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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春节假期共一周,池易暄补进三天年假,凑了十天出来。回到妈妈身边的我们过的简直是神仙日子,吃了睡、睡了吃,我哥头几天还会争着洗碗、拖地,等到了第三天就被我同化,抱着水果盆和我一起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穿着妈妈以前给他织的大红色毛衣,棉裤扎进了厚毛袜。

    我哥犯烟瘾时会叫上我,借口去超市买香波。拎着塑料袋走路回家,我踩着他的影子,与他勾一勾小拇指,仿佛是在偷尝禁果。

    临走前称重,我胖了七斤,池易暄胖了五斤,妈妈笑眯眯地捏着他的胳膊,问他怎么还跟刚回来时一样。

    我们的行李箱被她塞进了太多食物,机场托运时发现超重要交罚款,我正要打开箱子拿一部分出来,池易暄却按住我的手,从钱包里摸出了银行卡。

    去机场的路上妈妈还和我们有说有笑,真走到安检口前就一下红了眼眶,搂着我的脖子足足两分钟才松手。

    我轻拍着她的后背,池易暄在一旁叮嘱老爸一会儿去药房买药,上次她出门买菜摔了一大跤,膝盖上的淤青有拳头一般大,到现在都没有好。

    “好了,孩子们要登机了!”

    池岩叫了妈妈三次,她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挽紧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揉了揉泛红的眼眶,目送我与池易暄走进安检口,脚尖用力踮起,给我们送来三连击飞吻。

    飞机滑行时,星星点缀夜空,关了灯的机舱幽暗,小小的舷窗下是美丽温暖的南方,我们的家乡。

    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北方城市,乘出租到达公寓,灯还未来得及打开,我就将我哥按在门上接吻。深长的吻让我心醉,他将食指按在我唇前,将我稍稍推开,眼神看似疏离,语气轻佻。

    “这么急?”

    “憋了一周多,能不急吗?”

    我蹲下身捞过他两条长腿将他掂起来,他惊呼一声,随即搂过我的肩头,垂眼望我的模样温柔又狡黠。

    “喂,我还没洗澡。”

    “好巧,我也是。”

    抱着他回了卧室,在床上放下,他躺在月光里,半掀的眼皮下波光浮动。我与他十指相扣,心脏相贴。爱情盛放在二月初。他是五月的阳光——

    不,他是三月清晨的阳光,五月的一场轻薄小雪。

    淋浴间被我们弄脏,池易暄手持花洒冲着地砖,水流上蒸腾而起的雾气让他的身影变得朦胧,一层层覆在玻璃门上,不一会儿就盖掉了残留在上面的他的掌印。

    我往一旁的浴缸里放水,快满时叫他过来。他放下花洒,赤脚从潮湿的地砖上走过来,屈起双膝,勉强蹲坐进单人浴缸。

    我也挤进去,拿过浴球为他搓背,情不自禁地哼起老歌。

    搓到一半他问我笑什么。

    我说我们好像树上的猴子。

    “为什么?”

    “互相挑虱子一样。”

    他也笑了一声,手扶在浴缸边缘艰难地转过身来,拿过我手里的浴球。

    “转过去。”

    “哟?这么好心?”我背过身,激起水花朵朵。

    “今天心情好。”

    浴球落在我的肩头轻轻搓洗起来,力度刚好。透明的小泡泡在空中飞舞,好像童话。

    “为什么心情好?”

    “因为今年是闰年。”

    “闰年?”

    “嗯,今年多一天。”

    我望着面前的方瓷砖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跳一瞬就鼓噪,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自己自作多情,但我很快就意识到,我哥不会说出让我误解的话。他知道我知道。

    今年有366天,这是老天给我们的嘉奖。

    “哥,我爱你。”

    不敢回头,但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

    池易暄先洗完澡,从浴室出去。我听到家门开合的声响,专心擦洗着浴缸,过了一会儿又听见玄关传来动静。我高声问他做什么去了,他答:拿包裹。

    哦!是我的镜头。我兴致勃勃地摘下手套去客厅,我哥正光着腚坐在沙发上,只一眼我就走不动道。

    他身上套着我的毛衣,左手撑着脸,右手拿一本英文小说,两条白腿从宽松下摆延伸,懒懒地搭在茶几一角。

    鹤望兰在他身后舒展茎叶,阅读灯的光线从他斜后方落下,让他半湿的头发显现出光泽。

    怕把画中人惊醒,我轻手轻脚折返回玄关,从相机包里拿出了单反。

    快门声响起的瞬间,他抬起头来,光洁的脚趾微微蜷起。

    “干什么呢?”

    “拍点艳照以后打飞机用。”

    他手里的书飞出抛物线,落到我头顶。

    我捡起来走到沙发前还给他,上半身越过他,将他身后的阅读灯的亮度调低。他说这样没法看书了,我说我不想隔壁楼看见我哥事后的诱人模样。

    池易暄将书合上,封面朝下盖在小腹上,嘴角微微翘起,说我有病。

    我在他身边坐下,看向茶几上的快递箱,“我的包裹?”

    他沉默了一秒钟,说:“嗯。”

    嘿,一会儿就装上我的新镜头,给我哥来几份性感写真!我抱过纸箱三下五除二拆开,看见三层防震气泡膜结结实实地包裹着一只扁平纸盒。

    我看了池易暄一眼,徒手扯开气泡膜,撕开纸盒上的密封胶带。

    与Paul Anka对视的瞬间,我登时张大了嘴。我张着大嘴扭头去看我哥,目光在他与唱片之间来回跳跃,脑袋如拨浪鼓一样转动。

    “这是什么?”

    “你的那张没法修复,所以只能找收藏家买了一张。”他从沙发里坐直身体,拿过唱片看了几眼,然后重新放回我手里,“听听?”

    我合上下巴,激动地点头,走到唱片机旁,小心翼翼将唱片放好,刚要将唱针搁上去时,又缩回手,回过头看他。

    “我舍不得。”

    “坏了哥再买。”池易暄眯起眼笑,盘起腿坐在沙发上开始点烟。

    熟悉的歌声钻进耳朵,我心潮澎湃差点想跳舞,却还是尽力表演镇静,走到他身边坐下,局促地笑:

    “怎么对我这么好?你这样我害怕。”

    “怕什么?”

    他将烟拿下来,夹在修长的手指间,烟雾缭绕间,眼神也显得朦胧。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今天一整天都像在做梦。Paul Anka的声线被时间风化,我跟着哼唱,摸过他手边的烟盒,扑克牌一样把玩着,逆时针转着圈。

    “不怕被房东发现啊?”

    “一会儿就开窗透气。”

    “哥,你教我抽烟吧?”

    “不健康,会短命。”

    “能跟你一起短命也很幸福。”

    池易暄轻笑一声,叼着烟的左边嘴角翘得更高,痞里痞气。

    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咬住,含糊不清地求他:“教我吧,哥。”

    他望向我,从鼻腔中呼出长长一口气,如一声无奈的叹息,然后他的身体向我倾倒,仿佛下一秒就要投入我的怀抱,他的一只手臂搭上我的肩膀,略微粗糙的手掌按在我的后颈,将我朝他拉近。

    橙黄的火光随着他呼吸的起伏而跳动,像心跳。两根香烟碰到一起,支成了一座倒V型的小桥。

    “吸几口。”

    我鼓起腮帮子,鼓风机一样呼气,把他逗笑了。

    “真傻。”

    烟雾缭绕,流进气管才发现是苦味,从唇间升起后,点缀他俏皮的眉梢。我喜欢看他笑,不喜欢他流泪。

    茶几上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是妈妈发来了晚安的消息。我们谁都没去看,等到屏幕暗下去了,将香烟默契地夹回指间,捧着彼此的脸放浪地接吻。

    烟灰下落,烫坏了他的地毯。我们的影子在地板上拉长,被墙根折叠,印上墙面,高大得有些失真,仿佛已经能够顶住天、立住地。

    我想为他顶住天、立住地,我想他能在我的庇护下自在地高歌,做一只快乐的小鸟。

    吻到分不清谁身上的烟味更浓时才分开。池易暄放松地依进沙发,脖颈向后折出漂亮的曲线。我模仿他的模样,研习他的忧愁,抽烟时将手臂架在沙发靠背上,偏过头看他。

    “等到夏天来临的时候,我们去意大利吧?”

    他闭着眼,语气悠闲到仿佛要睡着。

    “去意大利干什么?”

    “我想带你去罗马。”

    第72章

    一整个春天,我都在拉活:白天四处打听哪家公司需要团建、招待客户;夜里混迹富二代们的酒局,看看哪位少爷小姐又要过生日了。现在我不仅认识开跑车的大学生,五百强的商务大哥大姐们我也有不少好友,总而言之我的朋友圈成分涵盖面极广,如果哪天需要卖号都能卖不少钱。

    为了尽快钱生钱,还学别人买了基金,结局可想而知。迅速割肉后蹲在阳台上苦闷地抽了两根烟。池易暄问我在做什么。

    “为了罗马行赚钱。”

    他问我赚多少了。

    我咬紧烟嘴,“机票钱是有了,但是酒店钱赔进去了。操!”

    “缺多少?哥有钱。”

    我瞟了他一眼,“不要你的钱。”

    “为什么?”

    “厦门是你带我出去玩,这回轮到我了。”

    “国内外的花销可不是差一两倍。这样吧,你出机票,我定酒店……”

    “不要。”

    池易暄笑,“你跟我较劲什么?”

    我把烟一掐,回过头瞪他,“我说了不要!”

