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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1章 聪明人和蠢人

    “这种话术还是留给别人吧,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面比较哪一个更加极端?对我来说这两个构想都蠢透了。”

    太宰治看了费奥多尔一眼,看上去对这个话题感觉很莫名其妙:“我比你想象得要更加清楚一点:一个糟糕的方案并不会因为有另外一个更糟糕的备选方案就变得不那么糟糕。”

    江户川乱步把空荡荡的碟子提起来。

    “没了。”他说,看着费奥多尔和太宰治, 表情就像是在等待着某种不言而喻的东西。

    “这话还真是尖锐。”

    费奥多尔习惯性地把自己面前的碟子推给江户川乱步,用略带受伤的语气说道。

    不过话是这么说的,但他的脸上却一点都没有被伤害到的表情:“您可是把你自己都一起包含在内了, 太宰君。”

    江户川乱步看着包厢外面, 继续吃盘子里的坚果。涩泽龙彦也跳下来嗅了嗅, 把另一个碟子里面的蛋糕给咬掉了一块。

    然后从尾巴尖到耳朵尖,整只猫都僵在了桌子上面。

    “……”涩泽龙彦用绯色的眼睛沉默地看着那块蛋糕, 似乎正在忍耐着反胃的感觉。

    “有点太甜了。”他说。

    “这里面说不定含有巧克力。”

    X小姐把脸伸过来, 严肃地说道:“涩泽,你真的没有问题吗?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你不要死啊, 你这么死的话会被算成……等等,好像你们入职时签了免责协议了吧, 那就没事了。”

    “不, 我觉得只是涩泽作为一只亚洲猫,吃不了太甜的东西。”

    江户川乱步在边上说道:“我周围的人好像都没有办法吃太多甜食。”

    “等等,可是我感觉涩泽像是一只得了红眼病的英国长毛猫啊?总之, 嗯, 感觉不太像是亚洲的猫。”

    X小姐用充满质疑的眼神看着涩泽龙彦:“不过这么一说, 纯白色的英长我记忆里本来就很罕见的样子……”

    涩泽龙彦似乎缓过来了一点,抬眸幽幽地看向似乎正想研究自己的X小姐:“说起来, 你签过这种免责协议吗?”

    “呃, 好像没有——喂!没有必要直接伸爪子往我脸上挠啊, 挠破皮了会有蛾子从里面飞出来的!”

    “?”

    看热闹的江户川乱步赶紧连人带碟子都往旁边挪了挪。虽然在俄罗斯没有留下什么名为“蛾子”的心理阴影,但他还是很担心蛾子扑朔朔的磷粉会掉进自己的碟子里的。

    涩泽龙彦收回自己的爪子, 那张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很好,你现在可以去问你家局长要自己的工伤费了。”

    挺热闹的。有X小姐在的话,场面好像总能热闹起来——不管是以谁倒霉的方式。

    “但至少我知道我是一个混蛋。”

    太宰把手插到口袋里面,他看着周围的人吵吵闹闹的样子,最后耸了耸肩,给出了一个相当针锋相对的回答:

    “而且在涉及到大多数人的时候,我从来不会靠可笑的傲慢和虚荣心做出选择。更不会觉得自己是什么救世主或者圣子。”

    这世界上有一件好事,那就是每当太宰治觉得自己足够混蛋的时候,他还能拿费奥多尔这个混蛋得更加彻头彻尾的家伙来安慰一下自己,获得一点精神上的慰藉。

    “其实做人稍微自我主义一点也不错。”

    费奥多尔对于这句话倒没有多生气,只是笑眯眯地说道:“至少我还不会拿什么心理上的问题折磨自己,更没有发展到想要自杀的地步。”

    事实上他们两个都在和彼此不情不愿的相处中习惯了对方嘴里吐不出半句好话的日常,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很好地磨练了自己的脾气。简单来说,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太差,以至于他们都懒得记仇了。

    反正只要记得在那个记仇的小本子上,对方肯定是占第一位的就行。具体的数量不重要,总之只要有机会肯定要回敬一番就是了。

    “那是因为你见识过的东西太少了。”

    太宰治嫌弃地说:“在见过那么多平行世界的事情过后,谁都会对未来没有什么兴趣的。而且每个世界感觉都像是自己亲身经历了一遍,就像是一瞬间把差不多无聊的人生活了几千上万遍一样,呕。真够恶心的。”

    他做出反胃的样子,不过这里面大概有那么几分不是装出来的。每次想到那段童年不幸的经历时,太宰治都会真情实感地胃痛起来。

    “是吗?”费奥多尔说,“但你肯定没有看到过我的这个世界,也没有看到过乱步或者涩泽所在的世界。从这个角度来说,您也傲慢得和我不相上下。”

    “哈?那……”

    “你们两个能不能先别斗嘴。”

    X小姐在这个时候提醒道:“你们两个打扰我们看歌剧的大结局了。”

    太宰治和费奥多尔同时看向她。

    “你原来还会看这种东西啊。”太宰治说。

    “我还以为您一直在自己酒醉后的幻想中沉迷于捉猫逗狗呢。”费奥多尔说。

    “等等,等等?”

    发现自己被莫名其妙集火的X小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有些悲愤地嚷嚷道:“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发现了自己吵不赢对方,所以打算找我当个台阶下吧!喂,不要小瞧人啊!”

    前半句真是罕见地清醒。

    不过后半句马上就能让人看出来这是一个脑袋醉得不清不楚的家伙了。

    江户川乱步把最后的坚果塞到嘴里,他看着已经结束的歌剧,人员来到舞台上面谢幕,抱着涩泽龙彦转过头:“喂,你们真的好吵哦。”

    “我觉得这主要不是我们的问题。”

    太宰治说,他指了指X小姐:“但有的人喝醉酒之后就是这么吵吵闹闹的。”

    “之前就不应该让她碰到那么多的酒。”

    费奥多尔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实在想看的话,下次过来的时候再来找尼古莱吧。”

    前提是下次能过来才行。

    这句话费奥多尔没有直接说出来,但大家多少都知道这其中隐藏的意思。所以江户川乱步撇了撇嘴,充分表达出了对这种充满敷衍色彩的话术的嫌弃。

    “等我遇到我们世界的果戈里先生再说!”

    他从座位上面跳下来:“到时候我一定要他参加我们学校的话剧表演——就算他是我们隔壁学校的也没有关系,反正我是学生会会长嘛。”

    “非常乱步先生的解决方案。”

    太宰治这下是真的叹气了。他稍微有点没有办法想象大家围在一起围观果戈里上台表演话剧的样子。好吧,不过考虑这不是他们的世界,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交给另外一个太宰治比较好。果然虽然对方大概没有失去自己的那个织田作之助,但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没有什么好羡慕的。

    嗯,没什么好羡慕的。

    太宰治在心里强硬地拒绝了自己内心想要去江户川乱步的那个世界定居的想法:他对那个人死了都不算是真死,还能变成鬼的无聊世界一、点、兴、趣、都没有!

    “好像有人做出了什么非常艰难的决定。”

    X小姐说。

    费奥多尔看了她一眼:“有的时候你真的让人觉得有点敏锐过头了。”

    “有没有可能我从来都不笨?”X小姐用相当睿智的眼神看着他,“只是我想要逗大家开心?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勇于牺牲自我,为所有人带来快乐的人。”

    听上去有那么一点道理,但……

    “但在更多的时候,蠢得有点浑然天成。”费奥多尔继续补充道。

    X小姐于是就用那对大大的琥珀色眼睛瞪着他,口中嘀嘀咕咕地冒出来了一大串听上去就不像是夸人的话,不过其中具体的内容谁也没有听懂。很显然,她口中说的并不是这几个人了解的、也不是她平常所用的任何一种语言。

    这其中大概藏着这位女士的什么秘密,但谁在乎呢?生活可不是什么解密游戏,不需要抓住每一个线索去刨根究底,找出来的答案也不一定具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他们都已经算是要退休的人了,很快就要和时空管理局再也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没有人在乎,他们出了门,没有像是别人那样讨论这部新出的歌剧里面的内容,但气氛竟然还能算得上融洽——最后他们坐上了一辆马车:就算是已经有了电脑的时代,这个老旧的国家里贵族们还是喜欢乘坐着马车到处闲逛,好像这样能格外体现出他们的身份似的——从这个大剧场中离开。

    江户川乱步在一片嘈杂的声音和频繁地打断中看到了一部歌剧的后半截,不过最后有很多东西都没有听清——毕竟现实中的歌剧又不会在下面加上翻译什么的,更何况周围还这么这么吵。但他还算是开心,透过马车露出来的部分朝外面东张西望着。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俄罗斯坐马车……那时候天空上还没有月亮。”

    他这么说着,把脑袋伸出去看:这个时代的圣彼得堡绝对算不上是有多美丽,这里的街道肮脏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臭味,平民的穿着也绝对没有那么干净。

    融化的雪和泥土混在一起,湿哒哒地融化了一半,把清扫出来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这里和二十一世纪的横滨,尤其是江户川乱步所属于的那个横滨完全没有办法比,但江户川乱步脸上更多的还是好奇的神情。

    费奥多尔在车厢里面闭目养神:对于这里的风景,他大概都有一点看得厌烦了,闻言也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

    太宰治抬起头,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把江户川乱步给拉了回来,把马车的帘子重新给盖上去。

    涩泽龙彦耸动了两下鼻尖。他从冰凉的雪中闻到了血腥味。

    X小姐则是表现出了在喝完两瓶伏特加后罕见的安静和乖巧。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朝着外面眺望而去,好像真的能够看到什么东西。

    “有人死了?”她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看上去真的正常极了,就像是她已经从那场糟糕的稀里糊涂的醉酒当中清醒了过来。

    “那里是处死人的地方。”费奥多尔说,他知道他们现在正属于圣彼得堡的哪个街区。他们行走的道路在他的脑海中有一个清晰的路线图。考虑到江户川乱步就在边上,他还尽可能地使用了比较委婉的说法——虽然也没有委婉到哪里去。

    乱步睁大了眼睛。

    “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他安慰道,尽管语气完全听不出来这也算是某种安慰,“这里就是这样。”

    “怪不得你看起来并不喜欢圣彼得。”太宰治说道。他能看得出来,费奥多尔大概是甚至有点讨厌这个城市。

    “这里太脏了。”费奥多尔只是用非常、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如果不是找人的话,我大概只会来这里一次。”

    这里是这个国家的首都。而作为反抗军领袖的费奥多尔,如果来到这个地方只有一次,那么基本上要么是作为胜利者,要么是作为尸体。

    但考虑到某个人自以为是傲慢自大的性格,太宰治觉得对方说的百分之百的可能性是前者。

    “很好。”

    太宰治说:“如果我未来选择待在这个世界里,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肯定是在你死后把你的尸体给搬到这里来下葬。”

    “前提是您能够死在我的后面。”费奥多尔很有礼貌地说道,“但目前来看,这一点还是比较困难的。”

    “他们两个感情真好。”X小姐对江户川乱步这么感慨道,“真是生死之交啊。为了恶心到对方,他们好像什么都愿意干。”

    “生死之交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江户川乱步点了点头:“不过这么用的确感觉很有趣。”

    他们在这个方面达成了一致,涩泽龙彦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趴在江户川乱步的膝盖上用看热闹的眼神注视着对面那两个人。

    血腥味逐渐远去了。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江户川乱步问。

    “去我们的一个临时基地。”费奥多尔说。

    “临时基地?”

