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躬身入局（五）
楚州城南郊有一片树林, 林子前面建着一座观音庙。
这座观音庙立在路边，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信徒也不在少数，庙里的香火不曾断过一日。
日影在歇山顶分开, 漆黄的瓦片反着日光, 让抬头的行人感觉有些许的刺目。
在观音庙斜对面的酒家，顾情和萧煜正坐在二楼, 眯着眼睛打量这座庄严的古刹。
接到顾家主的传信后，结合神女庙里的那些生魂，他们大致推测出了相思坊主背后的意图。
如果他真是为了复活某个死魂，实施这种有违天道的禁术, 也只有借助阴阳乾坤镜才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这位坊主想必还没有得手，不然也不会将那些生魂放置在禅房之中了。
佛门清净之地用来压制暴虐的生魂再合适不过, 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他们连忙追来了这座并不显眼的观音庙。
“二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小二见他们落座，麻利地给他们端上了茶水。
萧煜给顾情倒了杯茶, 两人视线相交，心照不宣地对着小二笑起来。
“我们第一次来, 不知有什么推荐的？”
小二应声点头，伸手指了指门上的招牌，熟练地念出了几个菜名。
见他们是外地人, 小二于是善意地给了个提醒。
“二位是第一次来啊, 若是饭后要去对面的观音庙参拜, 可记着不能喝酒, 观音面前不能见酒气。”
像这种酒楼的小二, 每日见过的客人数不胜数，什么人肯定或多或少地都见过。
见过的人多了, 听到的话自然也就多，吃到的瓜自然也是最多最新鲜的。
顾情见小二古道热肠，自己挑了个话口提到了观音庙，便顺杆爬了上去。
“原来还有这个说法，多谢提醒。”
萧煜在一旁也不忘配合她演戏。
“原来我们就是如此打算的，听说观音庙后面的树林是风水宝地，也准备去瞧瞧。”
小二闻言眼眸微张，连忙嗐了一声。
“两位客人怕是听岔了吧，这观音庙后面哪里是什么风水宝地。”
见他上钩了，顾情故作好奇，“此话怎讲？”
小二揣着托盘，看了眼周围，微微弯下身子，压低声音道。
“二位客人第一次来，恐怕不知道，这观音庙是个宝地，可后面这片林子却是个邪性地方。”
“数年前，有几名樵夫去庙后砍柴，背着篓子进去，隔天回来就疯了，连楚州仙府的人都查不出缘由。”
萧煜似是不信地看了他一眼，“还有这种异事？莫不是谣言吧？”
一听这话，小二眉头一皱，理直气壮拍了拍胸脯。
“客人不信可去周围的住户那里问问，这件事都有些年头了，住在这一片的没有不知道的。”
“大家都在传，那观音庙下面镇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们这里都是因为有观音护着，所以才没被冲撞，那林子里就不好说了。”
话说到这里，顾情已经大约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原来是这样。”
掌柜那边喊人，小二也不便再与他们闲聊下去，做了个揖便转身去忙了。
看了眼小二离去的背影，顾情转头萧煜，沉声问道。
“你感觉这观音庙里的东西是什么？”
小二的话不像是假的，可若只是单纯的被压制的生魂，又怎么会闹出这些事情。
萧煜喝了口茶，眉头微皱，“我尚且也没有眉目，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多半就在那里了。”
顾情认同地点点头，虽然小二说的怪事围绕着后面那片林子，可她总觉得这事蹊跷。
或许除了生魂，这观音庙下还藏着些其他的东西。
虽然暂且不知，但既然楚州仙府也没有找到，说明那里定是有什么机关。
“既然如此，我们用过饭后，便先去探一探这观音庙。”
*
“你在想些什么？”
走在抄手回廊上，薛寒迟看着江楚月，微微侧身替她挡着微凉的风。
自从在饭桌上听了李轻舟的话，她便变得有些魂不守舍。
虽然薛寒迟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有什么重要的，但江楚月似乎很在意。
又被唤了好几声，江楚月这才转身看着身旁的薛寒迟，缓缓回神。
“……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其实对于李轻舟的那番话，她并未觉得有多少新奇。
毕竟她也算是看过原文的人，大致的剧情节点还是记得的，这并不足以挑动她的心思。
让她苦恼的是系统说过的那些话。
前面顾情他们走剧情的时候自己都没有跟着，系统今早再次重申她的任务量不够，为了回家，看来这一次她必须得去了。
她抬头看着薛寒迟，正在思索该如何开口，没想到薛寒迟忽然反问一句。
“你是想去找顾情他们吗？”
江楚月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这么快就被猜中了，也没想到薛寒迟会主动问出来。
看着江楚月的反应，薛寒迟嘴角勾起，似是在为猜对了她的心事而感到高兴。
“原来真的是这样，既然你想去，那便去吧。”
江楚月看着他的眼睛，愣愣点头。
薛寒迟能这么配合，她求之不得。
因为记挂着任务，江楚月没有拖沓，带着薛寒迟便匆匆赶来了这座观音庙。
李轻舟方才和他们说过了，顾情他们找到的地方就是这里。
行人如织，江楚月站在门口，慢慢回忆起原著的剧情。
这观音庙下确实藏着些东西，可是原著里顾情他们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入口。
现在他们两人也没有事先打探，该用什么法子呢？
江楚月这边还在犹豫，薛寒迟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挽着她的胳膊便跨进了观音庙。
“往这边走。”
薛寒迟看着前路，没有一点迟疑。
“你怎么肯定是这边？”
薛寒迟回头，眼眸里映出江楚月诧异的神情。
他抿唇笑道，“因为感觉，这边有乾坤镜的气息。”
江楚月：？！
乾坤镜在这里！
江楚月差点忘了，薛寒迟能感知到常人不能感知的东西，他和乾坤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即便知道他体质特殊，江楚月却还是有一个疑问。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薛寒迟点点头，“什么问题？”
对江楚月，薛寒迟从来没有刻意掩饰过什么。
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他都会回答。
“你为什么这么了解乾坤镜？”
虽说薛府当年实施降魔禁术，可在梦境中的时候，江楚月并不记得在薛府见到过乾坤镜。
张师那个狗头军师每次都会拉着薛寒迟出去，口中还会说着压制之类的话语，似乎和乾坤镜并没有什么关联。
还有他侧颈上的那道伤痕，她一直都很在意。
难道说在进入那座高塔之后，薛寒迟还经历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在问出口的时候，江楚月还有些担心触及到他的伤心事，可薛寒迟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地说出来。
“因为那个东西，我曾用过。”
过去的事情并不会让薛寒迟的心情有什么起伏，况且江楚月想知道，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告诉她呢。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楚月看着他衣襟上绣着的紫金色暗纹，咬着嘴唇还是摇了摇头。
不用想都知道，那后面不会是什么轻松的旧事，还是等到时机成熟了再问吧。
江楚月不再开口，薛寒迟却起了兴致，反过来问她。
“没有问题了吗，既然你问完了，那便该我了，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江楚月抬头看着他在阳光下的侧颜，怔怔点头。
“你问。”
只要不是和系统有关的，她知无不言。
薛寒迟伸手捏着她的耳垂，眉眼仿佛浸满了柔情。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江楚月愣住了。
“我一直在想该如何把你留在身边，想了许多办法都是无解。”
小骗子太善变了，他没有勇气去赌，如果让宋微明那样的事情重现一次，他只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
“我很担心失去你，又想让你像这样陪在我身边，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江楚月：……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莫名地读懂了他的潜台词。
——他不想杀掉自己，却又想让自己永远陪在他身边。
虽然很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但是江楚月敢肯定，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他肯定已经在脑海中演练过千百遍如何杀掉自己了。
听到他问出这句话，江楚月心中生出了一种终于走到这一步了的感慨。
没办法，薛寒迟本性是疯批，这并不会因为喜欢她而有所改变，而疯批的喜欢就是与常人不同。
而她之所以能这么快就理解，可能真的是因为，在无形之中，她对薛寒迟已经了解到一种程度了。
“我今早许了你一个愿望，你难道忘记了吗？”
江楚月不能直接给他回答，因为无论自己说了什么，都有可能会干扰他做出判断，让薛寒迟心中的天平偏向杀掉自己。
这种时候就要以不变应万变，将选择权交到他的手上，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薛寒迟压了压眼睑，“我没有忘记。”
尽管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愿望，薛寒迟内心却还是很纠结。
不能杀掉她，还要将她留在身边，真是个难搞的问题。
其实，如果她实在怕死的话，自己陪着她也未尝不可……
“……其实我觉得这件事不急，你可以慢慢想。”
薛寒迟还站在原地沉思，这回换成江楚月来挽着他的胳膊向前走了。
这种时候，江楚月决定还是不要去打扰他。
这座观音庙不大，没走两步便到了后门。
说来也是奇怪，这观音庙前殿人满为患，这到了后门倒是一个香客都不见了，竟连个小和尚都看不见。
江楚月站在走廊上看着后院，靠过去问薛寒迟。
“这里还有乾坤镜的气息吗？”
薛寒迟似乎还在纠结刚才的问题，被江楚月问到才缓缓回神。
他往前走了两步，定定地四处看了一眼。
“如果我没有感觉错的话，就在这里了。”
江楚月小步凑过去，将这片院子打量了一会。
除了几株菩提树，和一口水井，简单得再没有旁的东西了。
神女庙中的生魂是放置在禅房里，观音庙里的生魂会放在哪里呢？
江楚月兀自向前走了两步，想去看看这里是否施了些什么法术，却忽然听到了身后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然后她便感觉肩颈处被人轻轻按下，像是要制住她一般。
几乎是同时，薛寒迟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带着她转了个方向，借势避开了身后那人。
“别碰她。”
第62章 躬身入局（六）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江楚月还没反应过来，薛寒迟已经将两人隔开，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护在怀里。
淡蓝色的衣裙在眼前一闪而过, 江楚月站定后这才看清了女子的容貌。
“顾姐姐, 怎么是你！”
江楚月眼眸睁大，连忙拍拍薛寒迟让他松手。
李轻舟说他们二人很早便赶来了, 江楚月还以为和他们错开了，没想到还能碰见。
“昨日我和萧煜准备去找你们，却发现你们不在，李师兄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你们了？”
顾情没有管一旁的薛寒迟, 只是笑着看向江楚月。
“是, 他把事情的缘由都告诉我们了，我担心这里的东西有些棘手, 便和薛寒迟一起找来了。”
顾情点点头, 正巧，此时去后面林子查探的萧煜也回来了。
因为这片院子情景少人, 几人便站在一起，商量着观音庙下的东西。
江楚月利用原著的信息引导着他们, 手上还不忘轻轻推了推薛寒迟。
虽然知道了来人就是顾情，可他却没有放开，依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拥着江楚月, 让两拨人生生隔开了一些距离。
也是这时候, 顾情和萧煜终于注意到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 不禁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江楚月。
怎么好像才几天不见, 他们的关系已经非比寻常了？这么突飞猛进的吗？
感受到两人异样的目光, 江楚月将绕在锁骨上的手放了下来，笑哈哈地看着他们。
难道这就是情侣都要跨过的一道亲友关吗？
顾情和萧煜都比江楚月长几岁, 她又是因为他们才会下山的，所以在这些方面对她格外关照些。
“楚月，你和薛公子之间……”
顾情带着江楚月走出几步路，颇为关心地看着她。
江楚月笑了笑，眼神中没有一点羞涩之情。
“我们在一起了，顾姐姐，你们不用担心。”
顾情看着她的笑容，抿唇笑着，终究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男女之情，真心喜欢最要紧。
虽然薛寒迟心思莫辨，可既然江楚月是真喜欢他，他也对江楚月有情，那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这边，萧煜看着身边的静立不语的薛寒迟，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
“薛公子，你真的喜欢江师妹吗？”
江楚月的人生大事，他不能不管。
他分明记得上次这人还说对江师妹没有男女之情，只有可怜。
而且上次在神女庙前，他没感觉出薛寒迟对江楚月有情啊？
薛寒迟侧身对着他，视线一直都落在不远处的江楚月身上。
“是真心的。”
薛寒迟是不在乎别人是如何看他的，但是他不想让人看低了他们之间的情意，不想让人看低了江楚月，所以还是回了他。
