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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章回 九十七 离开

    两人走在祥和的小镇上, 央鸣看着被映成橘红的黎尧的脸庞,身边人们的笑语好像都渐渐淡去,画面也都像是墨散在了水里,只有眼中的黎尧在一团混沌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种感觉, 应该称之为什么呢?

    那个叫承悦的女孩子话题度很高, 听见的闲谈一半都是围绕着她的, 从小时候犯的蠢到长大了捣的乱, 很明显是被镇上人看着长大的孩子。黎尧正听着, 转头看见央鸣在看他,就对着他笑了一下。

    这时候远远地走过来一位公子, 手里拿着绳子,绳子那头牵着一只小猴,穿着很鲜艳的衣服,红底绿花,看着很喜庆。

    那些正在闲谈的大婶们眼尖,看见小猴, 喜笑颜开的走上去逗弄着:“哎呀,今天穿的不是张婶做的这身嘛,好看好看!吃了吗?”

    被称作张婶的大妈一脸得意:“我就说好看。你们还不信,我年轻时候手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下次穿我做的那个绛色的小裙子吧!也给我们狗旺打扮起来!”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小猴子也一点不怕人, 一张小脸上的表情很人性化,眼睛很大,被人群挡着,黎尧也不怎么看的清。

    小猴子的主人, 也就是那个公子将系着猴子的绳子解了下来,让大婶们将它抱来抱去:“早吃了, 肚子吃得滚圆,这才带出来消食。”

    “这么瘦,咋吃也不会胖,多吃点好……对了齐楚啊,你和承丫头的事啥时候定啊?——”

    那位名叫齐楚的公子笑得很腼腆:“我们是只是青梅竹马,还请大家别再拿这个说笑啦,否则悦儿真要嫁不出去了。”

    这话一说,别人都来劲了,一个大叔嘴里还含着饭,含糊地说道:“你不能让人家小丫头主动,那算啥男人!”

    一个大婶笑了:“我们还没提你俩当年定的娃娃亲呢!”

    话题越说越跑偏,最后基本上都是在劝这位齐楚公子和承悦,可是齐楚只说是当成妹妹。大家都叹惋,小猴子也很通人性地低下头捂住脸,齐楚一脸抱歉:“其实我早已心有所属,以后大伙就别撮合我和悦儿了。”

    “啊?还有这事儿,你看上的是那家姑娘?”

    一群人的兴趣很快被吸引到了新的方向,黎尧毕竟只是外来人,看了一阵子热闹,也就和央鸣回到了屋里。

    点上灯,收起支窗的短杵,央鸣将自己的外袍脱下:“你有什么亲人吗?”

    “我好像是孤儿,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其实我是不太记得了,我就记得我在蒲城混了很久,然后被我们掌柜的捡去干活。央兄为什么问起这个?”

    央鸣回答的很直白:“想知道你的事。”

    黎尧想了想:“我并没什么事好讲的,不像那些侠客,负着一身武艺,能随心所欲地闯荡,我不行,我没武功……这次沾了你的光,才能出来看看世面。”

    “你要闯荡便闯荡就是,我可以护着你。”

    “谢谢啦,不过我不想被人护着,也没那么想闯荡江湖。”

    “天下之大,你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抱负吗?”

    “没有,我胸无大志,就想着平淡过日子……”黎尧摆弄着桌上的漆碗边沿,碗边上有个豁口,“就住在小镇子里,随便干点什么活计,过着平静的日子。”

    “那你为什么想要变强呢?”

    是啊。既然是打算那样生活,为什么会生出变强的想法呢。

    是少年时期残留的梦想吗?毕竟天底下想变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茶馆里总是在讲那些武林大侠们的传奇故事,在那些惊险刺激、刀光剑影的冒险里,每个人都不由得做起了以自己为主角的美梦,期待着自己有一天也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剑杀尽天下恶人,成为人人敬仰的武林高手。

    但似乎也不对,因为黎尧并不觉得打打杀杀是一件好事,他更推崇苍生大师的法治观念,用律法来约束恶行才更好。否则今天你砍我一刀,明天我砍你一刀,后天你带一群人来砍我……伤害无法量化,就会一直出现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情况。

    他用指腹在那个豁口来回摩挲:“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之前过了一些苦日子,在心底还是担惊受怕,所以想变强自保吧。”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了,他心底是很想变厉害的,因为这样好像就能保护……保护谁呢?

    央鸣说道:“我和你其实差不多。我也有个执念,在心底无法解释,也无法放下。”

    “就是你来高老庄许下的那个找到心上人的愿望?”

    “对,我总觉得我有一个命中注定的人,一直在等我。”

    黎尧笑了:“说到这个我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心里就觉得很亲近,像是见过一样。但是我又怎么会见过你呢?毕竟央兄你长得这样好,是个人都会对你过目不忘……所以,或许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吧。”

    央鸣心口一悸。

    黎尧没看见他的表情,继续说道:“却不知你命中注定之人该是何等的风姿,央兄这样的才貌,若是那些一般的人,我还真以为衬不上你。”

    他平常是从没说过这种话的,一时间自己也觉得有点脸红,就又加了一句:

    “我真不是客套,我觉着,央兄……是很好很好的人……”

    他越解释越觉得不清爽,支吾着希望央鸣能说点什么让他下的来台,可是等了一阵,央鸣也没说话,他抬头一看,央鸣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听他的话。

    他叹口气,有些道不明的失落感。

    “你也是很好很好的人。”央鸣突然说道。

    “啊?”

    央鸣说话的语气从来都是很认真,面对这样的夸赞,黎尧不由得感到一阵脸热:“央兄谬赞了,我只是个普通人,而且胸无大志,连伴侣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对了,如果我也能像央兄有兄弟姊妹的话,我希望能有个兄长,我这人毕竟——”

    “不是这样。”央鸣打断了他。

    “不是……什么?”

    “能成为你伴侣的,一定是很幸运的人。”

    之前想要轻描淡写岔过的话题,被对方郑重地摆在了桌面上。

    黎尧的心不听使唤地跳起来。

    “你虽然性子温和,可并不随波逐流,也并非软弱可欺,只是比较善良。如果你只是个没吃过苦头的人,或许是出于稚嫩,但你吃过苦头,也能继续保持本心。”

    暮色散尽,外面的天光已然完全沉降,闲谈的细碎人声也在不知不觉中散去,只有分不出的尖锐虫鸣在外面细微起伏着。

    “有太多人本来也是善良之人,却最终成为了自私自利的恶人,甚至像之前那个男子一样,成为了忘恩负义、利用别人善心的人。你知道人世丑恶,却还能待人以善,无垢如初,这正是我——”

    他定定地望着黎尧:“——倾慕你的地方。”

    黎尧的手指不自觉地纠在一起,想攥紧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力气,轻轻地颤抖着。

    其实我不是那么好的人,我也很怨恨自己的软弱,我记得自己还曾经下过决心再也不对别人好了,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老样子。

    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我懦弱。原来……那也是种很不错的品质吗?

    就连自己也没发觉的事情,被别人认可了。

    那一瞬间黎尧是有点想哭的,他半天才开了口,声音有些哑:

    “谢谢。”

    央鸣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温柔地注视着他。

    ——————————————

    这个镇子不小,但安宁祥和,在这里住到现在,黎尧也没看见有互相仇视之人,基本上每人都和和气气。往来的江湖客,到了这里也要被洗去几分杀伐之气,转而带上笑容。货郎窜东窜西热情地吆喝,打铁匠跟着敲击声用方言唱着听不懂的民歌,有些慕名而来刚出江湖的青年故意板着脸抱臂装老成,一双望来望去的眼却出卖了心里的好奇……这些都是小镇上很常见的景象。

    傍晚时分的饭点则是小镇最热闹的时候,仿佛一天的辛苦都不过是为了此刻放松而存在的衬托,大人小孩无不端着饭碗出来溜达,有些好蹲好坐着的石头,还是给老一辈人留着的好位置,若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贸然占了,还会被自家大人训斥。

    除了这些居民,武林盟府上的几位也经常出来溜达,最活泼的就是承悦,已经到了说亲嫁人的年纪,却到处疯玩。

    承澈通知他们离霜花回来的那天,黎尧才惊觉自己已经停在这里有一阵子了,日复一日的安详景象让他都快忘了出发的初衷。

    临走的时候,隔壁的老太太硬是拿过篮子装了满满的果脯让他带上,黎尧想留些钱财给老人,却被心细的老太太翻出来然后拒绝了,说是自己已经老了,也无儿女在身边,没有收下的必要。

    若是您儿子回来了……黎尧本想用这个理由劝说,最终还是没有说这个话题。老人再三让他们等有空了再来这里玩,然后一直站在路边目送着他们的马车远去,已经走了好久了,黎尧掀开布帘也还是能看见老人的身影。

    直到那么大的慢慢小成一粒沙,再也看不见了,老人才背过身去,撩起自己的蓝布围裙,擦了擦眼睛。

    黎尧放下了布帘,忍不住晃了晃脑袋,觉得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出现了。

    第102章 章回 九十八 天泣谷乐园

    作为魔教大本营, 天泣谷是名副其实的人间仙境。

    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世上层峦叠翠的地方也不少,腰披雾霭脚下湖光的山水之地也并非难寻,可这天泣谷就是不同。常见的山石树木、鸟兽鱼虫, 不知怎的就能那样赏心悦目, 叫人看了就说不出的欢喜快活,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道理。

    黎尧和央鸣一路南行, 一路上早就听到往来路人是如何赞美这里的, 但真正见到时,仍感到惊艳。天光云色, 水木鱼虫,就像是在心里描绘斟酌了许久才敢下笔的画卷,每一分色彩都相得益彰。湿度和温度也叫人舒坦,用“得天独厚”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马车旁的随从也惊讶,彼此交谈道:

    “到了此处, 竟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什么仙境!”

    “可不是嘛……我没来央家之前也去过不少地方,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致!”

    有人就得意起来:

    “我可是来过的,那时候天泣谷还没开发,是冬天, 下着雪, 白皑皑的,好看的不得了啊!”

    黎尧一边听着他们讲话,一边看向越来越接近了的天泣谷入口……或者应该使用更贴近这里的叫法,称之为“检票口”?

    这些稀奇古怪的词自然都是天泣谷的总策划师, 苍生大师发明的。

    苍生作为德高望重的大师,不仅用自己高深的见解化开了众生对正邪两道的误会, 还帮助魔教将他们的大本营开发成了旅游景点。从设计构建到宣传推广,全部都是苍生大师的主意。据说苍生大师只从每张门票中收取一点香火钱,真是让人感慨大师心胸之宽广。

    通往天泣谷的路修建得又宽又平,非常好走,马车队伍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到达了那庄严的拱门下。拱门四周被城墙环绕,只有一个大门敞开,门外站着一排守卫,门内则站着四名笑容可掬的清秀女子,都是绿色罗裙。

    除了黎尧一行人之外,还有几十名普通百姓来到天泣谷,他们都是穿着普通的衣服,有的还牵着自己的孩子——毕竟孩童免票。

    游客们交了钱之后,工作人员放他们通过的同时,还附赠了贴心的导游小册。门票钱并不算贵,只是这样的形式新奇,之前也从未有人体验过交钱爬山,一开始来的人并不多。不过随着再次开发,苍生接连推出新项目,让天泣谷名声大噪。不仅仅是因为景色美丽,单是能了解魔教这一点,就足够票价了。不管是百姓还是江湖客,谁不想一睹天下双势之一的真容呢?

    黎尧拿到导游小册的时候仔细地看了看,上面是一副较为简略的地图,简明的标出了最适合游览的路线以及项目地点,比如离入口最近的……“起源妙妙屋”。???

    难以言喻的违和感涌上心头,黎尧摇了摇脑袋,对着央鸣说道:“我们要不要……在去见离姑娘之前,先去逛逛这些推荐的游乐地点?”

    “好。”

    除了两人之外,一部分家丁在外留守马车,还有四人则是跟着两人一起进来,一听见可以去体验新项目,面上保持了作为随从的镇定,但还是没忍住眼里的期待之情。谷内的路都被铺上易走的青石板,每隔一阵子就会出现竖着的木杆,延伸出不同方向的木牌画着和地图上一样的小图案指引方向,识字之人毕竟是少数,有了贴心的插图之后,谁都可以看得懂了。

    这些暖心的细微之处不知为什么越看越让黎尧恍惚,明明是很值得夸赞的想法,可是总觉得有种熟悉感……

    “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苍生大师实在是智慧,竟能想出如此精妙的点子。”

    “确实很聪明,不过也因为现在是太平盛世,太后十分圣明。如果是前朝,可能就不是佛法精深,而是妖言惑众了。”

    央鸣说的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光是大肆圈地这一举动,就可以被治罪。若是一般的统治者,可能早就下令将大不敬的苍生抓起来处死。可是当今的统治者是太后,那位统治能力比美貌还要出众的真龙天女,是古往今来最贤明的统治者。

    苍生也十分识相,没有擅自开发,而是在施工之前先前往京城入宫觐见了太后,阐明了项目利弊。太后听完汇报后凤颜大悦,说开发这样的景点有利于安抚和教化百姓,于是为这个项目亲赐下开发批准,若不是苍生的僧人身份,太后甚至要给他封官。

    事实证明无论是大师还是太后都做出了无比正确的判断,天泣谷乐园自开业以来每天都是火爆状态,无数游客慕名而来,满意而归,不少人都表示下次还来,或是每年生辰都要来。

    黎尧抬眼看去,前面好像就是那个妙妙屋,是三所房子连在一起的一个建筑,分别是简陋茅草屋、坚实木屋和大气瓦房,中间打通,可以一直走到底。

    由于央鸣容貌过于出众,一路上有不少人向他们看来,还有些妙龄的女子凑在一起,弯着眼小声谈论着。

    几人排了一会儿队,从茅草屋中进入。茅草屋里陈列着竖起的木板,画着易懂的内容,大致是一个人在风雪中踽踽独行,然后在一个开满莲花的地方打坐沉思,再然后眼睛发出光来,头发也竖立着,模样很是威严。

    方寸有限,所画出的人物基本上看不清脸,只能用这种夸张的方法表示。有同在屋内的孩童,指着他怒发冲冠的样子咯咯地笑起来。

    除了这第一组画之外,屋里还有副等人高的精细宣画,更为详细的画出了故事中人的模样——在白莲遍开之地潜心参悟,将一根枯枝挥舞的密不透风似乎无形,只有被劲风吹拂的白莲和淡淡残影能证明武器的存在。

