光辉走入。

    日光晕染在他周身,他满身圣洁,宛若一尊悲天悯人的神像。

    又好似降世的神明。

    他一走进门,便望见容娡凄艳绝望的面容。

    容娡惊恐的瑟缩着,手臂上被掐出淤痕。她向来爱美,注重仪容,然而此时却发丝散乱,衣裙染尘,眼神空洞,眼泪流不尽一般大滴大滴砸落。

    犹如一具失了灵魂的漂亮绢人,毫无生机。

    唯有手中仍紧紧攥着他给她的那柄峨眉刺,像是抓着缥缈的希望。

    于是,谢玹覆着霜雪的冷漠神情,随着瞧见她时瞳仁的震颤,蓦地裂开一道空白。

    他当即不假思索地提剑刺向对她动手的男人。

    向来不染纤尘的广袖,骤然掀起一道凛冽寒冷的风。

    锋利的剑刃刺破衣料,捅入肉躯。

    正在撕扯她衣领的刘覆,瞪大双眼,动作一滞,满脸不可置信低头看向胸口的剑,浑身抽|搐着歪倒在一旁。

    房中霎时变得极静,好似有一场摧枯拉朽的暴雪卷席而过。

    容娡娇呼一声,惊惧地咬住嘴唇,心跳的飞快,双手环膝蜷缩在角落,浑身脱力。

    沉默一瞬,谢玹松开剑,蹲在她面前,垂下眉眼,雪净的面容带着悲悯的神性。

    他如玉的长指轻柔地拭去她的泪珠,温声道:“没事了。”

    容娡心中浮出几丝后怕,此时是当真又惊又怕,抓住他的一角衣袖,小声地呜咽抽泣。

    跟随在一旁的静昙被哭声惊的回神,面色微变,不甚赞同地看了谢玹清冷出尘的背影一眼。

    剑尖染血。

    谢玹为她,犯了杀戒。

    第27章 算计

    谢玹一向是极其冷静自持之人, 然而方才望见容娡失去生机的那一幕,却没由来的令他心中一紧,心脏好似被一只满是尖刺的手攥住。

    但那并未令他完全失去理智, 他无比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

    刺向刘覆的那一剑,他甚至颇为镇静地把控好了力道和角度, 以至于没有一滴鲜血喷溅到容娡身上, 确保她不会受到更多的惊吓。

    即便如此, 容娡依旧很是恐慌, 眼睫扑簌发颤。他为她拭泪时, 指腹触及到的娇嫩肌肤也在发抖。

    谢玹半蹲在她面前, 霜色的长袖与衣摆迤逦垂地, 像是堆积的新雪,又像仙鹤的羽翼。

    只是这抹欺霜赛雪的洁白,此时沾上一抹浑浊腥稠的血色。

    红与白,血与圣,极致鲜明强烈的对比。

    这尊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神像,终是因对她这个并不虔诚的信徒的注目,而染上一丝尘浊。

    容娡缩在墙角, 恹恹的垂着头, 小声啜泣。

    闪烁的目光扫到他衣袖上沾着的那抹血色时, 她的瞳仁像是见到强光一般忽地缩了缩,心头涌上许多复杂古怪的情绪。

    她分明施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摆脱了刘覆可能会带给她的隐患, 然而心中却也不见得多得意快|慰, 反而烦躁地觉得谢玹身上沾着的血很是刺目, 令她莫名烦闷,不知不觉间, 连装出来的啜泣声都变小了。

    容娡想了一阵,觉得应是因为她虽算计了许多,唯独没料到谢玹会亲自动手。

    他那一剑很是迅疾凛冽,杀气四溢,一扫以往淡漠悲悯的作风,有那么一瞬间竟令她心生畏惧。

    她见过生杀予夺的谢玹,但并未见过他亲自提剑杀伐。

    这算不算,他为她破了杀戒?

    容娡心跳如擂鼓,一颗心几乎要冲破胸腔而出,一时间心中涌入许多念头。

    她悄悄飞快地瞥了一眼谢玹的脸色。此时他垂着眼睫,虽然手指在温和地为她拭泪,但神情依旧是那副淡漠慈悲的模样,好像方才提剑杀伐果断的人并不是他。

    许是察觉到她抬眼看他,谢玹眼睫一眨,手指拨正她的衣领,极轻地触碰了一下她颈侧被掐出的红痕:“疼么?”

    他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更没有责怪她给他添乱。容娡也没有主动对他解释发生了什么——没准说多了,会露出她在利用他这一破绽。况且,她很清楚谢玹若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定然能自己查出。

    但她不曾想到,谢玹沉默一阵,只是问她疼不疼,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点温轻的小心翼翼,像是怕触及她的伤心事。

    容娡愣住,鼻头骤然一酸,眼眸中翻涌出真情实感的泪,视线里他雪白温雅的脸变得模糊。

    她瘪着嘴,委屈的点点头,说出回答的嗓音颤抖破碎的不成样子:“疼……谢玹……我好疼。”

    谢玹的眉宇间覆着霜雪似的岑静光晕。

    他看着她,轻叹一声,长睫抖落金粉,拭去她的泪,轻轻抽出她手中死死攥着的峨眉刺,拥她起身。

    起身时,容娡的脚有些轻飘飘的发软,便顺势扑入他的怀中。

    然而被谢玹虚虚拥住时,她眼尖地瞥见刘覆的手指动了动。她吓得呼吸一紧,意识到刘覆可能并未死透。而后果然见刘覆挣扎着转过头,发青的面孔被地面挤压变形,怨毒地盯着容娡,目眦欲裂,满口鲜血,像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