    “不管它原来是不是临时的,在你们过来后它肯定会变成临时基地。相信我,这样能避免很多的麻烦。”

    “听上去就像是有人想要去泄密或者去当地政.府告发似的。”

    “……”

    “好吧,好像真的有。”

    第212章 所以说啊——

    三天后。

    一连串巨大到有些可怕的声音在老城区的角落里响了起来。

    隔壁工厂那个老旧的机子又开始运作了。这个发出巨大喧嚣声的粗笨机器每天都很准时地被启动, 很准时地发出人类难以忍受的噪音,很准时地让周围烟尘四起,让勉为其难支撑着的墙壁往下面掉墙皮和灰。

    真是稀奇, 这面墙被它折磨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有彻底塌掉。

    “我开始后悔了。”

    太宰治说,他看着正在掉灰的天花板, 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下水道的老鼠不会选择什么好地方当据点。”

    “你现在才开始后悔啊?”

    X小姐说, 她靠在墙上微笑着, 用那对带着笑意的清亮的琥珀色眼睛看着太宰治:“我还以为按照你的性格,在第一天刚到这里的时候就要好好地后悔了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

    太宰治瞅了眼看上去就像是在看热闹的X小姐:“当时我正在忙着照顾某个喝酒把自己喝得神志不清的人, 以至于根本没有关注这件事?”

    “咳咳咳!这个嘛……”

    被说中了黑历史的X小姐有些尴尬地发出响亮的咳嗽声, 右手握拳放在唇边,然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立刻警觉地看了回去:“等等,我怎么记得当时你根本没有管我?”

    太宰治十分坦然地直视着对方:“怎么没有管你?而且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完全不记得喝酒过后发生的事情了吗?”

    一击致命, 正中靶心。

    X小姐想要说的话全部都哽在了嗓子眼里, 有些悻悻地靠着墙躺平了:“哦,那看来是我记错了吧。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是你的问题,毕竟现在都是第三天了, 太宰。”

    “这话也不算错, 我果然对那家伙的洁癖程度抱有太高的希望了。”

    第二波的巨响响起, 一块砖不知道从哪里掉了下来,太宰治习以为常地躲开这次袭击, 用略带不爽的语气说道:“我早就该知道的, 老鼠都是一群在下水道里安家的东西……”

    他想到了自己那个世界的费奥多尔, 然后就成功地变得更加胃疼了。

    “其实地下确实很干净啊,至少比这个时代的大街要好多了。”

    X小姐耸了耸肩, 她对自己目前的居住环境倒是看得很开,没有什么不满的:“就是这种声音确实有些让人精神衰弱。”

    “砰”的一声。

    在他们的身后,这面久经考验的墙终于塌下去了。

    飞溅的碎石被X小姐用灵巧的步伐躲开。她踮起脚尖,透过滚滚烟尘看到了像是垃圾一样躺在那里的墙,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拽了拽自己垂落下来的头发。

    “哇哦。”她说,“现在不仅仅是精神衰弱的问题了,可能还有点漏风。”

    确实有点漏风。风呼呼啦啦地从断掉的墙那边经过,烟尘和飞起来的白雪和污水被风吹得滚来滚去。太宰治看着面前的这一切,脸上实在有预料的表情。

    “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他说:“自从进了你们那个破地方后,走到哪里哪个地方就要完蛋。这真的不是诅咒之类的东西吗?”

    “我觉得这就是单纯的运气不太好。”

    X小姐用真诚的语气说道:“你们的前几任调查员也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啊。”

    说完这句话后,她跳到瘫倒的墙堆上,然后一个蓄力就轻松地跃到了这间破房子的窗台上,几个攀爬和中途的发力跳跃后就来到了顶端。

    她轻盈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猫。

    少女在屋顶坐下,低头看着太宰治,琥珀色的眼睛眨动了一下。然后她看向更遥远一点的地方,看向这个老楼下面的院子,看向更远处的那些矮小的楼层。它们像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狭小鸽子笼,把人关在里面。

    还有习以为常的脏水和各种堆积在一起的垃圾,废弃钢管和钉子玻璃什么的,总能给从那条街上面走过的人来一点小小的“惊喜”。

    这里是被遗忘的地方。或者说,正是因为这里被遗忘了,人们才自发地聚集在这里,在这个上流人物不屑一顾的地方过着他们不屑一顾的生活。

    “这场景真是让人诗兴大发。”

    X小姐这么说道:“太宰,你真的没有因此有感而发从而写点什么的想法吗?我感觉你的阅历非常适合当一个作家。”

    太宰治眯起眼睛抬头看她。她的身后是还没有来得及倒塌的墙和棚子,有些衣服被挂出来晾晒着,一只鸟的剪影在远处淡蓝色近乎发白的天空中飞翔。

    今天俄罗斯的阳光很亮,虽然没有给这片土地带来什么暖意,但照在人身上有一种惊人的辉煌感,让眼睫和头发都缀满了金黄的光点。

    “我突然觉得你好像一直在处心积虑地劝说我去从事什么文学事业。”

    他说:“但我可没有那么旺盛的表达欲和多余的同情心,这种事情就连别的世界的太宰治的都看习惯了。”

    把同样的东西经历几千上万遍绝对是一个让你失去对它全部兴趣的好方法。至少太宰治现在对于人类的苦难啊绝望啊都处于没法太过于同情的状态。如果是他接触的某一个个体的话,他倒是还有可能稍微能够共情一点。

    但这大概是绝对不够资格成为一名作家的。

    “那可真遗憾。”

    X小姐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你如果去当一名作家的话,说不定在未来我们还有能够相见的那一天而已……不过这大概也没可能。如果把调查员在历史上留下的痕迹也抹去了,那不就是相当于我们在白干活么。”

    “而且仔细一想,那时候估计我们也不记得对方了,只有局长在边上偷偷地笑,看我们几个的热闹——感觉怪不爽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很灿烂地笑了起来,就像是觉得这件事情挺有意思似的。虽然口头说着“不爽”,但实际上一点介意的情绪都没有。

    她朝着远方眺望过去,就像是在等待着费奥多尔或者江户川乱步或者涩泽龙彦能够从什么地方突然地窜出来。

    他们几个今天都出门了。倒是太宰治还留在这里,但这也并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是和之前所说的那样,在经历过太多的人生后,他对所谓的生活本身就已经失去了很多的兴趣。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愿意一个人待着,在一个安静的地方晒晒太阳,让身子稍微稍微暖和一点,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地度过一整天,最后在夜晚安安静静地死掉。

    最后一个大概没什么可能现在就立刻实现,不过其余的地方倒也差不多。对于太宰治来说,和X小姐聊起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还真的不需要占据大脑内存的太多空间……

    “对了,你觉得如果你和费佳两个全都失忆了,会不会变成很好的朋友?”

    X小姐突然坐起来,有些好奇地探头询问道:“诶诶,我可是相当认真的哦。你可不能把这个问题给糊弄过去,相信我,我绝对是能够看出来的。”

    “……”

    太宰治把视线从X小姐的身上挪走,看向了院子大门的位置。很显然,这个问题还是需要动一点脑子的。

    对于X小姐说的那个不算是威胁的提醒,太宰治倒没有什么怀疑,X小姐的确在某些时刻敏锐得有点诡异。

    所以他不情不愿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当然,他还是围绕着“我是失忆了又不是瞎了,谁会喜欢下水道的老鼠啊”这句话思考的。

    “完全不会。”他坚定地说,“我受不了这种自以为是的自大狂。”

    “因为你之前就是这种人吗?”

    X小姐紧跟在后面问了一个十分深刻和尖锐的问题,但她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中罕见的攻击性,而是在自顾自地思考着什么:

    “我想到了一件事……”

    “是啊,我之前就是这种人。”太宰治倒是很坦诚地承认了这一点,“因为过去傲慢而一无所有的蠢货。”

    他并不是什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过去错误的人,只是不喜欢把自己的那点事情拿出来到处宣扬而已。但在对他身上那点事情显然很清楚的X小姐面前,他也不介意讲讲。

    “我承认我多少有点嫉妒那个家伙:傲慢得彻彻底底,除了他自己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他永远不会像我这样因为失去了某件东西而后悔、甚至于重新思考自己过去选择的道路——但这些东西都已经不重要了,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是的,这种东西对于太宰治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够做到的一切,再多不舍的东西,在他决定从港口黑手党的大楼上面跳下来的那一刻都已经放下了。

    不过对某个俄罗斯人的厌恶大概还是能够始终如一的,嗯。

    X小姐用手撑住自己的下巴,声音听上去有些恍惚:“我想到了……大概是我自己。”

    “虽然已经没有相关的记忆了,但心情听上去和你很像呢。”

    她笑起来,扳着自己的手指说道:“我大概以前也是一个傲慢透顶的蠢货吧,然后因为自己的傲慢失去了一大堆东西,为了还债把自己卖给了一个同样傲慢的神明。哈,我总算是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那个家伙了,我和你的想法简直是一模一样嘛。”

    说到底,她对伊尼的厌恶感大概就是处于这种心理吧。明明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傲慢,并且失去了一个对自己来说相当重要的存在,但为什么那个家伙就可以毫不在意呢?凭什么祂依然摆出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呢?

    一种完全没有道理的迁怒。

    但没关系啦,反正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很讲道理的家伙。

    “幸运的是你已经忘了。”太宰治说,他看着远方,“有时我也挺希望能够忘掉点什么。”

    虽然这种想法只会停留很短很短的时间,更多的时候他都会为记住这些东西找出许许多多的理由。

    也许他还是舍不得忘掉这些糟糕的记忆。

    涩泽龙彦从另一家房屋的排水管上跳下来,他在密集的楼层间跳跃着,最后回到了这里。雪白的猫咪步伐轻盈地走到X小姐的身边,发出一声疑惑的“阿喵”。

    X小姐笑着给对方打了个招呼:“不幸的是我现在仍然想要想起来被我忘记的存在……我回去就打算问局长,我真的很想、很想知道我失去的那个人的名字。嗨,涩泽。今天出门遇到了什么吗?”

    “今天很多人都说要打仗了。”

    白猫开口说道,他的尾巴在身后轻轻地一个晃动,把上面的灰尘都扫得落了下来:“不过也不是这里要发动战争。”

    他想了想:“准确的说,是这个国家终于打算正式参战了。费奥多尔今天大概会回来得晚一点。”

    “怪不得这几天这家伙都早出晚归的。”

    X小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紧接着突然兴奋起来:“我感打赌,他肯定想要趁这个机会来个大的。看来我们要换一个地方了。现在是不是有机会上战场啦?还有这个世界有没有坦克来着,我还是很期待用用坦克的……很棒的啊,涩泽!这种大家伙真的很帅的!”

    其实可以稍微冷静一点,就算是这个时代有坦克也轮不到你开的。费奥多尔就算是把那东西给江户川乱步开也不会给你开。

    太宰治默默地按住自己的额头,很想要出声提醒对方一下——但还是没有出声。

    因为他看到费奥多尔推开了门,身后就是江户川乱步。戴着帽子的俄罗斯人站在门外面安静无声地看着上面的X小姐,江户川乱步则是一脸“我预感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的表情。

    “不过!”