    “好好好,不说了。”

    我哥工作日里依然忙得像陀螺,但是我们说好了,每晚要一起入睡(除非他加班),每周要进行一次约会,时间不需要很长,一个小时即可。

    冬天消亡了,我们不再有大衣与围巾遮挡,目之所及都是吃人的野兽。我们的约会都在夜晚,地点都选在家里。我从进口超市买来红酒、牛排,拿出专门煎肉的铁铸锅,往滋滋作响的牛排上浇黄油、洒迷迭香。再点上蜡烛、听黑胶唱片。手机、电脑全都静音了扔进关上门的卧室。

    吃到半饱、喝到微醺,拉上厚重的窗帘,在跃动的烛光里跳圆舞曲。他牵我的手,我尽力不踩到他的脚尖。当热烈奔放的节奏闯入耳朵,池易暄将衬衫袖子卷到手肘,脚一翘就将拖鞋踢飞,脚掌踢踩地面,跳起热情的弗拉明戈舞。

    他的双臂化作羽翼,开怀大笑时酒窝凹下深深一块,我的呼吸也不自觉加快,怕他马上就要化身一团火焰,赶忙拿过了相机。

    他在我的镜头里燃烧,潮红的脸像只熟透的桃,烛光打下光影,半遮半掩,他寻找着镜头,也可能是在找寻我,跳到浑身热汗,烂漫地笑着。他在我心尖盛放。

    直到单反没电我才舍得放下。我们光脚踩在地板上,将汗湿的额头抵在一起,气喘吁吁。

    Singing in the Rain。尽管今夜无雨,月朗风清。我们没有跳欢快的踢踏,只是将手搭在彼此的腰上,模拟同样在旋转的唱片,在幽暗的客厅里跳一支慢舞。

    我忍不住闭上眼,想象我们身着礼服,想象周围有牧师、鲜花、与红地毯。

    西方婚礼上新郎新娘会在宾客们面前跳第一支舞。如果有那样一个世界——如果存在一个我们可以尽情相拥的世界,我要将结婚日选在下雨的那一天,我会把这首歌作为我们的First Dance。

    我望进他的双眼,这样漂亮的眉眼,好像得到过造物主的垂青。可惜以后他也会拿这双深情款款的眼睛望向别人、望进别人。他将会参与别人的人生。

    他与我对视,眼神有片刻错愕。

    “哭什么?”他捏捏我的腰。

    “眼睛痒。”

    我揉揉眼眶,又放声大笑,在他问出下一个问题之前堵住了他的唇。

    我想象着他成为新郎,衣冠楚楚陪在佳人身边。我哥这个王八蛋,八成会让我去做他的伴郎。我可去你妈的,打死都不做你的伴郎。

    六月仲夏,对我来说是好日子,我从未如此期待过夏天的到来。这个月我为CICI创下了四次活动的新纪录,带来了百万销售额。

    金主们找我去摇骰子,我不能不去,摇到昏天暗地,以至于不记得后半夜发生了什么。醒来时头晕脑胀,厚重的窗帘隔绝阳光,我迷迷糊糊爬起身,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大床上。

    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是下午两点。我头疼欲裂,去厨房里找水,突然听见背后传来敲击键盘的声响。

    回头一看,池易暄正盘着腿在茶几前工作。

    “今天怎么在家办公?”

    他瞥了我一眼,“怕你喝死了。”

    哇,我哥居然为了我申请居家办公!他好爱我!

    我给自己泡了杯热茶,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他在一堆我看不懂的折线图旁边写批注。

    “我昨天喝得很多吗?”

    “你说呢?”

    我察觉到客厅上空盘旋起乌云,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我曾经答应过他,当上CICI的市场部总经理之后就不再需要陪喝。我知道他生气了,于是想说点俏皮话逗他开心。

    “哥,你猜我昨夜梦到了什么?”我用膝盖讨好似的碰了碰他的大腿,“我梦到我躺在马路边睡觉,你开车来接我回家,还帮我洗澡了!哈哈!”

    池易暄轻哼一声,听不出来是真笑还是假笑,他拿过一旁的手机,打开相册,选中最新的视频按下播放。

    “哥,我要赚很多很多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拿过他的手机。视频中我哥手持花洒站在沐浴间里,而我坐在地砖上,赤裸上身紧抱着他的双腿鬼哭狼嚎,脸红得像猴屁股。

    “你知道吗?哥哥,我是因为你才爱钱。”

    他拿花洒冲我的脸,“少说两句吧你。”

    我闭上眼,像条冲澡冲得极舒服的狗,含糊不清地说:“哥,你猜我这个月的提成有多少?”

    画面中他用力挪动双脚想要逃离,而我八爪鱼一样缠住他的腿,两只手共十根手指并在一起,用力举高,冲他傻乐,“哈哈!有这么多!”

    池易暄好像意识到我已经彻底断片,在这时将摄像头转向他自己,冷着脸录下一段话:

    “白意,你以后要是再喝成这样,就不要进我的家门。”

    “……”我将手机还给他,偷偷去瞟他,他依然面无表情在做PPT,脸色太黑,以至于都要看不见他的黑眼圈了。

    我并起两根手指头抬到太阳穴边发誓,“我错了,以后绝对不这样喝了。”又抱住他的胳膊,“你别不理我,嗯?好哥哥,我的亲亲哥哥。”

    “……”

    “要不你打我两拳吧,打我两拳我就长记性了。”我压低声音,往他耳边吹气,“宝贝,别生气了。”

    池易暄被我肉麻到,两根细长的眉毛跳起舞来,“谁是你宝贝?”

    “你是我宝贝。”我笑嘻嘻地圈住他的腰,将他压在地毯上亲吻。

    第73章

    我知道池易暄是大忙人,能向公司请出一周假就不容易,所以一直按照七天假期来安排行程:定了五星级酒店,一路搜索想要打卡的米其林餐厅,为了确保钱够用,还去网上搜来每个景点、餐厅的定价。

    做攻略时我爱戴着耳机听歌,有天晚上计划得太投入,我哥下班回来都没有意识到,直到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身后,下巴越过我的肩膀,认真阅读起我的行程安排。

    我刚转头就撞见他近在咫尺的脸,禁不住大叫一声,“你要吓死我啊!”

    他直起身,食指扯松领带,“每天安排那么多景点?你想累死我。”

    我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时间紧迫,坐飞机就要去掉两天,还剩下五天,每天都要利用好。”

    “五天够玩吗?”

    “你能请更多的假啊?”我笑话他。

    他解开衬衫领口最上面两颗扣子,将自己的行李箱推到客厅里放倒,漫不经心地说:“我请了两周假。”

    “两周?”

    他挑了下眉毛:“怎么?钱不够用了?”

    “嘿!养你的钱我还是有的。”

    我心里乐开了花,下意识摸了摸钱包,计算了一下自己信用卡上还有多少余额。两周的假期,双倍的幸福!末了不忘假惺惺地问他一嘴:“万一有重要的项目,岂不是就错过了?”我知道他们公司的好项目都得靠抢。

    他蹲在箱子旁,好似在认真规划去罗马的行李,敞开的领口下露出一片锁骨。

    “没你重要。”

    我捂住腮帮子,“哎哟喂——甜掉牙了!”登时笑眯了眼,“会说你就多说点。”

    七月盛夏没有食言。第一次出国旅行,我一秒钟都舍不得睡着,飞机上要了四杯咖啡。我们没有将罗马行告诉任何人,池易暄和同事们说他回家看望父母,我没有告诉爸爸妈妈,连韩晓昀都不知道。

    不发朋友圈、不告诉世界。蝉虫嘶鸣时我们私奔去意大利。

    我们一人托运一个大行李箱,我随身携带的书包里装着单反、拍立得、和专门装拍立得相纸的相册,一份能装200张,我带了三本。

    飞行时间共十几个小时。池易暄登机后没多久就睡着了,我怀疑他是睡神转世,每次都是一登机就闭眼。气流颠簸,晃晃悠悠,没一会儿他就依上了我的肩头。

    嘿嘿。我又将肩膀往他那儿送了送,希望他能枕得舒服些。

    空姐分发食物时,机舱内的灯亮了起来,我将他叫醒,从他手里拿过眼罩收进脚下的书包。他接过飞机餐,拆开后放在小桌板上,小口喝着冒热气的咖啡。

    池易暄要了份烤三文鱼,我要了份鸡肉饭,拆开保温的锡纸包装后,我用叉子叉起西蓝花放进他的饭盒。他问我几岁了,蔬菜都不吃。我说我是东方胃,吃不来水煮西蓝花。

    飞机上空调开得很足。吃饱喝足,我从空姐那儿要来两张薄毯,池易暄拉开隔板朝舷窗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太阳什么时候躲了起来,楼宇间的灯火勾画出城市的轮廓。

    等到机舱内的灯都熄灭,我们在他的平板上下了一盘围棋。一盘打了快一个小时才结束,他险胜,洋洋得意地将手指点在他的地盘上。

    “你牛、你牛!”我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问他要不要再睡会儿。池易暄摇摇头,说自己刚喝了咖啡,等一会儿再说,起身要去卫生间。

    我看着他来到座位之间的夹道,排队时舒展四肢,像只猫儿一般将双腿轮流往后伸,转动着脖颈、又拍了拍肩膀。

    等他从卫生间回来,他拾起毯子将自己全身裹住,整个人呈长条状,像个被束缚住的法老,只有脑袋向我转过来。他问我要不要看电影。

    我说飞机上都是无聊的超级英雄电影,你要看吗?

    他摇了摇头,挣扎着将手从裹紧的毛毯下伸出来,拿起平板,打开了电影收藏夹。

    收藏夹收藏着我们的童年。他滑动着屏幕,我突然叫他停下,点开一部黑白电影。

    他对我的选择很满意,支起平板后将双臂藏回毛毯下。

    乘客们都已睡去,我们分一对耳机,在毯子下勾起手指,躲在幽暗的机舱内享受只属于我们的《罗马假日》。

    菲乌米奇诺机场落地,转盘拿上行李后的第一件事是去卫生间放水。池易暄拖着行李箱去厕所隔间换衣服——飞机落地之前,颠簸的气流打翻了他没喝完的咖啡,导致他裆部有一大滩棕色污迹。他在意得很,有事没事就要拿纸巾擦上两下,由于泼得位置不好,格外引人注目,附近有不少妇女儿童,我让他别弄了,别一会儿被外国警察误会,因为流氓罪被带走。他不听,非要换了衣服再走。

    臭美的家伙,到了旅店再换不行吗?他回答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要拍照了,我不想脏兮兮的。”

    我靠在洗手池边等他。卫生间里脚步纷沓,聚满了刚下来的乘客,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厕所很快就空了下来,只有最后一间隔间里传来行李箱开合的窸窣声响。我哥怕我等得焦急,一直和我说快好了、快好了。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他的隔间前,试探性地推门,没想到门一下就开了。

    “门都不锁?”

    “啊?我没锁吗?”池易暄正坐在马桶盖上系鞋带,听见我的声音时抬起头来。翻乱的行李箱搁在脚边,一半躺在地砖上,一半靠上墙壁。为了方便系鞋带他一只腿屈起踩在马桶盖上,身体几乎要对折。怎么在厕所里他也能表现得像个在拍硬照的模特,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我,等待我说话。

    而我早就忘了台词,咽了下口水,脱口而出一句:“哥,我爱你。”

    他一怔,轻笑一声:“你在厕所告白啊?”