    容娡的眼眸霎时阴沉下去。

    她连忙环住谢玹的腰,将满是泪痕的面孔埋在他的臂膀处,仓促地将神情遮掩。任由谁见她这番楚楚动人的模样,都会下意识的认为她是在依赖亲昵谢玹。

    然而在谢玹看不见的角度,她悄悄露出半张脸,轻蔑挑衅地瞥了一眼脚旁的刘覆,眼中尚且含着一点盈盈的泪意,眼角眉梢却满是得意之色。

    她什么都没说。然而此情此景下,又似什么皆说了。

    即使是死到临头,刘覆也果然被她激怒,苟延残喘地扭动两下,扯住容娡堆叠的裙角,口中发出“嗬嗬”的怒声。

    容娡佯作被他扯得身形一歪,下意识地垂下楚楚可怜的脸庞看向地面,然后惊恐的挣动起来,双手死死攀住谢玹的颈项。

    这次,不必谢玹动手,立即有兵卫上前刺穿刘覆的手掌,在他咽喉处补了一剑。

    鲜血喷溅而出,红沉沉的洇开一大片。

    容娡不用看,也知他这回必然是死透了。

    她依偎在谢玹的臂弯里,与他贴的密不可分,有些紧张地攥住他的衣襟。旋即便感觉他到似乎轻轻抚摸了两下她散开的发,动作的意味似是在安抚。

    容娡心跳怦怦,喉间发紧,沾湿的睫羽下,目光微闪。

    刘覆……就这样死了?

    她的胸腔中慢慢生出一点怅然——这当然并不是为刘覆感到惋惜,只是因为计谋骤然得逞,有些意外与空乏的怅惘。

    然而悬着的一颗心仍未落到实处。

    以刘覆的脑子,万万想不出这样险些连她都蒙骗过去的周全算计。幕后主使另有其人,且此人应当就在都尉府。

    容娡暗自盘算一阵,脑海中蓦地闪过都尉夫人的脸。

    她心念微动,想到她与刘覆是血脉之亲,既然那人肯冒着得罪谢玹的风险帮刘覆算计她,又能指挥都尉的家仆,没有比她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只是不知她何时得罪了这位夫人,竟令她下此毒手,没准还起了杀心。

    没错,是杀心。

    容娡头皮一麻,脊背冒出冷汗,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如若今日谢玹没有来,说不准她从此便销声匿迹了。

    那位夫人定也不想得罪谢玹,今日将她套进别苑,又伙同刘覆企图玷污她,根本没想放她离开。

    人死便无对证,若容娡被她害死,待她死后,届时随意扣上个失足溺水抑或是旁的死法,便足以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容娡回忆一番,想到,杜简起先能同自己亲近往来,正是出自都尉夫人的授意。没准亲生儿子亦是她算计中的一环,刘覆亦是被她煽动利用。谢玹心思缜密,轻易无法瞒骗。女子受辱而自尽,怎么看都理所当然,不会教人起疑心。

    容娡越想,越是脊背发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默不作声地抱紧谢玹,思索一阵,压下心绪,将刘覆投于江左叛军麾下之事尽数说给谢玹,连同她的猜想亦隐晦地提醒给他。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谢玹雪净的面庞。

    谢玹听罢,垂着眉眼,没什么情绪地漠声道:“此事我会处理。”

    —

    兵卫将刘覆的尸身拖出去,房中翻涌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减淡不少。

    地上流漾着刺目的日光,血迹渗入地面,一时无法清理干净。

    容娡一刻也无法在这间房中待下去,但她仪容有损,不情愿让别人见到她哪怕是分毫的狼狈,谢玹便命侍者为她去取干净的新衣裙,而后他抱着容娡将她放在坐榻上,起身同外面的兵卫吩咐了些什么。

    容娡心有余悸,将娇美的小脸贴在膝上,双手环膝坐着。

    谢玹方才为她梳顺了发,此时她如瀑的长发披在身上,犹如上好的锦缎,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咬着唇,有些心神不宁。

    且不论险些折在刘覆手中,便是日后她该何去何从,每每想到,皆是令她十分惆怅。

    如今谢玹虽会护着她,也纵容她跟在身旁。

    但他迟早会离开丹阳,若他离开,那她该当何从?

    总不能抛下颜面,死缠烂打地缠着他带她走。

    虽然此举未必行不通,但她不想委曲求全。

    她想要让谢玹心甘情愿地带她走,她想得到谢玹的心,让谢玹待她如情之所归,时刻心系于她。

    她容月姣同样有自己的傲气。

    但如今谢玹的态度难以琢磨,二人又迟迟不曾有实质的进展,容娡不免有些心焦。

    心烦意乱之际,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那壶暖|情的茶,水波潋滟的漂亮眼珠霎时直勾勾地定住。

    先前嬷嬷欲要哄着她喝下这茶,她察觉有异,并未饮下;后来通过刘覆之口得知这茶了掺了东西,便更没有再碰,争执时刘覆欲将茶灌给她,也被她竭力躲过。

    可如今……

    容娡才平静下去的一颗心,猛地又揪起,进而狂跳起来。

    刘覆说这是催|情之茶。

    不知这壶茶水里,放着的是怎样的催|情之药。

    她咬着唇,斟酌一阵,屏气凝神,飞快地瞥了门口的谢玹一眼。

    谢玹立在门前,身姿笔直如雪松。正午明灿日光的照耀下,他的一身白衣晕开圣洁光泽,乌发鎏金,宛如神明降世。

    他与人交谈时,时不时会回头看向她,昳丽的眼眸专注地望着她,似是在留心她的情况。

    容娡的心头泛起一点酸涩的涟漪,一圈一圈漾开,复杂的酸涩蔓延到她的咽喉间、眼眸里。

    顿了顿,她下定决心,趁他未注意到她,悄无声息地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心跳飞快。