    越来越兴奋的X小姐跳下来,以一个华尔兹舞的姿态站稳在了地面上,两只手插住腰:“首先,我们可以从这个通风效果过于良好的地方搬出去了!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告诉费佳一个好消息,比如说就算是我们不住在这里,这个地方今天也注定要从据点变成临时据点的。你看,墙都塌了。”

    “是吗?”费奥多尔温和地开口道,“所以墙为什么会塌呢,X小姐。”

    “?!”X小姐猛地转过头,一副被吓了一跳的表情,看上去吓得差点连身体里面的蛾子都不受控制地跑出来。

    “呃。”她本能地指向太宰治,“因为太宰他太倒霉了?”

    太宰治:“……”

    太宰治:“呵呵。”

    第213章 此处无事发生

    最后X小姐还是成功地解释了那面墙到底是怎么塌的。在她解释的同时, 那个巨大的工厂机器还很有节奏地呼应了一下,很好地佐证了她想要表达的观点。

    “这就是噪音造成的危害。”

    她说,在飞扬的灰尘里面打了个喷嚏:“啊啾!这种质量不良的危房要是塌掉的话, 下面的入口会被埋住吧?”

    这间房子并不是临时据点所在的地方,据点更准确的说是存在于更下面的位置。从这个角度来说,它的存在意外地很安全——在检查完这个摇摇欲坠、内部阴暗湿冷、周围环绕噪音与灰尘的房子之后, 那些人往往就会匆匆离开, 提不起更仔细探索的念头。

    “有应急通道。”

    费奥多尔简洁地回答。但他没有说出应急通道的位置到底在哪里, 只是熟练地拿出一个口罩戴上去,走到了房子里面。

    “这里都快废弃不用了还瞒着人……”

    X小姐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了一句。紧接着她就跟着加快脚步, 跑到了房子里。

    她也要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做好离开这儿的准备。江户川乱步和太宰治看着她显得相当轻快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对了!”江户川乱步像是终于等到机会了那样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带有几分骄傲语气地炫耀道, “我今天帮人找到了一个东西,这是他送给我的!”

    那是一颗糖, 被很好的包装着, 糖纸只把里面的糖露出了一小点。但这样也可以看出来它相当漂亮,就像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小圆球。

    不用说,这个小玩意的外表和这个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就像是某个误入这里的人身上才会有的东西。

    太宰治看了眼江户川乱步:这孩子骄傲得简直就要翘起尾巴了, 大概是因为他很少在别人那里得到过这种崇拜的眼神和惊叹的赞美。

    他平时遇到和接触的人多少都有点过于聪明和精明, 要么就是足够沉稳和不动声色,要么就是把他的天赋当成理所应当的事情。但现在, 他终于从别人那里找到十足的成就感了, 而且还得到了最喜欢的东西。

    “很漂亮。”

    太宰治没有称赞江户川乱步, 事实上他觉得这也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他只是笑眯眯地表达了对这个礼物的赞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玻璃珠。”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江户川乱步把外面的糖纸小心翼翼地剥下来一部分,拿起来在阳光下面聚精会神地看着, 翠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这个美丽的小球,光线汇聚在球体里,最后落在他的眼睛中,就像是有水面的波纹荡漾。

    这个孩子显而易见地高兴了起来,他重新把这个东西给收好,跑到房子里。大概他是想要找一个东西把糖果给装在里面。

    太宰治看着这一幕,继续依靠在墙上,换了一个姿势支撑着自己。他有些惬意地闭上眼睛,选择性地忽略掉了那些机器除了巨大的轰鸣以外还有着的连续不断的喧闹噪音。

    反正他也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现在他倒是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晒上一会儿俄罗斯并不怎么暖和的太阳了。

    真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情。

    涩泽龙彦在日光下面抖了抖尾巴尖的毛,趴在被晒得比周围的温度高一点的屋顶休息。他毛发每一根的末梢在阳光下都是金色的,看上去从英国长毛猫变成了金渐层。

    不走在雪地里面的他在太阳底下看上去还像是一只活猫。他和太宰治大概是最需要晒晒太阳的两个家伙,就算是常年待在时空管理局的X小姐都没有他们光照缺乏。

    房子里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动。

    涩泽龙彦懒散地翻了个身,好让自己的腹部也可以晒到太阳,顺便把脊背靠在不知道是被太阳捂暖和还是被肚子捂暖和的屋顶上。

    房间里突然“砰”地响了一下。

    太宰治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把两只手枕在脑袋后面,思考着是不是需要去买一个耳罩之类的东西。

    不仅可以取暖,而且还可以阻挡某些噪音。

    “哇塞!费佳你竟然还有一台这么炫酷的打字机吗?你这里有没有传说中的电报机啊!”

    涩泽龙彦再次翻了个身,舒展着身体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整个猫的身子都被拉得很长,足够在站着地上的同时够到人类的小腹。

    他浑身给人的感觉都舒舒服服的,好像是一块白面煎饼或者什么半凝固的液体。

    有些好奇的声音继续传过来:“这个打字机平时都是用来干什么的?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是那种用手写方式工作的人呢,没有想到你也会用打字机——还有我们真的要把这个东西搬走吗?”

    “也许费奥多尔怀疑那面墙塌掉和X小姐有关也是有原因的。”太宰治睁开眼睛,对这个自己喃喃说道,“毕竟她有的时候真的吵得和那个机器不相上下。”

    “哇哦,还有武器,这么酷的吗?虽然早就知道武器也算是这种地方必备的东西的一环,也见到过好几次,但这还是我第一次亲手碰到枪.械诶……”

    X小姐又发出一声特别大声的惊叹,然后就想到了时空管理局里的那位发明家兼科学家兼炼金术师,于是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当然,前提是不把宵行制造的那些乱七八糟、也不知道该算成什么的东西算在里面。”

    费奥多尔看着正拿着一个手枪玩得不亦乐乎的X小姐,脸上看不出具体的情绪,只有十分官方和标准的微笑:“所以,您需要我帮忙讲解一下这种东西的正确使用方式吗?”

    带着装糖罐子走过来的江户川乱步停下了步伐。他先是有些警惕地看了会儿费奥多尔,然后立刻离这个地方稍微远了一点。

    “啊,怎么用?”X小姐虚心地问道。虽然她在图书馆里面闲着没事看了不少有关的资料,但毕竟没有上手实践过,而费奥多尔一看就知道在这方面已经很熟练了。

    “很简单,而且这也是所有武器都通用的知识。”

    费奥多尔的笑容变得更加礼貌了:“不要任何中空的管道对准自己和自己人。”

    X小姐默默地把对准自己眼睛的枪.口放了下来,不再去研究火药到底是怎么从这里面射出来的了。

    嗯,虽然她是不怎么担心自己死于走火,但怎么说呢,这种危险的事情就算是她,在意识到后也不会没有理由地刻意作死。

    “咳咳,所以这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她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有没有防弹衣?说起来这个时代有防弹衣吗,军队该不会还是穿着铠甲上前线的吧?对于近代史我了解得不太多,而且变动也太大了……”

    “金属防弹衣和丝质防弹衣都有。不过前者还是铠甲的老毛病,过于承重且影响灵活性。后者过于昂贵,虽然能够防御我们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低速子弹,但没有什么实战意义。更何况,我也不觉得你需要这个东西。”

    费奥多尔很淡定地低下头继续整理这里的东西:“以及,我们的世界目前还没有哪个时代大家都穿着铠甲上前线,X小姐。请不要把它和其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的世界搞混。”

    X小姐“哦”了一声,不过看来没有怎么被打击到。她依旧以很活泼的架势在这里东张西望,看着各种各样的武器。

    这里大概还兼有了小型武器补给的功能,除了这些东西意外还有好些子弹。她转了一圈,突然发现如果按照这些东西的价值来看,费奥多尔看上去竟然还挺有钱的。

    嗯……也不知道这些武器是有冤大头给他了经济和军事上的援助,还是他自己在国际上和国内坑蒙拐骗搞到手的。但不管怎么说,按照目前的场景来看,X小姐突然觉得这一次费奥多尔大概心里想的不只是搞个大的。

    “我要见证历史啦?”

    她小声地嘟嘟囔囔着:“也不对,我的工作明明要求我每天都在见证历史。”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表情就重新变得灿烂起来,也不继续烦正在收拾东西的俄罗斯人,哼着歌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这里。

    在这一天,北地的伟大帝国即将参与这场波及世界的战争。皇帝又砍了一批人的脑袋,血腥味在白雪和泥泞当中弥漫开来。有人在房间里擦着锃亮锃亮的钢管,有人在平民与贫民生活的地方游说,火药味和不安深埋在大雪里,与冻土存在于一起。

    苍白的飞蛾停留在还没有融化的雪上,它微微震动翅膀,露出后翅上面琥珀色的眼睛,然后振翅飞起。

    在整个俄罗斯都能看到这种蛾子。它们的身形藏匿在雪中,就像是本身也是一场雪,静悄悄地无法被发觉。

    在这一天,X小姐和她的那些即将分别的同事一起坐在绿皮火车上面。她很愉快地哼着歌,看着周围不断消失的景色,看着那些飞鸟与山与树林,一点也不想去思考费奥多尔到底是用的什么假身份、又给了他们什么身份才坐上的火车。

    她在这个假期决定不要去动自己的脑子,好让自己能够放松一点,像是一个真正的傻透了的女生那样地度过这个假日。

    费奥多尔在桌子上面写写改改什么。江户川乱步趴在窗户上面看窗外的风景,顺便在上面用日文写着各种各样的句子。太宰治正在看报纸。涩泽龙彦趴在他们下面窝着。

    “你觉得我们接下来的旗帜要什么颜色?”

    费奥多尔在写写涂涂一阵后,突然问道。

    “白色吧。”太宰治随口说道,“挺适合□□的。”

    “和我们的运动基调不太符合。”

    费奥多尔摇了摇头,并不针对太宰治说的后半句话进行反驳。

    “那就黑色,很有压迫感。”太宰治换了个姿势,把报纸放下来,一本正经地说道。

    “太压抑了。”费奥多尔说,“我个人比较喜欢暖色调。”

    “金黄色怎么样?”江户川乱步很感兴趣地加入了这个话题,“麦穗的颜色?感觉这也算是很经典的旗帜配色了吧?”

    “看上去有点宗教了。”费奥多尔这次思考久了一点,但最后还是拒绝了这个想法。

    “你搞的东西难道不是宗教?”太宰治一点也不客气地吐槽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不要搞一个彩虹色的国旗啊?”

    “我去,彩虹旗!”X小姐突然转过头,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男同?”

    太宰治:“?”

    费奥多尔:“?”