    我反手将门轻轻掩上,来不及锁,捧住他的脸深深地望,“亲一口。”

    他没推我,没嫌弃我不分场合、不合时宜,任凭我的手掌挤得他脸颊上的肉都微微鼓起。

    兴许是仗着卫生间里没人,他也显得投入,唇边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在我的双眼之间流转。

    呼吸交缠,即将相贴的瞬间,我抿了下嘴,笑道:“算了,回旅店再说。”

    我站直向前倾倒的身体,弯腰帮他把行李箱盖上,“我去外面等你。”

    转过身,刚要摸上门扶手,“咚”一声撞击,隔间的门猛然闭合。

    池易暄左腿抬高,贴着我腰间擦过,正毫不客气地踩在门框上。

    “撩完就跑?”

    我舔了下嘴角,悬空的手从扶手落到门栓上,反锁隔间,转过身面向他。

    “哥……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他眨眨眼,似笑非笑,不紧不慢就要收回堵住我去路的腿,却被我一把握住了脚踝。

    我握着他的脚踝向前走了一步,他的左腿被迫屈起,抬得更高,一下重心不稳,不得不将两只手撑在马桶盖边。

    他“啧”了一声,“别闹。”

    “我可没闹,”我将尾音拐了个弯,“哥哥。”

    “松手,一会儿来人了。”他蹙起眉心,努力将腿往回抽,背微微弓起,细窄的脚脖子磨蹭着我的手心。

    “来人了不是更刺激?”

    池易暄挑起眼,压低声音教训我:“白小意,别玩火。”

    我俯下身,贴在他耳边悄声说:

    “哥,是你乱点火。”

    第74章

    ……

    罗马落地三小时不到,我就干了我哥两炮,一次是机场卫生间,一次是民宿卫生间。他好整以暇登上飞机,坐上出租车时却如坐针毡,到达民宿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卫生间洗澡。我趁他换衣服的时候轻手轻脚推门进入,把他按进了椭圆大浴缸。

    四十分钟后才出来,我神清气爽,除了胳膊上被他咬了一口,能看到一圈清晰的牙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坑爹的基金,这两周我们本可以住四星级酒店。最终我还是找当地人定了间民宿,是栋老式公寓,我和池易暄刚到达时,琢磨了半天电梯为什么不开门。就在我们以为电梯损坏,正要扛着行李箱爬楼时,碰见出门的邻居,对方见我们拿着两个大行李箱,主动帮我们拉开轿厢外那道防盗门似的大铁门,我和池易暄豁然开朗,道谢后再用手推开内里的两扇木门,拖着箱子走了进去。

    电梯开始上升,咯吱咯吱地作响,好像就要载着我们去魔法学院。

    来到公寓前,掀开脚下写着“Welcome”的地毯,找到房东留给我们的钥匙,插进锁孔,推开大门——

    客厅墙壁上贴着赫本与可口可乐的做旧海报,沙发旁的留声机上探出一只放大音频的金色喇叭,年纪看起来比我和池易暄加在一起还要大。

    我哥把我赶出卫生间以后,反锁了门洗澡。我无所事事,搬了个小木凳就要去阳台,瞥见留声机时又忍不住折返回去,蹲下身查看起房东的收藏。这是他独居的公寓,听他说他们公司最近在放长假,欧洲的夏天没有人工作,和他讨价还价时,他正准备前往法国度假。

    黑胶唱片塞满了抽屉,封面上全是我看不懂的外语。我随便挑了一张放上去,重新拾起我的小板凳,推开阳台的玻璃门。

    揉了揉胳膊上的牙印,在板凳上优哉游哉地坐下。罗马的夏日烤得人毛孔都要出水,棕榈树长得比居民楼还要高,细长树干支撑着过分硕大的脑袋,叶子如烟花一般炸开,绿意盎然。

    “在干什么?”

    冷不防听见池易暄的声音,我抱着相机回过头,他穿着浴袍走到露天阳台上,将一条毛巾压在湿发上揉了揉。

    “在拍照。”

    我调出方才拍摄的照片给他看。天已经黑了,棕榈树的影子印在天幕上,变成几道妖娆的剪影。对面的红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屋檐上立着三只看不清花纹的鸽子。

    池易暄将单反还给我,也从屋内搬了个凳子出来,坐了没一会儿又从茶几上拿来房东为我们准备的旅行指南,当作扇子一样扇风。

    我将摄像头转向他,他立刻将指南竖起,挡在脸前,“乱糟糟的,别拍。”

    “又不会给别人看,我自己欣赏。”

    他这才将手册放下来,浴袍下双腿交叠向前延伸,偏过头来看我。

    “咔嚓”一声,成功将他定格。夏日夜晚,沐浴后在露天阳台上扇风的漂亮男人——作为作品标题或许太长,我打算将它们全部收录进合集,命名为《瞬间》——爱你的瞬间。瞬间那样难捕捉,我知道我无法回到今天、这一刻。如果拥有过这样的甜蜜,未来的苦楚都可以忍受。

    池易暄的头发没一会儿就被热气烤干了,他将手贴在肚皮前摸了下,“我饿了。”

    “刚才还没喂饱你啊?”

    他从凳子上跳起来就要来揍我。我向他求饶,带他出门下馆子当作赎罪。

    原定在意大利的第一晚,我们要换上西装去米其林吃海鲜意面,结果夜里九点多,我们踩着人字拖走到五条街外的中国饭馆,点了两碗鸡汤馄饨。

    饭馆的小电视里,金头发的主持人手拿新闻稿,叽里呱啦好像在念咒语。悬挂在在头顶的老式电风扇来回摆头,不知道到底在对谁不满。

    怎么旅行才第一天就与行程安排背道而驰,该打卡的地点一个都没去成。好在月光下我们的影子成双成对,我想今夜与以往没有不同,只不过浪漫的地点变成了罗马。

    回到民宿,吹着空调打扑克到凌晨一点多。两点钟我们爬上床躺下,客厅的小空调费力地工作着,却仍旧没法将冷气送进卧室。我光脚走下床,将床对面的两扇玻璃窗向外推开。

    月光被暖风吹进房间。池易暄在床上翻来覆去,过了一会儿面向我说热。我让他脱光了睡,他盯了我一眼,说:“想得美。”

    就这样熬到了凌晨三点半,我俩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罗马有七小时的时差,现在相当于国内早晨十点,属于池易暄喝完咖啡,精神最好的时候。

    “叫你在飞机上狂睡,现在好了,时差倒不过来了吧?”

    他问我:“你在飞机上睡了吗?”

    “没有。”

    “你不困?”

    “不困。”我说,“可能是咖啡喝多了吧。”

    他实在睡不着,起床去客厅的冰箱里找冰淇淋,却只从制冰机下的盒子里摸出来几块冰。我也爬起来拿了一块,学他塞进嘴里。

    我们含着冰,来到阳台上,打算在意大利看一场日出。

    露天阳台上养着几株一人多高的绿植,池易暄好心地为它们浇了水,然后像个好奇心旺盛的小男孩,在黑漆漆的阳台上鬼鬼祟祟地游荡。

    没一会儿便听他叫我:“白意,这有个梯子。”说着将一把折叠爬梯从阳台的玻璃门后拖了出来,扛到我面前放倒,一手撑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它看。

    这个时间点往往是他开会作报告、脑袋零件转得最快的时候,然而这次旅游他没有带工作电脑,他的工作脑袋得不到施展,现在只能来干这个。他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突然幡然醒悟,“哦”了长长一声,将爬梯支起来后,摆到了墙根处。

    老式公寓楼普遍不高,我们的房间位于最高一层,露天阳台仿佛能够连接天空。他指了指头顶的屋檐。

    “这个高度刚好能爬上去。”

    “你想要摔死啊!”我一时有点后悔没有让他带工作电脑出来。

    他已经将一只脚踩上第一级爬梯,回过头看我,“你怕啊?”

    你说呢?我想拽他下来,他却劝我:“别担心,我们可以坐在面向阳台这一面的屋顶上,如果瓦片不牢,顶多就是滑回阳台上。”

    ……滑回阳台,说得跟滑滑梯似的。

    他兴致勃勃地往上爬,我拽着他的衣角,看着它从自己的手心里滑脱,我一边骂他有病,一边跟在他身后爬上了红瓦屋顶。

    上了屋顶以后他还不满意,弓着腰,双臂向两侧探出以保持平衡,朝屋脊的方向走去。

    “等等我,哥!”

    我四肢并用,生怕自己就要骨碌碌地滚下去,勉强抬眼搜寻起他的方向,看到他的身影立在红烟囱旁。他仰起头,手臂伸直,指向天空。

    “你看,白小意。”

    我跟着抬起头,一时忘了呼吸。

    没有光污染的夜空隐隐能够看到银河的尾迹。我下意识屏住呼吸,怕惊醒了沉睡的星空,小心翼翼地爬到他身边,确认脚下的瓦片没有松动之后才坐下。我心想算了,真要摔回阳台上也不算太糟,顶多将屁股摔成四瓣,起码不是摔到一楼马路登上次日的新闻头条。

    世界变得好暗,暗得让我们无法分辨彼此的轮廓,光年之外的恒星却明亮,无声又遥远地旋转。旋转、旋转,真羡慕它们能够永恒地旋转。也许永恒只是相对于我们来说,人的寿命不过弹指一挥间,宇宙中有没有外星文明我不清楚,但如果此刻他们能够看见地球,便成为了我的见证人。他们知道我偷来了幸福。

    池易暄看得入神,天上的星星落到他眼里,也会闪光。他从很小起就热爱罗马,可能是因为希腊神话,也可能是因为描绘爱情的老电影。不请自来的我们在星空下接吻,我表演文艺片里的疯癫青年,仗着没有人听得懂我们的语言,站在屋顶上大声喊道:

    “哥——我爱你——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我哥听了“咯咯”直笑,扯了一下我的衣角,“秘密要说这么大声啊?”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哇——”

    我要说很多很多遍爱,说到他耳朵长茧,腻烦了为止。

    他哈哈大笑,也将两只手圈成喇叭状。

    “白小意——你是真的有病——”

    对面的窗口突然亮起,探出一只半秃的脑袋,挥舞着拳头用意大利语骂人,吓得我们赶忙爬回阳台,一溜烟跳回床上。

    直到这时才隐隐有了困意,太阳似乎就要升起来了,敞开的玻璃窗外能够看到分割天地的天际线。我告诉我哥:快要日出了。他耷拉着眼皮,说他困了。

    那就睡吧。我拉上窗帘,搂住我的宝贝。

    第75章

    “太阳晒屁股了!”