    ——她在赌。

    赌谢玹会心软,不会放任中了药的她不管。

    第28章 药效

    容娡放下茶杯, 盯着谢玹的背影,轻缓地拭去唇瓣上沾上的粼粼茶水。

    润泽的光晕在她娇妍的唇瓣上泛开,如同被露水沁润过的娇嫩蔷薇花瓣。

    容娡凝神盯着他瞧了一阵, 慢慢垂下视线,舌根泛起酸涩, 喉间发紧。

    她知道自己手段低劣, 亦知自己此举颇为冒险。

    可她别无他选。

    乱世中, 她如在洪水中颠簸的小舟般无所凭依。

    更不用提, 她还生着一副令人垂涎的秾丽容貌, 动辄引得群狼环伺, 稍不留意便会被撕的粉身碎骨。

    遇见谢玹后, 她方知这世间还有这种——兴许她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滔天权势。

    是他令她尝到权势的滋味。

    只有他能将她庇护。

    她步步算计,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好不容易才引得神祇一般的谢玹对她注目,怎舍得到此为止,怎甘愿就此放手。

    他与她,本应是今生都无法有所交集的人。

    偏偏却因缘际会,机缘巧合地相遇了。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自有定数。

    如若能握住这缥缈的机遇, 此生此世, 她都想同谢玹纠缠在一处。

    这是她一人的妄求, 是她自见过他之后便生出的执念。

    只是……颇有些对不住谢玹。未免须得惊扰他的淡泊清修,卸去他恪守的清规戒律, 劳烦他纡尊降贵, 躬身将她来渡。

    容娡的心绪复杂又纷乱, 只得用力阖了阖眼, 肩脊卸了力道,软绵绵地倚向靠背。

    红唇微张, 喃喃出一句细弱无声的:“……谢玹。”

    —

    谢玹此时对她那边发生的一切皆浑然不知。

    他背对着容娡,面色微寒,语气沉冷地吩咐兵卫:“你去一趟都尉府,将杜夫人近半年的动向以及接触过的人,尽数查明。”

    兵卫领命退下,另有旁人上前,禀报一些不甚紧要的事。

    谢玹垂敛眉眼,安静地听着。

    容娡无声地唤出他的名后,他却好似能听见一般,眼眸微动,若有所感地抬手制止兵卫的禀报,转头朝她看去。

    他方才将容娡放置在临窗的坐榻之上,此时明媚的日光斜斜自窗棂映入,洒落斜斜倚坐着的容娡满身,显得她的神情有些慵懒,又好似她尚未能从不久前的那场灾祸中回过神来,因而有些过于乖顺的迟钝。

    恰好侍从在此时递来伤药与干净的新裙裳,谢玹伸手接过,略一沉吟,他屏退兵卫,走到容娡身旁。

    容娡迟钝地抬起眼帘看他。

    她的眼睫沾湿勾挑在眼尾,眼眸湿润。

    谢玹寻了空处侧坐,淡然的目光与她对视,看见她绯红的眼尾时,目光停留一瞬,而后下滑至她的细嫩的手上。

    容娡与刘覆缠斗时,手上勒挠出许多道红痕,纵横交错,落在她雪嫩的肌肤上,颇有些触目惊心,有些挠痕里还渗出一些血丝。

    谢玹沉默地看着,须臾后薄唇微抿,净了手,拿起药膏,拢着衣袖,为她细细涂药。

    指腹下触及的肌肤微微发颤,谢玹攥着她的手腕,以防她乱躲。

    及至他将药涂抹到容娡的手掌,视线触及她满是细小伤口的掌心,忽地忆起,方才他寻到容娡时,她似乎一直死死攥住他给的峨眉刺不肯松手。手臂上被抓挠出的伤口,应当便是那时争夺峨眉刺而被伤到的。

    哪怕是后来他将刘覆解决,她似乎亦不情愿松手。

    谢玹眉心微蹙,略一思量,指腹轻轻触了触她掌心的伤,动作很轻柔。

    他大致猜到她为何不松手。

    容娡虽心知肚明他看到她掌中伤口时会有所动容,然而感觉到轻柔的触碰,她心中的惊慌恐惧忽地决了堤,纷复情绪如洪水般汹涌地挤上心头,令她委屈的想要落泪。

    她不管不顾地扑入他怀中,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呜咽道:“谢玹……我险些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要夺你给我的峨眉刺,我不肯给,我以为……以为那便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谢玹被她扑的身形一晃。

    但他没有推开她,任由她抱着,垂着眼眸,安静地听着。

    容娡呜呜咽咽地哭着,真情假意的眼泪混在一处,将所受的委屈尽数说给他听,嗅着他身上的冷檀香,眼泪将他的衣襟哭湿一片。

    哭了一阵,容娡听到谢玹叹息一声,略显无奈地道:“眼泪这样多。”