    涩泽龙彦把脑袋从下面探出来,不能在车上说人话的他喵喵咧咧地用骂人的语气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大概是在谴责这几个人没救了的艺术品味。最后还是X小姐尴尬地咳嗽一声,把猫给按了下去。

    “红色。”她语气轻快地说道,“我觉得就用红色吧。火的颜色,血液的颜色,酒的颜色,太阳的颜色,苹果的颜色。”

    她看着费奥多尔,最后弯起了眼眸,看上去颇有点狡黠:“喏,甚至是费佳眼睛的颜色。”

    在这一天,他们乘坐着绿皮火车前往一个即将被历史记住的地方,但要等到第二天他们才能够到达目的地。

    历史上伟大的故事在未来将会又多一个,也会多了一个因为这种故事而变得传奇的地方。

    在这一天,无事发生。

    至少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暂时还无事发生。

    第214章 论买卖市场

    在雪原上, 你能看到一种辉煌的日出。

    光焰就像是在冰雪的柴薪上升腾而起,无数令人心醉神迷的光被雪反射出来,加倍地回到天空。整个天穹都是透亮的, 清澈而又动人,让人联想到天堂。

    X小姐总是醒得比太阳的出现更早。她像是某种夜行性的生物,在太阳出来之前就会一个人走出去, 在一个视角宽阔的地方花一个乃至几个小时的时间观察这一团火焰是如何升起的。

    那对映照着天光的琥珀色眼睛就像是某种兽类, 在雪地上有着明亮的反光, 让人想到飞蛾后面那对翅膀上的眼睛,在雪中行走的狼群, 孤僻的猞猁。

    所以在费奥多尔尝试在发出巨大颠簸的绿皮火车上吃今天的早餐的时候, X小姐突然从窗户外面钻下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更糟糕的事情她都干过呢。

    她很轻巧地翻进来,中途没有碰到任何一件东西, 只是轻轻地带起了一阵具有凉意的风。

    “上面的风景怎么样?”

    太宰治问。他正在研究俄罗斯人对于他来说有点过于油……丰盛的早餐,每天早上他应对这些东西的时候表情都有点严肃。

    大概是因为这个人的胃部更习惯在空腹和胃痛中度过二十四个小时, 或者随便吃点应付一下觉得这样不对的大脑。所以这么正经的吃饭他有点受不了, 每次就像是在执行死刑。

    “很漂亮!”

    X小姐转过身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笑吟吟地说道:“我很喜欢看这种日出。”

    这句话完全是出自真心的。在时空管理局, 他们甚至从来都没有办法亲眼看到真正的太阳, 那里只有一个月亮——甚至在不久前, 悬挂在那里的东西甚至连“月亮”都算不上。

    “如果打算在这里待久一点,这样的日出你能看到很多。”费奥多尔头也不抬地说道。他正在尝试给自己冲泡一杯黑咖啡。

    一杯有些劣质的咖啡。但费奥多尔看上去对这种东西并没有太大的意见, 也许他并不在意咖啡的味道, 对这种饮品唯一的要求就是提神。

    也不知道他昨晚是几点钟睡着的。

    X小姐眨巴着眼睛。这幅表情让她看上去有点呆呆的, 还有点无害。

    “我想想。”她说,“让我稍微理解一下这句话,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在这里稍微留久一点?真的吗,我该不会还没有醒吧。我还以为你早就想要把我从窗户外面丢出去了呢。”

    费奥多尔点了下头。这位俄罗斯人经常会用这种方式表示某种可有可无的默许态度,但这次显然不是,在这个语境里,这个动作带上了那么点敷衍的讽刺意味。

    “您真的很有自知之明。”他说,“这让我对您终于有了一点信心。”

    “所以你是终于找到了压榨我剩余劳动价值的方法啦?”

    少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脑子里古里古怪的思想不知道窜到了哪个方向:“等等,你该不会想要把我偷偷地卖了吧!我知道,在你们的这个世界,遇到一个像我这样的超能力者还是很困难的,说不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呢。”

    “这未尝不是一个思路。”

    费奥多尔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X小姐,说道:“请继续说下去吧,再多说一点我说不定就有怎么把你卖出个好价钱的灵感了。”

    “别摆出这副和你无关的样子,我知道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嗯,让我考虑一下接下来到底会怎么发展。”

    X小姐双手抱胸,很认真地想了起来:“你会把我推出去当靶子,等到大家惊讶于这个世界上怎么冒出来了这么一号人的时候,你就趁这个时机干点大事……不,这个主意貌似还不够好。”

    虽然这是一个玩笑的话题,但在考虑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上,她可是相当认真的。

    江户川乱步打了个哈欠,他从梦中醒过来,还没有整理好乱糟糟的思绪就听到了少女快活的大呼小叫:

    “哈,我明白了!你肯定是希望我可以用我无可置疑的超能力来给你的运动增加一点上宗教和神秘性质的说服力!这样你就真的变成上天钦定的那一个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江户川乱步揉了几下自己的眼睛,把眼镜塞到鼻梁上面,这才睡眼朦胧地把眼镜睁开了,“费佳你终于打算改行从事宗教事业了吗?我早就觉得你在这个方面应该更有天赋……”

    费奥多尔心平气和地说道:“是啊,听上去的确挺不错的,我现在都有点想要这么干了。”

    在这几个人讨论着宗教与哲学的时候,太宰治罕见地没有在其中插上一脚,顺便对费奥多尔展开什么言语上的攻击。

    费奥多尔大概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太宰治在的话,这种讨论的烈度永远也上不去。就像是一杯伏特加不幸地失去了自己的酒精一样。

    不过他也没有开口:至少他还没有发展出给自己添堵的爱好,他只是很喜欢看太宰治被添堵而已。

    这个时候的太宰治正在忙着趁机把东西塞到嘴里,速度快得像是打算在自己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进行一个精准的偷袭。虽然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对这些食物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但还是囫囵吞枣地全部咽下去了。

    他有点怀念蟹肉罐头,他曾经在日本吃的那一种可以当成填饱肚子的零食的东西。这种东西绝对算不上是正餐,但方便而且美味。

    但在这个俄罗斯好像看不到这种东西:还是那句话,没有哪一个世界是十全十美的,但总有地方能让你感觉到十足十的糟糕。

    “喵。”

    涩泽龙彦从下面钻出来,趴在脑袋上的耳朵逐渐竖立起来,就像是终于做好了接受外界信号的准备,他朝周围看了一眼:“喵?”

    虽然没有说人话,但大家都能从对方的语气中琢磨出他想要问什么样的问题了。这大概也算是某种默契,大概?

    “还有半个钟头我们就到了。”

    费奥多尔回答道:“到那个地方我们还需要徒步走过去,穿过几个街区。那里有人正在做演讲。”

    “我还以为你们这里的画风一直都是在战场上面打打杀杀,血溅得很远很远的风格。”

    X小姐也不开之前的玩笑了,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但现在看来,你们目前倒也没有这么你死我活嘛。”

    “那种日子也有。”费奥多尔也懒得去纠正X小姐某些错误认识了,他总觉得对方来到这里很大的原因就是想要看看战场的样子,“不过我并不是总是在那种地方。”

    “并不是所有人都擅长前线指挥和调动的,尤其还是这种情况。”

    太宰治靠在后座上,他终于把那些东西都咽了下去,因此感觉好多了,也加入了他们交流的话题:“这需要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天赋。他上去顶多就是添麻烦而已,而且你也知道的,某些洁癖没救了的家伙根本不适合那种地方。”

    “我们只需要把最擅长这种事情的人放在这个位置上就可以了。”

    费奥多尔并不在意地说,他并不觉得自己不在那里有什么问题,也不否认自己不喜欢战场的观点:“我觉得我更适合在这种场合出现。”

    太宰治耸了耸肩,他露出一个“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也不知道是给谁看的。

    X小姐倒是笑了起来:可能是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有点过于幽默了。

    半个钟头的时间并不长,它对于很多人来说也就是和早餐搏斗的时间。就在江户川乱步不情不愿地被按着把早餐吃完的时候,就到了属于他们的那一站了。

    相对于圣彼得堡的“热闹”来说,他们这次前来的地方相对而言要偏远一些——或者说许多?走到这里之后很明显能够感觉到更加不一样的气氛,比如说那些更多的强制征兵的情况,比如说这里更加消沉的气氛。

    “这里是哪里?”

    江户川乱步之前没有听清关于这个地点名字的内容,于是转头去问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报出一个似乎不太像是属于正统俄语的名字,在嘈杂的人声里听上去古怪又难懂。于是江户川乱步还是没有搞清楚这个“库什么什么”的地方到底叫做什么,但他还是很快就放弃了琢磨这个话题。

    对他们来说,这个地方的名字知不知道似乎也并不重要。

    “接下来我要独自去做一些事情了。”

    费奥多尔朝一条小路的位置看了两眼,用“完全没有问题”的语气说:“你们在这里应该没有问题吧?”

    “的确没有什么问题。但你把我们全部都带到这个地方之后把人丢下来的行为看上去疑似有点嫌自己的事情太少了。”

    太宰治看着周围的人,随口说道:“你该不会想说,这里你们的势力更根深蒂固,所以我们根本没有脑子一抽出去告密的机会吧?还是说你真的想要进行人口拐卖了?”

    “听上去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理由。有时候我觉得X小姐说的很不错,您很适合写本小说。”

    费奥多尔的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如果有一天您和X小姐一起出版科学幻想类书籍的话,我一定会专门买一本收藏的。”

    “这就算了吧。我觉得我大概是没有什么文学上的天赋……嗯,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肯定,也许我失忆之前是一个快要把自己饿死的三流作家?”

    X小姐很有自觉地插嘴道,她朝着天空专注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就像是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一样。

    如果换一个人的话,肯定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所注视的方向一起看过去,好奇地想着是什么能让人这么出神。但在场的人显然对这件事情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有江户川乱步跟着朝上面看了一眼。

    “只是不想花额外的时间解释你们到底是怎么来的而已。”

    费奥多尔给出了一个勉强还算是有可信度的理由:“在这段时间里大家的精神都很紧张,而且默认了这个场合不应该带别的人进来。不是所有人都像是尼古莱一样对这种事情一点都不介意的。”

    “更何况,”他补充道,“我觉得加入摇滚乐巡回乐团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也许最后这个才是最重要的。太宰治有些幸灾乐祸地想:但这大概没有什么用,如果果戈里乐意的话,很快大家都会知道这件事的。

    “所以我们要在这里等你吗?”

    江户川乱步露出有些怀疑的表情,就像是触发了某段回忆似的,他突然敏锐起来:“我记得我爸以前破获的一个故意抛弃孩童的案件,把孩子抛下的时候他的家长就是这么说的。”

    费奥多尔:“嗯……”

    他看了看周围,视线对上同样很怀疑的涩泽龙彦,在心里修改了之前的想法:好吧,这里想象力丰富的不止是两个人。

    “那不用等我了,晚上我去找你们吧。”他说,“对我来说并不算是很困难的事情。”

    “哦。”太宰治瞧上去对这个结果还挺高兴,他用轻松的语气说道,“那就再见了!”完全就是一副恨不得完全摆脱对方的模样。

    “再见。”费奥多尔同样用轻松地声音说道,“晚上再见吧。”他看上去也对自己周围没有这群人感觉到挺高兴。

    “我好像闻到了火药味。”X小姐嘀嘀咕咕地说道,“天呐,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这座城市下面堆满火药桶了。”

    第215章 只要挖坑肯定会有人跳

    “哇呜, 韭菜盒子!”

    很乐意于出来放风的X小姐坐在一家店里,拿着一块看上去就像是面包夹韭菜的东西,蘸在红菜汤里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 发出一声相当惊叹的喊声。

    “韭菜什么?”太宰治问。

    “韭菜盒子啊,就是这个味道!”X小姐埋头吃了一大口,紧接着才反应过来, “哦, 这个食物我不知道怎么用日语翻译, 所以我采取的是直译,能懂吧?我觉得这还是很形象的。”

    太宰治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 又看向了X小姐。的确很形象, 但他现在的关注点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所以你的母语是什么?”他问道。之前他们基本没有谈起过这个话题,但时空管理局里唯一让人不清楚国籍的人就是她了。

    少女眨动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

    理论上失去了记忆的X小姐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国籍, 但母语的痕迹是深深地铭刻在一个人的思维里的: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和本能反应都收到了母语文学深深的影响。

    “在东边。”她把手中的东西蘸着红菜汤全部吃掉,接着又把脑袋歪过来一点点, “不过在你家的西边。就是那里的国家, 我的母语就是那里的语言。”

    “不过,我猜我的情况大概和乱步有点像。”她补充道。

    指的她并不是单纯的人类的孩子吗?