    天光大亮,我拉开窗帘,将今天的第一缕阳光放入房间。池易暄还未醒来,昨夜他卷走了我的被子,幸好罗马炎热,否则今早起来我铁定要打上三个喷嚏。

    我走到床边坐下,抬起手,响亮一声“啪”,拍在他的屁股上。池易暄浑身一颤,慢吞吞地转过身来面向我,却被穿透玻璃窗的光线晃到了眼,抬起手背掩在面前:“几点了?”

    “十点了。”

    他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伸懒腰时用力延展身体,两只光脚丫都掉出了床沿,然后顶着鸡窝头坐了起来,殊不知等待着他的是今天的第一张私房写真。

    闪光灯比太阳还要刺眼,一下就让他清醒过来,瞪圆了眼睛喊道:“白意!——”

    我抱着相机脚底抹油溜出了卧室。

    池易暄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刷牙时还不忘让我把照片删了。我在厨房里为他煮咖啡,拿过房东的摩卡壶搁在灶台上用小火加热,大声回应他:“我听不见!”

    第一次用摩卡壶,咖啡差点全部溢出,还好我眼疾手快,关火后赶紧倒进咖啡杯,为我哥端到窗边的小圆桌上。

    常青藤趴在窗台上晒太阳,有人骑着自行车从鹅卵石路上悠闲地驶过,龙头前的车筐里装满了鲜花。

    我往咖啡里加糖、加奶,催促我哥:“咖啡好了,哥——”

    池易暄从卫生间出来时完全换了一副皮囊:头发打理好了,服服帖帖;睡衣换掉了,气定神闲。我数着他黑白竖条纹的休闲衬衫上的纽扣——仅有四颗!从侧面看过去都要能看到他的身体了。真骚!

    他在小圆桌对面的折叠椅上坐下。我舔了下嘴唇,歪过头朝桌子底下看去,他穿了条及膝的白色棉短裤,摸上去柔软又舒服。

    池易暄面不改色,一边喝咖啡一边拍掉我的手,让我别再摸他的大腿。

    “嘿嘿,我哥真好看。”

    他杯沿后的眼睛眯了起来,弯弯似两座小小的拱桥。

    昨天宵夜吃得太多,胃还半满,我们喝完咖啡就准备出发。我背了个黑色书包,里面装着水瓶、防晒霜、拍立得和单反,背着可不轻。池易暄轻装上阵,只负责风流倜傥。

    出门之前,不知道他从哪里掏出一顶米色编制遮阳帽,他用掌心托住帽顶,手腕翻转,轻巧地戴上,像绅士戴上他最爱的圆顶小礼帽。

    我从行李箱里掏出被压成腌菜的黑色渔夫帽,配上一副黑色大墨镜,扭头问他帅不帅。

    池易暄说我一会儿就要后悔。

    等到真出了门我才发现他是什么意思。黑色吸热,烈日下走了一阵,我头顶都要冒烟,只得摘下帽子塞回书包里。

    沿着鹅卵石路,穿过古城的街角巷道,去车行租了一辆绿色的Vespa踏板摩托车。我们都想要当驾驶员,最后采用了石头剪刀布的选择方式——

    池易暄输了,今天他扮演安妮公主。

    我骑上我的小摩托,招呼他上来,他不情不愿地在我身后坐下,我回过头,捏住镜腿将墨镜往鼻梁下压了压,露出两只眼睛,流氓一样将他上下打量。

    “公主,您坐好。”

    我哥立即往我屁股上掐了一把,掐得我“嗷”一声抻直了脖子。

    拧动油门,车轮骨碌碌向前转去,夏日的风吹了起来。由于惯性,摩托车发动时池易暄抓了一下我的后背,很快又松开。我反手向后掏去,摸到他的手腕拉过来,绕过自己的腰。

    “抱紧点。”我按在他的手背上压了压,贴贴纸似的想将他贴到我身上。

    沥青马路可比我的帽子要吸热多了,烤得人脚底板都热烘烘的。池易暄真被我黏住了,一只手臂挂在我腰间没再撤走。我将背挺得笔直,威风凛凛地捏着油门,虽然看不到我哥的表情,但我想象他像爱情电影里的漂亮女孩一样,羞赧地抱住他高大帅气的男朋友(也就是我)。

    池易暄拿着导航看地图,下一个十字路口之前他会告诉我要左拐还是右拐。

    “拐!这里拐进去!”

    “拐哪儿?”我环顾四周,他焦急地将手指向三点钟方向,“现在就拐——”

    我听他的话,车头猛向右打,差一点摔倒,全靠右脚及时蹬地,车轮在地上拖出辙印,完成一次技术高超的漂移。池易暄惊叫一声,整个身体贴向我的后背。

    好在有惊无险,他骂骂咧咧了两句,转眼就忘了。我们拐进两栋建筑之间的小巷道,车轮驶过不平整的石板路,骨碌碌地颠着我们的屁股。

    两旁的商家还未开门,防盗卷帘门上画着彩色的英文涂鸦。认路不是我哥的强项,也许我应该让他来开摩托,但我不好说什么,怕说多了他要生气,只得听他的话七弯八拐。

    “哥,我们要去万神殿。”我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我能不知道吗?”他拍一下我腰右侧。现在他拍一下我腰右边就是要右拐,拍左边就是左拐。眼看又是一条阳光照射不进去的幽深小道,窄得只够两三人并排通过,我硬着头皮挤进去,碰到游人时先提前喊一句“Sorry”。

    太尴尬了,池易暄却一点不尴尬(毕竟不是他当驾驶员),他靠在我背后哼着小曲,指路的间隙不忘给罗马的建筑物拍照,优哉游哉地说我们快到了。

    驶出小巷道时,有拨云见日之感,游人一群接着一群,还看见了几只导游的小红旗。我知道我们到达了目的地,找个位置停好摩托车。

    看了眼地图,原计划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居然一刻钟就到了。

    “你这认路水平提高了不少啊!”

    池易暄得意洋洋,“你以为我国内的车都是白开的?”

    “那你去年怎么还拿三张罚单?”

    “……闭嘴。”

    阳光正好,甚至有些太好。万神殿门廊前的科林斯式石柱投下笔直的阴影,我们躲在里面给彼此的后脖颈擦防晒。

    从万神殿步行去纳沃纳广场,抬头望去,太阳很远,蓝天很广,人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精雕细刻创造艺术。

    一朵厚重的白云悠悠飘来,挡住了刺眼的光线,池易暄摘下墨镜,在围绕海神喷泉修建的低矮栏杆上坐下,打算抽一根烟。

    我去不远处的甜品店排队买提拉米苏,排了快二十分钟,排到头顶的云朵都挪窝了才轮到我。从店员手里接过大杯提拉米苏,要了两根勺,再返回纳沃纳广场,远远地看见我哥还坐在刚才的位置,两条长腿向外伸去,左腿搭在右腿上,仅靠脚跟点地,惬意得很。

    他手里夹了根烟,点火后吸了一口,转头和身旁的男人说话——

    那是谁?

    定睛一看,是名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坐在我哥身边,和他说话时碧绿的眼一眨不眨。

    太阳刺得人难以睁开眼,池易暄却没将墨镜戴回去。身边坐了想要搭话的陌生人,他没戴墨镜以表示礼貌。休闲衬衫的版型本就松垮,开到锁骨下的V领被墨镜的重量压低,几乎要拉到胸口了。

    他妈的,没忍住拿出了拍立得。英勇的海神与凶猛的章鱼在他身后搏斗,骏马跃出水面,高高抬起前蹄,而我哥坐在厮杀的众神雕像前眯着眼抽烟,搭在一块的脚尖清闲地晃。

    意大利男人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夹烟的手在空中比划着,说话时眉飞色舞。见我哥笑了起来,于是不动声色地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屁股,这下两人中间窄得只能搁下一只手掌了,男人便将自己的手填了进去。

    池易暄说什么他都作惊讶状,要么就是咧嘴笑,笑到两排门牙全部露出来,比韩晓昀在店里卖人设时还要阳光向上。

    相片被拍立得吐出来以后,我将它对折,折走意大利男人,只留下池易暄,然后径直走到两人中间一屁股坐下,挤得男人不得不向旁边挪了挪。

    “Thank you,bro.”

    我对他点头示意,他愣了下,冲我无辜地笑,两排洁白的门牙在阳光的照射下简直要闪瞎我的眼。老兄,这一招对我可不管用。我指了下池易暄,简明扼要:“He is mine.”

    池易暄吓了一跳,立即冲对方摇手,瞥了我一眼后又看向他,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旁边绕了绕。

    好啊!他居然和别人说我脑子有问题。我将提拉米苏塞进他手里,“花生果口味的,尝尝。”试图塞住他的嘴。

    就这么堵在他和陌生男人之间,坚决将一切暧昧倾向扼杀在摇篮里。等我再转头看向意大利男人时,他的嘴张成了O型,一幅豁然开朗的表情,用着有口音的英语,向我们介绍了一些附近的景点,然后说自己有事,要先离开。

    终于赶跑了外国苍蝇。池易暄舀起一勺提拉米苏,无语地说:“人家只是来找我借根烟。”

    “屁。”

    我指向男人离开的方向,只见对方站在垃圾桶旁,手握打火机,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将一包香烟拿出口袋,抽出一根后又放了回去。

    第76章

    罗马不大,几天就走完。出发去威尼斯之前,我们参观了圣彼得大教堂,恰巧碰见教堂在举办国际婚礼。

    新婚夫妇从世界各地飞来罗马,女人穿洁白婚纱,男人穿深色西装,排排立于教堂前,虔诚地等待着教皇的到来,以求婚姻得到祝福。

    罗马教廷认为同性之间是一种罪恶的选择。我们躲在人头攒动的观众席里,像异教徒一样接吻。

    以前我害怕人生太短,现在我觉得人生太长,停在这儿刚刚好,把我埋在这里,葬在池易暄魂牵梦萦的地方。

    永恒之都连接过去与未来,不会死去的罗马帝国或许能将我们的爱情带向未来。

    威尼斯的贡多拉上有我们的身影。水道狭窄,弯弯绕绕,船夫立在船尾,双手划动一根极长的细浆,悠悠吟唱着船歌。

    池易暄不爱拍照,却从没嫌弃我照得太多。走过一座不知名的小桥,他见我拿起相机,自觉找好位置,身体放松向后靠去,依上铁扶栏,左脚掌往右脚掌上一搭,一只手抬高墨镜架在额前,露出一双会说情话的眼睛。

    桥下的河面反射太阳,水道两旁的建筑漆成鲜艳的橙与红,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被风吹皱,有了油画的光与影。他好像从童话镇里走出来。

    池易暄将这张单人照设置成了微信头像,挡不住得风流倜傥。我问他:要是爸爸妈妈、或同事问起来怎么办?