“或者说，我心悦她已久。”
萧煜看着他眼中的情意不似作伪，视线转到江楚月脸上的笑意，也同顾情一样，随他们去了。
在经历了这段小插曲后，四人回归正题，重新开始查探这座观音庙。
按道理，那些生魂就在这观音庙下，只是江楚月当时看文的时候不仔细，漏看了主角找到那些生魂的过程，所以现在只能在这片院子里盲找。
“你能感觉出来乾坤镜的具体位置吗？”
江楚月靠回到薛寒迟身边，准备再蹭一下他的男配光环。
这一次，薛寒迟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她，嘴角的笑也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你是在把我当狗吗？”
江楚月：？
她哪有？！
小狗摇着尾巴四处乱嗅，他在这里凭着自身感觉四处搜寻……
好吧，竟然真的有种迷之的相似。
可恶，江楚月竟然没有办法反驳他！
她没有说话，薛寒迟便当她默认了。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一点生气，只要是江楚月，她怎么看待自己都可以的。
人和畜生也没有什么分别。
“其实你若是这么想，也没有关系的……”
“先别说这个话题了！！我们那边看看吧。”
知道自己的变/态程度打不过薛寒迟，为了防止他再说出些什么令人震惊的话语，江楚月眨了眨眼，适时开口打断了他。
她带着薛寒迟走到了院子的正中心，这里只有一口水井。
江楚月依稀记得这里有什么关窍，但也不是很确定，所以只好俯下身子，蹲在井边打量着。
她趴在上面探头看过去，井壁之下，只有平静无波的水面，再无其他。
薛寒迟伸手覆在井壁上，静静感受片刻后收回了手。
“这口井上被人施了法术。”
江楚月仰头看着上方的薛寒迟，“你可有办法解开？”
“可以。”
只见薛寒迟掏出一张符箓，两指合并搭在唇上，将这井上的法术破开了。
顾情和萧煜见他们这边有所发现，便也赶了过来。
几人探头望向其中，发现那层水纹消失殆尽，只剩下不见底的幽深。
顾情和萧煜对视一眼，眼中划过一丝愕然。
“看来，这里便是入口了。”
*
“楚月，你们小心一些。”
顺着岩壁上的藤蔓慢慢下行，在快要落地的时候，薛寒迟和江楚月又一次光荣地滚了下来。
这种暂停技能对于刚穿过来的江楚月或许稍显陌生，但是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已经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了。
她抱着薛寒迟在地上滚了几圈，而后便借助惯力和周遭的岩石停了下来。
拍了拍自己和薛寒迟身上的灰尘，江楚月便牵着他的手带着他一起站了起来。
“对于这种情况我早就已经习惯了，方才下来的时候你可以不用拉着我的手的。”
薛寒迟看了眼她凌乱的发髻，顺便将她脸颊上凌乱的发尾勾到了耳后。
“那怎么行，你都要出事了，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她知道薛寒迟的观念很难改变，可她也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
萧煜他们顺着藤蔓爬了下来，落地后便很快煜他们会和。
道路两旁点着火把，一路向前延伸至最黑暗的深处，似乎是在为他们开路。
顾情四处探着周围岩壁，回头看了眼萧煜。
“这里的灵气好盛。”
按理来说，滋养死魂的地方应该是会比其他地方多出一些灵力，可是也没有盛到如此地步。
想必这背后之人下了不少功夫。
感受着四周充盈的灵力，萧煜却皱眉，转头问她。
“你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在无砚山下遇到的那个地洞吗？”
“莫非……”
顾情点点头，而后忽然压下眉眼，接到了萧煜肯定的目光。
他们之前在无砚山戏遇见的那个地洞，与这里十分相像，都是一样的灵力充沛，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从前他以为那是只是单纯的妖魔巢穴，并没有往失魂，和乾坤镜失窃这些方面去想。
原先他和师尊并没有查到那些妖魔忽然袭击他们的理由，现在看来，大约都和相思坊主脱不了干系。
两人在后面说着，不自觉放慢了脚步，不一会便和江楚月他们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他们倒是没有注意到此处的灵气，反而说起来些别的东西。
“这里不太安全，还是走慢些比较好。”
江楚月看着身后渐渐变成两个小点的人，还是决定委婉地提个建议。
薛寒迟伸手抚过这些湿漉的岩壁，粗粝的砂石划过掌心，火把的光亮洒在他的眼睫上像点点星光。
“不太安全吗，我倒是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江楚月心里有些诡异的直觉。
一般薛寒迟说出这种反常的话，通常就意味着，他接下来的话会更不正常。
江楚月的面容在昏黄的火光下有些模糊，薛寒迟看着她，眼底的暗流比这黑暗更加袭人。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这样说吗？”
江楚月：……
不用问她都知道，无论薛寒迟是出于什么理由问出这句话，这个回答一定会让她虎躯一震。
所以，她还是不问比较好。
江楚月沉默不语，好像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看着她这熟悉的表情，薛寒迟不用再问便知道她明白了，嘴角是压不住的喜悦。
果然，没有人比江楚月更懂他。
有默契的两人往往不需要多少言语便能明白对方的心思，他们之间就是如此。
看着他这有点欠的笑容，江楚月凑过去，略带些惩罚意味地捏了捏他的胳膊。
“你怎么总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薛寒迟感受着手上的温软，高兴得眼尾都勾了起来。
“你为什么总是能理解我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呢？”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人在这些方面真的是绝配。
一个装得不像，一个不像是装的。
江楚月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虽然沉默，但两人都不尴尬。
到后面，他们将速度放慢了一些，又和顾情他们重新走到了一起。
在这道路的尽头，并没有出现无砚山上的那幅光景，只有一片死寂的潭水。
这湖水太宽，也不知在水的那边都有些什么。
若是一上岸便碰到妖魔，那便不好了。
萧煜和顾情都带了佩剑，准备先御剑上去查看一番，却在拔出长剑后发现灵力失效了。
“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压制着我们。”
顾情看了眼暗淡无光的长剑，将长剑重新放回了剑鞘。
江楚月看着两人收剑的动作，回忆起原著里这个坑人的剧情。
原著里，主角进入观音庙下的地洞后，发现了这里的蹊跷之处，却又不能返回，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系统有要求，即使知道前路危险，她也不能剧透，只能引导他们。
“现下没有路了，我们该怎么走呢？”
萧煜和顾情算是遇强则强的那类人，知道这点后倒没有多少退意，只是更觉得这下面的东西大有玄机。
萧煜按着剑柄，转身去看薛寒迟。
“薛公子有什么眉目吗？”
若是与乾坤镜有关，他或许会比他们知道得更多一些。
江楚月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突然看到在一旁沉默良久的薛寒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一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一手指着眼前的这片湖水。
“你们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这湖水下面。”
湖水下面？
就在两人还有些不解的时候，薛寒迟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头扔了进去。
石头进入的一刹那，毫无起伏的湖水忽然迅速搅动起来，形成向下的漩涡，将周围的湖水全都搅了下去。
顾情怔愣地看了眼涌动的湖水，再回头的时候，发现两人原本站着的地方已经不见了人影。
只剩下薛寒迟带着江楚月翻身跃进去的模糊背影。
第63章 躬身入局（七）
面对世间大多数的事情, 尽管人们第一次做来还稍显生疏，但到第二次时便已经能可以比较熟稔地驾驭。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无论多么惊险刺激的事情也是如此, 跳湖就是其中非常典型的例子。
所以尽管江楚月不会水, 但是有了上一次落水的经历，她也并没有感到多少慌乱。
而且, 这一次的落水和上次并不相同。
上次，是她带着薛寒迟跳入湍急的泉水中，里面全是灵力的激流，这一次的湖水则显得温和许多, 没有那些刺骨的寒意。
薛寒迟扣着她的腰身, 一手按着她的脑袋抵在自己的肩颈上。
这个动作轻柔但是也很牢固，冲刷而下的流水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浸在水中的乌发沉沉浮浮, 江楚月脸颊上只有被他的发丝拂过的痒意。
虽说现在已经是夏日, 暑热难消，泉水清凉, 但在水中待久了还是有些寒凉。
其实在落水的一刹那，江楚月已经做好了迎接狂乱漩涡的准备, 却没想到在落入水中后，没有感受到一点异样。
耳边只有些波涌的水声，腰背上传来源源不断的温暖灵力阻隔了外界一切不适。
她知道, 自己之所以没有其他的感觉, 是薛寒迟在给她输送灵力。
他把灵力都给自己了, 那他不会冷吗？
好像薛寒迟很少和她说过他身体上的知觉, 受伤流血, 他都没和她说过一句。
他和自己说过的唯一的痛，只有那莫名的心痛。
小时候张师那样对他, 压制他的灵力，一次次将他愈合的伤口重新割开，估计他已经麻木了吧。
可他也是凡人肉身，怎么会不痛呢，恐怕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默默地等伤口愈合，不去处理，也没有和人说过一句。
江楚月眨了眨眼，仰头望着薛寒迟浓密的长睫。
他带着她跳入时动作没有一点犹豫，说明他是不怕的。
可按理来说，薛寒迟和她一样不会水，那他在水中又会想些什么呢？
江楚月下意识张口想对他说些什么，却被涌来的湖水吓得重新闭上了嘴。
周围的环境太过安逸，直到突出的一串串气泡从眼前浮上去，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水中。
薛寒迟看着眼前越浮越大的气泡，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江楚月伸手去摸他的手背，平日里还算温暖的手温，到现在却多了几分凉意。
涌动的湖水和她此刻的心绪一样，久久不能平息。
耳边的漩涡声越来越小，衣摆被翻起的幅度也越来越低，最后一波水流送着他们缓缓东去。
直到身下的水流终于变成了布满砂石的浅滩，他们才终于上岸了。
头顶依旧是坚硬的岩石，没有透进一丝阳光，平息的水面在翻起一阵波纹后，终归于平静。
方才那湖面应该是个巨大的法阵，贯通两个湖泊，他们从那头下水，然后又从这边出来了。
萧煜和顾情相拥着被冲上岸后，稍显羞涩地对视一眼后便很快分开了。
他们看着不远处坐在地上歇气的两人，主动走过去。
“江师妹，你们还好吧。”
“还好还好。”
江楚月和薛寒迟正在用行火符烘干濡湿的衣裳，见他们走过来，江楚月主动递了几张给他们。
临行前她在锦囊里塞了不少符箓，幸好锦囊不渗水，这个时候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多谢师妹。”
萧煜笑着接过，而后似是想到什么，看向她身侧的薛寒迟。
“还不知道，薛公子是如何知晓这水下有玄机的？”
方才在湖面上并未感知到灵力的存在，尽管在此之前，他已经见识过薛寒迟出众的灵力，此时还是想讨教一二。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见多了便知道了。”
萧煜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只有江楚月知道这句话背后的真实。
从前在薛府的时候，他在那些妖魔巢穴里闯荡了数年，每一个都要比眼前这个复杂危险得多。
在里面流血教训积累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顾情燃完最后一张行火符，几人休整片刻，沿着这唯一的路口向前走去。
因为前路未知，几人不敢走得太分散，所以行路也比往常要慢一些。
江楚月观察着脚下的岩石，忽然发现脚下细而碎的石块上融着些白色的痕迹。
这些痕迹断断续续地出现在岩石上，一路铺向了暗道的深处。
偶尔撞见路旁边的枯死的白骨，江楚月心里一颤，不自觉往路中间走去。
顾情提着长剑，和萧煜一起走在最前面。
越往前走，两人身上的不适感愈来愈烈。
这周围的灵气较之方才更为充裕，按理来说，这样的地方对修士是极为有利的，可他们的灵剑却始终无法施展。
谁能想到观音庙下竟还藏着这样一片天地，佛门之地本应压制万物，可这里的灵气却愈来愈盛。
看着这个处处都透露着不同寻常的诡异地方，顾情转头摸上周围的岩壁，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走在路的后面，也只有薛寒迟还能怡然自得地和江楚月谈天说地。
“你很怕这里吗？”
薛寒迟眼神扫过路边不时出现的尸骸，目光最终落在了江楚月的身上。
“这地方太潮湿了，而且都是别人的尸骨，说实话，有些惊悚。”
薛寒迟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可惜了。”
正如江楚月方才料想到的，他会说出刚才那番话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这个地洞灵气虽然有些潮湿，但在他看来确实是个好地方。
他方才的确动了些别的心思，可目前看着江楚月，又不得不收回去了。
这处暗道没有一点风声，却十分凉爽，几人走了许久也没有一丝热意。
江楚月靠着薛寒迟，搓着肩膀小声嘀咕，“这地方真凉，用来放遗体倒是不错。”
她是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原本只是想吐槽一下，没想到薛寒迟倒还真的听进去了。