    太宰治抬起眼眸,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他还真的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他之前一直以为对方说自己不是人类, 只是因为她已经成为了神明的眷者, 而不是天生就这般。

    而且不同于江户川乱步身上明显超乎凡人的观察力, X小姐从来不在某一种特质上给人以一种“特别离谱”的印象。

    她看上去就像是个真正的人类。虽然有时会表现出神经质的一面,但这样只是让她看上去像是一个精神病院里的人类而已。

    “?”

    感觉自己莫名被牵扯到了话题里的江户川乱步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他停止了自己刚刚自顾自的短暂思考:“我是人类!”

    也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为什么那么坚持。可能还是再坚持自己的世界观吧, 或者就是叛逆期到了, 想要和父母对着干——啊,仔细算算的话, 乱步好像还真的是这个年纪呢。

    “嗯嗯。”

    X小姐用长辈式的纵容态度说道,顺便转移了这个话题——可以看得出来,她也不想在这个自己都不怎么清楚的话题上继续牵扯下去了:

    “所以乱步你刚刚在想什么?”

    “唔?我刚刚只是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情啦。”江户川乱步盯了一会儿X小姐,最后勉强把这件事情揭了过去,“关于费佳的。”

    “想法完全正确。”

    太宰治把手肘放在桌子上,趁撑着自己的脑袋看江户川乱步:“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X小姐发出“咕咕咕”的笑声。这是她想要忍笑但是失败的产物。

    我们都知道的: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事情都能用“和你有什么关系”与“和我有什么关系”来解决。而“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更是其中的集大成之作:它同时包含了以上两种情况!

    江户川乱步表情似乎变得郁闷了那么一会儿——他大概本来还想拉着太宰治一起去凑热闹、或者看着太宰治能制造什么热闹呢,但现在这个计划显而易见得失去了可能性。

    “可我是一个未来的警察。”

    但很显然,这句话没有真正地打击到他。他昂起头:“没有什么是和警察没有关系的。”

    “你父亲说的?”X小姐探过脑袋,她显然对这件事情感觉很有趣,“但你这是在跨国界执法啊?”

    “我未来是要当国际刑警的。”江户川乱步认真地说道:他才不要当日本警察,然后在自己父亲的手底下做事呢。

    “听上去太帅了。”X小姐眼睛一亮,“真是很适合你的职业啊,乱步。”

    “可就算如此,你现在也不是警察。”

    太宰治给出了最关键的攻击,他看上去真的不是很想管这件事情:“X小姐,走吧。”

    涩泽龙彦从边上跑出来,他的身边是五只被玩得奄奄一息的耗子。它们的尾巴都互相打了个结,没有办法分开,只能这么躺着。

    他们几个吃的这顿小吃算是免费的。原因就是白猫走到这里的时候目光一利,从角落里拖出了五只大耗子,还颇有审美兴味地缠成了团。店主看到之后立刻请他们吃了这顿饭。

    白猫走到街道上面,爪子埋在还比较洁白的雪里面擦了擦,然后顺着江户川乱步的裤脚爬了上去,理直气壮且“理所当然”地拽下了对方的围巾给自己取暖。

    “X小姐?”太宰治突然说。

    “嗯?”少女抬起头,然后她愣了下,眼睛完成一道月牙的样子,满脸都是了然,“哦——”

    她有时的确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能够轻而易举地感受出别人的心思。这一点太宰治不得不承认,对方说不定比费奥多尔做得还好:那个傲慢的俄罗斯人有时会因为自身先入为主的判断而影响接下来的观察,但X小姐身上就从来都没有这个问题。

    “那就往前面走吧!”

    她迈开步伐,朝前面跑过去:“前面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小木屋子呢!”

    这里的人没有和平时代和未来的人那样欢快和五颜六色,所以在人群中,少女的模样就显得格外显眼。很多人都给他们投来了诧异的目光,似乎是以为他们是别的国家过来的小贵族。

    在少女欢快的声音中,有点点的白色从已经落在屋檐上的积雪中飞起,就像是冬日苍白的雪再一次恢复了自己的生机与活力。

    但实际上,那只是朴素的飞蛾。它们在寒冷的空气中拍打翅膀,然后又重新回到皑皑白雪当中,不被任何人所注意,就像是它们本来就应该在这里,再寻常不过。

    江户川乱步似乎注意到了——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他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但这种异样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不见,就像是刚刚的思绪是被眼镜一瞬间在日色下的闪光引起的。

    有神明在虚空中轻笑。低低的,就像是猫咪呼噜一样的笑。

    X小姐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她正在很专注地投入某件对她来说很有意思的事里。太宰治跟在他的身后,悠哉悠哉的。

    涩泽龙彦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干什么,只是有些惊讶地观察着现在负责带路的X小姐——在他的印象里,对方可并不适合这样的工作。

    但很快,非人类的嗅觉和第六感就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在耳朵轻轻抖动了两下后,白猫露出了那种有些难以言喻的表情,但很快就同样感兴趣了起来。

    于是他选择什么都不说,就像是在这个时候和太宰治与X小姐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

    “现在还有……”

    X小姐放慢了脚步,她朝前后左右看了看,就像是突然感觉到了某种不太妙的气息:“等等啊,我怎么感觉就像是有人早就预料到了,在这里专门等着呢?”

    太宰治看向对方:如果她此刻是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的话,全身的毛肯定都要竖起来,变成一个警惕的圆球。

    江户川乱步茫然地停下脚步,朝他们看去。他才反应过来,但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于是下意识很赞同X小姐说法地点了点头。

    “这是很有可能的。”

    太宰治咳嗽一声,也不急着否认,用某种相当真诚的语调说道:“我在决定这件事之前就想好了。但毕竟我们身上也没有他有利可图的地方,被坑的大概率只有你一个,所以……”

    涩泽龙彦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他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句话似的,并且从一开始就在等太宰治把这句话说出来。

    “真是让人伤透了心啊,太宰。”

    X小姐睁大眼睛,那对充满了不知道真假的震惊的琥珀色眼睛圆溜溜的:“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然而太宰治只是微笑。

    “现在反悔的话可没有用了。”他说,“而且我也相信你的好奇心——充分地相信。”

    有的人就是这样,天生就不愿意错过任何隐藏起来的秘密。他们对糖果没有兴趣,但一定很乐意凑到明知道是糖衣炮弹的东西边上,就是为了看看糖衣里的炮弹是什么样。X小姐的身上就有这种特质。

    这么显眼的把柄,不利用一下简直有点手痒。

    少女很不满地瞪着他,但最后还是服了软,继续往前面走去,看上去就像是认了命——同时还真的有那么一点跃跃欲试的好奇。

    看来这个坏毛病她一辈子都改不了了,真是令人遗憾。

    往下的路,少女在前面几乎走得悄无声息。她专注地看着前面,安静得就像是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幽灵,几乎融化在这条并不算是宽阔的巷子里。

    太宰治也很识趣地没有再说话。他知道在这里的确应该小心一点——至少,他们“应该”小心一点。

    在走过大概五十米的距离后,少女突然停下来了。她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小巷子末端的一个小房子,很肯定地微微点头。

    “里面。”她转头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没有发出声音,“或者下面。”

    这种架势就像是来做贼的,给人的感觉未免有点过于微妙。江户川乱步看上去却相当自在,可能是他不觉得自己干这种事情有什么错。他们就这么朝前走去,同时互相交换了眼神:

    ——更详细的呢?

    ——更详细的没了!

    ——那我们得想个方法进去吗?

    ——我觉得把涩泽丢进去就好了。

    ——涩泽现在又没有窃听器。

    ——但可以偷个窃听器然后放在里面。

    ——所以让费佳知道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相信他,这些事情肯定都在他预料之中的。

    ——而且反正出问题的话,遭殃的估计也不是我们。

    于是在已经经过那个房子的时候,白猫就被丢了下来。

    作为最新一代潜入型智能碳基武器的涩泽龙彦并不是很想说话。他不太情愿地回头幽幽看了眼这几个人,跳到墙顶上去了。

    “我感觉涩泽好像不会去干这件事。”江户川乱步说,“倒不如说是肯定不会吧。”

    “自信一点。”

    X小姐说,她看上去挺忧愁的:“说不定还会把我们的计划全部告发给费佳呢。但万一他脑子突然不好使了,真的偷听完还回来告诉我们费佳他到底在和别人聊什么了呢?我觉得做人还是需要一点美好的期待的。”

    “这个可能性比费佳不追究这件事情的概率还要低吧?”

    江户川乱步眯起眼睛,实事求是地拆穿道。

    “有这种担心的话那就跑远一点。”

    太宰治很淡定地拍了拍X小姐的肩膀,给出了最有效的安慰:“只要他找不到你的人,就没有办法找你算账。”

    “听上去还真是一个好主意啊,太宰。”

    X小姐一脸郁闷地说道:“我到时候绝对会告诉他,这都是你怂恿的。”

    “我们之间的账也不止这么一点了。”

    太宰治用有点同情的眼神看着她:“所以就算是把这个算上去也没什么用的,X小姐。你还是想想自己会不会被他抓住打工吧。或者你可以更厚脸皮一点,假装这件事情从来没发生过?”

    真要出事的话他和费奥多尔中早就有一个出事了,现在他们两个都相安无事,只能证明一件事:他们拿彼此都没什么太大的办法。所以在这种事情中,他要做的从来都不是担心自己。

    “呜。”

    X小姐捂住自己的脸:“我已经预感到他抓到我后会以此要挟我打什么工了啊!可恶,我明明是过来放假的!”

    “放假的!”

    第216章 道德水准=好骗

    来自东边的风从天空中吹过, 来到了这个叫做“科什么什么”的偏远地方。

    不像是东部临海的某些国家,俄罗斯东方吹来的风并不是所谓的春风,而是带上了明显的寒意, 仿佛里面夹杂着未化的冰雪。

    这里的春日迟迟未来。

    “嗯……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说这件事是太宰治提议的,你应该不会对我做什么吧?”

    X小姐努力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但衣角依旧在空气当中翻飞着, 就像是什么东西正在她的身后展翅欲飞。

    她有些警惕地看着下面的费奥多尔, 身子微微后仰,分明是害怕被捉到的模样。

    她在最高最高的那根树梢上, 柔软的枝条在夕阳的余晖中晃动着, 就像是上面不存在任何数量。或者上面只落下了一只蛾,雪白的飞蛾。

    费奥多尔的脸上带着微笑:“所以我说不会的话, X小姐会相信吗?”

    “呃,不会啊。”X小姐拽了拽自己垂落下来的头发, 有些尴尬地回应道。

    “看来您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很明智的。”费奥多尔同样坦诚地点了点头, “所以,答案是不可能。”

    “听上去未免有些太让人感到难过了吧!”