    他一点都不担心,打算说是P的。

    我从那张照片的背景里抠了只威尼斯的海鸥出来。四舍五入:我和我哥用的情侣头像。

    池易暄说它看起来呆头呆脑,小心以后联系客户时不被人重视。

    威尼斯坐过小船,再飞去美丽的西西里。不出名的小岛上游人不多,海水清澈见底,看得见沉睡的礁石。我们学外国人,戴上墨镜、涂好防晒,往沙滩上铺一条浴巾就躺上去。

    先往正面晒日光浴,晒得实在热了,就拉着我哥去游泳。

    海水被晒得升了温,比天还要蓝。我想起了厦门,那时没想过人生旅途会向上走,没想过人生会给予我这种嘉奖。

    浪花猝不及防打湿脚踝,吃掉了我的脚印。池易暄在远处仰泳,海浪扑来时将他推高、吞没他,他的脑袋在雪白的浪花中消失两秒,随后又从海面上探出来,长腿悠闲地蹬水,像一只屹立不倒的水黾。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的地方走去,一个海浪打来,裹挟着金色的沙子冲刷过脚背。终于游到他身边,我扶着他的腰让他直立起来,这里的水深超过了身高,得双脚不停踩水才不至于下沉。

    他看到是我时咧嘴笑了起来,睫毛有几根结缠在一块。烈日刺得人眼睛难以完全睁开,他眯起眼看我,将手臂绕过我的脖子。

    “白小意,你知道这里让我想起什么?”

    “什么?”

    “厦门。”

    下一个海浪从头顶扑过来,海水咕噜噜钻进耳朵。无法呼吸,也找不到支点,仿佛在外太空漂流。怕被水流冲散,于是抓住彼此的手腕,顺着手臂使劲往前够,握住肩头、勾住脖颈。

    失重让我们双脚腾空,引力却让我们抱紧彼此。世界一瞬就安静,我闭上眼,和我哥在海底接吻。

    踩着湿漉漉的脚印回到岸边,在岛上租了辆自行车。鉴于在罗马时我骑到了Vespa小摩托,池易暄非说这一回轮到他了,他扶着车龙头,一脚踢开脚撑,长腿一扫跨上坐垫坐下,反手拍拍后座,像个要去冒险的英勇骑士,尽管我们只是去当地超市里买冰镇可乐。

    我在后座搂着他精瘦而有力的腰,肆无忌惮地揩着油,最后踩着后座的脚踏板站了起来,将手搭在我哥的肩膀上,与咸腥的海风相拥。

    池易暄额前的头发被全部吹了起来,海水晒干变成结晶,覆在他的皮肤上会闪光。岸边的小蜥蜴跑起来四肢像装了马达,眨眼就钻进灌木。

    “哥,我爱你——”

    我将两只手拢在嘴前,拢成喇叭的形状,希望风将爱意吹向世界上所有的海岛。

    他在前方笑,蹬脚踏板蹬得背上全是汗,“别一会儿摔了。”

    西西里跟厦门怎会有相似之处,我却总是想起我的十八岁。十八岁爱上的人能够陪我走到二十五岁,算不算一种奢侈?

    我听他的话在后座坐下。

    他的白衬衫纽扣没扣,被猎猎海风鼓起,幻化成了两片翅膀。我抱紧他,想象他就要带着我腾空而起,像《ET》一样起飞。

    我们重又骑回海滩边,将自行车停在路边,一只手拿可乐,一只手提着拖鞋,踩在被晒得发烫的沙滩上。

    铺好浴巾再度躺下,海鸥在低空盘旋,张开金色的鸟喙朝我微笑。我将手臂枕在脑袋下,翘着二郎腿与池易暄碰了碰可乐瓶。

    二氧化碳的小气泡在被暴晒前悄悄爆炸。我喝了一大口,打出一声响亮的嗝,惹得他皱起了眉头。我冲我哥“嘿嘿”笑,放下冰镇可乐,在浴巾上舒展四肢,呈大字型躺开。

    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不知道过去多久,醒来时四周安静得有些吓人,海风呜呜像有人在哭。我立即寻找起池易暄的身影,刚抬头就发现他还坐在我身边,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租来了一把遮阳伞撑在头顶。

    他躲在阴影下悠闲地看着书,脚边的可乐瓶里还剩下最后一口。我悬着的心落了地,透过黑色的镜片望着他。

    他察觉到我醒了:“睡好了?”

    “嗯。”

    我摘下墨镜,池易暄怔然,然后大笑,指着我的脸问我的白眼圈是哪儿来的。

    我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看到自己简直像个大傻瓜。

    方才海里游过泳,防晒霜冲掉了大半,我补都没补就晒起了日光浴。

    “你都不提醒我涂个防晒啊?”

    “你躺下就睡着了,我能怎么办?”

    “你好狠的心啊!租了遮阳伞都不往我这边挪一挪。”

    “太阳移位了,不关我的事。”池易暄笑得眼角都挤出泪花,“你好像小熊猫啊,脸上一圈白,身上红彤彤。”

    我上下将他打量,“不公平!你怎么一点没黑!”

    他将泳裤边缘向下稍稍扯了扯,露出腰际一道白印。

    “给我看看。”我挪到他身边,扯开他的泳裤往里瞅。

    嘿,简直像穿了条紧身白裤衩。谁家宝贝的屁股又白又翘?我来了兴致,没忍住手贱,大庭广众之下往他的翘臀上拍了一掌。

    池易暄在海滩上追了我一百多米,最后纵身一跃把我扑倒,骑在我身上拧我的奶头。

    我捉过他的手背送到唇边咬了一口,抬高双腿想把他从我身上掀下去,冷不防听到周围有人用英文朝我们呼喝: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

    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位中年男性面露厌恶,挥舞着手臂让我们“Go away”。

    池易暄从我身上爬起来,瞥了他一眼,然后像没看见他似的,朝我伸出手。

    刺耳的叫骂声引起了周围的注意,很快就有一名阿姨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Leave them alone!”她大叫着,替我们将他赶走。

    “白小意,走了。”

    我这才回神,池易暄的手还悬空中,他将我从沙滩上拽起来,我们一前一后地往回走,他在我前面,两只小腿上沾了沙砾,每走一步都在沙滩上留下一只下陷的脚印。我沿着他的脚印踩进去,我的脚掌稍大一些,掩过了原本的痕迹。

    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他率先打破沉默,转过身来勾住我的脖子。

    “怎么,捏疼你了?”

    我捧住他圈住我的手臂亲了亲,嘴唇上也沾了点沙子,“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我摇头,“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

    “想到了妈妈。”

    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秒,说:

    “以后我们带她来西西里。”

    第77章

    朱丽叶阳台的落地玻璃窗外,能看到无垠的大海,绿与蓝层层叠叠,大自然在它的画布上调色。

    我拉过一把木椅,将它反过来放,岔开腿坐下,下巴抵在靠背的最上沿。

    浴室里传来了水流声,是我哥在洗净身上的沙子。我捧着刚煮好的咖啡,懒洋洋地挂在靠背上,唇间残留着咖啡豆的苦涩,潮湿带腥味的海风下一秒便吹进了鼻腔。

    阳光大摇大摆从阳台进来,在地上投射下一块金色四边形。我坐在分割光与暗的交界处,将脑袋往前枕了枕,希望太阳能够将我的脸晒得均匀一些。

    西西里的午后,我在小息,池易暄在洗澡。风声吹来远方的海浪,海滩上的贝壳小得像芝麻。

    我舒服地闭上眼,听见鸟鸣时的“吱吱”、“啾啾”,如清脆的风铃;翅膀扑棱着扇出了风声,由远及近,抚到了我的耳边;有人在与我说悄悄话:嗨!嗨!

    是在与我打招呼?还是在感叹“海”、“海”?

    我掀开眼皮,看见了他。

    阳台的雕花扶栏上,站着一只乒乓球大小的麻雀,圆溜溜的脑袋从左转到了右,仿佛是在欣赏风景,最后在面向我的时候停了下来。

    上一次看见他还是在CICI,当时我在办假面舞会,他不请自来。我与他大吵一架,最后还挨了黄渝的骂。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看到他。

    “我在度假,可以不要来烦我吗?”我用手搓了搓脸。

    不同于上一回的尖酸刻薄,今天他的语调变得平静。

    “玩得好吗?”

    我将手臂交叠着架在靠背上沿,下巴枕上去,“很好。可以滚了吧?”

    “真凶啊。”

    “飞这么远到这里来,你想要说什么?”

    “我只是来看望你,我的好朋友。”

    我笑了一声,“谁跟你是朋友?”

    “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他也笑了一声,“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麻雀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如果不是风吹过时掀起了几根绒毛,我可能会误以为他是尊镶在栏杆上的青铜雕塑。

    烦人的东西。我起身拿手里的热咖啡去泼他。麻雀飞走了,一眨眼就消失。

    池易暄穿着浴袍走了出来,在不远处的旧沙发上坐下。

    “你在和谁说话?”

    “……有只麻雀。”

    “你在和小鸟说话?”他手拿遥控器打开了一旁的电风扇。

    “对。”回答时滚了滚喉结。

    池易暄打趣道:“下次记得告诉我是哪一只。”

    我回过头,他的笑颜清晰,身形却模糊,像洇湿了的课本,图像上的颜色洇开了,扭曲了边界。这种模糊感顺着他脖颈的血管往上攀爬,有蔓延到五官的趋势。

    我从木椅中站起身,搁下空咖啡杯,走到沙发前俯视着他。

    他仰起头来望着我,微笑时露出一点门牙,“怎么了?”

    我伸手抓住了他,将他压进了沙发。

    “喂……”

    “哥,吻我。”我扯着他的头发,好让他将头抬高,放浪地亲吻着他,“吻我好吗?”