他状似疑惑地扭头问她，“所以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江楚月：……
你小子的心思别太明显。
“不喜欢，我若是死了，要葬就葬在阳光下，放在这里算什么……当然，你别把这句话听进去！”
看着江楚月果断拒绝的表情，薛寒迟无声地叹了口气。
虽然她还有个愿望给自己，但是既然她不喜欢，那也只好暂且作罢。
这一路太安静，安静得没有一点起伏。
就在众人以为前路无事的时候，从洞口斜下的阴影处，忽然走出来一群垂着手臂的死尸。
萧煜和顾情站在最前面，互相对视一眼后便提剑迎了上去。
但不知是这地洞中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压制，他们飞身运剑总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薛寒迟的灵力没有收到妨碍，他翻出蛟丝绳，不费吹灰之力便灭去了大半的死尸，江楚月则拿出符箓配合他，消灭一些漏网之鱼。
虽然顾情他们稍显吃力，但这些死尸也不出意外地被全灭了。
但有道是，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随着下一波死尸匆匆赶来的，还有之前在无砚山下遇见过的那些白丝。
和方才不同，这些死尸的四肢都被缠上白丝，犹如操控傀儡一般带着他们挥剑向他们斩来，动作比刚才的那些更加干净利落。
但仅仅只是这样，江楚月也觉得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怕就怕系统这个时候再来横插一脚……
「叮——」
「任务进入重要支线，请宿主保护女主，帮助她顺利找到观音庙下隐藏之物，保证剧情流畅度。」
……真不是她说，这buff叠得也太满了吧！
更可恶的是，系统总是在这种万分危急的时刻给她发布支线任务。
这对于毫无准备的她来说真的很死亡！等她回去一定要投诉它！
「这一次就算了，下次我不接急单！」
在心里问候完系统后，江楚月出了口气，转身便向顾情那边跑去。
“楚月，这里危险，你顾好自己就行，不用管我。”
“没事，顾姐姐，我还有些符箓防身，我来帮你。”
别的不说，论敬业精神，江楚月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这些死尸不知是怎么的，仿佛看准了薛寒迟和萧煜，他们二人跑到哪里，这些死尸便追到哪里，比孤魂野鬼还要阴魂不散。
她们这边的死尸比较少，幸亏江楚月这些日子在修炼上还是下了些功夫的，所以倒还算是得心应手。
就在顾情跨步，提剑格挡的时候，一团白丝忽然蔓延过来缠住了她的腰身。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江楚月来不及思考，这团白丝便转了个弯将她同顾情绑在了一起向后拖拽而去。
见两人被白丝缠走，萧煜松了心神，加快动作想速战速决。
可面前的死尸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向他们压过来，让人不能逃脱。
烟青色的影子被白丝带走，薛寒迟也不欲恋战，迅速收手。
等他转过身奔赴而去的时候，却已经不能看见江楚月飘飞的衣角。
旷然无声的暗道内，只余一片空洞的黑暗。
*
“薛公子，你放心，有顾情在，江师妹不会出事的。”
薛寒迟收起蛟丝绳，看了眼倒了满地的死尸，转身对上了萧煜微微晃神的双眸。
“我知道，她当然不会有事。”
江楚月被抓走后，薛寒迟无心再与这些东西缠斗下去，绞紧细绳，迅速将它们就地解决了，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他下手的动作太快，快到萧煜都有些许讶异。
或许是这些日子见惯了他平和从容的模样，他差点都要忘记眼前人真实的秉性了。
心绪不定，下手无情……
萧煜还以为他解决完这些妖魔之后便会马不停蹄地赶去救江楚月，没想到他反而不紧不慢地坐到了一旁，轻轻闭上双眼，口中喃喃念着什么。
他听不清薛寒迟在说些什么，也不好贸然去打扰他，只好在站在原地。
“你看着我做什么？”
即使不睁眼，薛寒迟也能感觉到这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虽说谈不上讨厌，但这种事不是江楚月来做，总让他感觉不喜。
萧煜抿唇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开口问道，“薛公子，顾情她们被抓走了，我觉得我们还是赶快追过去要好一些。”
这些白丝刻意为之，定是那相思坊主有所图谋。
其实萧煜也不知道那些白丝缠走江楚月二人是为了什么，但关心则乱，他还是想快些追过去才能心安。
而且对方有乾坤镜在身，顾情她们若是不敌，恐怕就要魂魄离体了。
没想到薛寒迟倒是一点不慌，看了他一眼后又合上了双眼。
“不急，让我先拜一拜神再说。”
萧煜：？
这又是在做什么？
他是真的不懂薛寒迟了。
人定胜天，修仙之人按理说都是不信神明的。
往日里也没见他信过什么神仙，怎么在这样紧急的时刻拜神？
莫不是方才见江师妹被带走，惊惧过度了？
“不试试吗？很灵的。”
江楚月说过，她很灵，楚州城的百姓也这么说，遇事先拜拜她，总不会错的。
萧煜端肃的面容没忍住崩了一瞬。
江师妹平日里都是怎么和他相处的，他们之间说话真的不会有代沟吗？
好吧，他还是不要打扰薛寒迟了。
在等待的这会里，萧煜的心也静了不少，顾情是带着剑被卷走的，有剑傍身总不会有大事，江楚月也机灵，她们总能逢凶化吉的。
“你的灵力是不是被压制住了？”
萧煜闻声回头，发现薛寒迟已经从地上站起来，向前走去了。
反应过来后他点了点头，“是的。”
虽然方才在和那些死尸打斗的过程中，体内的经脉并无任何的不适。
可是在运剑的时候，灵剑总是不能将这份法力发挥出来，这种感觉很不对劲，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但是心中的直觉告诉他，这恐怕和这个地方的充裕的灵气脱不了干系。
薛寒迟还在看着前路，轻声应了他一声，没有转过头再看他。
明明脸上还是那一副恬淡如水的表情，暗色的阴影下，却意外地让人感觉有些心惊。
薛寒迟不太懂此时的心中是什么感觉，他只记得和江楚月说过的话。
她说得对，这里的确不是个好地方。
这里的东西都太聒噪了，争着抢着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没有一丝东西是安分的。
为什么都要来打搅他们，就不能让他们好好地待在一起吗。
江楚月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找到她，他们又能重新相见了。
到那时候，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将他们分开了。
暗道的深处突然涌来一阵呼呼的响声，萧煜立刻戒备拔剑站在了薛寒迟身侧，却被他伸出的手挡在了后面。
他勾着蛟丝绳，缓步向前走去，黑色的衣角较之脚下的阴影更为晦暗。
不过，在此之前，这里还有些杂碎要先清理一下。
第64章 躬身入局（八）
耳边是久不停歇的呼啸风声, 伴着耳后被吹落的发丝一起刮在脸上。
江楚月记得她们走在路上时，这里是无风的，可是现在却能听到如此明显的风声。
看样子, 她们后退的速度真的很快。
顾情逆着风拍了拍江楚月的肩膀, 安慰的话语被风吹得有些支离破碎。
“楚月，你还好吧。”
江楚月点点头, 嘴角勾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没事，顾姐姐，你不用担心我。”
两人被白丝缠住腰身，背着对方, 顾情看不见她的表情, 心底只有拖累她的愧疚。
“是我连累你了，抱歉。”
如果江楚月没有来帮自己, 而是选择和薛寒迟待在一起, 想必也不会和她一起被抓来了。
“顾姐姐，我们之间, 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
被系统坑久了就是这样的，这种小场面, 江楚月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对于任务，她向来都是有条件就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而且, 在江楚月心底, 她其实已经把顾情他们当作自己真正的朋友了。
朋友有难, 她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就算没有系统的命令, 她也会帮助顾情的。
顾情心底有些触动, 轻轻应了一声。
她们不知道这团白丝的来处，也不知道这团白丝的尽头有些什么。
尽管江楚月之前在无砚山下的地洞中见过这些白丝的巢穴, 可谁也不能保证这次的白丝是否和那次相同。
白丝不知带着她们走了多远的路，萧煜他们应该不会太快找来。
顾情手中还有灵剑，与其坐以待毙，等着萧煜他们来救助，自救或许才是上上之策。
“楚月，你将头低一些。”
在江楚月低头的瞬间，顾情默念法诀，汇聚所有灵力于剑上，挥剑斩了出去。
白丝在碰到剑刃的那一刻骤然化开，缠在两人身上的束缚也瞬间崩损。
随着长剑落地的哐啷声，顾情和江楚月在地上滚出数米，在触到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时终于停了下来。
白丝被斩落于地，立刻便化作白色的灰末盖在岩石上，和江楚月在那条路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看样子，他们方才见到的那些尸骨里面，应该不乏有被白丝攻击的。
拨开身上残留的白色丝线，两人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一旁捡起剑后，抬头打量着四周，确保没有妖魔埋伏。
四周依旧是灰暗的岩壁，她们还在观音庙下，白丝并没有将她们带出去。
回头看过去，来时的路口依旧黑不见底，和方才没有一点区别，摆在两人面前的也只有一个洞口。
现在放在她们面前的，无外乎前进，或者回去两种选择。
但是被白丝带过来的时候，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岔路口，她们未必能和萧煜他们遇上，若是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两拨人错过了就不好了。
比起走回去，继续往前走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顾姐姐，我们继续往前走吧，萧师兄他们应该不会有事的。”
在顾情犹豫的间隙，江楚月抢先开口。
不单单只是为了任务，她看过原著，知道前面有什么，可往回走就不一定了。
未知的东西要比已知的拥有更多不确定性，如果往前她们活下去的概率也更高一些。
看着江楚月清亮的眼眸，江楚月定定心神，点了点头。
“好。”
江楚月总是有这种魔力，身处困境也也会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坚定。
就好像只要跟着她一起，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江楚月燃起行火符，和顾情一起朝着洞口的深处走去。
虽然在外面站着向里看时觉得有些森然，但实实在在地走进来倒也没有那么可怕，有伙伴陪着终归是要好一些。
这条暗道并不长，两人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能瞧见前路透出来的微微光亮。
江楚月心中一喜，指着前面的光转头看着顾情，“顾姐姐，你看。”
顾情喜上眉梢，眉眼间是止不住的柔和，脚步也加快了一些。
从暗道走出来后，这里果然别有一番天地。
脚边是波澜不惊的湖水边缘，湖水中心的小洲上建着一座亭子，有一条流水冲击出来的砂石浅滩，连接脚下和湖心洲。
在湖心洲的上空，隐约可见一些白色的光团萦绕其上，江楚月她们方才见到的那些光亮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从她们站的这个地方看过去，只能看见些模糊的光影，并不能看见那座亭子里放置着些什么东西。
看着眼前的场景，顾情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里就是她们要找的地方。
亭子里面漂浮的光团，应该就是她们要找的魂魄。
两人没有多做停留，踩上砂石浅滩，走向湖心洲。
距离愈来愈近，江楚月这才看清在亭子上摆着的将将是三口漆木棺材。
三口棺材摆放整齐，各自都没有一点出头。
摆在旁边的两口棺盖并没有盖严实，轻轻一推便能看到其中贴着压制符箓的生魂。
顾情清点了一下数目，发现并没有差错，剩下的生魂应该都在这里了。
她将生魂收到灵囊中，江楚月却在一旁打量起四周漂浮的死魂。
这样的规模不像是一日之功，结合李轻舟说过的话，这相思坊主掠去这些死魂是用以滋养另一个死魂。
这些死魂难以分清，特别的那一个肯定不会放在这些里面。
思及此，江楚月将目光落在了中间的这口棺材上。
她试着轻轻推了推，却发现棺盖十分严实，难以推动。
“顾姐姐，能帮我一把吗？”
收好生魂后，顾情将灵囊放好，与江楚月合力将这口棺材推开了半个口子。
怀揣着好奇的心思，江楚月伸直脑袋看过去。
里面并没有放着什么魂魄符箓，只有一个女子，面容清灵，双眸轻闭，看起来就如同睡着了一般。
顾情先是一惊，伸手探过她的脖颈后，对着江楚月摇了摇头。
“她已经死了。”
按理来说，这里虽是修仙世界，可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
可这女子看起来往生已久，但这尸身却没有半点腐烂的痕迹，应该是有人在小心保管。
江楚月的目光掠过女子的容貌，被她头侧放着的一把宝剑吸引住。
长剑通体雪白，剑柄上似乎刻着一行小字，但因为太小，在这里看不清楚。
她对着女子念了几句往生咒，然后便伸手将那把剑拿了出来。
江楚月握着剑鞘，放在眼前细看，这才看清了剑柄上刻的小字，“承道”。
等她抬手抚上这两个字时，忽然摸到背后也有些异样的凸起。
她把剑翻过来，剑柄的这一面也刻了四个字，“无道可承”。
这可真是有趣，一面写着承道义而行，另一面却写着无道可承，也不知这剑主人经历了些什么。
这把长剑不似凡物，剑刃煅造，和顾情的本命剑不相上下，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萧煜曾推测，那相思坊主曾是和他年纪相仿的修士，并且他在东林坟地的时候刻意隐瞒了自己会剑的事实。
现在看来，这把剑不是棺中女子的，便很有可能是相思坊主的。
而无论这把剑是谁的，眼前都有一个可以肯定的事实。