    X小姐嘟囔着。她依旧是那副不肯下来的模样,并且看上去还很希望有什么人能够跑出来, 顺便拯救一下自己。

    但事实证明, 在这种时候她并不怎么好运, 或者说想要好运也好不起来。有一个神正在揶揄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呢,祂把有关于可能性的排布重新拨弄了一下——为了最好的观看效果。

    费奥多尔也许同样知道这件事, 所以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看着树上的X小姐。

    他可能不了解神, 但他非常了解人类热衷于看热闹的心理。而在绝大多数时候,伊尼看上去都很“像”是一个人。

    “您还是放弃吧。”

    费奥多尔看着对方:“涩泽和太宰可是把你给供出来了。”

    “天呐, 幸好乱步没有。”

    X小姐自言自语道,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好像给出了错误的反应,连忙改口,朝着下方大声地喊道:“我才没有想干偷窥这么没品的事情呢!也对你的那些事情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你不要随便冤枉人啊!”

    “听上去像是不打自招。”费奥多尔评价道。

    “听上去真的很像吗?”X小姐看了看自己,最后摇了摇头,一脸坚定,“我觉得不像。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没有证据。”

    “你是说我没有人证吗?”费奥多尔反问道。

    “人证……怎么能算是证据!那几个家伙就是想要看热闹,总之就不算!”X小姐勉强地辩解了几句,不过她的这几句话似乎还真的不能算是错的。

    在这种事情上,那几个家伙都很乐于去当一个没什么良心的乐子人。

    “我说的是切切实实的物证,能够证明就是我要偷窥你谈话内容的那种直接证据!”

    深吸了一口气,少女说话的声音再一次变得流畅了起来:“所以有吗?没有的话就不关我的事情了哦?”

    “是吗?”费奥多尔很淡定地说道,“你想知道我今天和别人聊了什么吗?其实我现在就可以讲给你听。”

    X小姐的眼睛一亮,身子蹲了下去,但还是稳稳地站在树梢上:“所以聊什么了?快讲给我听听。”

    费奥多尔看着她。

    X小姐看看自己:“……”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若无其事地站起来。

    “这种秘密肯定会有人好奇啊,但这又不代表我真的会付出行动。”

    少女看着天空,努力为自己辩解道,就是语言显得有点苍白:“呃,总之这个肯定算不上是直接的证据。你只是证实了我的确有这个动机而已……我是不会承认的。”

    “完全就是推理片或者推理小说里面罪犯在主角面前嘴硬的剧情嘛。”

    太宰治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还带上了那么几分无端的感慨味道:“加油啊X小姐,你一定能够想出更好的台词。我还是很期待你能让那家伙无功而返的。”

    涩泽龙彦蹲在太宰治的边上,赞同性地“喵”了一声:这种事情嘛,对于他们来说当然是越波澜起伏越有乐子。

    被寄予厚望的X小姐抬起头看到了这两个家伙,一下子就炸了毛。

    “喂喂,你们要是真的这么想的话,当时不要把我卖了不就行了吗!”

    她没好气地瞪着这两个家伙,站在树梢上面指指点点:“结果现在还过来看热闹——”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太宰治很坦诚地说道:“某只老鼠在这方面早有准备……说句实在话,我觉得在你想要来这里度假的时候他就准备好了。”

    费奥多尔点了点头,表现出了宠辱不惊的淡然姿态:“过奖了。我觉得这只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旅行。

    X小姐很显然也明白了这种道理:以被逼到站在树上都不敢下来作为代价。

    “但你之前不是也预料好了吗?”她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感觉这个世界真是冷漠得可怕,她这辈子都不想去俄罗斯了,“你怎么还在边上推波助澜啊?”

    当时明明就是太宰治暗示她带路,去费奥多尔偷看一眼,瞧瞧对方在暗中聊什么的吧?

    好的,也许不只是一眼。但差不多这个主意就是太宰治提出的,在这之前她可没有想到过这个方面。她是完完全全无辜的。

    “谁知道呢,也许是某个人预料到了我的想法?”太宰治一脸无辜地看着X小姐,“还真是抱歉啊。”

    “更有可能是有人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但考虑到不管是什么走向,最后都可以看到有趣的场景,所以完全不在意。”

    涩泽龙彦说道,他绯色的眼睛看向太宰治,得到了这个人有些灿烂的微笑——他此刻的心情大概真的很愉快。

    “我要骂人了,我真的要骂人了。”

    X小姐幽怨地嘟哝着:“乱步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太宰治往上指了指——那个方向是一座楼房的位置。其中的一个窗户上面反射着光芒。那是镜子的反光,更准确的说,像是望远镜上面镜片的反光。

    江户川乱步就在那个房间里津津有味地吃着零食,吃到心满意足后就拿起望远镜看眼外面,观察一下目前的事态到底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X小姐看上去并不喜欢这个答案:她还以为有人不会来看自己的热闹呢。

    “不过你出来得也太晚了一点。”

    看着X小姐的沮丧模样,太宰治转过头看着费奥多尔,用促狭的语气说道:“你要是早一点的话,说不定能抓个现行。”

    “我也不是想出来就能出来的。我的确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没有合适的理由最好不要随便就中断谈话。”

    费奥多尔也看向太宰治。这个浑身黑色,脸上缠着绷带,在这个时代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战争中导致了视力残疾的男人脸上笑吟吟的,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能让他更开心一点的回答。

    “不过我有办法让她主动答应。”他说。

    “玩弄人心的家伙。”太宰治耸了下肩,“好人总是很容易被利用的——不过你确定她还算是一个好人?”

    “有人空口白牙地在污蔑我。”

    X小姐嘟嘟囔囔地说:“我怎么就不算是好人了?我就是对人类作为数字的集体死亡、以及为了崇高目标的牺牲稍微有点习惯了而已。”

    “你看。”太宰治对费奥多尔说,“和你简直一样。”

    涩泽龙彦歪过头,他注意到了这句话的敏感性:“你这句话是在骂谁?”

    太宰治想了想,他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

    “为什么不扩大一下范围呢,也许我同时在指责两个人?”

    涩泽龙彦“嗤”了一声,显然对他的这个回答有些不以为然。白色的猫站在地面上,柔软的、没有扫走的落叶让他离寒冷远了一些,让他能够近距离地欣赏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费奥多尔欣赏完了太宰治的油腔滑调:“事实上,我们两个在玩弄人心的方面彼此彼此。”

    他又补充了一句:“以及你说得对,好人总是很容易被利用的。这就是为什么你对付起来那么麻烦。而X小姐……”

    他看向树上满脸警觉的少女。

    有时他也惊讶于对方在看着人类死亡时的那种冷漠——就像是她已经从人类的身份当中抽离了出来,同类的死亡再也没有办法牵动她的同情心或者同理心。她已经与人类这个群体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但作为一个“人”,X小姐在日常的生活中却还是那么活生生的。她给人的感觉喜欢笑,喜欢捉弄人,喜欢把一切都变得“热热闹闹”的,喜欢那些盛大的浮夸的壮丽的东西,在某些时候敏锐得可怕,有时还表现出异常的贴心或者尖锐。

    有时她也很安静。安静而忧伤,甚至有种哲学家的气质。她的眼睛中似乎藏着一个巨大而深刻的、就连失去记忆也没有办法将之完全抹除的伤痕。她把它藏得很深,不想要被人发现——更准确的说,不想要被任何人同情。

    在作为一个日常生活中相处的“朋友”时,只要能稍微忍耐她的那些喜欢捉弄人逗弄人的毛病和突如其来的神经质时刻……她确实会是一位很好的人。

    “你在想什么?”

    X小姐问。她的好奇心又上来了:“你在想我的事?你终于反悔啦?”

    “不,我只是想到了我刚刚的谈话到底有多重要。”费奥多尔面不改色地说道,“以及你到底打乱了我的多少原定的计划。”

    少女的脖子缩了缩。很显然,她现在已经有点心虚了。

    “本来我们这件事情今天就能够解决的。但因为要过来找你,所以我不得不把日程推到了明天,这样就导致了所有事务的推后。有些东西可能会没有办法赶上正确的时间,意味着我还要把计划重新调整一遍,对顺序再重新安排。”

    费奥多尔看了看表:“我今天又需要熬夜处理这些东西了,X小姐。”

    “你……你跟我说这些又没什么用。”

    少女的舌头差点打了个结巴,她很显然被这个后果搞得有点紧张和内疚,但又本能地怀疑这是费奥多尔的阴谋:“别和我说啊,我是不会对这些事情负责的。”

    “是这样的。”费奥多尔淡然地点头,“所以这一切实际上都是我自作自受。”

    “倒也不至于这么说……”

    “就这样吧。我回去了,毕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你用这种手段要挟人不显得很幼稚吗!”

    X小姐口上是这么说的,但身体很诚实地跳到了下面的枝子上面,但还是磨磨蹭蹭地不愿意下来,用手抱着树干,就像是离开了这棵树就要来到地狱了一样。

    “糟糕。”太宰治对涩泽龙彦说道,“看上去完全就被拿捏住了啊。”

    “很明显是知道底下是坑但还是决定往下跳了。”涩泽龙彦说,“真好拿捏。”

    X小姐转过头,一脸郁闷:“你们两个闭嘴啊,不把我供出来就没那么多事情了!”

    她跳下来,苦闷地看着费奥多尔。费奥多尔眨了眨眼睛,看着她。

    “所以你绕那么一大圈,不就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干活嘛。真是的,要不是出了这种事情,我肯定会跑路……”她叹了口气,“要干什么?”

    “不,还有一点是确定你的能录在这里是不是还有用。”

    费奥多尔笑着回答:“在战场上面,能够直接观察到对方的行动真的是一个很大的优势,不是吗,X小姐?”

    X小姐的脸垮了下来。

    “是啊,确实很大……大到我不知道你会怎么输。”

    第217章 琥珀色

    “所以呢, X小姐目前就只能待在费佳这里打工了。不过应该很快就能够回去了。”

    江户川乱步如是总结道,为这个有些悲剧性的度假故事画上了一个暂时性的终止符号。

    他对面的幻影兽——等等,这真的能够被称呼为动物吗?这种更像是月光一样的生物, 这种会随着月相而变化姿态的生物?但不管如何,我们先这么称呼它吧——点了点头,看上去有点轻微的惊讶, 但也不是太惊讶。

    “虽然有点不太好, 但是……”

    它说:“这的确很像是X。”

    “的确很像她。”江户川乱步回忆了一下, 很赞同地点点头,附和了对方的这句话, 并且伸手摸了摸它身上的皮毛。

    今天的月亮是盈月。幻影兽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洁白的马, 体型大小像是一只山羊。它用山羊般的脑袋轻轻地蹭了蹭江户川乱步,长长的兔子耳朵就像是两条飘带般垂落。

    它看上去没有那么可怕了, 身上流淌的光芒甚至有些让人心醉神迷:前提是忽略它口中那条蜈蚣一样蠕动挣扎的铂金色辫子。

    “我要走了,谢谢你。”它说, “时空管理局的人们还在等着我的消息呢。”

    它是来自时空另一端的信使。这种和月亮相伴的、诞生在亚马逊的雨林中的生物能够在梦的世界当中穿行, 也可以抵达所有被月光照耀着的地方。

    它这次过来就是受到了他们的委托。宵行把自己的头发剪了下来,拜托它做这件事情。

    幻影兽喜欢女孩的头发。它以前经常偷偷地把少女的头发偷走,编到马的身上。有一种小孩子恶作剧般的狡猾。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的月亮就像是现在一样皎洁。但现在它也不介意重新捡起这份爱好。

    江户川乱步抬头看着这只美丽而又诡异的生物:“你不去她的梦境里看看她吗?只要问过我就可以了吗?”