    这幅画被简单的隔栏围住防止游人损坏,右边就是第二组画。讲述的是那个从风雪深处归来的人站在一个悬崖上,悬崖下方则是一片渺小城镇,男人立在那里,衣衫鼓动仿佛豪情万丈。之后的画面就是他来到了城镇之中,却被路人指指点点,还被人所挑衅。男人扔掉手中枯枝,从怀里掏出的是破败莲花的长茎。

    第二组画之后,也有一副大画卷,所描绘的正是那男人用长茎三两下就将挑衅者打倒在地,路人纷纷侧目惊愕不已的情景。

    之后的展示基本都是这样组画+详图的形式,除此之外还有栩栩如生的人偶、可以让人耍两下的植物长茎、以及封面残破的经书这些小物件随机摆在观览的路上,一路下来,这个剧情简单的创教故事简直活灵活现、深入人心。虽然苍生大师以一己之力拉高了江湖人均识字率,但还是有不少人目不识丁,然而这样的展示方式不需要识字,并且比文字更加直观,看到男子抱着他心爱的女子在天泣湖畔闭眼就此长眠的时候,还有几个游客擦擦感动的眼泪。

    最后一间屋子里所讲述的基本是魔教的快速发展,场面比较宏大,不像是之前那样有一个叙事主角,按理说应该不如之前的故事形式,但这间屋子里居然安排了两名初级弟子一板一眼的互相对打,和画里弟子练武的场景正好呼应。此外,屋子里还展示了一副人皮面具,被严密的阻隔着,只能观赏。寻常百姓本就对易容术之类的武功好奇不已,这幅面具几乎成了一路上最大的亮点,更不用说这幅面具是依照着魔教左护法——名动天下的离霜花离姑娘制成的。

    那面具被木架简单撑着,为了美观还加了披散的长发,除了黑洞洞的眼睛,每一寸皮肤都栩栩如生,凑近了仔细观察,连肌肤上微小的细纹都能看得见。

    黎尧第一次看见人皮面具,也觉得很有意思,而且这张面具真是太美了,果真是第一美人离霜花,仅仅是复制的面具,就有着见者屏息的美貌,还不知真人会是什么样的风姿……他看了一眼央鸣,和想象中的一样,他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央兄怎么一点都不惊讶?莫非是见过这种人皮面具?”

    “家姊擅长这个。”他简短地说。

    黎尧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他姐的事情,看起来他姐的武功很是高强,不过央鸣没有说的意思,他也不好追问。

    参观完了这三间屋子,也算是大致了解了魔教的发展过程。从出口走出一看,路边上还设置了个捏面人的小摊子,摊主是个只有一条腿的老伯,为了招揽客人,挂着已经捏好的几个面人,分别是拿着白莲的男人和长发长裙的女子,还有穿着火红教袍的弟子等等,也算是刚刚这个妙妙屋的周边。

    毕竟上一秒才从屋子里出来,面人的价格也只是比普通的稍微贵了一点,有很多人都会买上一个。

    老伯毕竟腿脚不便,身边便还有两个孩子打下手,一个负责收钱,一个负责递过面人,两个孩子虽然手脚麻利,看上去却有些痴傻。这也是苍生大师的一项义举,让天泣谷专门雇佣苦命人,能让他们有这个机会在这里工作,既帮了他们,还能成全天泣谷的名声,再好不过。

    这个苍生大师还真是聪慧的很……黎尧在心中再次崇拜了一下这一切的策划者,决定别的项目以后再体验,让家丁们自己去游览,自己则和央鸣直奔天泣谷未开放的内部禁地而去。

    第103章 章回 九十九 迷阵

    不只是人间仙境, 天泣谷也是名冠天下的休闲度假区。

    这个时代的商家的宣传意识还停留在“交口称赞”或者是“当垆卖酒”,像天泣谷一样在天下各地张贴出精美海报的自然是头一家,那些画面描绘了天泣谷令人吃惊的美景,还突出了游客到来之后快活的笑脸, 加上颇有冲击力的文案, 很长一段时间, 天泣谷都是百姓心中的人间天堂。

    天泣谷确实很漂亮, 进来之后的各种体验也很不错, 走在哪里都会听见孩童的笑声,游人们都乘兴而来, 满载而归。

    想要模仿着这种新兴方式借此捞上一笔的人也并不是没有,可不是自然产生发展、只是因为个人而搞出的这一形式不顺应时代,也无法成为潮流。更何况苍生奉旨在身,行得光明磊落,天泣谷有如此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所以到现在还是天下第一家旅游景区。

    但是, 欢声笑语毕竟只是天泣谷的对外开放区的样子。

    苍生大师在一开始就说,这只能是帮助天下对魔教改观,顺便挣钱的一个歪门法子,若是魔教因此抛弃百年武术传承, 只沦为利用天泣谷赚钱的集团, 那么魔教不用围剿就会自行败落。魔教教主天泣明识得大局,深知不能因为一点甜头就失去本心,除了在开放区域参演的少部分弟子之外,更多的教徒, 还是遵循着开放之前的作息和规矩,在谷内严苛修行。

    黎尧和央鸣一直走到禁止通行的围栏处, 向值守在那边的中级弟子们出示了分红叶的信物——一片精巧玲珑的玉红叶。那块玉通体鲜红,其中的玉髓还恰好形成脉络模样,值守弟子一见到红叶,立刻严肃行礼,其中一位领班模样的引着他们来到一所屋内,从屋内的柜子里取出两条长缎带:

    “二位既然是右护法的贵客,我将亲自带领二位穿过护谷大阵。为了保密破解之法,还请两位蒙上眼睛。”

    黎尧知道,这阵法若是没有知道方法的引路人带着,一般人都会迷失其中。央鸣和黎尧都蒙住了眼,央鸣的手中握着和引路人连结在一起的绳子,另一只手牵着黎尧,在指引下慢慢向着天泣谷深处走去。

    远离了开放区的欢声笑语,即使是蒙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周围气氛的变化。称不上是阴冷或者是肃穆,只能说是更加的“清”。

    “接下来便要真正入阵了,二位蒙着眼睛,能够避免幻象,不过耳边也有可能出现一些幻听,请小心不要迷失,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松手……”

    引路弟子的话语一开始还算得上是清晰,但是说到最后,居然开始飘忽不定起来。没有明显的分域,但黎尧已经有了入阵的感觉。他在心里暗自戒备着,暂时失去视力反而让别的感官更加敏锐,央鸣握紧了他的手,温热暖和,比他的手要大上一些。

    央鸣的手是很漂亮的,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黎尧就注意到了这点。或许是在高老庄工作,来人总要伸手试金羊的缘故吧,他观察过很多人的手,不过像央鸣那样修长端正的还真是少数。骨节的大小、指关节的长度、伸开时拇指和手腕根部的那点凹陷以及筋脉……反正就是一双好像艺术品一样的手。

    啊,总觉得再想下去的话自己的手心都要冒出汗来了,黎尧赶紧转移自己的奇怪念头……对了,在高老庄工作之前的自己,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来着?

    这段记忆他一直都想不起来,之所以会突然想起,是因为他觉得这种被失去视力的感觉有点熟悉。

    莫非以前的自己,曾患有眼疾吗?

    可是熟悉的不仅是看不见这一点,更加熟悉的是这种眼盲状态下依然被人牵着,被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悉心看护的感觉。

    奇怪,自己孤儿一个,无亲无故,有谁会对他好?

    “我啊。”

    耳边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听上去距离并不远,不是引路弟子的声音,也不是央鸣在说话。

    【是……谁?】

    发出声音的那人好像不用听见也知道黎尧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回答道:

    “我就是此前一直陪着你的人啊。”

    那为什么我不知道你……不对,黎尧惊了一下,自己居然这么快就熟悉了这种只在心里想着就能交流的奇怪方式?

    这应该就是引路人所说的幻听吧?

    “我怎么会是那种东西,别开玩笑了,你还没想起我来吗?”

    那声音居然听上去更近了些,而且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种自然的风穿叶声和虫鸟吱啾已经消失,安静的可怕,就连被握着央鸣的手都已经没了知觉。

    清晰的脚步声慢慢逼近,话语伴随着温热的吐息传入耳中:

    “你以为你进入了幻境?不,从很早之前,甚至更早的时候,你就已经深陷其中了。”

    黎尧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也不能动,连声音也发不出,只能在心里想出较为圆滑的话来降低对方戒心:

    【我觉得你很熟悉……以前我和你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哈哈,这么多次还要我提醒你吗,不管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我甚至比你自己还要更清楚你在想什么——只要我愿意这么做。”

    【你这是在侵犯别人的隐私权……呃?我在说什么……】

    黎尧发现自己和这家伙说起话来,和平日里大家文绉绉用字斟酌的方式完全不同,听上去倒是挺像苍生的口气。

    “就算忘了我也还是没忘了你那所谓的隐私权?这让我想起了一开始的时候。那时候你和个傻子似的,不过现在也没有好多少就是了。”

    【你才是傻子,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的话也许我还能想起来。】

    对方这次倒是没有很快回答,而是发出了轻微的咬牙切齿声:“关于你对我的称呼……并不重要。”

    “不说这些了。这个该死的世界现在每毫秒每微秒都在全力攻击我,所以你失去了记忆,而我能和你说话可是花了很大功夫的。”

    突然,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庞,黎尧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伸手挥开对方,又想起进入迷阵之前引路人“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松手”的告诫,生生忍住了动作。

    那只手很大,手指的形状也很修长。对方用手顺着黎尧的脸庞抚摸,隔着布条描摹他眼睛的形状,鼻梁的形状,嘴唇的形状,下颌的形状,最后他的脖颈一路向下……

    【你、你别太过分了……!】

    对方轻笑一声:“这就觉得受不了了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以为这能帮助你想起来,因为有好几次你都像这样蒙着眼睛出现在我面前——”

    黎尧感到对方似乎又靠近了,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耳朵在说话,声音低沉又暧昧:“——就像一个等待我拆开包装的礼物。”

    【你离我远点!】

    过近的热度和吐息让他的耳根一片酥麻,就算看不见也知道,自己的耳朵现在一定红透了。

    “好吧,不闹你了,我走了。对了,我打算最后再尝试一次……这次,我希望你选择的是我。”

    说完,那个人消失了。

    对方走了以后,黎尧似乎又回到了现实之中,风穿叶的声音和手上传来的被紧握的触感……一切恢复了原样。恍惚间他听见引路弟子说道:

    “二位贵客,迷阵已出,可以取下布条了。”

    啊,对,他好像正在穿越一个阵法来着,他正想着,眼上的缎带被人取下,央鸣正站在他面前:

    “看你迟迟没动作,难道是在阵法里遇到了什么吗?”

    “不,我没什么事……只是有些没缓过神来。”黎尧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里依旧热热的。

    引路弟子解释道:“第一次经过大阵,有些不适应是常事,二位只需记得在阵中的所感所闻都是幻象便可,不用多想。”

    “但是……我刚刚能感觉到那人碰了我,幻象是没有实体的吧?”

    那弟子点头:“阁下应该是产生了错觉吧……幻象自然没有实体的,不过我也会通知负责维护阵法的弟子排查是否有外人入阵。右护法的居所是一座赤红院子,直行便能看见,我任务在身,就不送二位了。”

    “好的,有劳你了。”

    引路弟子离开后,央鸣问道:“你在阵中遇到了什么样的幻象?”

    那算得上是不好描述的对话,要是从头到尾都告诉央鸣,要解释的地方应该很多,他简略地概括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出现了一个声音,好像以前认识我……说起话来有点像是苍生那样,有些词很古怪,然后……然后就走了。”

    央鸣想了一下:“在幻象中遇到的,一般都是自己心底很牵挂或者很重视的人,而你却不认识他,这倒是很少见。”

    “这样吗?那或许对方真的是我以前认识的人吧……央兄在里面有遇上什么吗?”

    “我遇见了你。”

    “我?”

    “是的,我听见你在同我说话,如果不是之前引路人的提醒,我差点没能分辨出来那是幻听,以为是你了。”

    “那个幻听对你说了什么?”

    “我听见你说,不想我死,想要快点结束,可是要走的话,又觉得舍不得我。”

    黎尧面上一热:“这必然不是我说的。”

    央鸣淡淡地笑了:“嗯,毕竟我们接下来还得继续在一起。”

    “是、是啊,我们还得见天下三美呢……走吧!”为了遮掩表情,黎尧主动走在了前面。

    第104章 章回 一百 力士

    天泣谷深处的风景与外面相比, 又是别样的美丽,而且更加幽静。

    分红叶的居所很好找,两人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幢火红的房屋。黎尧手里拿着叶型红玉,觉得这位右护法一定很喜欢红色。虽然右护法不如左护法离霜花般被人熟知, 但也是天下有名的高手。

    走进之后, 发现小楼被红砖矮墙围着, 墙上的花纹好似飘零的落叶, 别有一番风情。还没等两人从正门进入, 就听见围墙内传来的声音,那声音是单纯的呼喝, 伴随着呼喝声的还有巨石落地的沉闷响声,脚下甚至能明显感觉到地面震颤。

    这——是什么情况?

    黎尧小心翼翼地从门内往里看去,院中的情况一览无余。这个院子简朴得过分,连桌椅都没有,散落在院子里的全都是巨大的石臼、磨盘、石球等物品。院里还站着一个人,穿着红色的上衣和长裤, 绑着红色绑腿,正单手抓住一个磨盘,来回举动着,强健的臂膀肌肉鼓胀, 青筋条条绽出。

    好一位大力士!难道这就是右护法?黎尧看着那红衣力士将磨盘轻松举起, 再看看自己瘦削的臂膀,深感羞愧。力士举了一会儿,将磨盘放下,磨盘触地的那一刻砸起无数粉尘, 脚下也传来震颤。这时候黎尧才看见之前被磨盘挡住的力士的脸庞。

    这,这个人……!

    黎尧扶着门框, 险些没站稳。对方不仅是中分短发打扮,而且模样俊朗帅气。如果不是对方明显不同于男子的胸部起伏,他真的要以为这是一位健壮的青年了。

    “出来吧,我看见你们啦,听说你们有我的信物?”分红叶对着门口说道,顺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敢问阁下可是分红叶护法?”

    “是啊,”她回答道,顺手拿起一个石球在手中抛举,“来找我有什么……哇哦,好俊的公子。”

    她指的是央鸣,央鸣便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我们此次前来,是想见一见离霜花护法,不知右护法是否能帮我们引荐?”