“楚月，这个女子不会就是……”
波光熠熠的湖面闪着的微光映在江楚月的脸上，像漫天寒星。
她看着棺中的女子，点了点头。
“她应该就是相思坊主要复活的那个死魂。”
*
江楚月那边有了重大发现，萧煜这边还在跟着薛寒迟走在暗道的岔路口前。
她们方才离开得太快，快到他们都来不及反应。
现在再循着这些路去找，碰到岔路口总有些犹疑不定。
当然，这并不需要他做决定。
因为在他抉择出来之前，薛寒迟已经不假思索地走向了其中的一条道路。
“薛公子，为何是这条路？”
萧煜知道他感知到乾坤镜的气息，但是那团白丝来去无影，未必会带着顾情他们抵达乾坤镜的所在。
薛寒迟没有回头，落下的每一步的沉稳坚定。
“因为白丝残留的灵气。”
这个回答倒是让萧煜有些意外，只是见过这些白丝两次，他便能从空气中残留的一点灵力追踪它们的去向。
没想到，他的五感竟这样敏锐。
此话一毕，两人之间也就没了别的话题，只有一片沉默。
萧煜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薛寒迟，不知道从第几个暗道开始，两人的站位已经从一前一后，变成了一后一前。
他下手太快太狠了，萧煜的灵力本就被压制了，还不等他默念法诀，眼前的死尸便已经哗啦啦全倒了。
两人一直走到现在，萧煜的剑都没有几次派上用场。
虽说他这样速战速决也很不错，可萧煜看着他利落收手的间隙，总有种莫名的担忧。
如果说拜神的时候还能称得上正常，现在萧煜真的有些不确定他的状态了。
薛寒迟翻着蛟丝绳在路上走着，他勒紧手中的蛟丝绳，十指都泛着淡淡的红痕。
方才他一路杀过来，没有遇上什么阻碍，所到之处无往不利。
他从小被人带着修炼，像这样的情况他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不会有一点未知的恐惧。
可是江楚月呢？
她的灵力本就不高，入门也不久，虽说她自保没有问题，可是在被白丝抓走的那一刻，她在想些什么呢？
从前在江楚月身边的时候，薛寒迟几乎没有见到江楚月脸上出现恐惧的神色。
就算是当初被自己拉着，替自己去死的时候，她脸上也只有不可置信。
可那是他在身边的时候，若是他不在江楚月身边，情况是否会有所不同？
像她这样胆小的人，从前要消灭死尸都要求着自己出手，现在恐怕还是会害怕的。
不惧怕死亡的人，是感受不到这种情绪的。
在经过这几个暗道的路上，薛寒迟想了许久，都没能想明白江楚月心中的感受。
虽然不能理解，但是他却知道，一个害怕未知的人，肯定是怕死的。
白丝的那头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还只是这种程度的，江楚月心中已经恐惧成这样，那若是面对死亡，她估计更怕了。
除却死亡，他想要将江楚月留在身边，估计也只有那一个办法了……
萧煜加快步子探着路，路过薛寒迟的时候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脸上露出的不一样的神色。
前面的道路越来越宽，暗道隐隐有向下的趋势，他们应该越走越深了。
又到了一个岔路口，萧煜照旧站在原地等待薛寒迟做出选择，回头看着薛寒迟。
却没想到他等着等着，没有等来向左向右的指令，反而等来了他朝自己掷来的一根短剑。
萧煜下意识侧头避开，短箭笃的一声穿墙而过，他甚至都能听见箭尾羽毛轻颤的响动。
就在他起身想问一个为什么的时候，起身转头便和一只未化成人形的妖魔对上了。
看着妖魔滚落在地的身躯，萧煜迅速从那处避开，然后便是暗自感慨一声好险。
越往里面走，围绕在他经脉上的压制似乎也越来越强，他对灵力的感知也越来越弱。
没想到这次妖魔离他如此之近他都没有任何发觉，真是险之又险，在这个地洞里真是要万分小心。
“薛公子，多谢你。”
看着径直向前走去的薛寒迟，萧煜连忙向他道谢。
这一路上若不是有他在，凭借着他现如今稀薄的灵力，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了。
“不用谢我。”
薛寒迟挑动手中的蛟丝绳，原本是不打算接受他的谢意，可不知为何忽然转了心思，对着他说道。
“如果真的要谢的话，便去谢谢江楚月罢。”
其实从根本的逻辑上来说，如果不是江楚月，他根本就不可能认识萧煜他们，和他们产生联系。
所以，若是一定要谢一个人的话，还是谢谢江楚月为好。
“……好，我回头专程谢谢江师妹。”
萧煜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如何相处的，但是目前看来，他们二人之间似乎十分融洽。
薛寒迟正欲提步向前走去，却忽然感知到了什么，停步扭过脑袋，深深望向其中一个岔路口的深处。
“薛公子真是敏锐，一下便被你发现了。”
萧煜站在薛寒迟身边，和他一起看向那处。
黑衣男子轻装简衣，黑绸遮面，从幽深的黑暗里缓缓走出来。
听过一次他的声音，薛寒迟自然不可能忘却。
一旁的萧煜也是同样的脸色不善，上次他浑水摸鱼，用假的乾坤镜故弄玄虚，这一次不知道又有什么计谋等着他们。
他语气轻挑，状似调侃，“我在这里等了许久，还以为二位不会来了。”
薛寒迟轻笑一声，随意理了理手上的蛟丝绳，抬眼对上了黑衣男子的一双眼眸。
“坊主如此处心积虑地请君入瓮，我们又怎么好不来赴约呢？”
第65章 躬身入局（九）
身份被挑明, 黑衣男子也不欲遮掩，正面对上了薛寒迟。
眼睛里含着盈盈笑意，说出口的话一点也不锋利。
“哪里提得上请君入瓮, 只是薛公子贵人事忙, 我几次派人来请，公子都不愿前来。若是不用些办法, 我只怕是难见你一面。”
萧煜闻言微微皱眉，他记得上次在神女庙中，他设局也是为了薛寒迟。
此人心机深沉，上次扑空, 肯定还留有后手。
而且听他这话, 恐怕背后用过不少阴招。
他手握剩下的生魂，定是料定了他们会找到这里。
现在想来, 他们进入观音庙的过程, 确实有些太顺利了，恐怕少不了这坊主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此想来, 他和顾情灵力被压制，多半也是他提前设计的。
薛寒迟不想理会坊主的那些弯弯绕绕, 他心中记挂着江楚月，直接和他开门见山道。
“既然如此，现在人已经见到了, 坊主也该告知我们, 引我们来究竟所为何事？”
黑衣男子缓缓走过来, 即使看不见他的面容, 也能感觉出来他心情不错。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我想请公子帮我一个忙。”
他目光定在薛寒迟身上, 语气也多了些意味不明。
“这个忙，也只有薛公子才能帮我。”
薛寒迟手上缠着蛟丝绳，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
“什么忙？”
黑衣男子不甚在意地看了眼戒备的萧煜，朗声开口。
“当年薛府施行禁术，利用了乾坤镜才得以成功，公子作为局中人，肯定对乾坤镜了如指掌。”
“关于乾坤镜，我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一二。”
阴阳乾坤镜是当年薛府实施禁术的法器，江湖上本就少有人知。
当年薛府覆灭后，除了唯一存活下来的薛寒迟，世间再没有人知道它的用法了。
尽管相思坊主能利用它摸索出一些移魂的法术，可若要用来复活死魂，恐怕还是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薛寒迟还未开口，萧煜便已经抽出长剑，将剑刃对准了他。
“坊主该知道，当年薛府实施禁术根本没有成功，你问他也无用。”
“谁说当年薛府没有成功？”
黑衣男子忽然打断萧煜，语出惊人。
看着萧煜怔愣的神情，黑衣男子目光转到薛寒迟身上，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笑起来。
“薛公子，原来你还没有告诉过他们啊。”
许久，黑衣男子才收了笑意，说出的话意有所指。
“江湖传言，当初薛府禁术还未成功便已败露，可世上却没有人比薛公子更清楚，当年的禁术到底有没有成功。”
他目光停在薛寒迟身上，眼神中多了些玩味。
“你说，江姑娘若是知道当年之事，还会留在你身边吗？”
在他放松警惕的瞬间，一根短箭狠狠向他刺来。
黑衣男子转身避开，在他方才站过的地方，羽箭深深没入岩壁。
薛寒迟勾着手上的蛟丝绳，语气比方才多了些冷意。
“不管如何，这个忙，我不帮。”
薛寒迟作出了回应，在一旁等待许久的萧煜也提起手中剑，不再犹豫向他刺去。
黑衣男子见他不允，也不再说些什么，直接从腰间抽出一叠符纸，捏诀画符。
萧煜灵力被压制，长剑有些不敌，而且有了前次交手，不出几招，黑衣男子便已经找到了他的破绽。
燃烧的符箓又快又狠，每每都在变快要击中萧煜时与他擦身而过。
不过，他的目标本就不是他，因此对于萧煜，他也并没有太在意。
相比于萧煜，薛寒迟则显得更为从容。
洞中的东西对他不起作用，他与黑衣男子交起手来也是不分伯仲。
就在黑衣男子伸手探向腰间，准备拿出什么东西时，忽然摸到了挂在腰带上微微发热的玉佩。
“真是无用，连两个女子都缠不住。”
他从中间退到一旁，从二人中间跳开，便迅速朝着岔路口的洞穴跑去。
慌乱之中，萧煜听清了他低声念叨的话，反应过来后转身对着薛寒迟大声喊道。
“不好，他朝着江师妹那里去了。”
在他回头间，薛寒迟已然跃身回头，没有迟疑，对着黑衣男子紧追而去。
彼时，江楚月和顾情还在湖心的亭子里端详棺材里的这名女子，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顾姐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在确认此人就是相思坊主要复活的死魂后，两人便站在棺材旁开始探讨下一步的动作。
她们在这里已经等了有一会了，也不知道薛寒迟他们找过来了没有。
“这里像是被人有心建成，应该不止一个出口，想必还有些别的关窍。”
放眼望去，除了看不到边际的湖面，就是脚下这片湖心洲，能被设下术法的也只有眼前这架棺材了。
江楚月围着棺材打转，伸手覆在棺盖上，轻轻敲着，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看着江楚月摇头的动作，顾情微微侧身，将目光投向了棺盖下面。
莫非那里贴着什么符箓？
就在顾情伸手探向棺材的内壁，想试探一番时，一根银针直直对着她的手腕射来。
“顾姐姐，小心。”
在这地洞中，灵力被压制，顾情的反应本就大不如前。
现在猛然被袭，心下没有防御，手臂一沉，银针顿时没入血肉之中，手腕泛起一阵刺痛。
顾情回身望去，黑衣男子正飞速赶来，薛寒迟和萧煜紧随其后。
“离那架棺材远一点。”
见两人站在棺材边，黑衣男子忍不住低声喝道。
他眉头下压，眼中温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怒火。
他对棺中人如此珍视，更加验证了顾情她们之前的猜想不错。
江楚月见顾情受伤，连忙从袖中抽出火符，转身朝他掷去。
黑衣男子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顾情和棺中女子的身上，神思不属，差点被江楚月的符箓击中。
闪身避开后，他在翻身的间隙朝她这边扔出一张符箓，却在半路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薛寒迟揽着江楚月的胳膊旋身一转，抬手将那张符箓转了个向，原路奉还给了那黑衣人。
他的反击在意料之外，黑衣人躲避不及，生生受了这一下。
带着江楚月在原地站定，薛寒迟没有松开手，目光一刻不移地看着她，声音有些睽违已久的沙哑。
“你没事吧。”
刚从惊险中逃开，江楚月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暗流，只是勾起一个笑来回应他。
“你放心，我没事。”
果然，只有待在她身边，才能暂时压抑住心中狂乱的思绪。
放下江楚月后，薛寒迟转身便与黑衣男子缠斗起来，两人互不退让，招招都直击对方命脉，难分上下。
这根银针虽被施了法术，可是对于普通修士来说倒也并不致命。
但对于现在灵力被压制的顾情来说，已经远远超出了可堪忍受的范围。
不到片刻，她整条手臂已经变得青紫，因为灵力不支，只能虚弱地半跪在地上。
萧煜见状，连忙跑过去，将她从湖心洲中背了出来。
顾情此刻已经疼到快要晕厥，对萧煜关切的话语都听不太真切。
这洞中的压制之术实在诡异，还不到一个时辰，萧煜几乎已经快要感受不到经脉内涌动的灵力了。
他默念法诀，将能感知到的灵力全部输送给顾情，这才能稍稍缓解她体内的痛感。
萧煜抱着顾情，转头看了眼湖中心的形势。
薛寒迟灵力高强，又有江楚月在身边，想来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他们二人现在灵力被锁，还是待在此地，不去添乱比较合适。
“薛公子，我今日是来请你帮忙的，不是来与你斗法的，就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不知是为了分散薛寒迟的注意力，还是真心想请他帮忙，两人过手间，黑衣男子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只是这一次，薛寒迟已经不准备再和他废话了。
他手下翻绳动作加快，布网作结，想迅速结束这一切。
看出他的想法后，黑衣男子也不再退让，他从怀中摸出一根针，出其不意朝对着江楚月掷去。
在薛寒迟伸手去接那枚银针时，他用灵力一推，将一张压制符箓贴在了薛寒迟的身上。
被符箓伤到的那一刻，薛寒迟手上的动作明显僵了一瞬，嘴角也不受控制地溢出了鲜血。
虽然他不怕痛，可这是对魂魄的压制，他无法躲避。
就在黑衣男子见他停手以为下手成功时，一柄长剑止住了他拿镜的手，直接将他的肩颈捅了个对穿。
江楚月站在他身后，双手间握着的正是她方才从棺材里拿出来的，那把刻着“承道”二字的长剑。
黑衣男子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用这把剑，神情恍惚了一瞬。
趁着他走神的一瞬间，江楚月用力将长剑抽回，伸手想揭开他的面容却在触到的那一刻被他挥手避开。
江楚月也并未纠结，看着一旁半跪在地上的薛寒迟，连忙跑过去，将他身上的压制符箓揭了下来，轻拍着后背替他疏解。
“你到底是谁？”
江楚月看着黑衣男子肩头如注的鲜血，语气里是少有的不善。
虽然担心薛寒迟，可她的理智还没被冲散。
这人方才遮掩面容的动作透着几分心虚，说明他们几人中，肯定是有人认识他的，否则他不会如此。
黑衣男子默默看了她一眼，兀自将棺中的女子抱了出来，眼眸中神色莫辨。
“江姑娘与其关心我的身份，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的性命。”
在他将女子抱出后，湖心周围的湖水像是接受到什么刺激，一浪接着一浪翻涌迭起，将连接湖心洲唯一的一条浅滩冲掩在水面下。