    他抓紧我的肩头,指甲像要剜进肉里,片刻后紧绷着的肌肉放松下来,搂住了我的脖子,搂得好紧。

    旅程的最后几天,留给了多洛米蒂。出国之前我们去大使馆认证了驾照翻译件,按理来说能在意大利自驾,谁知道租车公司一听我还没满25岁,都不愿意租给我。

    池易暄将他的证件拍在柜台上,“哥罩你。”

    原计划我开车带着他驰骋多洛米蒂,最后变成了他握方向盘,我拿导航看路,跟厦门如出一辙。

    从山脚向上望去,S型弯道一个接一个,像体操运动员甩出的彩带。我刚想让我哥慢点,扭头就看见他蓄势待发,手将头发往后抓了抓,一脸亢奋地握住了方向盘。

    他深吸一口气:“出发了!——”

    一脚油门下去,我立即被惯性推进靠背,“等等——”

    车载音响震耳欲聋,池易暄搭在变速杆上的右手熟稔地换挡,油门一踩一松像在开过山车。要不是租车公司不允许在车内抽烟,我完全可以想象到他一边过弯道,嘴角叼烟根的不羁模样。

    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山道到底是S型还是Z型,一下车我就吐了,他在垃圾桶旁边不疾不徐地点烟,鄙视地打量着我。

    我一边擦嘴,一边冲他竖中指。

    他等我吐完,将我的背包扔给我。

    翠绿的草地无边无际,供徒步者行走的山间小路细长一条。我们走走停停,坐在路边分一瓶矿泉水,拍照时像情侣一样将摄像头对准我们自己,然后在按下快门时突袭他,定格下偷亲他的瞬间。

    去小镇逛商店时,我们习惯性地想要为爸爸妈妈挑选礼物,却想起来这是一次私奔。唯一购买的商品是两双情侣毛袜,送给彼此,他那一双是黄色小猫,我是一双褐色小狗。

    下山的时候池易暄终于不疯了,刹车踩得很紧,虽然我手握车顶前扶手,过几个大弯道时还是下意识闭上了眼,全靠安全带扯着,魂才没有被甩出去。

    我们活着下了山,头身没有分离,值得庆祝。眼前的马路笔直望不到尽头,夕阳落在远处小镇的红屋顶上,像要流油的鸭蛋黄。我松开前扶手,刚想要夸他几句,结果池易暄一脚油门踩到了底,仿佛在庆祝自己刚打赢了一场艰难的战役,车身在空旷的马路上弹射起飞。

    远处的山峰锋利得能够刺穿天空。风呼啸着从降下的车窗内涌进来,池易暄将头伸出窗外,一只手握方向盘,一只手探进风里,兴奋得脸颊微微泛红。

    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的警车乌拉乌拉地尖叫起来,他触电一样立即将脑袋缩回车内,暗骂一声“操”,踩下了刹车。

    结局就是他因为超速被意大利警察狠狠教育了一顿。飙车的时候有多么牛逼轰轰,现在就有多唯唯诺诺,警察说什么他都点头应声。我哥夹紧尾巴做人,说我们是游客,不太懂国外的规矩,然而意大利警察铁面无私,一刻钟后,他黑着脸拿着罚单回到车上。

    我笑话他:“哥,你的梦想是不是集齐所有国家的罚单啊?”

    池易暄盯了我一眼,眼神似刀片。

    我赶紧将嘴闭上。

    山谷之间的湖泊是我们徒步时的休息站。等我哥停好车,我们找了家湖边餐厅喝咖啡。餐厅与连绵不绝的阿尔卑斯山脉中间只隔一片明镜般的湖泊,以前我们只在教科书上见过阿尔卑斯山,现在高山走到了我们面前,山太高太大,显得好近。

    我想要留下几张好照片,夕阳西下之时和他去布拉耶斯湖划船。池易暄今天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我自觉划船时多出点力,将短袖撸到肩膀上,上船之前冲他挤一挤我的肱二头肌,再背过身给他欣赏我坚实的背肌。

    “哥你摸摸,硬不硬?大不大?”

    炫耀老半天,没听见他回应,转头一看我哥已经爬进小船,我赶紧追上,在他身后坐下。

    他把墨镜一戴,坐在船头岁月静好,我手握两条船桨吭哧吭哧如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

    巍峨的雪山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小木艇路过时留下一道涟漪的疤。多洛米蒂对我们发出了灵魂召唤。

    在罗马的西班牙阶梯看日落时,我曾和池易暄开玩笑说以后干脆搬来欧洲,找个刚够填饱肚皮的工作,每天工作五小时,天黑之前回家,然后我们在露台上烤牛排、配红酒。

    他答应我,说要把家安在能够看到山与湖泊的地方。

    我们在湖心讲着笑话,做着移居欧洲的美梦,实际上连请个两周的年假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我划动着船桨,想和他去流浪,“一会儿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房产中介,了解一下?”

    这里有湖与雪山,山谷间的小楼也许有一栋将来会属于我们。

    他回过头来,眼里倒映着湖光山色。

    “好啊,现在就开始攒钱。”

    他陪我畅想过分美好的未来。

    别叫醒我们。

    第78章

    国际机场到达时,我的心和飞机一起重重落向地面,失落地滑行了许久。伤心,好伤心,我舍不得旅程结束,时差倒了三天都没倒过来,半夜睡不着偷走我哥的香烟去阳台上默不作声地抽着。现代化的城市间灯火盖过群星,我看不见罗马的银河。

    池易暄晒黑了,我也是,但他晒得比较均匀,没那么容易看出来。我不行,所有人见到我都笑得前仰后合,问我做什么去了。一律回答:美黑时忘了摘墨镜。

    好事者(韩晓昀)问我怎么还去美黑,我说为了多补充一点维D,以堵住他的嘴。

    意大利享受了两周,回来又得继续做打工人。我连发三条朋友圈,需要包场活动的朋友可以来找我免费咨询,可惜没什么水花。

    我哥照旧上班打工、披星戴月,显得我格外无所事事。韩晓昀叫我出去吃烧烤,见我愁眉苦脸,安慰我说上次不是拿到了大几万的提成,少拿一个月的底薪又不会饿死。

    我没好意思告诉他我前几周带着我哥在国外畅游,导致现在钱包空瘪。

    韩晓昀竖起一根筷子撬开啤酒瓶的瓶盖,将酒瓶递给我,说起自己最近营业额如何如何、工资还能发多久等等。

    他的奶茶店属于半死不活的状态。我知道他也在焦虑,告诉他既然你的目标客户是学生,就去学校里找一找学生社团,现在社团都有自己的公众号,他们办活动时你免费提供一点奶茶,请他们在文章里或活动时给你们打一打广告。

    他一听眼睛都瞪大了,不知道从哪儿掏出纸笔就开始做笔记。

    手机震动一下,有人在跑车群里@所有人,我打开一看,一位动漫头像的男孩发了条语音信息,说他失恋买醉,想要跳湖。

    我问他在哪里,他发了个定位过来,问我能不能在他跳河之前给他买个和牛三明治。

    我起身和韩晓昀说自己有事要先走,麻烦他先结个账。

    打车去了对方的地址,找了一大圈才在桥上看见他。男孩抱着酒瓶东倒西歪,见到我时爬起身就要逃跑,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拖到马路边。

    “我的和牛三明治呢?”他叫道,双手往后挥,想打掉我的手。

    酒鬼的话不用听。我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将他塞了进去。

    忙完才回家。池易暄问我怎么和韩晓昀吃饭吃到这么晚,我说有个潜在客户,所以多花了点时间。

    我哥对着镜子刷牙,我从他背后搂过他,“没生气吧?”

    他含糊不清地说:“没。”

    “下次不会这么晚了。”我讨好似的亲亲他。

    那小孩下个月就要满19岁,跑车俱乐部成立时他来过CICI。我和他认识主要是因为有天夜里他喝到烂醉,在群里说自己就要吐死了。当时是国内凌晨四点多,我在罗马度假,刚好看到这条消息,于是顺手给他叫了辆车。

    叫的还是辆商务车,因为我记得大家爱叫他“小少爷”。

    第二天他酒醒,躺在床上录了条视频发到群里,问是谁给他叫的车,说:“还是你们心疼爸爸。”

    损友们回复他一个呕吐的表情,“谁心疼你?”

    “是小白吧?”有人往上翻聊天记录,翻到了我给他的车牌号截图,但他醉得太厉害,只在群里留下一句“爷要吐死在路边”之后就消失了。我不得不给司机塞了点小费,从小少爷当晚发的朋友圈里截取几张有正脸的照片发过去,麻烦司机在路边找一找有没有穿白短袖和铆钉鞋的男孩。

    过了一会儿,小少爷发来了好友请求,上来直接转账1000,作为打车费。我没收,就说没多少钱,下次要是喝多了需要人开车,可以跟我说。

    我说这话纯属礼貌、想刷个好感度,谁料他一点不跟我客气,自那以后叫我的频率高了起来,狗也要我去溜。他住在郊区别墅,开车往返得一个多小时。

    小少爷的地下车库停满豪车,他下来给我送狗,看见我开着我哥的车停进来,问我:“你平时就开这啊?”

    “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开的。”

    小少爷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车钥匙,身后一辆红色法拉利的车灯紧接着亮了起来。

    “哇,新出的SF90?”我围着跑车边走边打量,“帅啊!”我贴到驾驶座外朝里看,像个站在糖果店外的小孩。

    “这么多车你开的过来吗?”我忍不住问。

    “我不会开车。”

    “你不会开车你买这么多车啊?”

    “都是我爸送的。”

    “……”

    他将钥匙抛起,又接住。

    “这是我十九岁的生日礼物。”他将钥匙递给我,“借你了,你来当我的司机。”

    “司机?”我忍不住笑,“少爷,我要是一不小心刮了蹭了,该怎么赔?”

    “把你加到保险上就行了,真要刮了我爸会出钱。”他不由分说将钥匙塞进我手里,拿出手机开始看自己的行程,“明天我姐要来看我,你去机场接一下她,送到酒店;周五我得去给我朋友庆生,晚上八点你来接我……”

    “这不太好吧?”

    “又不是要你干一辈子,开学以后我就住到学校附近的公寓里去了,到时候又不需要司机。”他打着哈欠,“小狗遛完以后给我打个电话,我下来接它。”

    我叫住他,将车钥匙还回去,“我是真的不太方便。”

    “这点小事都嫌麻烦啊?”他没接,冲我眯起眼笑,“那你还打算怎么说服我去CICI开生日趴?”

    我心里咯噔一下,底裤都被人看穿。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瞥了眼手中的钥匙,将它收进口袋。我给他做苦力,他来CICI花钱,等同于间接付了我工资,这么一想我就想通了,开着他的法拉利风驰电掣送他前往各个派对。

    夜店门口碰见他的朋友们,几个打扮精致的女孩指着我问他:“新钓的男人?”

    他勾起嘴角问她们帅不帅。

    她们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就要拽我出去,“拉出来溜溜啊!躲在车里做什么?”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拽住车门,说我只是个司机。

    小少爷让她们别闹,背着他的爱马仕下了车,走之前对我说:“十二点来接我。”

    “明白。”

    “真不让你的帅司机一起来玩啊?”