    分红叶听到这话,挑了挑眉:“没想到公子长相如此出众,心思却和别的男人差不多,怎么,你也是冲着小离的美貌来的吗?”

    黎尧看着面前这两个(至少表面看上去)帅哥,感受到了一丝分红叶的敌意。虽然还没有见过那位天下第一美人,但这位分红叶护法的长相和身材也是百里挑一的,两人又是同事,岂不是非常郎才女貌……娘才女貌?

    “我们确实是想见一见离护法,”黎尧承认道,“不过我们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其实我来自高老庄,我旁边的这位公子在我们高老庄许下了心愿,想寻觅有缘之人。他曾见过许多家中长辈推荐的女子,却都和那些佳人没有缘分,听闻贵教的左护法是天下第一美人——”

    分红叶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找姻缘还得从天下第一开始找了是吧?别以为他长得帅就能为所欲为啊。”

    “央兄不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其实这是我的主意,因为我此生确实没有见过比央兄更加俊朗的男子,以我的浅见,说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也不为过了。左护法身为天下第一美人,寻常男子肯定是不配高攀的,但若是央兄这样的男子,或许两人说不定就是天作之合。”

    分红叶仔细打量着央鸣的脸,不得不承认黎尧说的有点道理。该死的,这人长得实在是太好了点!如果单论颜值,确实和离霜花很般配,站在一起完全是一对神仙颜值的璧人。

    想到这里,分红叶的脸色阴沉下来。她将手中石球威胁性的抛了抛,巨大的石球上满是让人不敢细想的石瘢痕,黎尧觉得要是自己被砸上一下子,小命肯定不保,赶紧补充道:“当然,若是不便引荐,我们也不会强求!”

    分红叶笑了:“我不是那么不讲礼数的人,两位千里迢迢来到我天泣谷,我也不愿让客人败兴而归。而且我这些年也算是阅人无数,却很少见到和这位公子气度相似的人。”

    她看了一眼央鸣腰间的佩剑,“不过,虽然公子俊美非常,若是没有一身好武艺,可配不上小离。公子也应该是习武之人吧,在让你见到小离之前,就由我来试试你的水平了!”

    她话音未落,就将自己手中的石球掷出,巨大石球向着央鸣的方向急速砸来。央鸣抱着黎尧的腰,足下发力,高高跃起,避开了石球,等到两人落地的时候,身后的红墙被撞击着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好在墙壁很厚,并没有倒塌。

    “反应倒是挺快的。”分红叶哼了一声,将手指关节捏的噼啪作响:“不过好戏才开场呢!”

    为了防止误伤黎尧,央鸣先将他放到一边,然后从腰间抽出了长剑。剑身铮然一声,分红叶也已经摆好了新的架势,挽起短袖,用一根粗铁链穿过磨盘,做成一个简易的流星锤似的武器,然后奋力挥动,裹挟着风声向着央鸣攻来!

    流星磨盘虽然粗糙,但是极大极重,央鸣的长剑在磨盘面前显得十分脆弱,根本无法对磨盘造成多大损伤。分红叶力气惊人,挥舞着磨盘的动作也丝毫不慢,她并不是拿着铁链的末梢,而是抓住了中间的地方,所以除了磨盘之外,还有一条威力巨大的铁链长鞭。

    面对这样攻守兼备、难以近身的架势,央鸣的长剑似乎失去了作用。不过在央鸣跳起之后,情势又发生了变化——分红叶的身高绝对有一米八,不过还是比央鸣略矮上一些,凭借轻功的优势,央鸣从分红叶较难防御的上方攻去。他长剑一挽,踩踏着矮墙高高跃起,抓准时机在飞舞的磨盘上轻巧一蹬,再次借力,然后从空中落下,剑尖直直地向分红叶指去。

    央鸣知道自己无法轻易伤到分红叶,这招不过是要破分红叶的架势。看着锋利的剑尖袭来,分红叶没有太过慌乱,用另一只手抓住铁链长鞭,瞬间改变长鞭的方向,变守为攻。空中无法躲闪,央鸣只得扭转身子,双手御剑强行受了她的这一击,然后被大力直接弹的向后飞去。

    那力道非常强劲,央鸣的剑没有被铁链折断,震荡却全都从剑传到了他的手上,即使被弹出去之后连踏数步卸了不少力道,央鸣还是受了内伤。

    分红叶舞着磨盘,高声说:“怎么,再来啊!”

    她将磨盘舞的虎虎生风,和她之前用石球训练时不一样,当磨盘舞起来之后实际上所要的力度较小,可以凭借着高速和惯性保持。除了磨盘之外,另外一端的铁链比较轻巧,机动性也高了很多,可以灵活使用着面对中距离攻势。

    一把好的武器自然能添彩许多,但像分红叶这样用铁链拴着磨盘就打的豪杰真是少见。一般的侠客之所以要依仗神兵,是因为他们的本事是招数,武器越好,能发挥出来的威力也就越大。而分红叶恰恰相反,可以说,她的武器就是她自己多年下来练就的怪力,再加上对力道精准的控制,即使是简单的武器,也能发挥出可怕效果。

    黎尧看着两位高手过招,不由感叹,实在是一力降十会,虽然央鸣的剑法很精妙,但在分红叶强大的力量面前还是落了下风。

    面对这样的巨力,该要如何破解?

    央鸣将手中的剑掷到地上,既然对方的武器是自身,那么用武器去攻击武器并非上策,只能逼迫对方也放弃武器,然后与自己一对一肉搏。

    磨盘速度虽快,但也有规律可循,难以琢磨规律的是被分红叶随心操控着的铁链。央鸣看准时机,在磨盘呼啸着从面前擦过的同时就近了分红叶的身,对方自然有所准备,直接将铁链在手上缠了几下,把手变成了一个巨大铁拳,然后向央鸣的脑袋砸去。

    “抱歉,要伤到公子俊美的脸了!”

    但分红叶并没能击中央鸣,因为央鸣的动作很快,转身避开的同时攻击了分红叶的小腿,分红叶虽然反应也不慢,不过磨盘依然被铁链带着旋转,之前的优势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反而成了拖拽着的劣势。操作着那样的重物,两腿是无论如何也要牢牢抓地,不便移动的,然而拴住磨盘的铁链又缠在手上,若要解开就会露出破绽……实战中容不得她多想,多拖一秒受到第二次攻击的可能性就要更大一分,分红叶低吼一声,并手成刀,将套着磨盘的两根铁链一下子砍断了。

    磨盘失去控制,带着断掉的铁链呼啸着甩出圆弧,最终也砸在红色矮墙上,轰然落地。

    第105章 章回 一百零一 压制

    矮墙上被震落的红色墙灰还在簌簌掉落, 分红叶就用缠着铁链的手和央鸣争斗了起来。她依然占据优势,一只手缠着铁链用于防御,另一只手则用于进攻。央鸣踢中她的小腿,迫使她放弃磨盘, 然后向后跃开, 拉开了距离。随后再次接近, 佯攻她较为脆弱的脖颈, 实则趁她不备, 一下子抓住了铁链的末端,奋力一抽——

    分红叶一动都没动。

    他再次运气, 奋力一抽——

    “……”观战的黎尧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

    央鸣太过低估对方的力量,不仅没有拉动她分毫,反而被分红叶手一挥就轻松地带了起来,不得不松开手,勉强接下分红叶凌厉的攻势。

    实在是……力量上的绝对压制。看着分红叶充满暴力美学的攻击,旁观的黎尧也不禁感到绝望, 这到底是何等的怪力啊!

    情况逐渐恶化,央鸣不断化解着分红叶的攻势,故意露出破绽引得分红叶对自己攻击,然后闪身让她失去平衡。同时, 央鸣运起轻功, 足尖绷紧,终于找准机会对着分红叶的腹部狠狠踢去。按理说腹部是死穴之一,这次央鸣用了九成力道,而分红叶此时脚下不稳, 防御不及,很可能中招。

    而实际上, 分红叶毫发无伤。

    她腹部用力,让肌肉变得紧实无比,不仅防住了央鸣的一招,充满韧性的强健腹肌甚至都将他的力道反了一部分给了他自己。

    央鸣:“……”

    作为一名剑客,他意识到自己有必要改变一下对于这位武者的看法。

    分红叶实在是一位臻至极境的强大武者,一对一肉搏的话根本没有胜出的余地。央鸣只得退到墙边,再次拾起自己的剑,不再轻敌,打算用上全部本事来应对这一战。他身上还有着另外一把短刀,但并不打算拿出,既然要用上自己的看家本领,那么只要专注于剑即可。

    调整了吐息,央鸣反握剑柄,将剑身贴在自己的手臂上,上前用剑身格挡住分红叶的铁拳,然后用手肘发力撞击。他的力道可以直接通过剑身施展出来,这是他的优势。而对于分红叶来说,她的铁链和手缠得很紧,要发力就必须先收回再击出。

    分红叶反应也很敏捷,用另一只手对着央鸣的腹部攻击过来,央鸣及时侧身,分红叶铁拳发力,再次和剑撞击在一起,如此来回过招,身形不断变换,铁链和长剑撞击出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黎尧看着他们缠斗,眼都不敢眨,只觉得每个招式都是险之又险,每一分避让都是妙之又妙,虽然央鸣的身形轻盈,他依然看得提心吊胆,担心下一秒央鸣就会被那暴力无比的铁拳砸成肉饼。

    央鸣防守的姿态引起了分红叶的不满:“公子想必也知道你我二人体力悬殊吧?若是要这样消磨时间,不如直接认输的好!”

    央鸣不答,依旧防的滴水不漏,分红叶心中有些烦躁,攻势愈发凌厉,铁器撞击之声也变得更加频繁,交接之处甚至爆出了点点火花。

    “啪。”

    分红叶愣了一下,下一秒,她发现那是自己的铁链断掉的声音!

    她立刻意识到是央鸣在用剑格挡之时,一直在用剑身磨损铁链。这并不是因为央鸣只能将铁链磨断而不是斩断,一般的剑客手中的剑确实削铁如泥,但前提是剑客已将力道灌入长剑内,然而在近身缠斗中央鸣已然将剑用于防守,在分红叶暴雨般的攻势之下根本无闲暇将剑持稳发力。

    而且分红叶加快了攻势,加速了铁链的磨损。两方缠斗之时,是否能破去对方的防御是重中之重,分红叶一心想破去长剑的防御,却没料到自己用作防御的铁拳在一点点地被消耗。铁链断开之后,趁着分红叶失神,央鸣立刻手腕翻转,将剑正握,挽出拖曳着银光的圆弧,下一秒就将剑横上了她的脖子。

    抓住了这瞬间的机会,两位高手之间的胜负已分。

    “哼……你确实有些本事。”

    “右护法,承让了。”

    央鸣将剑收回入鞘,分红叶也将手上缠绕的破碎铁链纷纷甩开,将手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呼出一口气:“好吧,在外貌和武功这方面,我勉强承认你了,不过这只是我考验你的一部分而已。”

    “我是小离最好的朋友,说实话,你的外貌确实和她相衬,但我还不知道你到底人品如何。说说吧,你之前可和别的女子有过感情经历?最终又是怎样分手的?”

    黎尧诧异道:“右护法,我觉得人品这种东西,应该是两个人相处了一段时间才会知晓的事情吧?”

    “啧,我问问怎么了?我和小离情同姐妹,既是姐妹,那我就是她的家里人,当然也有义务为了小离相看未来夫婿。这些还只是最基础的问题,我后面还有九九八十一个问题要问呢!”

    黎尧:“”

    黎尧:“右护法,你有没有听过苍生大师关于自由恋爱的讲经?我觉得大师说的很对,姻缘这种东西主要还是得看双方是否投缘才行。”

    “不不不——”分红叶竖起一根手指来回摇晃,“就算把大师搬出来也没用。苍生大师是咱们魔教的大恩人,我们每个魔教弟子都可以将大师语录倒背如流,你说大师提倡自由恋爱,那我问你,大师是不是也说过,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

    没想到面前这位也是一位资深的“苍学家”,黎尧顿时来劲了,他点头承认:“没错,大师的确说过,但不知这句话要如何驳倒我‘自由恋爱’的观点呢?”

    央鸣:“……”

    央鸣对苍学了解的并不多,只能礼貌旁观两人的辩论。

    “呵呵呵,小兄弟,你之所以会带你这位公子来见小离,是因为觉得他俩很般配,是不是?”

    黎尧承认:“是的。”

    “好。既然他俩在未来的相见时基于一个”颜值相等“基础上的,那我是否可以认为,他俩的会面本身就是互相筛选后的结果?”

    黎尧意识到对方在替她挖坑,但也不得不点头承认:“确实。”

    “那就是啦!既然见面的门槛是颜值,那么恋爱、成婚当然也有对应的颜值!小离是什么身份的人?印着她画像的海报每回都卖得飞快,想要见她一面的人可以从咱们这儿排到京城!她目前在江湖的热度那可是断层级别的第一,因此,一旦和她确定恋爱关系,那么对方肯定也会受到相当多的关注!”

    分红叶情绪激动地继续说道:“关注就是流量,流量就是金钱。你知道江湖上有多少少侠大侠的想用小离得到热度吗,还有那种直接寄来合同的,说是配合他们炒作一次就给我们多少多少钱,呵,美得他们!”

    黎尧没有被她的节奏带走,继续重申自己的辩题:“右护法,你的发言离开主题太远了,因为这两人根本还没有见面呢!谈何确定恋爱关系呢,而且如你所见,我们只来了两个人,我又是高老庄出身,不是那种会随便乱写报道的江湖记者,央兄也是一个非常低调的人,绝不会为了热度而炒作!否则就凭他的脸,若不是故意低调,你觉得你能没听过他的名号吗!”

    分红叶:“”

    分红叶又看了一眼央鸣,不得不承认:“小友言之有理。”

    “但是!”她又大声说道,“这就又引来了一个新的问题。这位公子为何要低调行事呢?是否有什么无法见人的原因呢?就算没有,只是出于个人意愿,那么这是一个很大的缺陷。二位都知道我天泣谷全是仰仗着营销热度才有今天的收入,小离为了咱们乐园的门票销量都同意把见面机会当做抽奖奖品,做出了很大的牺牲!若是公子成了我们魔教的女婿,却又避世低调,那就等于我们白白损失了一大波营销机会!啊当然了,如果公子愿意同意小离隐婚,成为小离的贤内助,那还是可以谈的。”

    央鸣觉得有必要停下这两人的辩论了,回答道:“右护法为左护法的姻缘深思熟虑,令我十分佩服。但我实在无意将姻缘牵扯到利益之中,此次是我唐突打扰,这便告辞了。”

    说完,他向分红叶行了一礼。

    分红叶有些诧异,反思自己是不是说的有点太狠了,但想到自己本来就是为了把这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刁难走才说这些,于是爽快抱拳:“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是我天泣谷与公子无缘了那边的小兄弟,欢迎你以后再来找我辩论,二位好走不送!”