    它摇了摇头。和食草动物不同, 它有一张哺乳生物的脸, 眼睛分布在正面而不是两侧,这让它可以和江户川乱步对视着。

    “可她不会做梦。”它说, “那根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而且……我觉得问你们当中的别人似乎也没办法得到可信的答案。”

    在梦境和月光中生活的生物了解人类。它清楚这几个人类到底有多狡猾, 就连猫也一样。月亮在神秘学上, 本身就代表着人类那颗被埋藏在深处的、敏锐复杂而多情的心。

    更何况,他们也算不上是不认识。

    它笑了起来:“再见了, 乱步。”

    这只动物在月亮落下去之前就离开了。它轻轻一跳,就从这个梦境中轻而易举地跃了出去,就像是一只会飞的马或者天上飘的绵羊。

    江户川乱步看着对方洁白的身影,尝试着从这个梦境中挣脱出来。这并不困难,尤其是对他来说。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窗户外面已经亮起了鱼肚白的颜色。

    他跑到窗边看着——X小姐果然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她有些出神地看着远处即将诞生太阳的地平线,就像是沉醉在某种风景中。

    X小姐从来都不会在这种时刻缺席,仿佛日出中包含了某种能够让她热泪盈眶的元素:尽管她从来都没有在看到日出时真正热泪盈眶过,但江户川乱步还是有这种感觉。

    “醒了?”

    睡在他隔壁的太宰治打开门。他看了眼江户川乱步,笑着说道。

    江户川乱步则是朝他点了点头——太宰治好像从来都不睡觉,或者睡觉非常非常地浅。每天早上他醒过来的时候,只要不是太晚,都能看到对方精准地打开门。

    同样的还有……

    白猫打了个哈欠,从房梁上面跳了下来。他抬起绯红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类,本来冷冷淡淡的猫言猫语也在刚醒的时候柔软了一点:

    “喵呜。”

    这是在打招呼。

    “早上好啊,涩泽。”

    江户川乱步朝对方也回应了一声,同时感觉这种日子如果继续过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就可以搞懂猫这种生物的全套语言。

    但想想就知道,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不大。他们作为同事的日子已经要结束了,很快就要各奔东西。

    “在看X吗?”涩泽龙彦晃动了一下尾巴,似乎很不习惯这种仰视人的角度,跳到了一个矮柜上,紧接着跳上了窗台,朝着窗外看去,发现了江户川乱步之前关注的风景。

    “是这样啦。”江户川乱步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做的那个梦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刚刚时空管理局有人来问我,为什么X小姐还不回去……”

    太宰治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对这种现状有些忍俊不禁:“哈,看来她这是真的被压榨得有点倒霉了。”

    X小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因为过久不会导致了同事们的担心——实际上也算不上是担心,他们更多是觉得新同事才刚刚来,最好不要给对方树立可以无故旷工的印象——她只是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东方。

    东方有一个奇迹,而她在等待着它的降临。

    “说起来。”江户川乱步趴在窗台上,感受着早晨的风吹过脸颊。寒冷,但里面带着微弱的泥土融化的气息。

    “她为什么这么喜欢日出?”

    “我以前会也想。”

    太宰治耸了耸肩:“她为什么总是会在日出前后的这一段时间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等待太阳来到地平线上的那一刻。”

    他的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眉毛似乎轻轻地挑了一下,如同对即将喷薄而出的光线有点不太适应。他说:“但我现在明白了另一件事,这还多亏了费奥多尔帮我确定了……”

    “你是不是在卖关子?”江户川乱步盯着他,眼睛逐渐眯起,这么问道。

    “肯定一点,他就是在卖关子。”涩泽龙彦鄙夷地说。

    “……她的视野并不局限于人类的视野。”

    太宰治停顿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在被揭穿后没有什么意思,于是索然无味地继续说道:“她可以和飞蛾共享自己的视野,或者说她本身的构成就已经不是人类了。”

    而是一个巨大的飞蛾聚集体。

    他想:就像是当初他们在俄罗斯看到的那只蛾群一样。他们都在神明的影响下,朝着本不属于自己的样子转变了。而奇特的是,他们最后都在某个程度上保持住了微妙的平衡。

    以至于看上去有些相似。

    “也就是说。”他说,“她可以从几个小时之前,太阳刚刚照到这个国家土地的时候,就看到日出。”

    剩下的事情就算是他不继续说下去,在场的人或者猫也都很明了:她可以欣赏一场持续数小时的日出,这种本该短暂的辉煌能够在她的视野中停留极其漫长的时光。

    甚至一生那么久——只要她把全世界所有飞蛾的视线都串联起来。那动人的天空颜色就永远都不会真正消散,而是像昆虫被树脂包裹一样,被封存在那对琥珀色的眼睛中。

    或者,那对琥珀色的眼睛本身就是因为日出被封存在其中,从而诞生的颜色。

    太阳升起来了。

    X小姐的头也跟着抬起。她看着那美丽的光点在天空当中缓缓地出现,脸上有一种平静而又深刻的表情,就像是被牵扯到了时间的深处。

    有那么一瞬间,太宰治甚至觉得对方会因为这场日出而选择永远不回到那个只有月亮的时空管理局。

    但很快,这种表情就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她侧过头,注意到了看着她的两个人和一只猫,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活生生了起来——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垮了下来。

    “喂!每次看到你们的时候,我都会想到我这份该死的新工作。”

    她站起身,大声地在地上喊着,然后快速地跑回来。

    “需要我说抱歉吗?”太宰治在窗户边问。

    “你确实应该说抱歉,但这有什么用啊!除非你愿意接替我的工作,但你又没有这种本事。涩泽要是说了这句话我才应该高兴呢!”

    X小姐叉着腰喊了回来,她的表情中带着几分不忿。涩泽龙彦则是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听到,有模有样地梳起了自己的毛。

    少女对这种装傻充愣的场面显然已经很熟悉了。她打开门关上门,顺着楼梯跑上去然后到了他们所在的房间,最后气势汹汹地——坐到了沙发上面,把自己躺成了一个大字。

    “明天我就可以走了。”

    她嘟囔道,脸上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接下来的局面我都可以猜到了,简直是用脚后跟打都能赢……”

    “还挺快啊。”太宰治说。

    “那是当然喽。”少女有气无力地回答,“不过真正要结束还要好一段时间呢。一年?总之明年差不多就可以结束了,在排除东边那块没人愿意待的地方,这个国家又不是特别大。”

    她翻了个身:“不管怎么说,哈哈,我马上就要自由了!”

    太宰治看着她就这么在沙发上打滚,知道这个家伙大概是在发泄情绪,于是也没有多说什么打击她。比如“你的假期现在还剩多少”之类的。

    “你怎么这么喜欢看日出?”他想了想,以一个不那么功利的心情问了他们刚刚正在讨论的问题,“你一天得看多少次?”

    少女抬起头。她翻来覆去的动作停住了,靠着沙发坐了起来。

    “大概有四五十次吧。”她说,“我没有必要记得太清楚——毕竟我看日出又不是因为我很孤独。”

    “你竟然还看《小王子》啊。”太宰治有些诧异地双手抱胸,“真没看出来。”

    “我看《小王子》有什么奇怪的,我还很喜欢这本书呢。倒是你。”X小姐歪了下脑袋,“我对你也看了这本书还是很惊讶的。”

    她在“也”上加重了语气,表示如果太宰治没有看过这本书的话,是没有办法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她是捏他《小王子》里的话的。

    “有吗?”太宰治沉思了一会儿,“我其实是在看一本关于小说推荐的书籍上看到的。”

    “哈。”X小姐发出不置可否的声音,她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意识到这个话题好像不仅仅是太宰治很好奇,江户川乱步和涩泽龙彦也都在看着自己。

    “呃。”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大概给自己做了一点心理建设——比如说马上就要再也不见,所以说点事情也不是不可以之类的——最后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我其实不喜欢日出。”

    她也不管听到这句话的人的惊讶,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讨厌死这种给全世界都增加橘黄色滤镜的东西了,就像是我讨厌没有声音,没有动静,什么都不发生变化,好像在胶片当中定格的世界一样。”

    X小姐的睫毛动了动,一种真实的厌恶感从她的眼中升腾起来。她在对待自己认识的人时一直都很真诚,但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甚至有点恳切。

    如果联想到她那对“琥珀”颜色的眼睛,这种厌恶甚至显得有点戏剧性。太宰治想。

    “但怎么说呢,我还是想要去看日出。这或许是因为……倒也不是孤独,虽然我的确在看日出的时候觉得身边应该有另一个人,单着并不算是孤独。”

    她停顿了还一会儿,最后求证性地看向了太宰治:“你有时也会这么觉得,对吧。”

    太宰治“啊”了声,点点头。

    在lupin一个人待着喝威士忌的时候,他脑海内的确就是这种想法。

    “就是这样。”她说,“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就像是你已经陪着另一个人看了几千上万次的日出,你觉得他这次应该也在,并且期待他看到这次日出后会怎么想。但实际上他不在。你的身边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窗户外面,眼睛中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茫然。然后少女轻轻地晃了晃脑袋。

    “没事了。”她说,“等等,今天的早饭怎么还没有到呢?我都感觉有点饿了。”

    第218章 金黄的太阳

    这次漫长且寒冷的度假总算是要结束了。

    X小姐把自己头顶的帽子拿下来——在俄罗斯这样寒冷的日子里戴着宽檐帽给人的感觉有点愚蠢, 这样的天气里更适合的还是费奥多尔那样的毛绒帽。但她还是很喜欢这个上面装饰满了鲜花的帽子。

    而且上面还有一只月亮蛾的装饰。

    很大,很漂亮。微微的碧绿,春天水藻横生的池塘的颜色, 香水百合还没有绽放时的颜色。弯月和圆月悬挂在它的翅膀上,就像是承载着温柔到不动声色的月光。

    她摸了摸这顶帽子,心里想着管它呢, 蠢就蠢吧, 于是很高兴地再次把它戴在头顶, 看着镜子歪了下脑袋,脸上浮现出一个灿烂的笑。

    除了这个帽子以外,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的装饰了, 头发也有点短,以至于这个帽子显得有点突兀和浮夸, 但她也懒得管,口中哼着歌就离开了这个房间。

    帽子是费奥多尔送给她的。也不知道俄罗斯人到底是在哪里买到了这个和俄罗斯民族的气质不太符合的东西, 总之, 在X小姐满脸郁闷地完成了自己“欠下”的“债务”后,这个帽子就出现在了她的房间里。

    很合适,很恰当的礼物。不得不说, 这给了少女很好的心理安慰——至少她现在已经完全不生气了, 而且打算戴着这顶帽子去正式地给那个混蛋告别。

    客厅里面的人很齐。本来就不大的客厅人一多起来就显得满满当当, 加上壁炉里面燃烧着令人感觉相当惬意的火焰,使得空气闻起来都是三分熟的温暖味道。

    费奥多尔正在给壁炉添柴火。这些木头在壁炉里面发出可爱的“噼啪”声, 然后燃烧起一团赏心悦目的火焰。他一边添柴火, 一边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着什么。江户川乱步趴在地毯上面, 两只手撑住自己的脸颊,仰头认真听着。

    太宰治缩在沙发的另一端。他看上去在这样的天气中有些昏昏欲睡, 黑色的大衣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就像是一只正在冬眠的黑色蝙蝠,用翅膀把自己的身子裹住。同样这个姿势的还有趴在沙发背上的涩泽龙彦。

    白猫显然也有点困了。作为一只猫,涩泽龙彦的生物钟可以说是乱七八糟。这也导致了他在什么时候都可以睡着,在睡着的时候也能被很轻松地喊醒。但它就算是睡觉,也要找一个比正常人要高一点的地方的。

    那条松鼠一样的白尾巴无处安放地从沙发背上垂落下来,上面的毛在暖和的空气中轻轻地晃动着。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条柔软的围脖。

    X小姐左看看右看看,她步伐轻盈地走来,就像是一个幽灵在人间行走,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响声。但费奥多尔还是察觉到了什么,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用很平淡的姿态点了点头,一点被吓到的意思都没有。

    少女鼓起脸,一下子就泄了气,快步走过来,盘腿坐在沙发下面。

    “所以这是怎么被发现的啊!”