黑衣男子燃起一张传送符，还不等江楚月惊呼出声便消失在几人眼前了。
紧接着，洞中的湖水急剧上涌，原本的边缘都已经被升起的水面冲下。
“萧师兄！你快带着顾姐姐离开。”
萧煜见情况不对，连忙背起顾情，避着湖水朝着暗道躲去。
“江师妹，你们呢？”
萧煜便往前跑，还不忘回头。
刚才他们下来是一直在走下坡路，这里应该是整个地洞的最低处，只有向上走才有生机。
可江楚月他们被困在湖心，浅滩已经被冲垮，连接湖边唯一的路也没了。
而且以他们目前的情况，恐怕也无法使用传送符，如果不想些办法，只有死路一条。
“师兄，你们顾好自己就行，快走吧！”
湖水越涨越深，已经漫过小腿，萧煜咬咬牙，转身跑去。
在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他看见江楚月带着薛寒迟跃进了一架棺材。
然后，湖水翻涌，将其冲淹进去。
第66章 魂归之地（一）
阴暗的山洞里溢满了潮湿的水汽, 地上的碎石被越涨越高的湖水卷着向下滑去。
暗潮涌动，泄洪般的水流过后，不消片刻, 那架棺材便隐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萧煜加快脚步, 背着顾情继续向前走。
江师妹他们已经被水卷走了，若是他们两个也栽在了这洞中, 就更没有人去救他们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顾情安置妥当。
暗道中不断有岔路口，不过好在他们来时，薛寒迟给他指过方向, 凭借着那时的记忆走回观音庙中, 问题应该不大。
顾情身上的痛感稍稍退去，她强撑着睁开眼, 有气无力地拍了拍萧煜的肩膀。
萧煜见她清醒过来, 忍不住喜出望外道。
“你终于醒了，身上还疼吗？”
湖水上涌, 这地洞中的束缚似乎减弱了一些，萧煜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正在一点点恢复。
顾情想必也是如此, 那银针上的法术想必很快就会被压制下去。
“我还好，那黑衣人已经跑了吗？”
尽管情况有所好转，可顾情说话时身上还是忍不住在打颤。
萧煜看着路, 点了点头。
“他将那棺中的女子带出来后, 那湖中的水就涌上来了, 他也就跑了。”
“没事, 此次不成功, 还有下次。”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顾情勉力笑了一下。
“楚月说那棺中女子就是相思坊主要复活的死魂, 他不知道乾坤镜的用法，肯定还会再度筹谋的。”
也就是这时，顾情才从懵然的痛意里反应过来，察觉到了异样。
“楚月他们呢？”
怎么她和萧煜说了这么久的话，都没听见他们的声音？
萧煜情绪有些低沉，犹豫一会还是告诉了她。
“师妹和薛公子被困在水中了……”
担心顾情急火攻心，萧煜又补上一句。
“不过，有薛公子在身边，他们都会没事的。”
虽然在与黑衣男子交手的过程中，薛寒迟被符箓伤到了，但他的灵力远在两人之上，只要湖水的那头有外泄的出口，萧煜相信，他们会没事的。
“是我拖累他们了。”
顾情有些担心地揪紧了衣袖，心里很不是滋味。
黑衣男子有备而来，是他们轻敌了，事先没有调查清楚，还间接连累了江楚月他们。
但此时她和萧煜一弱一伤，就算再回头恐怕也难找到他们。
事已至此，她也只有在心中为他们默默祈祷了。
越往上，空气中的水汽愈来愈淡。
身后的湖水似乎快要到顶了，在拐过数个岔路口后，萧煜已经快要看不见它的边缘了。
身上的灵力越来越充盈，顾情终于感觉好受些了。
她撑着脖子向前看去，在阴暗的地洞里，她看见了前面透下来的日光。
一片灰败的景色里，那抹光格外显眼。
在阳光的映照下，脚下的碎石都闪着些细碎的光亮。
垂落在岩石上的藤蔓，正是他们下井时见到的那一些。
她指着前面的光，拍了拍萧煜的肩膀。
看样子，他们已经走出来了。
可是没有高兴片刻，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顾情满是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幽暗的地洞，除了旷然的地道，什么也没有。
也不知道楚月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
越是在危急的时刻，人的思绪越是会不受控制地活跃起来，江楚月也不例外。
帮助主角走完原著情节是她的任务，但是由于她这个不可控变量的加入，让剧情不可避免地与原著有了一些出入。
就比如在原著里，与黑衣男子交手之后，被水流冲走的只有薛寒迟一人。
而现在，虽然他依然被困在水中，可是却有江楚月陪着他，一起躺在棺材里。
书中并没有对薛寒迟被水冲走的这段剧情有过多的着墨，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句，他活着走出去了，再没有别的描写。
刚才的水涨得太快，江楚月看着迅速上浮的裙摆，实在没有想到，继跳湖之后，水满金山的剧情也在她这里上演了。
考虑到后续的剧情，把薛寒迟带进棺材的同时，她还不忘把那柄长剑也带来进来。
棺材里，江楚月搂着薛寒迟的脖子，感受着耳边不息的水声，任凭水流拍打着棺身。
眼前只有狭窄的黑暗，谁也不知道水流会把他们冲向何处。
刚开始的水流很急，两人在一片黑暗里，跟着棺材翻了好几个滚。
直到最后水流缓下来，棺材稳住，江楚月的心才渐渐放下来。
两人相拥着躺在棺中，脖颈上互相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温热吐息。
“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是不是有些挤？”
薛寒迟伸手放在她的后腰，将硬冷的木板和她隔开。
“没有，我很好。”
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江楚月扑在他的身上，没有感到一点拥挤。
“有水漏进来了。”
在带着薛寒迟进入棺材后，江楚月便很快把棺盖盖紧，但随着拍涌的水浪，还是难免会有些水渗进来。
手背上传来丝丝冰凉，薛寒迟轻咳了两声，下意识用遮在了江楚月的脸上，替她挡住这些水滴。
“我就算被水淹了也没事，你先顾好自己吧。”
江楚月把他的手按了下来，放在他身侧。
他真的一点不爱惜自己，魂魄还伤着，却还在担心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江楚月摸着他微微泛着冷意的脖颈，嘴角不自觉下沉，手指微动，想给他渡一些灵力。
“你的灵力本来就不够，不用给我。”
江楚月的手刚刚搭上他的肩颈，就被薛寒迟的手覆住。
“只是一点小伤，你也知道，我体质特殊，很快就会好了。”
黑暗里，江楚月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这次是我失算了，没想到他会拿出压制符箓，下次不会了。”
薛寒迟很少说这样的自责的话，这还是江楚月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
一想到薛寒迟方才被那符箓压制魂魄，江楚月又想到了他小的时候身上缠满符箓的那幅场景。
即使知道他体质特殊，江楚月鼻头还是泛起一些酸涩。
“你不用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她刚刚一直在旁边观战，若是能早些发现那黑衣男子出手就好了。
“你说你，受过的伤都那么多了，还得再挨这些罪。”
他小时候就经常被这样对待，没想到长大了还是逃不脱。
虽然看不见，可薛寒迟能从话里的语气里去分辨她此时的心情。
“你是在心疼我么？”
棺材里的空间有限，江楚月撑起脑袋，尽量不压到他。
她搂紧薛寒迟的脖颈，说话的尾音还带着点说不清的情绪。
“对啊，我都这么心疼你了，你以后不得多爱惜一下自己？”
不知道她的那句话戳中了薛寒迟，棺材里都是他的笑声。
他曲着脖子，将脑袋往江楚月的脖颈靠去。
“所以，你此刻也是在喜欢我吗？”
在他看来，江楚月对他的担心，都是喜欢的表现。
痛一些能换来江楚月的喜欢，薛寒迟觉得，天下有这样的买卖，实在是再合算不过了。
貌似在薛寒迟的观念里，江楚月的喜欢不是持续不断的，而是间歇性的。
换种说法就是，她会在某些时候爱自己，但不会一直爱。
江楚月只记得他之前也这么说过，但对这句话并没有多想，只是闷声应着他。
“对，现在也是在喜欢你。”
薛寒迟将脑袋抵在她的脖颈上，仰头感受着那里的温暖，说出的话恍如呓语。
“没想到这次求神，倒是灵验了。”
身下的棺材似乎已经浮了上来，江楚月能感觉到他们被水流推着向前漂去。
好半天，江楚月才缓过神来，明白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你什么时候求的神？”
“你不是说你很灵，让我多拜拜你吗。”
薛寒迟伸手摸着江楚月的耳垂，“就在刚才你被抓走的时候，我向你许了一个愿。”
“再次见面的时候，希望江楚月会喜欢我。”
薛寒迟的声音很轻，轻柔得如同夏日的泉水，可江楚月的心里却有些说不清的重。
那样危急的时刻，他还在祈求自己会爱他。
可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愿望呢？
也就是这时，江楚月才意识到，他似乎一直都不相信自己的心会为他停留。
可事实好像也确实如此。
江楚月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为他停留。
对于薛寒迟的事情，连系统也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
若是真的到了任务完成，要回家的那一天，只怕到时候，不需要她做什么抉择，她就已经脱离这个世界回去了。
只是，到那时候，薛寒迟又该怎么办呢？
这几乎是个无解的命题。
江楚月拥着薛寒迟，心里有些低沉的情绪。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低落，薛寒迟揉着她耳朵的手顿了一瞬。
“是我许的这个愿望不好吗？”
江楚月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摸上了他的脸颊。
“当然没有，这个愿望很好，但是，其实你不许愿，我也是喜欢你的。”
薛寒迟的笑容隐没在暗色里，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即便是现在，薛寒迟依旧没有改变那一个想法。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美好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他和江楚月一旦到了溢满的那一刻，他们的关系就要开始断损了。
江楚月很有可能会喜欢上别人，而且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不确定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中间。
今日的相思坊主就是个例子，在往后的日子里，只怕这样的例子要数不过来。
尘世间纷纷扰扰的东西太多，自己若是不像一些办法，他们很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待在一起了。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一直都找不到该如何让我们永远在一起的法子吗？”
江楚月记得在来观音庙的路上，他曾问过这个问题，点了点头。
“记得。”
薛寒迟摸着她耳垂的手贱贱上移，停留在她的眉心处。
“我想到了，可以让我们永远在一起的法子。”
他从前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想到，该如何才能让他们永不分离。
可现在他却悟到了，只有这个法子，可以成全他们两个。
听着他毫不掩饰内心的想法，江楚月心里意外地平静。
“什么法子？”
对于薛寒迟的问题，江楚月也曾做过许多设想，薛寒迟这么说，她心里也有几分好奇。
耳边的滴水声断断续续，薛寒迟凑过去，附在她的耳边，说话的样子像情人间的低语。
像是一阵清风拂过，江楚月听见他说。
“我们就这样一起葬在棺中吧。”
第67章 魂归之地（二）
在与江楚月短暂分开的这段时间里, 薛寒迟心里没有一刻是平静的。
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会让他们分离，纷扰的人群，突如其来的意外, 这些都有可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朝破裂。
他深知自己的本性, 知道自己不能忍受和江楚月分离的那一刻。
同样，他也了解江楚月。
她太胆小, 心中有恐惧，害怕死亡，从前接近他便是为了从危险中逃离出来。
让她陪着自己去死，其实是让两人关系保持始终如一的最好方法。
可薛寒迟也深知, 这种违拗她本心的事情, 肯定会让她不悦。
即便江楚月的爱意并不长久，但仅仅只是那片刻的温存, 已经足够让他上瘾。
面对让江楚月难受的方法, 薛寒迟思索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退而求其次。
既然不能让两人的感情停留在爱意最盛的那一瞬间, 那么让两人永久地待在一起，也能算得上一个不错的法子。
就在这架棺材里, 再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他们的魂魄相互依偎，生与死都只有彼此。
这是薛寒迟在除死亡之外, 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拍着棺身的水流缓了一些, 一片黑暗里, 两人耳边只有水声和对方的呼吸。
他伸手抚摸着江楚月的头发, 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良久, 他听到江楚月的声音响起。
“这是你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好像在和薛寒迟探讨今日的天气如何。
其实对于薛寒迟的反应, 江楚月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相反，她的内心异常地安稳，没有半点慌乱。
“除了死亡，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听着她闲适的语气，薛寒迟嘴角染上了几分笑意。