    话虽这样说,他却丝毫没有埋怨之意,反而不着痕迹地将她往怀中揽了揽,以防她从并不宽敞的坐榻上翻下去。

    谢玹的嗓音好似紧贴着她的耳发出,又清沉又低磁,容娡的心尖颤了一颤,脊背一麻,腰肢不禁软下去,伏到他的膝上。

    旋即她意识到一点不对劲。

    饮过茶后发紧的喉头,此时愈发干渴,甚至泛出一点火烧似的燥意。

    不知何时起,她的手脚皆变得软绵无力。

    腹中有古怪的热意一股一股的涌起,烧的她浑身发烫发软,眼前视物都渐渐有些模糊了。

    容娡有些紧张地攥住谢玹的衣襟。

    她虽对此无甚经验,但眼下古怪而异样的反应,足以令她明白——

    药效开始发作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那股热意骤然如同浪潮一般拍打过来,汹涌地流向她的四肢百骸,将她拍击的如同一帆形只影单的小舟,被滔天的浪涛卷挟着,浑身骤然瘫软下去。

    容娡未曾料想到这药效如此凶悍,她有些承受不住,鼻音浓重的呜咽一声,不自觉地悄悄往谢玹怀中磨蹭。

    谢玹未曾注意到她的变化,垂着雪净温雅的面庞,清沉的目光看着伏在自己膝上的她,凝神为她涂药膏。

    他的手如同润泽的白玉,长指微凉,轻轻拨开她细嫩颈项上缠绕着的发丝,将药膏一点一点揉抹到她肌肤上的伤痕里。

    容娡不禁浑身发抖起来。

    后腰簌簌直颤,窜上古怪的麻意。

    谢玹瞥她一眼,只当她是因为伤口疼,涂药时便放松了一点力道。

    然而落在颈侧轻柔的力道反而愈发磨人。

    容娡眼睫扑闪,忍不住去躲他的手,却又不舍得躲开,进退两难,有些难耐的抓住他的衣摆。

    她压下心底陌生又古怪的渴望,想提醒谢玹:“谢玹……我——”

    说出口的嗓音却甜腻破碎的不成样子,好似一团架在火上烧灼的软玉,即将要被烧的融化了。

    谢玹察觉到不对,眉尖微蹙,将绵软无力的她捞起来。

    容娡无助的呜哼一声,柔软的手臂立即如同藤蔓一般缠绕住他的身躯,攀爬着环住他的颈项。

    谢玹望见她湿润潋滟的眼眸,眉宇间疑惑之色愈发重:“怎么了?”

    容娡烧的浑身冒汗。药效持续发作,她难受的厉害,迫切的想做些什么,以此来疏解她胸腔中堆积的古怪潮热。

    药效实在太烈了。

    她难受的想哭,眼尾渗出些晶莹的泪。

    容娡的心中此时方生出些悔恨——早知这般难捱,烧的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先前她饮茶时一定慎之又慎的考虑。

    然而她已经饮下茶,事已至此,毫无转圜之地,只能寄希望于谢玹了。

    她攀着谢玹的颈项,将烧红的面庞埋在他的肩窝处,忍着剧烈的心跳,压制住过乱的鼻息,低低地道:“茶……茶有古怪……”

    嗓音又闷又娇,似是枝头上熟透的蜜桃,随时能滴出甜腻的汁水来。

    谢玹怔愣一瞬,清沉淡漠的目光扫向一旁案几上的茶壶,睫羽轻眨一下,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刘覆等人既然给容娡下了圈套,绝不会干等着,必然有备而来。茶水里应是被他们掺了那种药。

    谢玹眸底一寒,霎时便有寒冷如刃的压迫感自他身上弥漫开,如暴雪临境一般沉沉朝四周压下。

    只是……

    谢玹目光滑向茶壶周围,杯沿上沾了淡淡一层口脂的那个茶盏。

    他一向习惯于留意新环境中的事物,分明极其清楚的记得最初他进来时,那个茶盏上并未沾着口脂。

    那么,如今杯沿上的这层口脂,是何时沾上的?

    他垂敛眉眼,若有所思。

    然而不及他细想,容娡在他怀中扭了扭。

    颈侧忽地一热。

    谢玹被那带着痒意的触感唤回神,意识到贴在颈侧的是容娡的唇后,瞳仁好似被烫到一般缩了缩,浑身霎时一绷。

    他身上泛着馥郁的冷檀香,这气味对此时的容娡来说极具蛊|惑。况且他的体温较之她的滚烫要凉上许多,容娡攥着他的衣襟,几乎是在本能与药效的驱动下,面庞摸索着凑向他的颈项,下意识地吸咬住他颈侧微凉的一小块儿肌肤。

    从未……有人敢这样待他。

    谢玹的额角突突跳了两下,震惊的无以复加,几乎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容娡还要得寸进尺地去舌忝,谢玹很快收敛心神,强硬地制住容娡,捏着她的后颈,将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她惊喘一声,抬眼同他对视。

    她白皙的面颊晕开绯色,恍若霞光中的娇嫩菡萏花瓣;漂亮澄澈的眼眸里此刻全是水,盈盈满溢,水波晃动,随时都要摇漾出来。

    谢玹目光微顿,默然挪开视线。

    他不欲同她一个身不由己的人计较,略一沉吟,站起身来:“我带你去寻医师。”

    容娡浑身无力,摇摇晃晃地跪坐在坐榻上,细白的颈项绵软的弯垂着,有些坐不住。

    谢玹雪松似的沉默站立一阵,薄唇微抿,伸手去扶她。

    容娡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纤长的眼睫上沾着晶莹的泪光。

    他的手指如玉石般泛着温润的光泽,触到她的肩时,立即被她囫囵紧紧地抱住。

    她的衣襟上绣着雪白的荷花,软馥的雪白花瓣盈盈晃颤,挤压着他的手臂。

    “谢玹……”