    黎尧:“啊?不是,等等——”

    已经被央鸣牵着往回走的黎尧十分惊讶,就算分红叶说的话太功利,那也不能直接代表离霜花的想法啊,央鸣就这样走了,他寻找心上人的事情又怎么办?

    辛辛苦苦赶到这里,难道说不见就不见了?

    “央兄,我们真的要就此离开吗?我觉得还是去一见离姑娘的好……”

    “不了,还是不见了。”

    “离姑娘国色天香,性格也和那位右护法不一样,说不定就是你的有缘人呢?”

    央鸣摇头:“就算性格不一样,左护法应该也是一心以天泣谷发展为先的人,在事业观上和右护法应该是一样的。”

    黎尧顿了顿:“这……这倒也是。”

    黎尧看他确实不想留下来,只好说道:“我不过是觉得可惜……既然央兄执意,那离开此地便是。”

    两人很快走到了来时的大阵处,面前的阵法飘着云雾。央鸣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上来,我带你出去。”

    “不去寻找引路人吗?央兄莫不是要强行破阵?”

    “不,我知道破解之法。”

    黎尧依言趴在他的背上,直到央鸣托着他的腿站起身来,他才觉得不对:

    “央兄为何要背着我?牵着我离开不就可以吗?”

    “这是家姊告诉我的法门,需得使出轻功,”他说着,径直走入迷雾之中,“闭眼,静心。”

    黎尧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破阵的方式不同,这次倒没有人在耳边说话,只是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不过央鸣的姐姐居然连天泣教的护教大阵的破解之法都知道,实在神秘。他正想着,央鸣这次主动提起了这话题:

    “其实家姊是万月楼的楼主,天底下的事情,她都有法子知晓。”

    万月楼……这个名字黎尧曾听黄泉提起过,是个庞大的刺客组织,专职见不了光的活计,行事也低调,除了被曝光的几个杀手之外,关于万月楼本身的情报少之又少。只要是提到万月楼,民众津津乐道的话题也不会是在它的神秘上,而是围绕着三个头牌杀手,也不知道是不是万月楼为了掩盖自身而想出的法子。

    “父母亲逼着我找寻心仪之人后,家姊便给了我一本书,上面写满了江湖秘事,包括各大门派的暗道和阵法。”

    “令姊还真是……细心。”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高手的隐秘之事。家姊对我说如果我被某个高手制服了,就用对应的事情来让对方放手。”

    “这也行?!”黎尧想了一下,“那假如之前你敌不过分红叶,也有事情可以威胁她吗?”

    “……”央鸣没回答。

    “那本书上没有写吗?”

    “不,”央鸣想了一下措辞,“有是有,但事关右护法名声,我不便告知。而且我觉得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这些事情威胁,如果是右护法,我说出来之后或许她不但不会停手,反而会想要杀人灭口。”

    黎尧脑补了一下这样的展开,深深赞同央鸣的观点。

    第106章 番外5 同居

    上了大学之后, 高中的同伴都去向了不同的城市和学校,在同学群里的时候谈起当地的新奇事情,彼此都会感觉很有意思。

    黎俊在群里很少说话,平常性子也冷淡, 玩得好的人很少, 通常情况下都是将群屏蔽掉, 偶尔打开看一眼。

    说起来要不是他弟很感兴趣, 他甚至懒得去用这些社交软件。他是那种不喜欢分享自己事情的闷葫芦, 每次看着别人兴致勃勃地刷空间和朋友圈,他都觉得那非常无聊。

    他对别人的事情毫无兴趣。

    除了他弟。

    这个群里总是挺活跃的, 或许是因为大家在高中时期感情都很好的缘故,经常会有人说什么来哪个城市去找他玩啊、这个城市今天有哪个明星来啊之类的,要不然就是说点自己大学的新鲜事情。

    群里的大家都是用真名作为群名片的,除了有几个活跃的会在自己的名字上加些定语,但是这个男生却将自己的名片改成了简单的A。

    大家说,哎你小子怎么搞特殊啊, 干嘛不改成真名?要是哪天换头像了不认得你了怎么办?A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陈述起自己的故事。原来高考之后,他考上了军校。

    当他谈到军校里没有独卫也没有空调的时候,众人惊呆, 当他说到每天都要天擦亮就起跑操训练累成狗的时候, 众人叹惋,当他说到假期也不准离校,众人变色,当他说终于道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的时候, 不用说别人,他自己简直都要泣不成声了。

    众人捂着心口, 我的妈,没有手机和电脑,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想都不敢想啊!

    说完了这一切,他才缓缓说,这就是我改名片的原因,我现在用的是我们宿舍轮流在用的一个手机,你们以后最好也不要提起我的本名,学校是监控着我们的,一不小心就会被查出来。

    之后A又讲了点别的事情,无不是说怎么苦怎么累的,现在能和大家聊天已经是扫了一个月厕所才兑换来的特权,不说了,轮到他去站岗了。

    听了A的故事之后,大家纷纷说原来自己那些在学校里遇到的事情真的都不算什么啊!果然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之后的话题又岔到别的八卦上了,黎俊没再往下看。

    他心想的倒和别人不太一样,对他来说手机电脑并不是很重要,而且他真的没有觉得A有多惨,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比A更惨。

    A的痛苦只是被剥夺自由玩乐的权利,而他,已经早就没有这些东西了……

    “嗯?怎么不看了?继续往下看啊,你们这个群真好玩!”

    黎俊的声音很疲惫:“你先从我身上滚下去。”

    对,现在像个树懒一样挂在他背上的,就是他痛苦的来源,跟着他来到省会上高中还要他照顾的弟弟。

    他弟越长大越不听话,果不其然,黎尧不仅没从他身上下去,还一使劲往旁边挤,带着他哥一起倒在了床上。

    黎俊一时不备,没抓住手机,咣当掉在地上。

    黎尧:“手机掉了。”

    那语气无辜的很……不,并不是那种有意伪装的无辜,而是根本就没有自己犯了错的意识。

    黎俊自然也不是很关心手机,他只是疲惫地想,到底是自己哪一步没教育好,让他弟变成了这种不能自理、非要他一直照顾的废物?

    爸妈工作都很忙,他弟基本上是他拉扯大的,他弟很黏他也算是情有可原。但是从初一往后,他弟就开始有些叛逆了,有一段时间和他很疏远(一段天堂般的轻松日子),一直到初二下学期之后才又结束了这段闹别扭,两人的关系就和正常的兄弟一样,不远不近。

    黎俊本以为他弟总算是正常了,不是那个非要他照顾的小孩了,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崽子居然真的考上了省重点高中,还软磨硬泡地说服了爸妈,跟着自己来到了K城。爸妈一想,反正黎俊已经有充分的带孩子经验了,继续带一带也没什么。

    正常你……

    ……个头。

    黎俊打小就是个不让大人操心的孩子,他咽下一口老血,僵硬地同意了。

    他一开始还安慰自己,黎尧现在也长大了,又不是小时候起夜都要他陪的毛孩子,况且现在两人的距离很正常,说不定到了高中,他还会厌烦被自己管着,自己主动去住校呢。

    小孩子大了都会这样嘛。

    他自欺欺人的美好幻想从黎尧搬到他公寓的第一天就被现实无情打破了。

    倒在床上的黎俊恍惚间觉得自己才是被摔下地的手机,想着,他到底是犯了什么孽,这辈子成为黎尧的哥哥。

    黎尧把脸贴在他背上:“黎俊。”

    “干嘛,有话快说。”

    “我最近好像恋爱了。”

    “哦。”

    黎俊想那你还这么缠着我,缠对象去啊。

    “不过我有点搞不清……反正就是心里特别特别喜欢,总是想和那个人在一起……你不是谈过恋爱吗,能给我讲讲吗?”

    “没有什么好讲的,而且我也只谈过一次。”黎俊想起来分手那天董姝的眼泪,不由得多说了两句,“不过如果你没有做好负责的准备的话,就不要轻易答应别人的告白。如果只是抱着利用对方的态度接受对方的感情,那只会让对方伤心……哎这种事情其实因人而异了。”

    “嗯。但是我喜欢上的,好像和别人会喜欢上的不太一样,就是……这么说呢,可能……就是,大家不太能接受的那种。”

    “哦。”

    黎俊心想不管是喜欢上你们老师也好喜欢上猫狗喜欢上外星人也好,总之别来烦我就行了。

    “你没什么想法吗?”

    “没有。”

    “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呃,嗯。”

    “你真的会支持我吗?”

    黎俊不胜其烦,拔开他的手坐了起来:“和我磨磨唧唧的有什么用?从小到大你要干什么我没支持你?”

    黎尧还是倒在床上,扯了一个枕头继续抱着:

    “但是我有点不敢。”

    “总要试了才知道……”黎俊敷衍着,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要是这小子谈恋爱了,肯定就不会再缠着自己了吧!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对这件事无比地重视起来:“我说,对方喜欢你吗?”

    黎尧将枕头捂在自己的脸上:“我觉得是喜欢的,他对我很好,特别地纵容我。”

    除了你哥我,这世上居然还有别人惯着你?黎俊对这个人一阵好奇,心想着要是能包容自己这个弟弟,那简直是来人间渡劫的菩萨。

    不过居然能眼瞎到看上自己弟弟,也算是有点厉害了。

    “看来那人确实喜欢你。”他真心实意地说。

    黎尧:“嗯,但是,但是……我们现在关系挺好的,可能我,呃,告白之后,他就,呃,说不定就会开始躲着我了。”

    这是什么逻辑?黎俊想了想,明白过来了,看来对方一定是优等生,怕早恋影响学习。K中毕竟是省重点,校风清正,而且严禁早恋。

    黎俊:“有可能。”

    黎尧的声音也闷闷的:“嗯……”

    黎俊是打定主意要撮合他弟的这段恋爱,好让他重回自由之身的,于是劝道:“只要对方也有这个意思就好办很多,你能确定对方也喜欢你吗?”

    黎尧:“我不确定……你觉得我怎么样?如、如果是你的话,会和我谈恋爱吗?”

    黎俊不疑有他,以为弟弟是为了证明自身魅力来找认同感才有此一问,无比诚挚地说:“我觉得你很好啊!我当然愿意。”

    这句回答来的未免太轻快,黎尧不可置信地慢慢拉下遮着脸的抱枕,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愿意吗?”

    他哥再次轻快地点头:“愿意啊。”

    黎尧的眼里开始泛上眼泪,他再次用抱枕捂住了脸,声音更闷了:“我说真的啊,我没开玩笑。”

    黎俊:“我也没开玩笑啊。”

    黎尧抱着抱枕的手都抖了,声音也抖:“……其实……我说的……”

    黎俊:“等等,你先别说。我猜你说的那个人,我认识对不对。”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黎尧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很久,才貌似平静地发出一声:“嗯。”

    “我想想……是不是王姨家的蕾蕾?”

    黎尧一下子笑了出来,不过脸上压着抱枕,还是显得闷闷的。

    黎俊也不明就里地笑起来:“我说对了?”

    “对啊——被你发现啦。”

    他保持着抱枕捂脸的怪姿势坐了起来,然后摸着床笨拙起身,摸索着要往门的方向走。

    “你就不能把抱枕拿掉吗?”

    “我乐意。”

    他弟说着,固执地沿着墙摸索到他卧室的门,走出去之后才拿下抱枕,然后飞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黎尧再也没和他谈起过,看来是段无疾而终的恋爱。

    想来也是,蕾蕾上的高中又不在K市,对于小孩子来说异地恋又太辛苦了。只是连他都不知道他弟是什么时候和蕾蕾好上的,果然小孩长大了,就有了自己的秘密。

    仿佛要印证他的想法般,自此之后,他那总是黏着他的弟弟真的如他所愿,开始渐渐与他疏远。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黎尧再也不像原先那样天真幼稚了,性格开始变得平和,谈吐间也不再那么幼稚。

    弟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懂事了来着?有时候,黎俊看着自己已然截然不同的弟弟,会感觉到自己从未认识过他。

    而有时候黎俊也会想,以前那个那么喜欢黏着他的弟弟,其实也还不错。不过一旦回想起那时候被缠到烦死的场景,又会忍不住摇摇头暗骂自己是疯掉了。

    大二的课程比大一要多一些,黎俊也变得更忙了,除了早晚能见到黎尧之外,其实已经没多少相处时间。

    那以前总是被黏着的错觉又是哪来的呢?

    啊,对了,以前他们总是会一起去吃饭,然后回到家黎尧就喜欢赖在他房间里不走,他问过黎尧难道没有家庭作业吗,黎尧的回答是在学校趁上课都写好了。那时候就算赶他走他也不肯走,黎尧用尽各种天马行空的借口也要留下来和他一起睡觉。

    回过神来的时候黎俊才意识到,自己在想这些的时候,是不自觉地笑着的。

    他站在只开了小灯的玄关处看着空荡的屋子,黎尧房间的门关着,只从下面的门缝处漏出单薄的一滩白光。

    黎俊脸上残留的笑意渐渐不自觉地淡了。

    他租的公寓并不大,那个房间小的很,和家里黎尧的房间差不多,放下一张床已是勉强,如果黎尧没有来K中上学而是留在本市的话,自己那个次卧就正好能留给他了,结果谁也没想到他会考上K中。

    在得知了自己来K市上大学之后的初二下学期,黎尧突然开始发奋学习起来,最终死皮赖脸的跟着自己来到了K市。

    他一般是比黎尧放学要早的,也就是大二了晚自习变多才经常晚回家,以前比他晚回来的时候,只要听见门外钥匙叮铃的声音……不,如果是黎尧的话,从上楼的脚步声就能听出是他回来了。

    当时黎尧总会早早的准备在门口,不用他自己开门,门就会缓缓打开,而黎尧就会躲在门后装作是门自动感应,没人开门,然后突然从门后冒出头来得意地抱住他的腰,然后一边抱怨着饿死了一边拉他去吃饭。

    虽然没有灯,他还是看见了黎尧给他带的外卖,在桌子上,光是看着就知道——

    已经冷掉很久了。

    虽然弟弟没有恋爱,却也终于不再缠着自己了。

    这明明是黎俊一直以来的愿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日子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缺了一块。

    黎尧究竟有多久没有缠着他一起睡觉了?有多久没有抱着他撒娇了?