“其实死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你不愿意，也就只能如此了。”
他其实能察觉出来自己的思想与旁人有些不同，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恐怕也只有江楚月会像对待常人一般对待他。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让这场关乎生死的讨论都增添了几分暧昧。
江楚月思索片刻，按着他的肩膀，俯身靠在了他的颈弯里。
这或许真的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但在江楚月看来，这和死亡没有什么分别。
在这本书的世界观里，没有人是不老不死的，即使用灵力强行续命，也不过数百年的寿命。
两人被关在这架棺材里，漫无目的地漂着，如果不能走出去，两人最后的结局的也只会是在这一方狭小的天地里，慢慢等死，直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天。
在这两种方法之间，江楚月谁都不会选。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死吗？”
眼下这种情况，比起直面问题本身，从别的地方入手，或许会更好一些。
她藉由乾坤镜梦到过薛寒迟的过去，知道事情的根源就在于他小时候的经历。
但比起由直接询问，她更希望由他自己说出来，只有这样，她才好顺着这些脉络，触及到他真正的内心。
“你是不喜欢这个办法吗？”
此时的薛寒迟看似隐默，但心中却异常敏感。
如果这个办法不好，他还可以再想，但他已经不能接受江楚月的欺骗了。
江楚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低低的话语依旧不疾不徐。
“没有，只是在确定方法之前，我想问问你。”
她的动作很柔和，与她待在一起，薛寒迟的心总是能莫名其妙地静下来。
他默了一瞬，思索片刻后给出了答案。
“我这条命本就没有什么用处，死与活都没有分别，若是死去能让我们在一起，我没有理由拒绝。”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恰当的理由，但这确实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的性命从出生开始便由不得人，既然出生他无法决定，那他也就只有死亡可以掌握了。
耳边的滴水声彻底停了，从那些细小的缝隙里，有一些清幽的光漏了进来。
薛寒迟的脸上映上了一道光，恰好划过了他毫无波澜的眼眸。
“我知道你的爱意不会长久，你的心不会为我一人停留，所以才会想出这些办法。”
他用最简单的话将自己的内心剖开在江楚月面前，邀她来看。
无论谁被这样对待，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江楚月拍着他的后背，思索片刻后，顺着他的话接了下来。
“你很担心我会离开，所以才会这样做，对吗？”
她知道，对于两人间的关系，薛寒迟一直患得患失，担心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
薛寒迟顺着她的发尾向上，手指停留在她的脸颊上。
“对。”
江楚月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知道他现在的情绪应该还算稳定。
苍白无力的解释并不能让他安心，她必须想一些别的办法才可以。
一起死是肯定不行的，她还有任务在身，家里还有父母亲人在等着他。
被关在这架棺材里也不是什么良策，顾情、萧煜还在外面等着他们。
更重要的，她不想让薛寒迟死。
其实在刚刚穿过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对江楚月来说只是一片虚幻。
这只是书中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
她怀揣着任务来到这里，回家是她唯一的使命，她知道自己不能对这里的事物产生超出范围的感情。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以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对待这里的一切。
她曾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这里的人，这些都只是纸片人而已，不用在意。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完成任务后，终归是要回去的。
可是后来，在见过这些人物在书本之外的另一面后，她已经无法将这些人当作扁平的人物来对待了。
穿越过来后，在她的眼前的这些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从文字的世界剥离后，他们也有着自己的想法，有着自己的过去。
人的感情有时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比起在原地踌躇，她更愿意坦然接受自己的心绪。
“你说死后我们便能永远在一起了。”
江楚月沉下脑袋，紧紧贴着他的脖颈，听着他鼓点般的心跳声。
“所以，在你的想法里，我们会在死后的世界相见吗？”
江楚月站在他的思维角度设想了一下，如果按照他的逻辑走下去，应该会是这样的。
但没想到薛寒迟忽然笑了一声，将手从她的脸颊上移开。
江楚月感受着他的动作，他的脑袋微微向上仰着，似乎在看着顶上的棺盖。
“并不是，我们死后并不会再相遇了。”
这才是让薛寒迟最为耿耿于怀的地方。
他和江楚月，生时或许可以长伴，但死后并不会相逢。
“你知道苦厄地府吗？”
在梦境里，江楚月记得薛寒迟曾经抱着那只小白狐说过类似的话。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但她还是不确定地问道。
“是和幽冥地府一样的地方吗？”
从缝隙里漏进来的光照在薛寒迟的唇边，江楚月终于能模糊地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他唇角微微勾起，话语里却是否认。
“不是，虽然都是阴司地府，但幽冥地府与苦厄地府并不相同。”
“就如同佛家传说，死后的世界有十八层地狱，幽冥地府与苦厄地府便是如此。”
江楚月抬起脑袋，听他缓缓道来。
“寻常人往生，阴司鬼差来索命，会带着你们通往幽冥地府。生时不能相见的人，死后便可以在那里团聚，之后，转世为人，再续前缘。”
“可是我的命数与常人不同，魂魄并不会被带往那里。”
薛寒迟的语气一如既往，在落下的微光里，他的眼睛里却是一片黯淡。
“在幽冥地府之下，还有一层，名唤苦厄。”
“苦厄地府恶鬼肆虐，进去的人魂魄无法往生，永远都会被困在那里，伥鬼为伴，永劫不复。”
“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那里就是我最终的归宿。”
“自我少时，我便知道，这就是我的命。”
薛寒迟伸手拥着江楚月，动作轻柔，说出的话却让人心里一沉。
江楚月静静听着，怔了片刻后双手捧着他的脸。
径直看向他的眼里，一字一句道。
“不，薛寒迟，这不是你的命。”
女子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这片黑暗里敲在人心上，却显得异常坚定。
没有人的命生来就是被定下来的，薛寒迟生时承受了本不该他承受的苦难，他的人生本不该是这样的。
长久地生活在薛府那样压抑的环境下，日复一日地承受着痛苦，恐怕他自己已经完全地习得性无助了。
江楚月没有办法改变他的过去，但是这样悲惨的人生，不该是他的命。
在薛寒迟多年的人生里，他的生命似乎都是围绕着薛府在进行。
他总是在张师和薛府家主的摆弄下，做着那些自己都不知道目的为何的事情。
他并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一个人一旦没有了生存下去的理由，那他们最终的道路也就只有一条了。
江楚月并不希望他走上那一条路，苦厄地府也并不是他的归宿。
略显狭小的棺材里，江楚月捧着他的脸颊，仰面吻了上去。
“薛寒迟，我喜欢你，并不是一时一刻的喜爱，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一直都喜欢你，只有你一个人。”
“生时，我们的性命已经紧紧交缠，死后，我们的魂魄自然不会分离。世间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我们分开，纵然是阴司鬼差也不可以。”
世界好似静默了一瞬，身下的水声不复，薛寒迟听着江楚月的声音，怔怔地看着她。
江楚月紧紧搂着薛寒迟，声音混着落下的光吹向他。
“薛寒迟，你的人生在你自己手里，你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吻再次落下时，薛寒迟好似终于反应过来，抬起脸主动凑了过去。
他只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江楚月贴着他的脸颊，轻轻地说道。
“薛寒迟，为了自己活下去吧。”
不为过去，不为家族，只为了自己。
他的命攥在他自己手中，他将来的道路，该由他自己来决定。
唇上是春水般的柔和，薛寒迟忽然感觉眼尾有些湿润，眼前蒙上了薄薄的一层水雾。
泪珠如同雨点般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像是在黑暗里沉浮已久的人被轻柔的风送到了岸边。
黑水地狱不在，一睁眼，只有遇风四散的花雨。
他点点头，将脑袋靠在了她的颈边。
“好，为你活下去。”
此后，她便是自己魂魄的归处。
江楚月吻着他，并没有反驳，反而轻轻抚上了他的脸。
“我们一起活下去。”
第68章 魂归之地（三）
棺材漫无目的地在水面上摇晃漂着, 泛起的涟漪在它后面缓缓晃开，逐渐隐匿在水下，消失不见。
棺材中, 薛寒迟将江楚月箍在怀里, 像是要揉进骨血一般不肯松手。
一吻不停，他心中有什么挣扎的欲望驱使着他不断凑近, 想要彻底融入江楚月。
直到两人换气的瞬间，江楚月才终于找到机会，暂时按住了他的肩膀。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中，薛寒迟的吐息喷在她的脸上, 将楚月似乎还能感受到脑海中轻微的眩晕。
“你的气息好长啊。”
江楚月长吸一口气, 感觉自己又活了一次。
她没有想到薛寒迟的呼吸这么长，一吻下来, 感觉自己差点就要窒息了。
“有吗, 我倒是没有注意。”
亲吻被打断，薛寒迟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只知道循着内心的欲望再度向她凑过去。
“还能再吻一次吗？”
感受着逐渐靠近的热意，江楚月拍着他的肩膀, 止住了他的动作。
“……回去后我们再继续。”
此事好虽好，但是不可沉迷，而且还有正事在等着他们去做, 在这里耗时太久了也不好。
薛寒迟听出了她话里的拒绝, 眨了眨眼后问她。
“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江楚月顿了顿, 很快说道, “没有, 只是我的气息有点短，回去等我多练练。”
和薛寒迟待久了, 江楚月的脸皮也越练越厚了，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义正严辞，一点没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练气息是一回事，眼下这棺材里的空气也太少了，再继续下去，恐怕他俩真的会被憋死。
她在棺材里翻了个身，仰面朝上，伸手触到顶上的棺盖，摸到卡槽后用力将其推了下去。
微冷带点水汽的气息如潮水般涌进了棺材，清幽的光亮掠过衣袍，落在两人的眼眸里。
江楚月像是被解了束缚般活动着关节，撑着棺材板直接坐了起来。
虽然在湖上漂了许久，可他们似乎还在地下。
她回头看着躺在棺中的薛寒迟，他的脸上闪着泪痕，因为方才的亲吻，脸颊上扑着一层薄红。
江楚月还以为他是气息长才没有放开他，但看着他此时的神情，恐怕不是呼吸太长，而是窒息了也不愿放开她。
想到他方才不管不顾地情形，她摸了摸滚烫的脸颊，默默移开了视线。
“你又在害羞吗？”
从某种程度来说，江楚月真的很好猜。
她上次说害羞时的表情，和现在如出一辙。
“……对。”
他在某些时候真是异样敏感。
薛寒迟小心打量着她脸上的神色，只感觉心中充盈着一种说不清的温暖。
如果说以前他还不解自己为何会降生于世，现在他倒是明白了。
或许世间的事情冥冥之中，从一开始便都安排好了，若是没有活下来，他或许就不会遇见江楚月了。
过去的事情都无所谓，重要的是遇见了江楚月。
薛寒迟从来没有想那一刻像此时一般庆幸自己还活着。
幸好，还活着，幸好，是她。
“怎么在发呆。”
薛寒迟的魂魄受过伤，也不知好些了没有。
江楚月见他一直躺在棺材里，也不说话，便将他拉过来和自己一起坐着。
“棺材里阴气重，起来坐一会吧。”
薛寒迟借着她的力气起身，顺势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好。”
和她待在一起，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戒不掉了瘾。
乌黑的长发垂在肩头，江楚月揉着他的脑袋，和他一起靠在了棺材上。
“找到乾坤镜后，你准备去哪里？”
两人谈论以后的情景，像极了恋爱多年的眷侣。
江楚月会这样问，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出于对以后的考虑。
她对薛寒迟的了解仅限于原著中的结局，有很大的不足。
书中，主角三人寻回丢失的乾坤镜后，将其带回了顾府。
在此之后，薛寒迟修书一封给顾情，向她借用了乾坤镜。
考虑到乾坤镜的特殊，顾情原本是不准备答应的，犹豫了许久，但想到薛寒迟也曾帮过他们许多，最终还是应允了。
书中并没有交代他寻找乾坤镜到底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在书的末尾，薛寒迟得偿所愿后，乾坤镜便被归还给了顾府。
此后，薛寒迟与两人江湖不再见，三人再没有重聚过，这个故事也就此终结。
当时看到这个结局的时候，江楚月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
因为薛寒迟的性格本就和他们二人合不来，而且他身份敏感，仙门百家几乎不会有人能容下他，苍南山上的人也约束不了他，会有此结局也属意料之中。