    他居高临下,眉目垂敛,神情中带着淡淡的悲悯,听见她用软浓的嗓音唤他。

    容娡将他的微凉的手贴到她烧的滚烫的脸颊上,幼猫似的轻轻磨蹭两下。感受到凉意,舒服的低声喟叹。

    谢玹的薄唇抿成一道直线。

    脊背亦紧紧绷直。

    他望着她的潋滟的眼眸,听到她带着浓重的哭腔道。

    “你帮帮我……好不好……”

    第29章 满意

    谢玹几乎在瞬间便明白, 她想让他帮的忙是什么。

    有些事他虽不曾亲历,但毕竟是男子,天生对此有所敏觉。

    于此同时, 他也大致明白了容娡的盘算。

    这带药的茶水,应当是她后来自己饮下的。

    她真真是胆大包天、胡作非为。

    为了他, 竟做到这般不计后果的地步。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就没想过, 倘若这药效无法控制, 倘若这茶水里掺了别的东西, 届时她该如何是好?

    谢玹垂眸看着她, 胸腔中烧起一团怒恼的火, 既恼她的所作所为, 又恼自己的无可奈何。

    火气以燎原之势蔓延开,伴随着许多古怪的情绪翻涌向四肢百骸,烧的他无法掌控自己的心绪,烧的他理智全无,如同一具僵硬的躯壳一般,任由容娡抱着他的手臂缠绕上来。

    容娡想来是难受极了,细白的手指难耐的攥紧他的衣襟, 将额头抵在他的肩窝处, 抱着他呜哼直哭。

    “谢玹……哥哥, ”她啜泣着低声唤,嗓音里带着点哀切的渴求, “哥哥帮我, 抱抱我……”

    谢玹压下浮动的心绪, 冷静地看着她。

    日光下, 她乌发雪肤,唇红如血, 美目潋滟。

    一举一动,皆像一只蛊惑人心的艳丽精魅,引着人、诱着人往那绮诡的陷阱里去。

    她在颇为难以忍受地乱动。

    怕她摔下,谢玹虚虚揽住她的后腰。

    旋即便感觉,她有意无意地去贴他微凉的掌心,若即若离地磨蹭。

    虽隔着衣料,但谢玹能感觉到她身上很烫,像一块快要烧化的香膏软玉,质地粘稠,随时都能化成一滩水,自他的指缝里流淌下去。

    偏偏此时此刻他还无法松手。

    若他松手,她说不定会摔伤自己。

    只得继续捧着这块烫手的软玉。

    容娡总是极有本领,将他逼到这进退维艰的地步。

    谢玹垂下眼帘,睫羽眨动,琥珀般淡漠的眼眸,渐渐覆上一层霜影般的阴翳。

    他身形屹立如雪山,迟迟不见有所举动。

    容娡整个人都要被灼热的火舌吞噬掉,理智在火烧中一点点崩溃、瓦解。

    她的呼吸紊乱又潮热,嗅着他身上清冽的冷檀香,红唇摸索着凑到他的面庞前,双臂环着他的颈项,边呜哼着哭,边细细啄吻他雪净的下颌。

    奇异的痒意清晰地传入谢玹的脑海。

    她想要什么,谢玹心知肚明。

    但这回他不会给她。

    她不该……不能什么都想要。

    这种药应并非唯有交|合可解,医师或许会有另外的法子。

    只是……觅求解药之法的间隙,她难免要受些苦头。

    但,总比稀里糊涂地同他发生点什么要好许多。

    谢玹一向恪守清规戒律,极有原则——几近到了有些古板冷漠的地步。

    哪怕是清醒的她迫切的需求他,他亦不会去僭越那条道德的界线。

    更毋庸提,她此刻神志不清。

    谢玹的体温偏凉。

    这点凉意正是容娡所迫切需要的。

    贴近他冰凉冷硬的下颌,的确能令她的热消减几分。

    但这反而又冒出新的渴求。

    不知是出于药效的驱动,还是心念唆使。

    她迷蒙的目光落在他的薄唇上,端详片刻,跃跃欲试,试图吻上去。

    察觉到她的意图。

    不能再纵容她了。

    谢玹冷静又漠然的想。

    事情会脱离他的掌控的。

    于是,在她温热的唇堪堪触碰到他时,谢玹立即用强硬的力道牢牢制住她,褪下外衫,将她兜头蒙住。

    他喉结微滚,沉沉看她一眼,顿了顿:“来人。”

    静昙应声推门而入。

    瞧见屋中的境况,他脚步一滞,犹豫地站在门口,踯躅不敢向前。

    谢玹知道自己的衣衫被她揉皱的不成样子,下颌上或许还沾着绯色的口脂,想来模样好不到哪里去。

    他轻叹一声:“备车回府,寻女医来。”

    静昙震声应是。

    一股一股的热潮拍击的容娡头脑发晕,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烦闷地哭出声。

    谢玹抱着她坐上马车。

    都尉府到谢玹的宅邸有一段距离,马车颠簸,容娡被颠的摇摇晃晃,难耐的低低抽泣。

    她觑着他雪净冷漠的脸色,支着混沌的、烧成浆糊的思绪想,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自找的。

    悔恨是真,难受亦是真。

    难以忍受的浪潮一下又一下地冲击着她的四肢百骸,容娡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化掉了,五脏六腑似乎也烧成了一滩粘稠的水。