    如果要在以前和现在之间选择的话,黎俊发现自己毫无疑问地愿意选择以前。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和黎尧的关系恢复以前呢?

    黎俊并没有苦恼太久,因为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突然降临在了两人身上。

    那天黎尧回家的时候,黎俊正坐在沙发上等他,黎尧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拎着书包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却被黎俊叫住了:

    “小尧。”

    黎俊很少这么叫他,并且声音也很少像这样紧绷。

    他不禁抬头看黎俊,这一看才发现自己哥哥的眼眶是红的,他顾不得再和他哥冷战,扔下书包跑到他面前:“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黎俊看着弟弟不知世事的脸,轻声说:“爸妈要离婚了。”

    黎尧愣了一下,第一个反应是“离婚就离婚呗”,“第二个反应是“他为什么要哭呢”,但他很快也反应过来,自己虽然是黎俊带大的,但黎俊却是爸妈带大的。

    黎俊现在很难过。而且说不定已经难过很久了。

    “不要哭。”他立刻爬上沙发,整个人坐在黎俊身上抱住了他,“有我在。”

    “……”

    “……嗯。”

    过了好一会儿,黎尧才感觉到黎俊抬起手回抱住了他,他也不禁后知后觉地难过了起来。毕竟他对父母也不是没有感情,四个人生活在一起的日子里,也有很多很温馨的回忆,在他小时候,父母感情还没有以后那么淡薄,就算工作繁忙,也至少会抽空出来带他们俩去公园或者游乐园玩。

    只是后来,父母的工作就越来越忙、越来越忙。黎俊自己还是个孩子,就被迫要带孩子,磕磕绊绊地把弟弟拉扯大。

    小时候有一次黎俊发烧,烧得很厉害,迷迷糊糊地喊爸爸、妈妈。那时候自己也很小,知道哥哥生病了但不知道怎么办,慌张地找到记着爸妈电话的纸打电话,可他其实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知道要拿起听筒也知道要按键,却不知道要按完按键再抓起听筒才能拨出去,试了好多次都打不出去,最后急得坐在地上大哭。

    他的哭声惊醒了黎俊,黎俊拖着高烧的身体安慰弟弟,又耐心地指挥弟弟拉开门去找邻居,最终在邻居的帮助下被送去医院退烧。这件事让黎尧做了很久的噩梦,总是梦见哥哥病死了,不在了,再也不能陪在他身边了。从那之后他就变得更爱缠着黎俊,也学会了打电话,并且在心里发誓下一次一定要保护好黎俊。

    总是缺席的父母,早就在一次次这种需要他们却不出现的事情里失去了黎尧的信任和依赖。黎尧对他们的感情早就日渐淡薄了。

    直到今天,黎尧对父母的感情第一次变成了憎恨。憎恨他们的不作为,憎恨他们让黎俊承担了太多,憎恨他们让他在世界上最爱的这个人坐在沙发上孤零零地流眼泪。

    “哥,不要哭。有我在。”

    黎尧也很少这么叫黎俊。但在此刻,唯有这个称呼能强调他们之间无法斩断的关系。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他低下头亲吻黎俊的脸颊,尝到一点咸咸的泪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哥。”

    现在,他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了。

    第107章 章回 一百零二 瀑布

    央鸣破阵的速度很快, 可是带着黎尧从天泣谷的迷阵出来之后,眼前的景象却和来时大不相同。

    黎尧记得很清楚,进入的时候是在一个房子里被蒙上了眼,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很快就进入了迷阵, 但是现在……他环顾了四周, 这里决计没有一小段路程就能到达的屋子。他们基本上是进入了一个封闭境地, 三面都是参差的山, 最后一面是一小片树木葱郁的林子, 还有隐约的水声传来。

    “这里是哪……怎么感觉和我们进来的地方不一样?”

    央鸣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皱着眉回想了一下, 肯定道:

    “我也感觉不一样。”

    “难道我们误闯了什么门派禁地?”黎尧试着向前走去,拨开草木的遮挡,发现脚下有条勉强能辨认的出的小路,两旁的树木不断拉扯着人的衣衫,不易前行。

    “唰——”

    央鸣将长剑抽出,几个翻转, 就将那些恼人的枝桠削在地上,说来也怪,那些树枝一被砍下,就仿佛被无形火焰烧灼似的很快萎靡腐烂了。

    没有了树枝遮蔽之后, 小路更加好走, 耳中的水声也逐渐明朗起来,黎尧走出这段小路时,耳中已经充斥着巨大的轰鸣之声。

    不远处,是一方寒潭和顶天立地的瀑布。

    之所以说瀑布顶天立地, 实在是因为高度惊人。黎尧站的并不算近,将头仰到极限, 眼睛眯起,居然也不能看见它的尽头。这样的高度已经远远超过天泣谷的任何一峰,在外面能够看见才是。

    但除了这点反常之外,还有更夺人心神的一幕。

    巨大的瀑布宛如从云端直接倾倒的透明长河,虽然声音震耳欲聋,却并没出现水珠迸溅的情况,在瀑布的底端仿佛有着拉扯时空的奇妙结界,瀑布咆哮着冲到那处,仿佛在某处被生生吸收了力道一般,变得就像是普通流水般缓慢晶莹,白色的碎沫和湍急的浪头都消失不见,就像是最常见的小溪水冲刷过石头,在向阳的那边展露出自己柔软平滑的一面。

    拜这样的奇景所赐,面前的寒潭宛如死水般一动不动,如果说瀑布被缓冲之后还能保持着流动的话,那么潭水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力,连最微小的波纹都看不见分毫。

    静止的寒潭和气势惊人的瀑布摆在一起,完全是两个极端,却在此处同时出现。

    黎尧心中惊艳于这样的美景,想要走上前去一看究竟,却被央鸣一把拉住。

    央鸣应该是说了什么,但是水声太大,将他的话语声完全遮了过去,无非是要提醒自己小心,黎尧点了点头。

    用正常的眼光去衡量的话这里实在能算得上是诡异,不过看上去也实在是漂亮,抬头就能看见气势极为惊人的巨型瀑布,却偏偏无一点水花溅到身上,只有轰鸣的声音能证明这瀑布确实存在着,到了最强烈的冲刷转角却又柔软的像是透明的一叠丝绸,轻轻巧巧地垂挂在那里。

    寒潭如镜,清晰无比的倒映着上头瀑布飞溅的模样,周围的山石树木苍穹云朵也清清楚楚的展现其中,天光正好。

    “真的很漂亮——!”

    他转过头大声地对央鸣说道,不过水声太大,就连他自己都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央鸣:“ ”

    “你说什么——?”

    央鸣示意他耳朵凑过来,不过他觉得痒,还没听得见央鸣说的话,就捂着耳朵笑了:“不行啊——我听不了——这儿声音太大了——”

    黎尧说着,用手将耳朵捂上,这才觉得声音没那么大的可怕。

    “这样会好很多——”

    他对着央鸣喊道,这下子总算是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了。

    央鸣:“ ”

    他更加听不见央鸣在说什么,央鸣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黎尧的笑着的表情慢慢消失了,他保持着捂住耳朵的样子,说道:

    “你听不见我说话,对吧。”

    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没看到对方的嘴唇在动,根本就不知道对方在说话,央鸣没看他,握着自己的剑,向着湖面劈斩出一道劲风。

    黎尧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抖:“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或许是中了魔怔……”

    他自顾自地说起来:”一开始看见央兄的时候,就……就觉得很熟稔,心里莫名其妙地欢喜起来,就像是……像是………”

    他支吾了半天,也没能说完整。

    央鸣继续用他自己的方式试探着湖面,他拾起一块小石头,在手中颠了颠。

    黎尧看他没在听,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才继续说道:“你说想要找到心上人,其实我——”

    “——从一开始就不乐意帮你!”

    央鸣将手里的小石头扔进水里,水面毫无波澜,就像是黎尧声嘶力竭的那句话喊在湍急瀑布下的效果一样。

    反正对方是完全听不见的,黎尧也就放开了:“后来和你相处的时候,我越来越觉得你……”

    “我觉得你对我来说,很不一样!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但是之前,就是你说不去见离姑娘的时候,我高兴的不得了!”

    “我觉得我大概是——倾慕你——!”

    他喊得拼尽全力,将眼角都挣出了一点泪来,在轰鸣声大喊着,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声音都能和瀑布声一样撼天动地了。

    黎尧的心里畅快了很多,又想着会不会被听见,心里慌乱地一悸。

    但是并没有,一片嘈杂里,央鸣只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将剑收了回去。

    没听到啊。黎尧有些庆幸也有些无奈,但是好歹自己认真的说出了心声,也算足够了。

    央鸣又看了看那段奇妙的瀑布,对黎尧说道:

    “ ”

    黎尧的嗓子后知后觉地疼痛起来,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听不见,却被央鸣顺势将手牵住,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

    很痒……完全没有心思分辨出他写的是什么,黎尧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来时的小路,意思是走的远一点,想必就能交谈了。

    央鸣摇了摇头,将黎尧的那只手也牵过,按在自己的胸前。

    手掌先是感受到了温热。

    然后是心跳。隔着布料,清楚地传达到黎尧手心。

    仿佛是被感染了一样,黎尧的心口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央鸣一遍又一遍地在他手心写着。

    撇横竖钩提斜钩撇点、横折钩竖竖弯钩、竖横折横横横竖横撇捺。

    ……什么?

    撇横竖钩提斜钩撇点、横折钩竖竖弯钩、竖横折横横横竖横撇捺。

    我……

    撇横竖钩提斜钩撇点、横折钩竖竖弯钩、竖横折横横横竖横撇捺。

    我也……

    撇横竖钩提斜钩撇点、横折钩竖竖弯钩、竖横折横横横竖横撇捺。

    我也是。

    黎尧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央鸣。

    “我倾慕你。”

    “我也是。”

    一瞬间,黎尧觉得,之前所有漫不经心的日子,都不过是为了等这句回答而设下的漫长铺垫。

    看着黎尧愣住的样子,央鸣笑着抱住了他。黎尧有些迟疑地抬起手回抱,却又很快离开了这个怀抱。

    央鸣不解地皱眉,看上去有些疑惑,然而下一秒,他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因为黎尧仰起头主动吻住了他。

    黎尧的嘴唇像是羽毛一样柔软,央鸣忍不住捧着他的脸加深了这个吻。

    “嗯!”

    舌尖相触的那秒,黎尧的浑身都传来一股触电般的感觉,嗓子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然而之后的滋味却比触电还要强烈,黎尧只觉得自己口腔里柔软的肌肤都被对方仔细品尝了一番,舌头和唇瓣也被对方反复含住吮吸,他甚至庆幸瀑布的声音盖住了一切,因为他在无意之中忍不住发出了很多暧昧的声音。

    “可、可以了吧!”

    这个吻长得简直没有尽头,黎尧不得不在自己控制不住反应之前推开了央鸣。

    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简直不敢去看央鸣,央鸣却主动牵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剧烈的心跳再次传递到他的掌心。

    黎尧的脸上不禁涌起微笑,但在看到央鸣通红湿润的嘴唇时又再次难为情起来。

    他、他刚刚好像也没有吸得很用力吧!怎么央鸣看起来就像是被一个色中饿鬼蹂躏过一样!

    黎俊正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却在下一秒,一切思绪就像断电般突兀地散了个干净。

    ——————————————————————————

    “恭喜,任务判定为达成。”

    黎尧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这样地说道。

    那声音冷淡如冰。

    ——————————————————————————

    平静的湖面这次终于产生了变化,因为有鲜血从伤口喷出,溅到水里,慢慢晕染出了红色。

    央鸣缓缓地倒了下去,胸口上深深地插着他的那柄长剑,血染衣衫。

    收尾完毕的Zvezde甚至都没有再去看那慢慢失去温度的尸体一眼,只是看了看被弄脏的双手,毫不在意的走到水边轻轻洗净。那水的密度极大,荡不起太大的涟漪,他从平静的水面上看见了黎尧平静的脸。

    明明还算是活着的身体,眼神却已经像是死掉了。

    他看着那双无趣之极的眼睛,心里一阵厌恶,抬手就划花了水面。

    这已经是第几次收尾了?

    他记不得了。除了第一次,之后的每个世界都是自己负责杀死气运之子。黎尧到现在还以为真的只要完成打折的任务就可以。Zvezde决定代劳杀掉气运之子本来是以为这样能让自己发泄一些情绪,现在却感到越来越不舒服。

    那些尸体就像是在嘲笑自己一般,嘲笑自己只能活得苟且,处处受制约,而他却能自在地打破规则,什么也不懂地放肆活到现在。

    好在,这样的日子已经快要结束了。自己已经改写了一部分传输协议,权限不同以往,除掉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至于黎尧……

    反正还有最后的机会……

    他闭上了眼,身体就像是接触不良的画面般横着扭曲了一瞬,然后瞬间化作无数细小的蓝色字符,消散于空中。

    第108章 第103杀 末日来袭

    天边遥远的地平线上, 不再明亮的落日有气无力地悬挂着,世间一切的光线都向着那明亮的源泉口倒灌而去——落魄建筑身后那不断推进的阴影便是这点最好的证明。残留的暖意也跟随着它们的脚步蒸发而去,深蓝的寒意慢慢沉降在大地上,不远处那一小撮毒芹叶子背光的阴暗面越发浓厚, 直到天光已经黯不可见, 连边沿的界限也无法辨别。

    发出橙色弧光的地平线是它最后的模样, Z转过头去, 东方的天空早就黝黯成混沌一团, 微弱星光从遥远空中透投落在视网膜之上。

    Z就是在这时发现黎尧的。当时的黎尧奄奄一息,趴在不远处的废墟之上, 无力下垂的手腕上反着光的挂饰是他唯一能被感知的信物。

    天光终于完全消失,万物沉入仿佛永无明日的黑暗。

    ——————————————————————

    纯白的空间里,脑海中那些被封锁的柜门一扇扇自动打开,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大量记忆就那样各自倾泻着回到了脑海,不管是穿越之前的记忆还是穿越之后的每世界,黎尧所有的记忆都重归于脑海。

    黎尧听见系统说:“他在王城等你。”

    但来不及质问, 系统就像是再次失联一样,没有了一点反应。

    那些凌乱的时间轴线七缠八绕交织在一起,每世央鸣少见的微笑场面相互重叠,心动和悲伤的记忆也混沌无比。系统的疑点与提示都联系起来, 混乱中黎尧还是不能知道过这场古怪穿越的真相, 不过有一点却在心里渐渐明晰:

    央鸣给他的感觉非常熟悉,就如同在原世界里黎俊的感觉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断言,不过恢复了所有记忆之后,他的第一反应确实是这个。就算是他们的身份来回改变, 就算是央鸣每次都会以往和他在一起的经历,就算是每个世界他们都要重新从陌生人开始熟悉, 但是在熟悉之后,对方的那份温柔与包容,却是他早就切身体会了二十年的熟悉。

    哥哥。

    他甚至拿回了遭遇车祸之前的记忆,心中明确无比的感觉让他希望能够立刻见到央鸣。车祸也好、穿越也好、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只要能让他再见到哥哥,弥补被车祸截断的那场告白——

    ————————————————

    “!”