可是江楚月完成任务后不知道能在这里停留到什么时候，所以想向他问清楚。
薛寒迟伸手横在她的前颈，压过她的锁骨。
“其实，乾坤镜对我并没有那么重要，不去找也没事。”
薛府覆灭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将找到乾坤镜作为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目标。
为了心中那一个愿望，他才会继续去到渝州。
可现在既然已经有了江楚月，那找不找乾坤镜已经无所谓了。
“总之我们会待在一起，后面的这些事情我倒是没有想过。”
薛寒迟的心思变得快，他会这样回答，江楚月觉得也算是情理之中，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反距离完成任务正时间还长，他们可以慢慢计划。
她转头看着薛寒迟的发顶，将挠在耳垂边的发丝轻轻拿开。
“你的手抱了这么久，不会酸吗？”
相处久后她才发现，这人真的很粘人，像一团毛线，抱上了就不会轻易撒手。
薛寒迟轻轻抱着她，柔顺的发丝因摇头而轻轻晃动。
“不会，这样就很好。”
只是这一刻，便让人感到无比安心。
江楚月看他这副模样，不禁失笑。
“所以，你现在还想去死吗？”
她半开玩笑地说道，但心里却藏了几分真意。
像是缠人的藤蔓，薛寒迟伸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身，一刻也不曾松开。
他曾经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幽冥地府也不会理睬，唯有苦厄地府才是他的容身之所。
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命就是这样的。
但是。
“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
收回望向湖面的视线，江楚月下意识转头问他。
“为什么？”
薛寒迟贴着她的脸颊，并没有回答。
水声潺潺，他却听到了自己心中的那一个声音。
因为，我的江楚月还在人间。
*
这片湖虽然大，但也并非永无边际。
棺材顺水飘摇，在约莫半个时辰后搁浅在了一旁的浅滩上。
江楚月转过身，在湖边的岸上，一个地道入口出现在他们眼前。
虽然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但是他们必须要出去了。
“这把剑是哪里来的？”
从棺材上下来的时候，薛寒迟站起身，这才看到了被放置在角落里的长剑。
“这是方才从那女子的棺材里拿出来的。”
她方才就是用此剑刺了那相思坊主，中招后，他恍惚的神情不似作假，想来这剑与他应该颇有渊源。
但凡修士，大多有灵剑傍身，这剑不似凡物，若是能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兴许就能找到相思坊主的真实身份。
于是在进入棺材前，江楚月特地将它带了出来。
“此剑应该会有大用，我来拿着吧。”
从薛寒迟身上接过长剑后，两人便踏上浅滩，走入地道。
行火符早已用完，但或许是在暗处待了许久，即使是进入地道，两人也并未感觉视线不清。
肩膀被薛寒迟握住，江楚月看着不明了的前路，忽然转过视线，目光落在了薛寒迟的侧颈上。
对于这道伤疤，她还是耿耿于怀。
薛寒迟的灵力少有人能敌，若是陈年旧伤，被张师他们伤到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在梦境中的时候，江楚月清晰地记得，虽然张师总是在他的脖颈缠上压制符箓，但是上面并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虽然心中已经隐隐地有了猜想，江楚月还是想亲耳听他说。
“能告诉我，你脖子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吗？”
肩上的力道松了片刻，而后又重新恢复正常。
薛寒迟抬手抚上侧颈，转头看着她。
“这道疤痕吗……其实是我自己划的。”
尽管两人刚刚经历过一场有关生死的讨论，他还是不加思考边说了出来。
面对江楚月，他没有什么可遮掩的，即使是常人最避讳的生死，在两人之间也没有掩饰的必要。
江楚月听了，默默叹了口气。
她早该想到的，像薛寒迟这样强的人，能在这样的地方划出一道伤痕，伤他至此的，也只有他自己了。
江楚月停步，转身面对他，伸手摩挲这道伤口。
“当初你划伤自己的时候，疼吗？”
这样深的伤口，想必流了不少血。虽然他体质特殊，但应该也受了不少罪。
脖颈上是江楚月微热的体温，薛寒迟勾起一个笑，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
“应该是疼的，但我已经记不得了。”
即使是关乎性命的疼痛，他依旧不在意，这才是薛寒迟。
“继续往前走吧。”
他跳开这个话题，牵着江楚月的手继续在地道里向前。
这里的路都是向上，只要走下去，前面说不定就有出口。
方才他们和顾情匆匆离开，也不知道他们走出去没有。
「系统，这一段支线任务我顺利完成了吗？」
系统给她布置完任务后就跑走了后续也没有一点跟进，确认他们的安全，问系统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虽然系统喜欢装死，但是只要江楚月主动发问，它倒是没有缺席过。
「报告宿主，支线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主角二人已经抵达安全区域。」
「这一次过后，我的任务量还差多少？」
「完成支线任务，宿主此次任务量已经达标，恭喜宿主。」
江楚月在脑海中和系统说着话，身旁忽然响起薛寒迟的声音。
“脚下有碎石，小心。”
江楚月被他带着从那一片地方绕了出去，然后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的是，她与系统交流的那副神情已经完全落入了薛寒迟的眼中。
薛寒迟见过她走神的模样，和现在完全不同，那一双眼睛专注有神，她说话时看向自己的眼睛便是这样的。
在过来观音庙的路上，江楚月也曾数次露出这样的神态。
薛寒迟观察着她，想要看出一些异样，却还是不能发现。
四周没有妖气，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的活物。
所以，她在与谁说话？
江楚月还在脑海里和系统说话，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被薛寒迟看透。
当然，此时的她也没有别的心思来管这些。
因为，就在她向前走着的时候，视线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系统，难道又有什么紧急任务吗？」
没办法，系统的不靠谱让她下意识把锅甩到了它的身上。
「系统并未下达任务。」
系统沉默三秒，诊断片刻后说道。
「……温馨提示，宿主，你可能是体力不支，要晕过去了。」
话音刚落，江楚月还没来得说什么，然后便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伸手接住江楚月，薛寒迟将她抱在怀中，分出一丝灵力探了探她的神识，确保无恙后，松了口气。
“应该是太累了。”
这几天的事情连轴转，对于他们这些灵力高强的人来说或许还好，但对江楚月来说，可能就有些吃不消了。
她的体质太弱了，这样可怎么是好。
薛寒迟沉思片刻，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刀，在手腕上划出一道口子。
将流血的手腕递到唇边吮了一口，他轻轻抬起江楚月的脸颊，将自己的血渡给了她。
江楚月的唇色原本是不深的，唇齿厮磨间，她的嘴唇也被染上了抹红，将她的脸也衬出了几分秾丽的艳色。
薛寒迟又给她渡了一口血，坐起身子看着她的时候，心中忽然有种隐隐的冲动。
他俯下身子，如虔诚拜神一般，吻了下去。
相比于普通亲吻，这样浓烈又充满血腥的吻，更加刺激人心，让人心中般澎湃。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永远都不要分开。
心中不知名的情愫催促着他继续，薛寒迟想进一步深入，但是却想到了江楚月的话，忽然停了下来。
没办法，她不喜欢这样。
薛寒迟贴在她的唇上温存着，反复回味方才的心跳，良久，他才恋恋不舍离去。
伸手拭去江楚月唇边的血，薛寒迟的目光扫到了腕上伤口。
顿了片刻后，他撕开衣角，将那里随意包扎了一下，总算是止住了血。
他不在乎这些疼痛，但江楚月说过，她会心疼。
而且，如果弄脏她的衣裙就不好了。
江楚月即使睡着了，手也无意识地搂着他的脖颈。
薛寒迟抿唇一笑，把江楚月背在肩上，双手托着她的腿，朝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两边的岩壁逐渐后退，周围的景致变得熟悉起来。
在道路的尽头，有一束光打了下来。
不知道在里面走了多久，薛寒迟竟然久违地感到了一些日光的暖意。
“薛公子，你们走出来了！”
在他们下来的井口处，一男一女正蹲在地上候着他们。
见他们走了出来，连忙赶了过去。
萧煜见江楚月躺在他背上，还以为二人出了什么事，不禁担忧问道。
“江师妹她怎么了？”
薛寒迟转身看了她一眼，眉眼间都是柔和。
“她睡着了，并没有大碍。”
顾情闻言，终于放下心来。
薛寒迟并没有因为二人多做停留，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井口。
“我们出去吧。”
第69章 魂归之地（四）
盛夏八月, 蝉耗尽生命般嘶哑鸣叫着，烈阳透过敞开的格子窗肆无忌惮地铺落在地上。
这面窗户对着后院，夏日时节, 花团锦簇, 飞来的几只麻雀立在窗沿边，叽叽喳喳叫着, 探头探脑地看向房内。
雕花拔步床上，青色裙摆在床上铺开，落到床沿边又被一层黑色的绸缎压覆其上。
斜照进来的光束扫过男子的的侧颜，将他眼底的水色照得微微亮。
一手搭着床沿, 薛寒迟跪坐在脚床上, 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
日光落在她的眼皮上，薛寒迟甚至都能看见她脸上的细小绒毛。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真不知道她是有什么法力, 总是让人忍不住地想要触碰。
若不是亲身体验，他也没想到, 世上除了降头术，人还会有这样的感觉。
昨日, 从观音庙出来后，他们没有多做逗留，便直接赶回了李宅。
李轻舟从厨房出来的时候, 除了薛寒迟和江楚月, 其余两人头发散乱, 活像受了什么挫磨一般。
虽然这次的过程稍显狼狈, 但他们总算是把剩下的生魂都找了回来。
然后, 顾情和萧煜便马不停蹄地讲这些魂魄归还了回去。
因为无人打扰，江楚月从昨日下午一直睡到了现在。
相比于江楚月, 薛寒迟可以说没有睡多久。
比起睡觉，他更喜欢看着江楚月。
虽然她一直这样安静地待在自己身边很好，但是薛寒迟还是有些担心，她睡得太久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的时候，手下压着的绸缎忽然向里抽动了一下。
江楚月翻了个身，抬手遮了遮耀眼的阳光，深吸一口气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
“你终于醒了。”
虽然已经无数次见过这张脸了，江楚月再次看向他的时候，还是觉得颇为新奇。
她从前都没有注意到，薛寒迟的睫毛真的很密，侧对着光的时候，眼下甚至会出现一小片阴影。
虽然她不是颜控，但是看着他此时的脸，江楚月还是忍不住称赞一句完美。
如果不考虑他微微泛红的双眼的话。
“你又看了我一夜吗？”
上次两人一起共榻而眠的时候，薛寒迟也是这样看着她。
江楚月明明记得晕倒的时候应该还没到晚上，看着薛寒迟这幅模样，她真的很怀疑，薛寒迟不会一夜没睡吧。
薛寒迟没有回答，嘴角的笑容像是默认了。
“你不喜欢我看着你吗？”
……好一个薛氏话题转移技巧。
“倒也不是不喜欢……”
江楚月坐起身，靠在床边提鞋，一边穿一边思索该怎么和他说这件事。
“只是我们白日里也不分开，为什么不白天再看呢？”
如果是薛寒迟的话，她其实并不讨厌，可是他这么不睡觉，身体垮了可不行。
“白日的时候，你能看着我，我也能看着你，这样岂不是更好？”
话糙理不糙，虽然这话稍嫌肉麻，但如果是薛寒迟的话，他应该很受用。
果不其然，薛寒迟闻言笑了下，撑着床板顺势站了起来。
虽然他转身没有说什么，可江楚月知道他听进去了。
疯批的心思虽然曲折，但在某些方面确实好猜。
等江楚月洗漱好坐在桌前的时候，薛寒迟已经从厨房里将早饭端了出来。
看着薛寒迟给她摆放碗筷的身影，江楚月默默捂住了嘴。
怎么办，薛寒迟真的好人夫。
“你不吃一些吗？”
江楚月看着桌上的一副碗筷，抬头看着他。
他不睡觉，不会也不吃饭吧。
“我不饿，看着你吃就好了。”
……都说是有情能使饮水饱，可是像他这种沉浸式辟谷，再铁的身体估计也遭不住。
江楚月管不了他睡觉，但是让他多吃点饭还是有办法的。
只见薛寒迟刚刚回头，江楚月便闪去厨房多拿了一副碗筷过来。
“修仙也不是这么修的，你和我一起吃一些吧，我有话同你讲。”
江楚月拿来碗筷的时候，还贴心地在里面盛满了米饭。
薛寒迟无奈，只好接过和她一起坐下来吃。
“用过饭后你有什么事情吗？”
江楚月拿起筷子给他夹菜，虽然知道他大概率没事，还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我等下要去趟宋府，你去不去？”
在知道宋微明对自己没了威胁后，薛寒迟对这个天真无知的公子倒也没有多少抵触。
他吃着碗里的菜，神色平淡地点了点头。
“我和你一起。”
迎着薛寒迟的目光，江楚月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好……我昨天带出来的那柄长剑在哪里？”
背着江楚月出来的时候，薛寒迟没忘记帮她将那把剑也带了出来。
从架子上拿过，薛寒迟将其放到了桌上。
“你要将它也带去宋府吗？”
吃完饭，江楚月将碗筷推到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对，要想找到相思坊主，这把剑是关键。”
*
用过午饭后，两人便拿着那把剑赶到了宋府。
“我们公子今日不在府中，请二位改日再来吧。”
就在江楚月拿出玉牌准备请人通传的时候，忽然被告知了这个消息。
没碰上也算人之常情，江楚月于是便把这柄剑连通玉牌交给了通传的小厮。
“既然如此，烦请将这两件东西交给你们公子，就说是江楚月摆脱他查一下这把剑的由来。”
“既是江姑娘所托，我们必定告知公子。”
小厮认得江楚月，知道她与自家公子关系匪浅，收下东西后便点头进去了。