    “他要开车,喝不了酒。”他将车门关上,几人朝夜店走去,我再听不见他们聊什么。

    小少爷说过,只要不影响到接送他,平时要是喜欢就把车拿去玩。公平交易,我不跟他客气,一等他离开我就踩下油门、炸两波声浪,然后在无数人艳羡的目光中朝我哥的公司驶去。

    大几百万的跑车开起来还是不一样,这碳纤维的赛车座椅坐上去真有些说不出来得特别。我给池易暄打电话,问他加班结束没有。

    他说在收尾了,大概半个小时。

    我告诉他:一会儿接你去吃饭。

    前几天他问我最近怎么出门时间都不固定,我说我忙着给别人当司机。他瞥我一眼,说没见我接送他上下班。嘿!今天就给他一个小惊喜!

    我开着敞篷法拉利在池易暄的公司前停住,结束加班的白领们一从写字楼里出来就往我这儿瞟。我给他发了个微信:宝贝,我到了。然后将一只胳膊架在车门上,吊儿郎当就差叼支烟。

    过了一会儿我哥出来了,笔挺西裤衬出一双修长的腿,下台阶时腿向前探出、伸直,走动时露出小半截白脚腕。

    走了三级后他停住了,环顾四周,寻找起我的身影,面对不远处蓄势待发的红色野兽忍不住多瞄了几眼,然后他愣住了,眼睛都瞪圆,几乎是朝我跑过来。

    “这谁的车?”

    我从驾驶座上下去,走到他身边为他拉开副驾的车门。

    他紧张兮兮地朝身后看去,周围好几个白领都在看我们。

    “上车吧,如果不想被更多人盯着看的话。”

    池易暄抿紧嘴唇,在副驾坐下,一只手扶在额角,试图遮挡自己的脸。

    “你有病啊,把这种车开到我公司门口。”他低声命令我,“快开走!”

    我高呼一声:“出发咯——”

    引擎运作的爆破声震得人耳膜直打颤,池易暄抓紧了安全带。我看了他一眼,“我开车你还不放心?”

    他指着前方:“看路!看路!”

    开着敞篷,就关了车载空调。夏夜晚风可比人造冷风吹起来舒服多了,也可能是金钱的味道令人心驰神往,不过小少爷坐在副驾时我就没有这种感受。我哥的出现让一切蓬荜生辉。

    等红灯时看到路边有小女孩在卖花,我招手让她过来,买了朵山茶花放进池易暄的手心。

    “送给你,我的公主。”

    池易暄拿着花哭笑不得,最后还是破了功,笑着将花插进电脑包的拉链之间。

    今天我特意定了家位于郊区的餐厅,好在我哥面前展现一下我高超的车技。

    “哥,百公里加速2.5秒,试试?”

    没等他说话我就将油门踩到了底,池易暄的头发顿时被风掀起,身体被惯性压向座椅,他下意识想要去握车顶前扶手,却抓了个空,右手在空中挥舞两下,最后扒在了车门上沿,喊道:“行了!——”

    声调被狂风打散。

    短暂地飙了下车,又恢复成文明驾驶。转头一看,我哥呲牙咧嘴缩进赛车座椅,恶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才松开车门上的手,对着后视镜整理起自己被吹变形的头发。

    “这是你说的那个小少爷的车?”

    “对。”

    “你就不怕蹭了刮了,把人赔进去都不够的?”

    “没事,他爹有钱。”我怂恿他,“一会儿给你开开?”

    “我不开。”

    “为什么?”

    “不感兴趣。”

    我却看到他悄悄摸了摸碳纤维中控台,眼神很感叹。

    我想好了,以后我要努力赚钱,给我哥买最拉风的法拉利,到时候让他带我兜风,红灯时我们接吻,回到车库以后我就在车里使劲操他。

    第79章

    给人当牛做马好几周,终于落实了小少爷的订单。我按照他的要求定制了奶油大蛋糕,买好了场地布置需要用到的装饰,为了确保能够达到他的标准,拿着方案跑了他家五、六次。

    他的生日在本周日。周五时我去他家做最后一次方案确认,走之前他突然叫住我,问我周六有没有空。最近出了部新电影,他找不到人一起看,所以想喊我一起。

    周六是我和我哥的约会日,我说我没空。

    “看场电影都没空?”

    “周六确实没有空。”

    “嘁——没空拉倒!周日你会来的吧?”

    “当然了,我得确保活动能够顺利进行。”

    “你今天说话好生疏啊。”小少爷眯起眼,“白意,我还以为我们是好朋友,你不会赚到钱就把我抛下了吧?”

    “没这回事。”我笑。

    “那就呆久一点吧?那天毕竟是我的生日。”

    我想了想,说:“十二点之前我得回家。”

    “十二点?十二点我连蛋糕都没切呢!难道有人管着你啊?”

    “我们家有门禁。”

    “门禁?你家长设的门禁啊?”

    “……算是吧。”

    小少爷面露不满,“十二点就十二点咯。”甩上家门之前不忘命令我,“周日晚上八点过来接我。”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在心中计划着周日的安排:黄渝会让工作人员准点端上蛋糕,这之后就是好友蹦迪、撒欢的环节。我知道小少爷他们爱喝,脾气也算不上好,所以提前和保安打过招呼……总而言之每个环节都有人负责,我没有在现场呆太久的必要。

    开了近一个小时才到家。池易暄正在卧室工作,听见我的动静从房间里出来,斜依在门框上:“去找你那位小少爷去了?”

    “哥你这话说的……”我换下运动鞋,赶紧为他送上亲亲抱抱。

    “他是后天办生日派对?”

    “嗯。”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记得。

    “办完了是不是就不用再给他当司机了?”

    “对。”

    他说了句“知道了”,推开我坐回书桌前工作。

    我自觉去厨房洗好水果、再去浴缸放满热水、点上香薰,脱光衣服往卧室门口一站。

    “哥,赏个脸,好久没一起泡澡了。”

    池易暄停下敲键盘的手,转过头来,看见我叉着腰在他面前遛鸟的样子嫌弃得不得了,“你能不能——”

    话说到一半又卡壳,嘴唇张合想不出来到底要骂我什么。我大步流星走上前将他从书桌前扛了起来,他头朝下倒挂在我肩头,踢蹬着双腿。

    “洗鸳鸯浴去咯!——”

    周日晚上我准时出现在小少爷家门口,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两位女性好友。见到他时,他已经化了妆、喷上厚重的香水,低头在抽屉里翻找了半天,拿出一把保时捷的车钥匙递给我。

    “开这个。”

    两人座的跑车载不下他的朋友们,于是今天开了他的帕纳梅拉,我将他们在CICI门口放下,停好车之后才进去。

    声浪震耳欲聋,我没去参与他们的狂欢,背靠着墙角与我哥打情骂俏。我告诉他自己十二点之前能够回去,让他提前为我暖好床。我哥让我滚蛋。

    “白意——你怎么一直盯着手机傻笑啊?”

    抬眼赫然看见小少爷左手拿一杯红酒,右手将另一杯递到我面前。

    我将手机收进口袋,“呃,我就不喝了吧?”

    “寿星给你敬酒,你不喝啊?”

    “我一会儿还得开车……”

    “又不要你送我回家。”小少爷又将酒杯往我面前推了推,“真是一点不赏脸啊?”

    他脸颊泛红,吐息间酒精味藏都藏不住,周围的朋友们开始为他起哄,我不想让他下不来台,接过来喝了。

    “寿星喝一杯,你得喝两杯才行!”有人说。

    我没办法又接过来一杯,他们总算乐意去祸害下一位。

    小少爷喝得有点多,状态跟平时相比不太一样,朋友们还想拉他去给其他人灌酒,他摆了摆手,挣脱以后背靠着我身后的墙壁,两只脚歪成内八,脚尖抵在一块。

    “白意,我在你的所有客户里算多有钱的?”

    小少爷一晚豪掷88万。我说:“您是第一有钱!”

    他笑眼弯弯,“那我得有点特殊待遇吧?”

    “什么特殊待遇?”

    “我想想——”他转了转眼珠,“以后你每周都陪我出来玩吧?”

    “那有点难啊,少爷。”

    “为什么呀?你有人要陪啊?”

    我说是,是有人要陪。

    “谁啊?他有我可爱吗?”他拧起眉心,踮起脚尖拽住我的衣领,拽得我不得不弓下背去。

    “小意,你怎么跟冰山一样。”

    我握住他的手腕,试图让他松开我的衣领子,“叫我小白就可以了。”

    “小意!”他扯得更用力了。

    我头皮一阵发麻,“别这么叫我。”

    “小意、小意、小意——”

    “闭嘴!”

    猛然喝了他一声,他哆嗦一下,眼里有惧色,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至于吗?脸这么黑,我不叫了不行吗?”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我借口说自己要去卫生间,他却突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搂过我的手臂,“你今晚给我拍了照片吗?”

    “……拍了。”

    “给我看一看吧?”

    我虽然为他找了专业摄影师,但他非要我一同加入拍摄团队,为他和朋友们拍照、录像。我原本想着到时候从摄影师手里偷一些成片出来装成是自己拍的,好伪造出尽心尽力的态度,没想到他会突击检查。

    迫不得已我拿出手机,解锁后递了过去。来CICI将近四个小时,我就在派对刚开始时为他们拍过几张。

    他不满地嘟嘴,“我们还没有合照哎,和寿星拍张自拍总可以吧?”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搂过我的手臂,按下了快门。

    “你好高啊,我都踮脚了,还差一点没拍到你。”

    他拿着我的手机检查起照片,好一会儿后才还给我。

    今天走之前手机没充满电,刚才又跟我哥微信调情好半天,现在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三。好在马上就要到十二点,我很快就可以跑路。

    韩晓昀突然在这时给我发来了问号三连。

    我回复他:干什么?

    韩晓昀:你发的什么东西啊?

    啊?我打开朋友圈,这才发现里面多了张和小少爷的自拍。他妈的。我赶紧删除,说是客户在发酒疯。

    我哥后脚就打来了电话,我接通后将手捂在话筒前:

    “哥,我还在CICI,哥,我听不见,这里信号不好。”

    “喂”了老半天,发现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了,手机就快要自动关机,我向池易暄发去了今晚的最后一条信息:马上就回家。

    我收起手机就要朝CICI外走,DJ开始在舞池大屏幕上播放好友们为小少爷拍摄的庆生视频。Remix版生日歌震耳欲聋,三层大蛋糕紧接着被工作人员用推车缓缓推了出来。

    我刚遁出五米,就听见小少爷喊我的名字。完蛋!眨眼间就被他的朋友们抓住,七手八脚地推到了蛋糕旁边。我不知道小少爷到底喝了几轮,他走路都踉跄,晃晃悠悠地将自己的手机塞给我,“给我录像吧。”

    我只得接过来打开摄像头。

    谁想到,他刚切完蛋糕,嘴一张就吐了,朋友们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着脸,扶着他在地上坐下。

    “你喝得太多了,要不早点回家吧?我们给你叫车吧?”