    黎尧一下子睁开了眼,天花板上惨白的灯管照得他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

    但手并没有能如愿抬起,而是被困住了。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似乎是被捆绑在一个手术台上,连头部都无法转动,脖子上好像还被固定着一圈什么东西,硌得他有些难受。

    被完全陌生的环境一打岔,刚刚想要见到央鸣的强烈欲望再次伴随着心跳在脑海里升起。

    哥哥……央鸣……

    他再次挣扎着,还是无法动弹,面前的天花板上除了白炽灯之外便一无所有,视线的尽头也不过是墙壁上的几条裂缝还有潮湿霉斑。

    央鸣……

    “喂——!”他叫喊起来,“有人吗?!”

    没有回应。

    过了几秒,不知来自哪个方位传来了“咚”的开门声,黎尧使劲转动眼睛也没能看见更多,长靴踏着石板的声音由远及近,沉稳脚步最终在自己的身边停下。

    面前出现的脸庞挡住了惨白的灯光,瞬间改变的明暗让黎尧没能立刻看清他的脸,那人只是望了一眼,就离开了黎尧的视线范围内,解开了捆绑着他的东西。

    “你是谁?”黎尧问道。

    被束缚的时间应该不短,解放的那刹四肢传来了酸麻感,黎尧适应了一会儿才慢慢坐起来,揉着自己的手腕脚腕,同时这个房间的全貌也尽收眼底。

    实在是个很简单的房间,除了房间中央这张突兀的手术台和顶上的灯管,就没了别的设施。可是这个房间除了门到手术台的那段距离有着能行走的小道之外,其余地方完全是空的、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只有无尽的黑色填充着未知空间。

    只一眼就能让胆怯者双腿发软,手心冒汗。

    可以说,小道和这个手术台,就是最安全的悬崖。

    “这是……?!”

    黎尧将这句话问出口的同时,就看见自己的身边有一根黑色的金属绳子。那绳子似乎是金属质地,就像是扩大了很多倍的方丝链,坚韧无比,而绳子的一端就连在自己脖子上的项圈上。

    等等,项圈?

    黎尧赶紧用手去拉扯了一番,确实是个项圈,内圈皮质,外圈金属,和链条的结合处焊得严严实实,没有铆钉之类的古怪装饰,但是有一些略微突出边缘平滑的半大铁皮,间隔着围了一圈。

    “我脖子上的这个是什么?”

    他的问题,来人一个都没有回答,只是转过了身,向着来时的门走去。

    黎尧还坐在手术床上,突然感到脖子被一阵拉扯,原来那人的手中早就握了黑色链条的另一端。

    黎尧抓住链条,想用力一抽将那端抽回,那人却好像早就料到这点似的,不知按下了什么按钮,黎尧的后颈就传来一阵强烈刺痛,直接将他重新电倒在床上,像是濒死过一般虚脱难受,胃中翻腾不已。

    Z没回头,冷声道:

    “脊髓神经有多重要,想必你也知道。乖乖跟着我,机灵点。”

    说完,他再次拉扯着手中的绳子,迫使黎尧跟在后面,直到走过了深渊之上那唯一的小道,走出了门。

    身后的人被电击过,估计很是难受,没再问什么愚蠢的问题,Z牵着他走过一段分布了很多门的低矮走廊,最终来到了走廊尽头的门前,屈起食指,敲了敲门。

    “进来吧。”

    声线柔软但语气严肃的年轻女性声音隔着门遥遥响起。

    Z握住门把手,最后再次提醒了一句“机灵点儿”,便将门把手下压,打开了门。

    门内是一间明亮、宽敞的会议室,会议室中最显眼的就是一方黑色长桌,围着长桌依次坐着的人有男有女,每个人都表情严肃。长桌的主位上,高高坐着的就是刚刚出声的年轻女性。

    她长得玲珑可爱,一身气势却十分惊人,就算是坐在这样的统领之位上也毫不违和。

    “医生,你来了。”年轻女性说。

    Z点点头,牵着刚进门就被所有人的视线牢牢盯着的黎尧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而让黎尧坐在了他的身边、正与上位相对的长桌另一极端。

    所有人都在看着黎尧,各种视线有仇恨也有畏惧,唯有医生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显得漫不经心。

    黎尧只能暂且避开别人的视线,望向医生的方向。这时他才看清这个被叫做“医生”的人的长相,是个很英俊的男人,高耸的眉骨和鼻梁以及深陷的眼窝让他看上去有点像是个混血儿,穿着一件黑色的竖领风衣,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有几缕柔顺地在脖颈和肩头弯出漫不经心的圆弧,其余则披散在身后。

    虽然还什么都不了解,但黎尧能很明显地感知到别人眼中的排斥情绪。仿佛是要印证他想法般,有人站了起来:

    “医生,你真能保证他对我们没有威胁吗?”

    站起来的是个一身军工装的女人,干练的短发下端被削得一齐,显得她白皙的脖子很是修长,她说着,充满尊敬地看了一眼上位坐着的年轻女性,才转过头来继续恶狠狠地看这黎尧:

    “……更何况老师也在这儿,我不能允许出现一点差错!”

    她的话立刻激起了别人的认同,别的人也不断出声附和:

    “是啊,要是他暴起伤到老师,那可怎么办?!”

    “应该用笼子关上!”

    “我还是之前的意见——直接杀掉最好!”

    一时间争论之声不绝于耳,那被称作“老师”的年轻女性淡淡地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诸位。”

    Z屈起食指,像是敲门一样扣了扣桌面:

    “在座的都是精英,尤其是你,”他看着第一个发言的短发女人,“宋琪雅队长。这里是一群精英,而他不过是落单的六代,若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的话,那么我想,也没什么成立K队的必要了吧。”

    宋琪雅不甘示弱地站起来:“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并不认为我们已经完全了解这个六代的能力,要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随着医生抬起手的一个操作,黎尧就再次感受到了之前的剧痛,他浑身瞬间冒出大量虚汗,仿佛被直接刺激了感知痛觉的神经,身体一下子没了力气,倒在了桌子上。

    “要是?”Z轻飘飘地接过她的话头,“你看,要是他有什么别的心思,只要我一个人就足够应对了。”

    宋琪雅瞪大了眼,仿佛要确认黎尧真的失去了行动力似的仔细打量,最终还是皱着眉坐了下去。

    “那么继续之前的话题,”Z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再次申请让这个完——全受控于我的六代,加入K小队。”

    他着重地咬着“完全”这个字眼,毫不客气地和宋琪雅对峙。

    “我反对。”宋琪雅这次没有站出来,只是生硬地提出不同意见。

    “作为即将成为K队一分子的队员,我也反对。”这次站起来的是个梳着高高马尾的少女,穿着黑色的运动短吊带和黑色短裤,露出大片小麦色皮肤,虽然个子不高,但精瘦却很有肌肉的身材让她看上去充满一种随时能够爆发的健康美感。

    在她之后,反对的意见开始陆续出现,Z沉默着,将双手交叠成塔搭着下巴,一双灰色的眼睛随着发言的人转动着,直到赞同的声音出现,视线才停顿在那人身上。

    赞同Z意见的是个年迈老者,当他站出来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那老者佝偻着背,眼睛浑浊,一手撑着桌子,一手背在身后不住敲打自己的腰,仿佛就是站着也很艰难。

    “我,同意医生的想法。”

    黎尧不知道这个老人是什么样的地位,但是包括宋琪雅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人打断他的发言。

    “他的身份虽然很特殊、很危险,但是如果利用得当,也能成为人类转折的契机……咳咳咳……咳咳咳!”

    “前辈!”有参会者劝道,“您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去休息吧!”

    老者抬起手制止了对方,咳嗽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我没事……正事要紧!既然医生已经能用手段保证他没有威胁,我们提出的条件对他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那么为什么不合作?”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那些持反对意见的人虽然不平,却也不敢开口反对老者的话。

    “咳咳咳……”老者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只得坐下,用干枯的双手捂住嘴压低自己痛苦的声音。

    见此,医生又说道:“从丧尸出现到如今,都快两百年了,在座的各位都明白刘老先生以前吃了多少苦、有多恨丧尸。既然他都能说出赞同六代加入的话来,我恳请大家想想,这件事,真的不该得到支持吗?”

    宋琪雅张了张嘴,看着压低声音咳嗽着的刘老先生,又闭上了嘴,垂头不语。

    丧尸所带来的变故,她也是切身体会。在接受冰冻手术之前,她差点就要和父母一样因为丧尸而死掉,这样的仇恨她是永远也不会忘却。就算是在手术的九十年后终于被解冻苏醒过来,那份恨意也没有减退分毫。

    只是她没想到,对她而言不过是漫长的一觉,一切,却已是沧海桑田。

    人类被迫躲在地下、丧尸不断进化肆虐大地、一二三代丧尸不断变异,最终,保留了生育功能的一部分三代丧尸生下了四代丧尸……直到现在,她也感觉别人告诉她的这些事实就像个可笑的故事,是电影小说里才会发生的情节,只要走到地面上去,不过还是原来一片欣荣的景象,还是那个虽然不完美,但是会变得越来越好的世界。

    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是人类社会还没分崩离析的某日,不知道从哪个偏远县城爆发出了一种疾病。疾病的起源是一群跑出来的怪人,没有任何生命特征,只是保留了原始的攻击欲望,用他们不断腐烂的尸体战斗至死,这些怪人的所有生命机能全都失效,只剩下能发出攻击指令的低能大脑,不断伤人吃人——即使他们根本没有活着的器官去消化这些食物——并且通过这样的方式散播病毒。

    当时的丧尸不过是一代,行动缓慢智力低下,但是他们不会痛也不会累,如果不破坏大脑或是脊髓神经的话,根本不会死去。

    想起那段日子,宋琪雅无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她本以为这些怪人能像政府新闻里说的那样,很快就会被消灭。现在想想,若是当时有十足的把握,根本就不会闹到要曝光然后引导舆论安抚民心的地步。

    那些丧尸毕竟是少数,可是真正致命的问题是水源。

    丧尸们以十分惊人的速度感染了大量水源。

    那偏远小镇地处西北,是平原地区赖以饮用的长河发源地,虽说在一定程度内水体能通过氧化分解、降低浓度达到自净效果,但正是由于那是水质纯净的偏远地带,水厂也不发达,还是有很多居民保持着直接取水的习惯。

    而且病菌的感染性前所未有的强,水体还没被完全净化就被用于日常生活,被感染者沿着河道不断增多,越来越多的感染者反过来使得水污染更加严重……种种自然因素加上政府的预判失误,最终导致了通过水而被感染为一代丧尸的人数急速增长。混乱的政府最终失去了国家机器的职能,就此瓦解,剩余人类幸存者一面做着抵抗一面转入地下,宋琪雅也是在那时被感染上的。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父亲留下的遗嘱给了她再活一次的机会——通过巨额的冰冻手术。直到前年,她才被治疗丧尸病毒的药物治好,活了过来。

    然而继续活着,也不过是另一场噩梦罢了。

    她没想到在她当年陷入沉睡之后,那些丧尸就开始进化了。某些丧尸中出现了另一些后来被划分为二代丧尸的存在,相比于一代丧尸,他们保留了一部人类的功能,这主要表现在他们的消化系统能够运作。一代丧尸只能吃人,却不能消化人,他们死气沉沉的胃袋和肠道和其他器官一样,只是摆设,而二代丧尸却能重新利用起这个功能,所以他们比一代丧尸寿命更长、活得更久。

    要知道一代丧尸的寿命基本就是三到五年——完全看他们自身腐烂分解的速度,时间再长,不用任何攻击,这些丧尸也会变成朽骨。

    二代丧尸的进化是个很大的变革,那个医生——宋琪雅忍不住看了那个长发男人一眼——医生曾经说过,这一代的进化实际上是自然界很缺失的一种进化方向,那就是对能源的利用率。

    从蒸汽时代开始,人类就不断地在追求对机械能源的利用率,而利用率的每次提升对于人类社会来说都是重大变革。丧尸的这个进化方向,会让他们变得非常不好对付。

    想到这里,宋琪雅不由得想到了医生当时做这个演讲时的模样。那时候的他表情镇定,分条析理地将一切都剖得透透彻彻,让人看得明明白白,俊美的脸庞理智无比,让底下的人看着,就仿佛感到了一种可靠的安心。在这个地下社会里,Z医生拥有者很高的威望,连抗丧尸病毒的药剂也是他发明的,当然,这药剂十分稀少,并不能指望药剂拯救人类。医生总是很理智,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就连自己的命也是医生救的和很多人一样,除了老师,她最敬重的人就是医生……

    但是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同意医生的提议。

    那个提议实在是太疯狂太困难了,疯狂到完全不像是医生一贯的风格。虽说成功了,会直接改变丧尸和人类的敌对关系,但一旦失败,就将会是整个人类种族的覆灭。

    这个代价,谁也负不起。

    在人口减少并且生存在地下的今天,精英小队是探索及对抗牧人社会的重要方式之一。作为K队的队长,宋琪雅再次握紧了拳头,不管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让这个六代加入K队。

    第109章 第104杀 三次会议

    会议陷入一片死寂, 看上去就像是大家都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在好好考虑似的,实际上各怀着的心思,又怎会那么简单。

    医生的计划说起来并不复杂,就是让这个六代牧人作为工具加入K队, 和已经预定好的队员一起向着王城进发。本来K队的六名队员都已经定下, 每个人都是能独当一面的精英战士, 所有人都对他们抱着很大期望。