宋微明不在，他们也就不用在此地过多逗留了。
交代完这些事情后，江楚月便带着薛寒迟转身去了街上。
“如此便好了吗？”
跟在她身后的薛寒迟没想到她这么快便将事情解决了，连剑都交了出去。
江楚月牵着他的手，十分安心地拍了拍他。
“对，这件事交给宋微明，不会出错的。”
宋微明作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仙门公子，或许别人并不会想到将这件事交给他。
但是对于曾和宋微明待过一段时间的江楚月，她对宋微明收集信息的能力可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毕竟，当初她在宋府抄写祷文的那些日子里，足不出户的宋微明便已经将楚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八卦都给她讲了一遍。
更何况他有楚州仙府，人脉错综复杂，这件事交给他最合适不过了。
带着薛寒迟走到一家糕点铺子前，江楚月嗅着糕饼的清香，转头问他。
“要买一些糕点吗？”
薛寒迟笑着拿出银子，“好啊。”
江楚月提建议，薛寒迟给钱，两人已经配合得相当默契了。
捧着热气腾腾的糕点，两人继续在街上闲逛。
楚州城地处中部，通贯南北，在街上几乎能买到各方的宝物。
江楚月和薛寒迟在街上逛了许久，忽然，薛寒迟的目光被一家销金铺吸引了。
里面摆着许多金器首饰，进去的也多是成双成对的人。
“想进去看看吗？”
江楚月没想到薛寒迟竟然会对这个感兴趣，于是两人便一起走进去开开眼。
“二位客人，是要打首饰吗？”
见他们进来，店家熟络地走过来招呼。
江楚月打量着柜台里金灿灿的首饰，笑着说出了那句逛街必备名言。
“我们就是来看看的，您先忙。”
“好嘞，二位慢慢看，挑中心仪的与我说就是了。”
店里的人不少，店家笑着点了点头便去招呼其他人去了。
“你有喜欢的吗？”
“……我吗？”
原本两人是因为薛寒迟才进来的，江楚月还以为是他喜欢，没想到他倒先是问起了自己。
江楚月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你猜，我喜欢吗？”
似乎薛寒迟对于揣测她的喜好这件事，一直乐此不疲，久而久之，江楚月也想逗一逗他。
这时，两人身旁走过来一男一女，眉眼柔情，像是一对新婚夫妻。
男子看着这店内的首饰，笑着看向女子。
“我觉得这家铺子比刚才的要好，就在这里买吧。”
女子笑着点了点头，“就这家吧。”
薛寒迟原本还在思索，但这对夫妻的声音有些大，他的注意力也不自觉被吸引过去了。
这对小夫妻穿着朴素，但言语里都是对未来的期待。
“上次丈母娘不是说要备些金饰吗，是多少斤来着？”
男子指着这些金饰，拍着脑袋，没想起来丈母娘的后半句话。
女子闻言没忍住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帮他纠正过来。
“你记错了，我娘说的是三金，不是多少斤。”
男子怔怔点头，还是有些没跟上女子的脑回路。
“原来是三斤。”
他喃喃念着，直接将店家叫了过来。
“老板，你们这里三斤金多少银钱？”
店家听了这话，眼睛瞪大，“……三斤？”
女子拍着男子的胳膊，看向店家，脸色有些羞赧。
“不好意思，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没事，公子对姑娘的情谊比什么都重要。”
店家知道男子误会了，笑着帮忙打圆场。
“若是公子真要买三斤，这位姑娘只怕下辈子还要嫁给你。”
江楚月在一旁吃了许久的瓜，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真是一对可爱的情侣。
原本就是一些小失误，这没什么。
不过其实也不怪那男子，如果是她和薛寒迟这样说，说不定他也会误会。
就在江楚月如此想着的时候，一转头，发现身旁的薛寒迟又不见了。
就在她回头去找的时候，那对小夫妻旁边，身穿黑衣的男子已经站在了那位店家面前。
“老板，把店里的首饰都包下来，我全要了。”
如果说刚才，老板还是有些无奈，现在，看着薛寒迟从袖中掏出那一叠银票，他真的有种被钱砸中的感觉。
不远处的江楚月：……
倒是也不必这么豪横。
第70章 魂归之地（五）
世间事总是难以预料好坏, 人总是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倒霉，也会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走大运。
这间销金铺在这街上已经开了数十年，还从来没有遇上过这么大的客户。
眼前的公子, 大手一挥, 便将整间铺子都包了下来。
对于金铺老板而言，他现在就是在走大运。
原本还算热闹的金铺, 因为薛寒迟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久久地陷入了沉寂。
那一对夫妻看着薛寒迟手中的银票，张着嘴对视了一眼，稍显尴尬地抿了抿唇后默默和几人隔开了距离, 走向了另一边柜台。
挽着丈夫胳膊离开时, 那名女子还特意回头，眼神古怪地看了眼两人。
薛寒迟手里拿着银票, 见对方没动静, 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老板，你不卖吗？”
老板在原地愣了一会, 好一会才回神，伸手接住了这泼天的富贵。
“卖、卖。”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大, 声音都比方才敞亮了不少。
“二位随我来，记账之后该日我给二位送到府上。”
周围人似乎有人认出了江楚月，嘀嘀咕咕地和同伴说了两句, 但是酬神会也过去了段日子, 江楚月的热度自然而然也便下来了。
见没有下文了, 这些人也没有继续掺合, 便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老板站在柜台后, 拿起算盘对着账簿核算价钱，这满店的金饰也不是个小数目。
看着老板手边的那一叠银票, 江楚月目光移到薛寒迟身上。
虽然在渝州的时候她就知道薛寒迟不缺钱，但是他会随身携带着么多银票也是让人没有想到。
江楚月以前没有细想，现在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靠着系统给的那点工资度日，可是薛寒迟貌似没有什么进财的门路，但是依旧出手阔绰，从不见他为钱财发愁。
胳膊肘放在柜台上，江楚月转过身，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薛寒迟捋了捋起皱的袖口，脸上是清浅的笑容。
“你问。”
江楚月看了那老板一眼，悄默声地移到了薛寒迟身边，凑过去问道。
“你有什么进账的门路吗？”
他在薛府的时候过得水深火热，也没见张师他们给过他什么钱财。
薛府覆灭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年纪尚幼，孤身一人，除了一身法术，谈不上什么谋生的能力。
而且就算薛府家底殷实，恐怕也没有人给他说过金库的位置。
况且后面各大仙门轮番搜查薛府，里面的金银估计也被搬得七七八八，不会给他剩什么。
这种死亡开局下，薛寒迟究竟是如何攒下这么多钱的？难不成是他闯荡江湖的时候遇到了什么机缘？
江楚月的心思都在他和他说话上，以至于忽视了两人亲昵的距离。
她的气息吹在脖颈上，挠得人心痒痒，喜爱之人就在身边，这种情况下，恐怕没有人会忍住不心猿意马。
薛寒迟遵从心里的声音向她那边又靠近了一些。
“我没有听清，能再说一遍吗？”
江楚月没有多想，直接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仰头凑过去又和他说了一遍。
两人的距离进一步缩短，薛寒迟只需稍稍转头，下颔便能触到江楚月额头的碎发。
那里泛着酥酥麻麻的氧意，虽然痒，但是莫名让人感觉很舒服。
“我还是没有听清，你可以靠得再近一些。”
可以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耳边的声音像是诱人的魅妖，让人心甘情愿地向前。
直到自己的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垂，江楚月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被套路了。
“……”
薛寒迟这厮什么时候学会这招了，都有些腹黑的潜质了。
腹诽了一段后，江楚月双手撑着他的肩膀，两人之间又回归到正常的距离了。
“我知道你听清了……别闹。”
说到最后那句话时，江楚月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薛寒迟看着她，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我哪里闹了，没有吧。”
江楚月回头看了眼柜台后的老板，幸好两人的声音不算大，他还在低头记账，应该没有听到。
“你刚才不是问我这些钱是如何得来的吗，我现在便告诉你。”
江楚月见他终于扯回了这个话题，将视线又转到了他身上。
薛寒迟扶着她的脑袋，唇珠微微隆起，脸上的笑容有些晃眼。
拨弄着她额角的碎发，他的声音像风一般轻柔。
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明媚。
“这些钱都是我的陪葬品，并不是我赚来的。”？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江楚月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接收到了这急转直下的信息。
陪葬品……
既然是陪葬品，那被葬的人岂不就是薛寒迟了。
难道说在进入那座高塔后，在薛寒迟身上还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就在江楚月准备追问下去的时候，老板算好账，将余钱退了回来。
“二位，余钱收好，还有就是，二位将来若是结亲，小店可以再附赠些首饰。”
这两位客人的相处模式和方才那对小夫妻明显不同，看样子是还没到谈婚论嫁那一步。
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但是他们将来若是成亲，赠些礼品给他们添添喜气也是好的。
“……”
今日的话题怎么一个比一个刺激，每一个都离不开婚嫁。
虽然江楚月对成亲无感，但是这种情况下，她的眼神还是不自觉飘向了薛寒迟。
他会怎样回答呢？
只见他将银钱收好，顿了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们不成亲。”
老板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神色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方才他脱口而出那句话后，这位公子便立刻将店里的金饰包圆了，可见他对这位姑娘用情至深。
可是此时又说不成亲……
虽说世俗之见，眷侣多半都会成亲，但是不成亲，相伴到老的璧人也不少。
看来，这两位便是后者了。
老板将事情想明白，轻松笑了笑，也就没有再多言。
*
从销金铺出来后，日头已到正午，暑气蒸人。
两人没有在街上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回到了李宅。
顾情和萧煜他们忙着将那些魂魄放还，因此府里并不见他们的身影拐入厅堂的时候，只有李轻舟一人坐在那里擦剑。
“李公子今日怎么想起来擦剑了？”
李轻舟见两人过来，笑着将拭剑的布放到一边。
“昨日见江姑娘带回来一把宝剑，忽而便想到自己的剑上或许已经蒙尘了，一时兴起便拿出来了。”
他从桌上拿起剑鞘，剑身套入，缓缓收入了其中。
“那柄剑还在江姑娘手中吗？”
那把剑剑身锻造很是奇特，他在楚州的宝器阁里认识些熟人，若是能瞧出些蛛丝马迹，对他们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江楚月明白他的意思，不过……
“我今早已经将那柄剑托付给了宋微明，请他帮我们查找这剑的主人。”
从酬神会的事情来看，宋微明做事还是很利索的，估计用不了多久就有结果了。
李轻舟闻言点了点头，能得楚州仙府相助，倒是比他们这几人胡乱地去找效率要高得多。
他还有事情在身，于是便没有和江楚月他们多闲聊，转身出门去了。
失魂的事情有顾情他们在收尾，江楚月和薛寒迟待在李宅无所事事。
恰巧后院里都是绿荫，夏意阳光下，院子里是凉凉微风。
江楚月在后院的走廊上吹了会风，然后便拉着薛寒迟的手，带着他坐在了槐花树下。
两人躲在树荫里，肩膀靠着肩膀，耳边是不绝的蝉鸣，蒸腾的热气不能触及，清风拂面，十分安逸舒适。
“要不要翻花绳？”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江楚月转头看着薛寒迟，小声提了个建议，笑容像太阳般夺目耀眼。
树叶沙沙作响，薛寒迟靠着身旁的女子，心底像是浸满了水，虽在夏日，却也不觉得炎热。
“好。”
他将左手晚上的细绳慢悠悠地取下，黑色丝线中嵌着的那抹紫与他腰封上的颜色一般无二。
细绳被翻出各式的图案，来回跃在两人指间。
有了江楚月前几轮的磨练，薛寒迟对于她的战术已经总结出了经验，无论是她给出的花样多么复杂，也不会是毫无头绪的状态。
江楚月见他沉着眼睑思索，战术性地催促着他。
“犹豫就会败北，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了。”
但这套对薛寒迟显然不起作用，他指腹摩挲着这些细绳，还在不紧不慢地思索着解法。
头顶的槐花树枝头不堪重负，风一吹便会有一些花苞被带着坠下。
偶有一两朵花苞直直打落在薛寒迟的头顶、肩上，他先是习惯性地颤了一下，而后看着江楚月手中的花绳，愣愣地不知所措。
没想到，他还挺敏感。
看着他怔怔出神的模样，江楚月莫名感觉有些好笑，细绳被他勾走后，十分自然地伸手替他将这些花拂开。
掌心掠过他脸颊的时候，薛寒迟下意识地蹭了蹭。
叫人手也痒，心也痒。
薛寒迟的模样太乖巧，江楚月却想到了今日在销金铺子里，他一口回绝那店家的话。
鬼使神差的，她开口问道。
“方才在那销金铺里，你为何同那店家说不想成亲？”
以薛寒迟的角度来看，成亲应该是他会喜欢的，可是今日他在铺子里的那些反应，她又有些不懂了。
手中还缠着花绳，薛寒迟抬头望向她，眉眼间有淡淡的疑惑不解。
“你们也会像人一样成亲吗？”
江楚月：？
什么叫也？
等等！难道说，在薛寒迟心里，自己竟然不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