    她的心跳很快,脉络里的血液裹挟着热意翻涌奔流。

    眼泪啪嗒啪嗒的大颗砸落。

    只得伏在软榻上,无助地勾住谢玹一角衣边,轻轻摇晃试图引得他的心软,啜泣着唤:“哥哥,谢玹哥哥。”

    “我喜欢你。”她嗓音侬软,“帮一帮我……抱抱我。”

    谢玹端坐如松,阖着眼眸,没有看她。

    他的右手缠着一串菩提手持,菩提珠子拢在手心,被他的手指一颗又一颗的碾过。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驶过颠簸的路段,驶入府邸,晃晃悠悠地停下。

    微风将帷帐吹出层叠的涟漪。

    谢玹抱着容娡走下马车。

    他摸到满手潮湿的衣料,动作微滞,起先以为是容娡的眼泪浸湿。

    待将她放到榻上后,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潮湿的那块地方,眼泪似乎并不能滴到。

    谢玹意识到什么,身形微僵。

    僵了一阵,召来婢女为她更衣。

    他站在屏风外,听到容娡仍在呜呜咽咽的哭,像是心有不甘,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婢女带着更换的衣物退下。

    居室中很安静,于是便显得容娡呜咽的啜泣分外明晰,如同幼猫的爪垫,一下一下挑拨着人的心弦。

    沉吟片刻,谢玹提着一壶凉茶走到她身旁。

    容娡的面颊烧出薄透的嫣红,像是被胭脂浸泡过一般。她的额角满是汗,细汗将鬓发打湿,如同几笔沾湿的浓墨,凌乱的贴在她娇妍的面庞上。

    她难受的低声哭吟,又迷迷糊糊地不允自己在旁人面前失态,便紧紧咬住嘴唇。

    谢玹斟了一杯茶,递给连脚趾都在绷紧蜷缩的她。

    容娡嗅到他身上的冷檀香,才稍稍平复一些的心念,又被勾起一点空乏的渴望。

    她又想要流泪了。

    哭了那样久,流了那么多泪,失水太多,容娡的确有些渴。

    但谢玹未能让她得偿所愿,她置气不肯接。

    热意灼烧着她的四肢百骸,她的手臂绵软无力,根本抬不起来,也没法接。

    沉默片刻,谢玹拨开垂落的帷帐,将她扶起来,让她倚靠着被褥。

    他目光清沉,蜻蜓点水一般掠过她布满细小齿痕的红唇,望见一些伤痕里渗出的淡淡血丝。

    容娡好不容易才靠咬伤自己唤出一丝清明。

    然而一嗅到他的气息,她的思绪便又搅成一团粘稠的浆糊,浑身不受控地发软、战栗,身不由己地朝他软软地贴过去。

    谢玹捏住她细嫩的下巴尖,制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他端着茶杯喂她水,容娡干渴许久,注意力转移,急迫地去饮水。

    她喝的有些急,不小心呛到,茶水洒出一些,洒到谢玹的手背上。

    她不假思索地低头去舌忝。

    谢玹未曾料想到她这一举动,鼻息一窒,冷白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骤然一鼓。

    容娡小猫舔水一般舔了几下他的手背,握着他的手贴着她的脸颊,试图汲取凉意。

    的确让她好受一些。

    但还不够。

    远远不够。

    她呜哼着哭出声,滚烫的泪珠砸在他的手上,抱着他的手臂娇气的乱摇乱蹭,哭腔道:“哥哥,难受……我是你的,我是你的!你亲一亲我呀!”

    谢玹凝视着她,眸底翻涌着一些晦暗的情绪。

    正当容娡支着混沌的思绪,眼泪汪汪,沮丧的想,他又会一如既往的,如同无情无欲的神像一般无动于衷时——

    谢玹微凉的手指忽地扣住她的细软的后颈。

    容娡微怔,腰肢一下子软塌下去,心房扑通扑通直跳,没由来的有种强烈的预感……兴许,这次会有所不同。

    谢玹的手指轻轻摩挲两下,像是在衡量斟酌。

    而后他轻叹一声,倾身靠近她,扣着她的后颈令她微微抬头,吻住她的唇。

    容娡倏而睁大双眼。

    谢玹冰冷的发丝溜入她的领口,凉的她一个激灵,思绪清明一些。

    眼尾垂着的泪珠,似乎都因为震惊而忘记垂落了。

    她心跳怦怦,有些紧张地攥住谢玹肩头的衣料。

    谢玹最初吻到她时,动作尚且带着点试探的温吞,容娡张口吸取他口中的凉意,不经意含混的呜哼一声,声音里带着点粘稠的水意。

    他听到后,吻势忽地变得凶猛起来,像是要借此堵住什么。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由他来掌控的吻。

    丝毫不含情|欲的一个吻,却夹杂着他对她沉重而无奈的妥协。

    清冽的冷檀香强势灌入她的感官,甜酿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唇舌之间蔓延开。

    容娡仰头承受着他的吻,渐渐有些喘不上气,头晕脑胀,指尖不由得掐着他的手,分不出旁的心绪,再无心思去撩拨他。

    好半晌,谢玹松开她,额心抵着她的眉心,气息微微不匀。

    他平复着呼吸,开口说话时,清磁的嗓音低而沉,带着点不大明晰、但又很好听的喘,竟无端显出有些妖异的蛊惑。

    “满意了,嗯?”