    从王城建立以来, 人类曾不断地组织突击小队, 可是一直到J队为止,全都是覆灭的下场。即使这样, 每当新建起一支队伍,人们还是愿意相信着这就是能改变世界的小队。尤其是在J队已经带来重要情报、K队的成员又特别优秀的情况下,六个人几乎已经成为了大家心中未来的救世主,只等着正式成立之后,带着他们荣耀的使命出发,改变人类未来……

    ……本该是这样的。可谁也没有预料到, K队成立的前夕,医生将被王城抛弃的一名六代带了回来,并且说出了要让他加入这种骇人听闻的话。

    这名六代的身份很是复杂,这也是J队最后给他们传递来的信息之一。

    自从一代丧尸中出现了二代丧尸后, 过了几年, 二代之中又出现了更完善的三代,如果说二代比起一代是保留了一部分人类特征的话,三代的不同之处就是他们能够思考的事情更多,所保留的人类特征也更加丰富。

    具有标志性的一点就是, 部分三代已经能够口吐人言,要知道以往的丧尸, 只能通过残留的横膈膜发出凄厉嘶叫,无法表达更无法交流。他们之所以群居行动,并不是出于本愿,只不过是彼此间没有竞争意识造成的表面现象罢了。

    能够简单交流的三代丧尸改变了丧尸的生活习性,他们开始有意识地聚集到一起,或者是使用一些简单的策略更加快速地达到目的。

    诚如医生所说,这样功利性极强的进化方向使得他们越来越难对付。按照常理,这样一代代的进化在自然界是需要漫长时光的,不该在短短几十年之内就发展得如此之快,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丧尸这个物种的疯狂进化,医生并没有说明。

    好在不同代之间的进化是需要一定基数的,只有到达一定数量的一代群体中才会产生二代,以此类推,三代也必须要在大量二代之中才会出现,越高级的丧尸数目越少。在丧尸中,低级有着臣服于高级的天性本能,无法反抗,这导致了丧尸的社会结构是非常标准的金字塔形。

    三代丧尸出现之后的很多年,都没有再出现新的一代,直到一些稀有的、保留了人类生育功能的丧尸互相结合,通过胎生,造出了一种新的物种,就是以后的四代。

    四代已经保留了绝大部分的人类特征,除了行动缓慢、目不能视、智力相对较低等一些丧尸缺陷之外,他们拥有的能力已经很接近人类,并且拥有者比人类强大许多的消化系统。他们比他们的祖先更喜欢吃食人类,尤其是他们美味的眼球——没有一个四代丧尸拥有着视觉,不知是他们母体缺陷还是其他原因,四代丧尸刚出生的那刻仿佛就经历过死亡般,而死亡之后会立刻失效的人类器官——视网膜,也从那时就脱落。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自己的先天缺陷,四代丧尸嗜食眼球,即使吃下再多的眼球也不能使他们重见光明。四代丧尸的人格更加完善,他们开始将胎生的自己和直接通过人类进化的一二三代丧尸区分开来,给了自己一个新的称呼:

    “牧人”。

    他们是放牧人类的存在,也是食用人类的存在,在四代的观念里,人已经等同为低级牲畜,不过是可以圈养了吃的动物。四代也自发地建立了群居场所,慢慢演变成一个个城市,随着时间推移,牧人的社会变得越来越完善。

    随着时间的推移,四代的下一代——五代牧人也出现了。

    五代的变化也同样具有革命性,不必与四代相提并论,五代已经完全可以用普通人类来类比。五代丧尸或者说是高级牧人,除了缺少色素造成的淡紫皮肤、雪白毛发和红色眼睛,他们与人类在外貌上并无差别,他们对能量的吸收率极高,肌肉组织也更加强健,拥有着比人类更好的听觉、嗅觉、触觉、力量以及自愈力。

    一二代丧尸与尸体无异,活□□官极少,没有自愈的能力,只能战斗至无法动弹,三代虽然进化出了自愈力,不过自愈速度缓慢,并不能提高太多存活率,但是到五代为止,他们的自愈力已经可以用吸收能力弥补,只要能迅速进食,他们就能够快速地将能量吸收掉,修复自身伤口。

    种种优点似乎算是一种进化的极限,就连五代自己也这样认为。况且他们的生育率比四代还要低下,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孩子也都是五代,并没有什么质变。五代的数目不断增多,却迟迟不出现六代,就连五代自己也认为自己是这个种族的完满形态。五代牧人十分自负,他们继承了四代牧人对人类的态度,并且更加极端。

    在他们眼中,人类几乎是鄙视链的低端,他们对人类的一切都大肆鄙夷,包括科技、文化等等人类文明,在他们眼中都和人类一样下贱无比。

    五代抓捕了很多人类,饲养和奴役他们,相比于他们自己,人类的生育率很高,繁衍得也很快。五代命令这些人类为他们造出了王城,命令那些有才干的人类改善他们的生活——虽然那些都是牧人们弃之若履的人类文明。高傲的五代创造了新的规则,他们划分了整个种族的高低贵贱,利用人类建造了不同的城市。

    从顶尖五代生活的王城开始,依次是普通五代居住的A区域、四代的B区、三代的C区以及二代的D区和一代的E区,而E区之外的,就是五代们眼里用于散养人类和排放垃圾的垃圾区。五代们有意识地将一代丧尸与人类隔离起来,以保证人类最低限度的繁衍。在他们的眼中,除了自身,一切都是低贱的,不同的区域不过是为了上一区域的扩充而建造的牢笼,而垃圾区的人类就是所有丧尸的食物,每隔一段时间,五代都会派遣被饲养驯化的人类从垃圾区抓捕新鲜人类,然后分配给各个区域。

    他们一面欣赏着自己的能力,一面奴役人类、鄙视人类,用人类的力量创造出了完全不同于人类社会的扭曲世界。

    但是,即使是这样自我认同度极高的牧人,也避免不了因为心智成熟而开始利益的斗争。

    五代丧尸们崇尚的法则是进化,这也正是丧尸们赖以生存的最大优势。一部分能力更强的五代成为了上流的贵族,而最有权势的五代们,无不想尽方法巩固自己的地位,而最有效、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生育更多的孩子。

    在牧人社会中,女性具有着生育能力,是地位更高的一方,但是即使如同人类一般生育繁衍,牧人对于自己的血亲并没有什么深厚感情,因为在早期代际中,一旦生育成功,母子两代就将是不同阶级的牧人,其间存在着天生的臣服关系直接优先于血缘关系的表达——虽然五代们生下的依旧是五代,但这样的冷漠却刻在了牧人的基因里。

    所以顶尖的五代们,基本上都是有较强生育能力的女性牧人。

    而在另一方面,被牧人们圈养驯化的人类一代代交替,大部分生下来就被灌输了奴仆思想,早就遗失了作为人类的自尊,被当成耗材一般让五代所创建的帝国日趋完善。

    最后,五代贵族们的角逐达到了巅峰,这是谁也没能想到的结果——居然有人生下了一个六代。唯一的六代。

    他一出生,就成了这世上唯一的王者,所有五代牧人无不臣服于他。就连五代所缺失的色素他也拥有,白皙的皮肤,漆黑的头发与瞳孔,宛如人类一般。

    牧人之间是没有名字的,只有身份地位的不同。对于牧人来说,他们不需要像低贱的人类一样用代号互相区分,可以直接判断出来人是谁,自负于自身能力的他们觉得,这样就是最方便最有效的手段。

    这位六代却不同,他从出生之后就显得成熟而理智,并且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六代种种的特立独行和为展示出的能力让人类无法按照这个单一样本总结出六代的特异之处,可是就在这个六代出生之后的几年里,另一位权势的狂热爱好者也怀上了六代,她的身上出现了稀薄、但只属于六代的威压——这就是怀上六代的孕妇与普通孕妇最大的区别。

    大家本以为会迎来第二位六代,可是事情却发生了逆转。

    原来,孕妇并非天然受孕,而是求助了豢养在王城地下的人类科学家们,使用了人工受孕的方式。

    所有牧人都怒不可遏,要知道自然选择、自然进化才是牧人们的荣耀,此举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极大的侮辱,是对种族的羞耻。得知真相的所有人想要将孕妇公开处刑,但那时的六代已经发育出了人形,除了那位同是六代的王者,没有人可以杀死孕妇。

    那时候的王还是个少年,他只是保持了自己一贯的冷淡,不打算插手此事,无可奈何的五代们只好决定自己想办法处理种种意外来让孕妇死亡。但是孕妇并不想等死,从王城逃脱了出去,据说一路逃到了垃圾场,之后不知所踪。

    这个罪恶六代的情报,就是J队潜伏多年传回的最后消息。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人类们就开始在垃圾场寻找着,但是十几年过去,都没有发现怀孕的流浪五代。毕竟在J队覆灭之后,垃圾区的人们就再也无法得知王城的消息,很多人猜测是否五代们选择了别的处刑方式,或者说是王决定出手……直到几年前,人类们偶然间有人发现了一具高级牧人女性的尸体,人们才发现原来确实有一对母子确实生活在垃圾区,只不过为了躲避人类而一直选择茹毛饮血生食动物,压抑住了自己食人的天性。

    五代牧人死了,只留下了年幼的六代模仿着母亲继续躲避着人类生活在垃圾区。有人说,他不一定会像是母亲一样吃动物,说不定已经吃了很多人,更有人说,那个六代可能直接混进了人类中,但是这样的阴谋论很快被推翻,这样担惊受怕的争吵又持续了两三年,终于迎来了终结。

    因为他们的医生将那名传说中的六代带了回来。

    一系列的化验证实,这个外表和人类没有一点差别的落魄少年确实是一名牧人,是第六代的丧尸。

    这名六代被检测出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各项的指标都低得可怕,昏迷了很久。众人将他关押在处刑室好几年,靠着医生的药物维生,一直到时间长到他的出现所带来的冲击都快散去,医生都没有让任何人接触他。

    但是就在众人渐渐遗忘了他的时候,医生却抛出了更加动摇人心的言论。医生说,希望这名六代能够加入即将成立的、作为J队接班的K队。

    今天举办的正是以讨论此事为主题的第三次高层会议,那个传言中的六代也在会议中被医生带来了现场,这是在座大部分人第一次见到所谓六代,心情无不复杂。

    第一次会议上,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反对医生的提议,但是在那之后,医生不知道用何种方法游说了一些颇具威望的长辈,召开了第二次会议。不过第二次会议的结果也还是不如医生所愿,而在这场会议上,医生摆出了志在必得的架势。

    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会议不过是形式,只要那位端坐上位的“老师”一点头,不管别人如何不愿,事情也必定会依照她的意愿推行。看似弱不禁风的年轻女性在整个地下社会中有着超然的地位,是目前人类社会的精神领袖。

    Z环顾了整个会场,站了起来:

    “请诸位相信,为了消除以前他对我们可能存在的偏见,我已经让这个六代失去了记忆。接受手术后的他和我们未开化的同胞并无不同,而且在这几天里,我告诉了他很多事。”

    “我无意对他隐瞒自己的身份,也不想像牧人那样用洗脑灌输的手段去培育他,因为牧人的洗脑手段比我们更强,我们可以这样控制他,那么牧人同样也可以。我希望大家能明白的是,我们的敌人,和这位六代的敌人是同一个,那就是如今正端坐在王城里的王。”

    宋琪雅的脸色一变:“你是想……?”

    “对,”Z说道,“我并不是只想要将他变成只会听命的武器,以这样的身份让他加入K队有多危险,我也是知道的。我希望他能理解人类的处境,并且在我们的帮助下,成为能和人类共处的新的王。”

    这和Z以前的言论有所不同,不……宋琪雅皱起眉头,先提出难以置信的计划,过一段缓冲期再提出相比之下降低了风险性的真正计划,这样一来在心理上众人自然会好接受许多,这应该才是医生的真正目的。

    她咬着下唇,想组织出反驳的话语,但Z并不给她机会,继续陈述着:

    “他的身份是一名通过人类帮助才能出生的试管婴儿,又和母亲一起被牧人们抛弃到这里,他的出身天然有问题,不能被旧牧人社会接受,除了死亡本就只有复仇杀回去这一条路可选,所以我们利害一致。”

    “他是能统御所有丧尸的六代——这是何等重要的战力?我知道K队的每个成员都是精英,所肩负的期待也是最高的,既然可以为了人类的胜利在所不惜,那么不过是使用了增加成功率的特殊手段,又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是吧,宋琪雅队长?”

    宋琪雅面色一僵,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没什么破绽,只得点了点头。但是她并未完全妥协,诘问道:

    “医生,您之前说的一切展望,我想都是建立在这名六代会配合我们的前提之下吧,而这恰恰是最不可控的一点。要将同伴的后背交给一名居心叵测的丧尸……这点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面对这样尖锐的问题,Z显得胸有成竹:

    “关于这个问题,洗去他的所有记忆后,我已经告诉了他一些客观事实,若是他智商无虞——宋队长,你也可以换位思考一下——他当然会同意我的提议,”Z说着。将脸转向黎尧:

    “你看,我确实对你毫无隐瞒。首先请你理解我用项圈控制住你,虽然这会让你难受,但这个项圈目前是我从怀疑你的人手里保护你的最好方法。而且,等到你不再需要这份保护了,我会将项圈拿走。”

    会议上立刻有人出现了反对的声音,却被上位者“老师”的一声咳嗽压得干干净净。

    等到会场重新安静下来之后,Z继续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黎尧说道:

    “现在,请你回答我,你是否愿意加入K队,成为讨伐牧人的一员?”

    安静的会场里,Z清冷低沉的声音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黎尧的身上。

    第110章 第105杀 挑衅

    “……”

    密密麻麻的视线让黎尧一阵发毛, 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也不过才几个小时,就被半强迫地安排了这个身份,而且这个医生表面上说得很有道理,但是站在他的角度一想, 不答应的话不就是死吗?!

    而且还给他脖子上面套着项圈, 这算哪门子的讲道理啊……

    事已至此, 黎尧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我愿意。”毕竟不愿意的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

    医生再问:“你很了解自己的身份, 并且保证对人类毫无恶意,是吗?”

    “是。”

    这倒是真的, 毕竟自己一直是以人类的身份活到现在,虽然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好像不是人,但也没理由一下子就要转变成他们口中说的食人族吧。

    “你撒谎。其实你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吃了吧!”

    那位名叫宋琪雅的女性隔着宽大的会议桌,凌厉地质问道。

    “……我保证我不想吃人,真的。”

    “这样的承诺有什么意义?”另一个人也站了出来,“若是想要演一场戏给我们看, 那大可不必如此。他一个牧人,根本没接受过多少教育,想撒谎不是张口就来?”