    她继续左顾右盼着,不服气地说道。

    江户川乱步指了指一个方向。他以前经常采取和X小姐一样的策略去吓唬自己的父母,但也经常遭到这样的戳穿待遇,以至于对于这种情况都有点轻车熟路。

    “虽然没看到,但大概是镜子把画面反射到费佳那里了吧。”他说,“光线正好是这样的。”

    X小姐大大地“诶”了一声,表情看上去有些沮丧。

    费奥多尔脸上全程保持着微笑。不过这种微笑在今天多了一点真心实意的味道。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终于摆脱了这几个人,还是因为真的挺喜欢现在的场景。

    “你们之前在讲什么故事?”

    X小姐只是沮丧了一会儿,就重新支棱了起来,好奇地询问道。她一贯是很会自我调节的。

    “这几天我干的事情……你不想要知道现在我要干什么了吗?”

    费奥多尔问道。他的脸上带着笑意,就连说出这句话的态度都更像是打趣。

    “我不想知道。这可不是我感兴趣的内容,而且也很容易就猜到了。”

    X小姐却令人意外地摇了摇脑袋,没有好奇心给捕获:“你也不要问我——我在时空管理局学会了一个很有用的能力,那就是把那些自己不想要的东西清除出自己的大脑,好让它给更重要的东西腾出一些空间。”

    她眨了眨眼睛,表现出一种近乎于大智若愚的狡黠。

    “如果说我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的话,那就是属于个人的东西,一个人想要藏起来的秘密。它们和这个世界的大局无关,也不会对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和文明造成如何如何的影响,但——很有趣。”

    因为它们总是如此独特和与众不同,所以就显得非常有意思。和那种被历史推动着,注定要在某个时刻发生的事件截然不同。

    当初她也只是被太宰治怂恿着,觉得费奥多尔肯定瞒了他们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好奇地去探头探脑的。否则她肯定不会表现得那么兴致勃勃和在意。

    “那看来我当初的决定还算正确。”

    费奥多尔看了X小姐,脸上的笑意似乎变得更加浓烈了:“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后面想要把你抓过来工作就不可能了。”

    这个世界正在走向时代浪潮的顶点。

    没有谁比X小姐更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了。她的目光注视着这片宽阔的土地,甚至是注视着这个星球,以一种人类没有办法理解的视角观察着这一切。

    她是这个急剧变化的世界最好的旁观者。她已在无数个时间线品鉴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变化。她早就对这种事情逐渐习以为常,并不感到诧异也不觉得值得惊奇,只是用一种看待人类历史中总要发生的某个事件的漠然目光注视着。

    越是庞大的概念她就越是兴致缺缺,越是注定发生的事情她就越嗤之以鼻。而这个即将——或者正在这个地球上发生的故事恰好就是这两者的集合体。

    “早知道我应该伪装得好一点的……”

    X小姐的嘴角拉了下来,她扭过头嘟囔着,从茶几上拿起杯子,喝掉了里面的酒。

    当然,这里面不是伏特加,而是酒精硬料。这种程度的东西还不至于让她像是之前那样晕晕乎乎的,甚至连脸都不会泛红,只是让那对琥珀色的眼睛仿佛在闪闪发光。

    “不过还是不说这个了。”

    她扶了一下自己的帽子,这么宣布道:“我们已经两清了——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是这样。我不会生气的。”

    费奥多尔看着少女。她很喜欢这个经典的扶帽子动作,也不知道受到了谁的影响。但做出这个动作似乎让她感到挺开心的。

    “现在我还是更好奇别的事情一点。”

    她去看沙发上面的太宰治,把似乎正在假装自己睡觉或者催眠自己入睡的太宰治给推起来:“你们打算以后都怎么样?”

    她琥珀色的虹膜似乎折射出了某种晶莹闪亮的光芒,好像被对某种东西的兴趣而点燃,里面燃烧起了一盏小小的灯:“和我说说你们想要的未来吧——”

    太宰治把大衣从脸上拽下来,露出一张比绷带稍微有点血色的脸。他用有些茫然的眼神看着X小姐:“成功自杀?”

    “听上去也不错。”X小姐评价道,“我真心觉得自杀是一种很好的未来。毕竟对很多人来说,这个世界糟糕到让人宁愿从来都没有来过。”

    “但这个世界其实也不是那么糟糕,对至少我而言。”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不管怎么说,在这个世界上,我的确得到了爱。”

    “这话听上去都有点让人伤感了。”

    太宰治躺在沙发上,他叹了口气:“你这样都让我有点想要回去安慰我以前的监护人和由我当监护人的那些孩子了。”

    事情是这样的——他想了想,然后发现在他的世界,好像真正会为他的死感到悲伤的大概只有森欧外,中岛敦和小银。但比较不好意思的地方在于,对于这几位,他好像没有一个是不亏欠的。

    “但我总不能回到我的那个世界去吧。”

    他耸了下肩:“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也许这里应该发明一个俗语:“在港口黑手党大楼上”*。一旦到达那个高高的地方,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听上去有点悲伤。”

    X小姐点了点头:“你呢,涩泽?”

    涩泽龙彦“喵”了声,他睁开眼睛,从沙发背上面坐了起来,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下面的X小姐。他看上去对这件事情不太情愿,但还是认真地想了想。

    “回到我的世界,然后就继续每天去找我的天使,继续研究神秘学,继续和那个蠢货生活在一起。”这只猫做出了一个皱眉的动作,“然后就没有了。”

    “不会觉得有点无聊吗?”江户川乱步问。他知道涩泽龙彦似乎很讨厌无聊。

    “我只是一只猫,乱步。”涩泽龙彦说。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这一点,承认自己所拥有的没有什么太大变化起伏的生活,并且决定回到那里面去。

    “对于一只猫来说,没有必要把生活搞得一团糟。事实上,能够看着敦长大,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十足不平凡和不无聊的经历。”

    他看着自己的爪子:“我很期待他的未来,我很期待他将会变成什么样的猫。这是一个需要花漫长时间才能知道最终答案的谜题,而我愿意在这件事情上付出我的半生。别的东西倒是显得无关紧要了。”

    “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给自己选择这样的一个未来……”

    X小姐都有点惊讶地看着涩泽龙彦,但很快就笑了起来:“但得到这样的回答,或许就是我在每一任队员离开之前都要问他们这个问题的原因。每一个出乎意料的、独特的、只属于你们的答案。”

    她转头看向江户川乱步:“乱步你呢?”

    在场的人都知道江户川乱步想要成为一个警察。但对于这个答案,所有人都还是很好奇的:说不定就和涩泽龙彦一样,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一面呢?

    “当然是去当国际刑警啦。”

    江户川乱步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给出了这个回答:“我要成为比他们更厉害的人,我要告诉他们才不是小孩子了。我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大人。”

    “去成为那种可以改变自己不喜欢的所有事情的人。”

    乱步用手指碰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似乎从这个动作当中得到了什么坚定的勇气与决心,镜片后翠绿色的眼睛就像是一颗坚硬地反射光芒的猫眼石。

    “总之,我想要做什么就可以做到什么!”

    他说。

    “如果是乱步先生的话。”

    太宰治换了个姿势,他真诚地说道:“那一定是可以做到的。”

    江户川乱步的表情明显变得开心了一点。

    X小姐点了点头。

    “非常非常了不起的想法。”她说,“我一直觉得,还没有长大时的愿望,如果能够坚持下来是很了不起的。希望你能够走下来。”

    “不许瞧不起未来全世界最厉害的警察哦。”

    江户川乱步这么回答。他的表情很清楚地表明他这次是认真的。

    X小姐微微地笑了笑,最后,她看向了费奥多尔。

    “所以。”费奥多尔环视了一圈所有人,问道,“这个问题当中有什么寓意吗?”

    “这个问题的寓意就在于。只要我回到时空管理局,在时间的洪流上,我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你们有没有在若干年后做到自己今天所说的话,得到那个自己想要的未来。在未来会不会想到今天的这一天,想到自己所说的话。”

    少女这么回答。她琥珀色的眼睛弯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如果你们没有实现的话,那我就可以在那里狠狠地笑话你们了。”

    费奥多尔:“……虽然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个语气听上去真的很奇特啊。”

    “是吗。”X小姐说,“但我绝对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生你的气哦?”

    ……不,说实在话,这一点也太明显了吧。

    费奥多尔有点无奈地看着她。

    “我个人的话。”他说,“能够完成自己的理想,最后死的时候能得到一个能够配得上我理想的死法吧。”

    “你和太宰是什么情况,脑子里全部都是自己怎么死的?”X小姐露出了比他更无语的眼神,“他我还能理解,你是什么情况?看《圣经》看的?”

    “没错,我觉得就是这样。”

    太宰治在边上附和道。

    “除此之外,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在意的了。”

    费奥多尔一脸无辜地说道:“而且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比较心仪的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吧。”

    “不许个以后有朋友的愿望?”

    X小姐歪头看着,说道。

    “……不,最好还是别了。如果这就是朋友的话。”费奥多尔叹了口气,“而且我们是在谈梦想,不是许愿吧。”

    “梦想和许愿也没有什么区别。”少女如是说道,但她总算是放过了费奥多尔,“怎么说呢,这个想法还真的挺适合你的,嗯。”

    “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你们在几十年后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未来了。当然喽,太宰你还得跟我回去一趟,帮你找一个适合的世界或者问宵行要安乐死的药物。”

    她笑了起来:“哎呀,这么一想,太宰说不定还能跟我一起看到这个。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拥有的只有此刻。”

    她举起杯子,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

    “所以……”她说,“干杯吧,大家!”

    费奥多尔摇了摇头,但还是拿起一杯,朝她举杯。太宰治也拿起一杯,透过壁炉的火光看着仿佛正在燃烧的金色酒精饮料。江户川乱步也拿了一杯——他不怎么喜欢酒,但更不喜欢别人把他当成小孩子换成牛奶。

    涩泽龙彦从沙发背上跳下来,他用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卷住高脚杯,两只爪子将其抱起。别的人都低头看他,轮流用酒杯和他碰杯。

    X小姐:“干——杯——”

    在少女高兴的欢呼中,太宰治喝下酒。

    一股温暖的感觉从咽喉顺滑地流下,来到胃部的位置。在寒冷的冬天里,如同咽下一轮金黄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