    小少爷迷迷糊糊地点头,手臂一伸,指向我,“白意……会帮我叫车的……”

    他们转头看向我,“你有他的车钥匙对吧?那就麻烦你送他回家啦!”

    我立即说:“我喝了酒,不能开车。我帮他叫个代驾吧。”

    众人说好。

    一群人说是朋友,最后却是我把小少爷扶出了CICI。现在时间太晚了,代驾不好叫,等了一刻钟都没有人接单,我只得往上加钱。

    就快要一点了,我哥得着急了。

    我拿着小少爷的手机站在马路边,正准备给我哥打个电话,原本坐在人行道边打瞌睡的小少爷却在这时朝我一个飞扑,撞飞了他自己的手机。

    “你的手机!”

    我刚要去捡,却被他两只手一圈,圈住了我的腰。他抬起脸来看我,“你好高啊!白意……你说我还有机会长高吗?”

    “多喝牛奶。”我说。

    他咧嘴“嘿嘿”笑了起来,又使出了扯领口这一招。他还没到一米七,想要跟我说话时就爱扯我的衣领子,把我拽到他的高度。

    “悄悄告诉你——”

    他用力踮起脚尖,五官在我眼前放大,最后眯起双眼,撅起了嘴唇。不好!我心中警铃大作,好在我眼疾手快,一掌拍在他脸上,制止了他的越界行为。

    他又捧起我按在他脸上的手,往我手心里蹭。我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肩膀哆嗦起来简直像是在触电。

    突然就有点后悔,给人家遛狗、当司机这些我都无所谓,给人家当老公是真的没可能。

    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小少爷又将整个身体靠了过来,脸贴到我的胸口,闭上眼,好像睡着了。

    妈的,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大脑零件飞速运转,身体肌肉却不受控制,我像只被施了定身术的僵尸。

    余光突然捕捉到马路边的车灯闪烁两下,刚转过头就看见一道阴森的鬼影立在一辆奥迪旁,隔着人行道的绿化带与我对视。

    ……

    我不知道池易暄来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双手不自觉在空中慌张地摆动起来,连连否认。

    哥!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然而我哥听不见我的内心独白,我只看到我哥的脸比包公还要黑,眼神森然仿佛即将即将发动致命猎杀的独狼。

    我绝望地闭上眼。我死了。

    第80章

    池易暄的影子被月光拉扯得狭长,他绕过绿化带,不声不响地来到了人行道边,现在我与他之间没有阻挡物了,我僵立在原地,只感到寒风阵阵。

    他一言不发,五官被阴影笼罩,仿佛主宰命运的审判官,能用眼神把我片成火锅肉。短短一段路程,我哥走得不疾不徐,我的后背却冒起了阵阵鸡皮疙瘩。

    终于他来到我面前停下,我们中间夹着小少爷,他背对着我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从喉咙里费力挤出几个字:

    “哥,不是、不是……那样!”

    池易暄一眨不眨盯着我看,像要在我的鼻尖上削出一道口来。

    额前的冷汗冒得更多了,我着急忙慌地解释起来:

    “我们在等代驾……他喝得多了。”

    他的眼珠在这时稍稍往下移了移,轻蔑地瞥了小少爷一眼,对方还对他的出现浑然不觉,舒服地靠在我胸口。

    我积极复盘自己的所有错误:“刚才手机没电了。”

    池易暄将目光重又投到我脸上。

    “我想给你打电话来着。”我又说。

    他终于开口了,却不是在接我的话。

    “他住哪儿?”

    “啊?”

    “地址给我。”

    池易暄从鼻腔中呼出沉重的一声,略带不耐烦的气息,随后将他自己的手机递到我面前。

    我回过神来,察觉到我哥的耐心正在极速流失,立马接过手机将小少爷的地址输入进去。

    池易暄接回手机,冷哼一声,“都背下来了?”

    “……”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他的车?”

    他似乎没什么说话的欲望,省去了后几个字。我知道他在问我小少爷的车停在哪儿,所以立即掏出帕纳梅拉的车钥匙递过去。

    “小白,你在跟谁说话啊?”小少爷抵着我的胸口,说话时声音发闷。

    我才意识到我们还保持着这种暧昧的姿势,赶忙去拍他的肩膀,“站好了,站直。”

    “不要。”他闷声道。

    我心里直打鼓,抬眼去看池易暄,他紧盯着贴在我胸口的男孩,脸上看不出表情。我倒吸一口气,只觉得周身空气都稀薄,刚想要说话,忽然见他扬了下嘴角,眉毛微微挑起,是他在冷笑。

    电光石火间,池易暄一把掐住小少爷的后衣领,我看到他的手臂肌肉猛然绷紧、手腕上青筋直跳,尽管他拽的不是我,我却感觉到一股怪力袭来,拽得我都跟着往前踉跄一、两步。

    一秒钟不到小少爷就被他从我身上剥离。

    小少爷醉眼迷蒙,像一只被猎鹰拎着的小鸡仔,被池易暄拖着往马路边摇摇晃晃地走去,左脚与右脚打着架。

    池易暄另一只手解锁汽车,拉开副驾的车门将他扔了进去。

    我赶忙跟上前,池易暄看都懒得看我,冷声道:“上车。”

    我听话地拉开后座车门,门都没来得及关,池易暄就踩下了油门,一个U型拐弯原地调头,我顿时从后座左边滚到了右边,差一点磕到脑袋。

    “你是哪个?”副驾的小少爷斜过眼看他。

    “代驾。”池易暄目视前方。

    我不好提醒我哥开慢点,只能去拍小少爷的肩膀,“听我的,你把安全带系上……”

    “为什么?”

    池易暄给了他答案,急刹时猛打方向盘,我闻到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时的焦味。操,我哥在漂移,这一招直接吓得小少爷扯过安全带尖叫起来。

    “闭上嘴。”池易暄说,“不然就把你扔到高速上。”

    小少爷立即将两只手捂在嘴前。

    乌鸦在窗外怪叫,这一晚我睡的沙发。好久没睡沙发,我躺在上面一筹莫展,身上披着一条又薄又短的毛毯。给我哥发了好几条消息,他一条都没回。

    次日早晨特意定了个比平时更早的闹钟,做好早餐、泡好咖啡,放在便携式的小木桌给他端到房间门口。

    站了快十分钟,终于听见门锁扭动的声音。我挂上讨好的笑脸,门推开时看见池易暄已经换上了西装,拿着电脑包就要出门。

    “哥,吃了早餐再走呗?”

    他瞥了我手里的小木桌一眼,“不饿。”

    说完朝玄关走去,在凳子上坐下开始穿皮鞋。我跟在他身后,“今天特意早起了半个小时,哥你要不带到公司去吃?”

    他缓缓抬头,阴郁的眼睛朝上看过来,“好稀奇啊,我以为你的时间要花钱才能买到。”

    我心里咯噔一声。

    家门在我面前重重关上了。我放下小木桌,将眼睛贴到门镜前往外看,池易暄的脚步一点不打顿,转眼就消失在电梯口。

    我焦躁地抓了抓胸口,早知道会发展成这样,我才不去给人家办生日派对。

    他虽然呛我把时间留给金主,但我知道他不是真的这么想,他只是在气头上才会这么说。

    我坐回茶几前,拿起手机敲打起来,先给他发了一条认错消息:

    “哥哥,我错了。”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我想他应该到达公司了,又问他:“今天的工作安排紧吗?”

    他没回。我问的是废话,他就没有轻松的工作日。

    “哥哥,我千不该万不该在别人的生日派对上呆到那么晚,下次再碰见这种难缠的客户,我就不接单了,好吗?”

    “我刚给他打电话了,以后再不会给他跑腿了,我也让保险公司把我的名字移除了。”

    “哥……冷暴力也是暴力!”帽子给他一扣,你这是家庭暴力!

    池易暄终于回复了我,只有三个字:在开会。

    操,真他妈现在就想冲去他公司把他抓进厕所强吻,吻到他原谅我为止。

    跑车群里突然弹出了消息提醒,点开一看是小少爷:“昨天叫到一个疯逼代驾……”

    “怎么个疯法?”有人问。

    “看着人模人样,开起车来跟他妈一头野驴似的。”

    我哥不是野驴,是他妈狮子、老虎,非要可劲虐待我,看到我抓心挠肝才会高兴。

    韩晓昀打电话过来约我今晚下馆子,我说不了,没空。池易暄本来就在气头上,要是今晚回家发现我还有心情跟朋友吃香喝辣,那我真的是找死。

    韩晓昀听出来我心情不好,问我发生什么了。我委婉地告诉他:“跟朋友吵架了。”

    “朋友?女朋友?”

    我说不是。他又问我因为什么吵架。

    “之前不是告诉你有个事儿多的客户吗?我……”我将“哥”字及时吞回肚里,“……我朋友嫌弃我跟客户呆得时间太久。”

    韩晓昀听完哈哈大笑:“还说不是女朋友?就是惹女朋友吃醋了呗?”

    我刚想说真不是女朋友,思索片刻后,问他:“你觉得他是吃醋了?”

    “那不然呢?”

    我坐直身体,回想起过去几周内,每当我要出门时,池易暄都会问我:又要去找你的小少爷?

    我以为他是在挖苦我,现在才听出来酸味。

    没想到小处男韩晓昀还能有这种独到的见解!我跟他说下次再约,挂了电话就给我哥打过去。

    打到第三通他才接起,声音非常不耐烦:“说了在开会!别给我打电话。”

    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好在我心胸宽广。嘿嘿!我哥居然还会吃我的醋!

    都说情侣旅游时会吵架,谁能想到我们旅游结束后吵架。当然现在我认真反思一下,这事的确怪我,我哥平时加班加得疯狂,仍然会抽出时间和我约会,我应该把他的行程放在第一,一切围绕他来安排才正确。

    我幡然醒悟,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起来,打开外卖软件给他点了份他平时爱吃的烤三文鱼饭,然后在备注里写道:我知道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公别生气了。

    真正的猛男能屈能伸,只要能哄他高兴,多叫他几声“老公”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