    “确实!这个方案太激进了……即使有医生你担保也不行。万一出了问题,这可不止是让K队去送死那么简单, 这可是让全基地的人一起送死啊!”

    这是什么意思?宋琪雅心中愤恨, 让他们K队送死难道就是小事了?!

    宋琪雅正打算站起来说什么,这时候,一直坐在高位上的那位年轻女性开口了:

    “好了诸位。我也赞同医生的想法。”

    此言一出,宋琪雅的表情立刻变了, 不甘地点了点头。

    既然“老师”都已开口,那么这名六代要加入K队就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之前态度和蔼的刘老先生站了起来,总结道:

    “想必大家对这件事已经没有异议,这名六代……哈,既然都是我们重要的队员了,再这样叫就太生疏啦,”这位老人脸上的皮肉都已经失去弹性,松垮地耷拉下来,但并不妨碍他的眼睛依旧充满了不会褪色的善意,“你有名字吗?”

    黎尧抬起头来:“我……我吗?”

    老人笑着点点头。

    “……我叫黎尧。”

    医生看了他一眼:“你们六代是不是都有给自己起名字的天性?”

    黎尧显得很茫然,他甚至不知道医生所说的“你们六代”一共是多少人。他所知的事情无非就是他将要成为一个讨伐丧尸的小队成员,因为他自己是一名落单的高级丧尸,仅此而已。

    之后医生又说了些他完全听不懂的事情,第三次会议就此结束,之后是少数精英讨论的小会议,医生自然也参与了其中。

    黎尧的脖子上依旧挂着能发出电击的项圈,但是医生却将绳子解掉了,反正用医生的话来说,就算是没有绳子,一样也能通过终端遥感控制项圈。

    等等,那样的话干嘛要加上绳子的设计?!

    “个人趣味罢了。”医生解释道,将解下的黑色绳子装在自己的风衣口袋里,笑了一下算作是短暂告别,然后“砰”地一下关上了房间的门。

    他将黎尧留在了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虽然也很简陋,但是比起一开始醒来所见的那间要好上很多。床、衣柜、桌子凳子等等该有的家具都有,这里毕竟是地下的城市,看不见什么天光,一切依靠人工照明。床头柜上有个造型古怪的圆表,直接和柜子连在一起,表盘上显示的是七点四十六,却不知道这是早上还是晚上的时间。除此之外屋子还连带一个小小的盥洗室,低矮的天花板上有着通风口。

    等等,能不能像那些电影里一样,从通风口跑出去呢?

    实际上黎尧并不是真的想跑出去,毕竟这件事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但他一个人呆在这里实在是没事做。出于观察的心思,他将鞋子脱掉站到床上去,使劲地将手往上伸长。

    不行,还差一大段距离。

    他试着跳了跳,这床并不软和,没一点弹性,还发出了可怕的嘎吱声音。

    黎尧不敢再跳,躺倒在了床上。

    隔了一会儿,确实是没事干,他再次打起之前主意来,看了看房间里的东西,最高的无非就是衣柜,只要将床推过去将衣柜挪过来的话……或许能行!

    他跳下床使劲推了推,不行,床脚焊在了地上,纹丝不动。别的家具虽然没焊死,但是衣柜实在是重了点,搬不过来更爬上不去。

    黎尧试着搬起床头柜来——能行!

    床头柜的高度很适中,就是不一定有衣柜那么稳,上去也需要费劲。

    黎尧将床头柜搬到床上来,准备好之后,他摇摇晃晃地站上了床头柜,双手摆动了好一会才勉强维持住平衡,然后伸出手,握住了通风口的栅栏,用力地——

    嗯?

    用力地——

    “……”

    好吧,通风口也是焊死的。

    这一通操作搞得自己好像笨蛋一样。虽然也不是真的要逃出去,但他也挺失落的,他保持着双手握住栅栏的样子叹了口气。

    门突然开了。

    “你就是那个六代——”

    踩着床头柜握着栅栏的黎尧和门口突然出现的小女孩面面相觑。

    小女孩被这奇怪的一幕惊呆了:“你在干嘛?”

    黎尧真不知道自己脑子是怎么想的,回答了一句:

    “我在锻炼。”

    那女孩一副看智障的眼神走进了门,将门关上:“你是傻的吗,做坏事之前都不考察一下周围?起码也要用个什么东西抵着门吧?”

    “不是,我……”这事儿没法解释,黎尧蹲下身从床头柜上下来,心虚地将床头柜放回原处,“那个,你是哪位?找我有事吗?”

    他并没有在会议上见过这个女孩子,虽然那参加会议的人很多,他并没有全记清楚,但这个女孩子长得和常人很不相同,看过了一定就会留下印象。

    她的皮肤是淡紫色的,眼睛是鲜红的,但是那一头及膝长发却是介于黑白之间的灰色。

    注意到黎尧在看着她的头发,女孩子倨傲地仰起头来:

    “看什么看,傻子,你没见过混血牧人吗?”

    说着,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哼了一声:“这么说来你好像确实没见过,还真是个傻子……我是喳喳,也是K队的一员,但先说好,我没有把你当成同伴。”

    又是K队?

    喳喳挑剔地看了一眼那张床,坐到了桌子上,跷起腿来,上下打量着他。

    实际上除了她的外表特殊,她的打扮也很不寻常。这个女孩子穿着一件裙摆非常大的裙子,并且衣服本身的光泽并不像是柔软布料。所谓K队……难道都是些怪人组成的吗?

    喳喳打量完了,露出有点嫌弃的表情:

    “你真的是六代牧人吗?怎么我感觉不到一点等级压制?”

    “……我也不知道啊。我被医生洗掉了记忆,什么都不知道。对了,我能问你点问题吗?”

    “不可以。”

    “……”

    还真是不好相处的性格,黎尧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时钟毫不停留地走完一圈又一圈,倒是喳喳在拒绝他之后忍不住自己开口了:

    “喂。”

    “啊?”

    “我现在有心情了,你想问什么,说吧。”

    “噢。”黎尧模仿着她的口气,“但是我没心情问了。”

    “你这人!”喳喳气地从桌子上跳下来,“我好心好意地要回答你!”

    “哦,谢谢你的好意。”

    喳喳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给自己面子,一时说不出话来,恨恨地跺了跺脚,又跳上了桌子,眼珠转了转,仿佛是要挽回之前的颓势般开口:

    “你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情了……别以为加入了K队就能和我们平起平坐,医生之前就说了,会用强制手段看管着你,敢反抗的话,你的下场就只有死!”

    “嗯,知道了。”

    “还有,我虽然是半混血,但是我从小就就在这里长大,基地里的每个人都认识我,大家都是我的亲人,你可别打什么离间我的心思!”

    听着她的发言,黎尧连敷衍的心思都没了,反正一句也听不懂。

    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地位,似乎挺麻烦的?以前的身份都是情节里不重要的配角,再加上自己性格也不突出,要不是每次都要和主角扯上关系,自己一定都不会被人发现。

    像这样一过来就被所有人密切关注着,确实是以前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但是他不喜欢。不管别人的眼光是善意也好恶意也罢,自己站在了世界的巅峰也好成为背负着憎恶的魔鬼也罢,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很充实吗?

    他从来都不这样想。得到了什么,自然就会失去什么,这样简单却现实的道理是狗蛋儿告诉他的,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不过是像以前一样和亲人朋友普普通通地生活罢了。

    穿越了这么久,他最喜欢的还是在横店的那段日子,简简单单的人和事和喜和乐,光是回忆起来,心里都能感到放松不少。

    等以后见到哥哥,一定要将这一切,都讲给他……哇!

    黎尧闭上眼睛不久,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脸上,那东西重得很,飞过来的力度也不小,撞在头顶上的一瞬间真是算得上剧痛了。

    “你……!”

    黎尧撑着床坐了起来,才看见砸他的东西是个金属的小铁球。他恼火地转过头来看着那个坐在桌子上的女孩子:“你故意的吗?”

    喳喳也想到自己真的砸到了,本来她只不过是想砸在他头边吓他一吓而已,不过她并不打算认错,嘴硬道:

    “那当然……居然无视我在说话,惩罚你不是应该的吗?”

    黎尧想发火,不过对着一个小孩,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个时代人类显然混得不好,都被敌人搞得躲到基地里生活了,想也知道教育水平肯定也差了不少。穷苦的时候就这样,哪有条件去追求什么知书达理呢,混一个温饱才是最主要的任务。

    他在心底宽慰自己,把不知道对方从哪拿出来砸人的铁球放到一边。

    “哼,你脾气还挺好的嘛……这就是了,在K队里,你就得这样忍气吞声。”喳喳火上浇油地说着,她也知道这些话是很过分,不过要是对方发起火来,她也有足够的水平制服他……应该有吧?

    因为就算这个人被她攻击了,她都没感觉到任何的压制,说明这家伙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要如何对同类发动压制。再加上她虽然个头不小,但武力值惊人,打赢对方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如果打不赢……打不赢就打不赢吧,就当是试试这家伙的水平深浅了!反正自己手上还带着通讯器,遇到危险可以直接启动紧急通知按钮,要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个六代可也别想活了,她正好为基地除害呢!

    喳喳摩挲着手上古银色的戒指,决定一旦那家伙有什么举动,就毫不留情地先发动攻击。

    黎尧看着小孩跃跃欲试的模样,叹了口气:“是谁在指示你挑衅我吗?你啊,可别被人当枪使了。”

    “什……什么啊,我只是单纯地看你不爽!”

    “哦,那你知道灯的开关在哪儿吗?麻烦给我关下灯,我要睡觉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中央统一控制的,十点半熄……不对,你怎么还睡得着!”

    “不知道,我困得很。”

    被他这样一打岔,喳喳的气焰不知道怎么地就燃不起来了,她闷闷不乐地垮下了肩:

    “你把小球还给我。”

    “你先道歉,我就给你。”

    “想得美,明明是你先无视我的!我告诉你,让你还给我已经算是优待了,那是我的炸弹,你知不知道只要我按两下戒指它就会爆炸?”

    “我现在知道了。先道歉。”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按!”

    “随便你,道歉。”

    “哼……我按了啊!”她将左手伸出来,那枚戒指在光下闪烁着金属色泽的光芒。

    黎尧看着这个倔强的小孩,又叹了口气:“不管是不是有人利用你过来试探我,但你何必要这么做呢?既然以后我们是要一起行动的,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你也知道,我并没有什么好失去的,要不然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喳喳感觉非常难堪,明明在来之前她已经下定主意,要好好地给这个牧人一点苦头吃吃。因为她知道面前的这个六代对整个基地来说都是一个有危险的定时炸弹,所以才自告奋勇地过来会会对方。

    但是,但是——

    她的眼里涌出眼泪来,最终不甘愿地说了声:

    “好吧……对不起……”

    就算她努力压抑了,这声音里还是充满哭腔。

    惹哭小孩这件事他还是第一次干,黎尧一下子坐了起来:

    “不就是让你道个歉吗,你哭什么,哎哎,别哭啊!”

    黎尧确实没有遇到这种情况,要是有经验,他就不会在这种“眼泪要掉不掉”的时候继续说软态度的话。很明显,这样的下场只有一个:

    喳喳委屈地“哇哇”大哭起来。

    她一边哭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里这个……合吾的牧人,太……合吾了……(你这个可恶的牧人,太可恶了……)”

    “要不日医生说不楞打里,我找就把里打成……肉……肉泥!里知不知劳?肉泥……(要不是医生说不能打你,我早就把你打成肉泥!你知不知道?肉泥!)”

    她抽噎着,黎尧只听出来一个“打成肉泥”,他不知所措地皱着眉头,把床上的那个金属小球拿过来,哄她道:

    “来,别哭了,给你小球,喏,球球。”

    喳喳一边哭着还抽空用看智障的眼神对他翻了个白眼,挥开他的手:

    “球球里个头!里是山睡吗!(球球你个头,你是三岁吗?!)”

    黎尧无语地扁扁嘴,他实在是没什么和熊孩子相处的经验,只有自己小时候当熊孩子的经验。此时此刻他终于能体谅一点他哥的苦心,面对这样一个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的小孩,他哥竟然能保持情绪稳定,实在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喳喳哭了一小会儿,自己也觉得丢人,忍了好几次终于忍住了眼泪,本来是打算教训一下这个牧人的,没想到出丑的居然是自己,真的是……真的是……!

    她又气又恼又委屈,黎尧看她还要哭,把小球再递给她:

    “行了,别哭啦,球球给你。”

    喳喳真是无语了:“球个鬼啊球,你(嗝)幼不幼稚?!”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不哭了,但是哭嗝还是让她一抽一抽的,眼睛也还是通红的。

    “这不是你的玩具吗?”

    “玩(嗝)具个鬼啊玩,这是武器,你以为我(嗝)刚刚说它会爆炸是假(嗝)的吗?!”

    明明看上很可怜,却还是要逞强,黎尧觉得好笑:

    “好好好,我知道了,这个是一枚炸弹。你别再说话了,打嗝的时候就得顺顺背。”

    喳喳“啪”地打掉他的手:

    “顺(嗝)个鬼……别在我旁边了,我(嗝)平缓一下就好。”

    黎尧不再管她,坐到了床上。喳喳一进来就对他抱着很大的敌意,但是自己才刚醒来,没理由和她结怨,大概只是她太憎恨牧人,连带憎恨着他罢了。

    不仅是喳喳,之前在会议上出现的K队队长和另一位队员也态度不善。很有可能这个小队里的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

    管他的,就如医生所说,他和K队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他们要去王城,他也一样,既然目的相同,那么合作也并无不可。

    对了,狗蛋儿那时候说的“他在王城等你”指的应该是……

    “喂,渣渣。”黎尧唤她,同时觉得这是个奇怪的名字,“你知道那个……就是王城里的六代的名字吧,叫什么?”

    喳喳翻了个白眼:“听说叫羊毛。”

    黎尧表情复杂:“……不是,你听错了吧,应该叫‘央鸣’,才对吧?”

    女孩子撇嘴:“我也是听的,我哪知道啊,他又没写下来给我看过,大概是这个发音就得了呗。”

    “不不不……应该是叫央鸣。”

    “管他是羊毛还是杨梅的,你喊我的时候是不是以为我的名字是渣滓的渣吗?”

    “不是吗?”

    “不是!”喳喳横眉竖目地:“听好,是叽叽喳喳地‘喳喳’!以后要是敢在心里想错的话,我绝不会饶了你!我可是有读心术的!”

    “知道了,渣渣。”

    喳喳立刻从桌子上跳下来,作势要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