    容娡舔舔唇角,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麻,心跳也几乎要挣破胸腔。

    如此亲吻过后,她的热潮与不适的确减轻许多。

    只是……心里不受控地又冒出些旁的念头。

    听到他不甚清冷自持的问话,她眼睫扑颤,闷闷地“嗯”了一声。

    顿了顿,她不知想到什么,又迟缓的摇摇头。

    谢玹眼眸湿润,略带疑惑的看着她。

    容娡的含着水波的目光往他的腰腹处瞟,声若蚊讷:“想看……玉璋。”

    谢玹一怔,面容雪净淡然,胸腔间却震出一声略显无奈的闷笑。

    “姣姣,你不能什么都想要。”

    第30章 解药

    居室里很安静, 静的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容娡方才几乎是不暇思索地说出心中所想,然而话一出口,忽地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

    先前在谢玹面前佯作出的懵懂清纯性情, 被她自己的刚才的那句话击了个粉碎。

    她有些心虚地望向谢玹,对上他似笑非笑的、似是能看透一切的澄澈眼眸, 睫羽飞快扑簌几下, 又心虚地别开眼。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药效持续在她的五脏六腑间翻涌, 滚烫的浪潮拍打着她, 晃得她头晕脑胀, 将她的理智吞并淹没, 几乎无法思考。

    喉间的燥渴经过方才那一吻有所减缓, 但新的一波由药效催出的潮热,渐渐自她的腹腔中满溢而出。

    容娡烧的昏昏沉沉,而谢玹通身温凉。

    她几乎凭着本能去抱谢玹,想借他消去自己的热意,双臂隔着冰凉的衣料去环住他劲瘦的腰。

    柔顺的发丝如同丝网一般,滑了谢玹满手。

    她将他的话置若罔闻,试探着寻索她想要的东西。

    谢玹的眸色黯了黯。

    鼻息亦沉了几分。

    他听着自己逐渐失控的心跳, 感觉到手背上的脉络突突急跳, 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恣意妄为的她才好。

    容娡摸索一阵, 膝盖压着他的衣摆,试图跪坐到他膝上。

    谢玹呼吸微乱, 赶在她想要索取更多之前, 强硬地攥住她的两只手腕, 将她提开, 摁在榻上。

    低声警告:“别动。”

    容娡未能如愿,热的浑身难受, 再次难以忍受的哭出声。

    谢玹同她拉开距离,侧坐在榻沿,压着她的手腕,岿然不动,满面泰然自若的冷淡。

    仿佛先前险些情难自抑、失控而令她得逞的人并不是他。

    容娡将自己蜷缩起来,如同秋风中日渐凋敝的荷花瓣一般瑟缩颤抖。

    她哀哀啜泣,哭的可怜。

    泪意混着水声潺潺。

    谢玹垂敛眉眼听了一阵,瞥向她沁着绯红的面庞,目光微动。

    她几乎被药性磨得崩溃。

    如同枝头熟透的蜜桃,轻轻一碰便会摇晃着漾出甜腻的汁水来。

    谢玹看着她,清沉淡漠的眼眸里,终究还是慢慢流露出于心不忍的神色来。

    便微微俯身,纵容她抓住他的衣摆,纵容她含住他的唇角,吸吮汲取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

    许是一盏茶的工夫,又或许是半个时辰。

    或许要更久一些。

    当谢玹疑心她几乎要将他的唇角咬破时,房门外有侍者来报:“主上,医师来了。”

    谢玹便将她的手拨开,用指腹抹去唇角沾着的一丝甜腥的血气,站起身来。

    室内的空气中浮动着一股过于甜腻的潮香。

    略一沉吟,他目光扫过自己的衣襟,换下衣摆湿透的外衫,淡声道:“进来吧。”

    医师得了准允,提着药箱步履匆匆地走进门。

    谢玹静立在一侧,看着医师满脸凝重的把脉,而后熟练的扎针放血。

    容娡疼的浑身发抖,小脸皱成一团。好在很快便不再难耐的哭哼,安静地睡去。

    谢玹打量着她:“药效清除了?”

    医师分出心神回应:“暂时解除了。”

    说这话时,医师不禁略带古怪地瞥了谢玹一眼。

    谢玹的下颌上还沾着点凌乱的口脂,想来同这遭受药效磋磨的娘子应当关系亲密。

    她有些奇怪,药效用合|欢之法便可轻易的解除,比大费周章地另觅他法要简单许多,不知这位郎君为何没有那般做。

    然而,当她看清谢玹那张神姿高砌的、清冷如谪仙般的脸,愣了一瞬,心里的疑惑忽而迎刃而解了。

    谢玹听罢她的话,眉尖微蹙:“暂时解除,是为何意?”

    医师道:“这位娘子饮下的药乃是‘快红尘’,奇特至极,非阴|阳|交|合而无解,不才如今能做的只是将药效暂时压制下去,但药性仍蛰伏在她体内,兴许有朝一日会卷土重来。”

    “别无他解?”

    医师笃定道:“别无他解。”

    谢玹轻轻颔首,沉默下去,薄唇微抿。

    “郎君倒也不必太过忧心。”医师宽慰道,“只是有可能。”

    —

    谢玹走出容娡的居室时,已是暮色四合。

    带着些寒意的风将他的衣袂扬起,灌入他的衣袖,掀起一点冷意,将他的神情吹拂的更为冷凝。

    静昙迎风走过来,恭声唤:“主上。”

    谢玹收敛心神,看向他。

    静昙从怀中掏出一叠纸:“查到了一些东西。”

    谢玹稳步回到自己的居室,将那叠纸对着烛火一张一张翻阅。

    每看完一张,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他的脸色还是不禁愈发冷沉。

    须臾,谢玹放下纸张,眉宇间的寒意几乎能凝成一柄锋利的冰刃。

    “容娘子所言非虚。”静昙道,“刘覆果然早先便投了江左叛军。那位都尉夫人亦同叛军往来频繁,似是与叛军中的某位将领有私情。”

    “私情?”

    这件事那些纸张中不曾提及,谢玹眼眸微动,想到在寺中同容娡撞破的交|媾。

    “对。”静昙颔首,“杜夫人同那人情深义重,只是迫于父母之命嫁给了都尉,长年暗中往来,暗通款曲。主上半月前上山遇刺,正是杜夫人向那边透露了您的行踪。只是如今响尾蛇教似乎正与江左叛军内讧,那次埋伏是叛军有意栽赃,意图借我们之手除掉分裂的势力。”

    叛军为保行动不出差错,特地派刘覆前来协助杜夫人,怎料此人狂妄自大,是个纨绔草包,又一心惦记着容娡,这才频频出了纰漏。

    谢玹此次南下,除却来云榕寺修身养性外,另有借机试探江东其余未曾叛变的数郡态度的要务。与叛军勾结的异心官员势力渐次被他清理拔除,杜都尉刚正不阿,并非二心之人。

    只是……

    “余下的是杜都尉的家事,由他着手去处理吧。”

    静昙应是。

    谢玹沉吟一阵,冷沉的目光遥遥望向北方,极轻的叹息一声。

    “洛阳亦有人按捺不住。”

    静昙面色一凛,迟疑地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往北看。

    “那日来客舍搜查的人,虽乔装成刺客,但举止颇为守规,口音亦出自北地,应是从军营里派来的人,试图借机除去我的性命,嫁祸给叛军。”

    静昙满脸诧异,慢慢睁大眼,看向谢玹的脸,果不其然在他眉宇间窥见一丝恹恹的倦怠。

    “我无意逐权,但总被有心之人忌惮。”

    “主上……”

    谢玹收回视线,面容冷的恍如覆上一层浓重的霜雪。

    “待丹阳之事落定,便回洛阳。”

    —

    容娡昏睡了三日。

    她睡得昏天黑地,浑然不知这几日里,丹阳城里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清醒之后,容娡才从佩兰口中得知近日发生的事。

    原来杜夫人要害她,是因为她在寺院时撞破了她与别人的私情。

    她那时看到了容娡的脸。

    杜夫人不贞之事在坊间早有传闻。起先是因为她嫁过来时同夫家闹了好大一场,后来杜简出生长大后,与杜都尉生的并不像,流言蜚语便渐渐传开。

    儿多肖似母,本也没什么,杜夫人生育后又逐渐变得温柔贤淑。

    杜都尉不以为意,只当不过是些好事者嚼舌根造出的谣言,待杜简这个唯一的儿子极好。

    如今私情败露,杜简是否是杜都尉所出,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容娡猜想,杜夫人之所以想杀她灭口,想来既是要掩盖私情,或许……也是为了混淆杜简的身世。

    杜都尉得知这些事后,怒发冲冠,亲自带兵同那奸|夫对阵,生擒了他,将他于丹阳城门前斩首。

    虽说许多事皆有杜夫人的参与,但她多是隐在背后出谋划策,并未亲自去做,杜都尉本着多年夫妻情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依照家规禁足了杜夫人。

    未曾料想,斩首那日,杜夫人竟偷跑出府,见爱人身死,毫不犹豫地自城楼上一跃而下。

    容娡听罢,虽觉得他们是咎由自取,但未免还是有些唏嘘。

    ……

    醒来后,容娡又挨了两日的针,捏着鼻子喝了几天苦涩的汤药,医师才堪堪点头,说她已无大碍。

    然而药效虽消,被那药效驱动而做出的一些荒唐的事却历历在目。

    中药时她分明头晕脑胀,如今意识清醒,连带着那些记忆都清晰起来。

    虽然她并未能得手,同谢玹有什么实质的进展。

    但以她的认知来看,除却不曾宽衣解带,好似也没差太多。

    容娡想到那时发生的事,第一反应是丢人。

    她怎么能……

    容娡知道自己的泪水很多,她也极其擅长利用真假参半的眼泪去哄骗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料想到自己会将谢玹的不染纤尘的雪白衣襟哭湿成那个样子。

    更何况,浸湿他的衣襟的并非尽然是她的泪水。

    哪怕容娡最初的想法,只是想借着药效来引得谢玹心软动容,并非出自情|欲。

    但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认,被清冷自持的谢玹那般强势的吻着时,她的确被他勾起几丝情|潮。

    还有就是,她在他面前一直刻意装出的清纯温婉,似乎败露了。

    容娡有些心焦,不知该如何圆过去,便没有刻意去寻谢玹。

    未曾想到,她没去寻他,他反而来寻她了。

    几日不见,谢玹仍旧矜贵出尘,像一尊被供奉起的神像。

    但,容娡见过他眼眸湿润的情|动模样。

    谢玹见到她,看着她鲜活娇美的面庞。

    哪怕明知她的算计,明知她的图谋,他还是缓声说出深思熟虑过后的话语:

    “那日之事,我会负责。”

    容娡听得手指微蜷,虽然一切皆在她的算计里,但她的心房还是不受控地加速跳动起来。

    “你既然要北上寻亲,路途遥远艰险,不若随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