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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许小真一病, 拖拖拉拉半个月还没好,外面连他要病逝的消息都传出来了。

    和他的病一起沉沉浮浮不见起色的还有他名下的两个工厂,几个商铺, 下面人来请示他怎么做的时候, 许小真没有犹豫, 干脆叫他们暂时关停了, 工资照发。

    经理为那句“工资照发”愣怔了一瞬, 最终还是没选择背叛工人阶级当资本家的走狗,去安排事项了。

    许小真不大会经营,所以产业都是陈奕松在帮他打理, 只有明面上这一点是立着当靶子, 做给别人看的。

    沈冽怕他无聊, 在床前养了两条小鱼陪着他。

    许小真正捏着鱼食, 把鱼逗弄得团团转,下头门铃响了。

    该来的都来过了,现在来的大概不是顾延野就是陈奕松, 沈冽有意晾了会儿才去开门, 却带上来个小可怜。

    小可怜风尘仆仆的,拎着个黑色的手提包, 见到他,白净的面皮上浮现出激动的红, 五官都皱在一起。

    “甜甜?”

    “许先生!”甜甜一听许小真还记得他, 登时脸都红了,立马扑到床前,泪盈盈的, “我好担心您,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生怕见不着您。”

    他一边说,一边从提包里掏钱,五捆簇新的钞票,塞进许小真手里:“您现在是急需用钱的时候,我这儿还有点,您别嫌少,对付着用。”

    甜甜敬仰地注视着许小真,沈冽也注视着甜甜,歹毒的目光上下扫量两眼,虽不觉得能构成威胁,还是眉眼一挑,无声质问似地望着床上的人,意思是:怎么又多了一个?

    许小真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这小家伙竟然还能千里迢迢来给他雪中送炭,好笑地钱送进他怀里:“得了,谣言传的没边儿,我没事,钱你自己留着,休息几天就回去吧,我这儿也不安稳,没法招待你,你的心意我领了,好好过日子去吧。”

    他这儿的浑水都够脏了,当初他拉对方一把,这小孩给他在歌舞厅里做内应,两相扯平了,再搅合进来,万一出事,许小真心里过不去。

    甜甜腼腆地仰头看他,在车上想好的一堆话都堵在嗓子眼儿里,竟然半个字都蹦不出来,期期艾艾半天,只哀伤地握住许小真的手叹息:“先生瘦了好多。”

    他乖顺地把脸贴在许小真手背上,半跪在地上:“妈妈的病治好了,妹妹也读了书,先生心疼我,对我好,我也心疼先生。”

    沈冽看得心里咯噔一下子,这小狐狸精颇有他少时之风。

    他哥他是知道的,心软,博爱,保不齐再半推半就给他们添个弟弟,他虽然还不到三十,尚且风华正茂,但面对这样年轻的人倒贴上来,竟有种感叹年华老去,唯恐色衰爱弛的心惊。

    在许小真软化之前,沈冽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人拉了起来:“你这儿跪着诚心叫他难受,累了吧,我先安排你休息去。”

    床边的旖旎感动气氛被他横冲直撞地冲散了。

    甜甜进来的时候,一心想着许监察的身体,心乱如麻,压根儿没心思打量别的,这张漂亮到戳人眼睛的脸猛地扎在他面前,冲击太大,他一时间精神恍惚,好像魂飞天外,等人把他带出去,魂归身体,才后知后觉感到自惭形秽,羞得恨不得找地方钻进去。

    怪不得先生不要他,他站在这位先生旁,就像鱼眼落进明珠堆里,是鲍鱼燕翅旁的清粥咸菜丝儿。

    沈冽瞧他白白嫩嫩一张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心下冷笑,态度倒还客气,拿捏着主人的腔调问他:“怎么和我哥认识的?你别怕,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他帮了你?我就知道,我哥这人打小儿就心善,路边见个阿猫阿狗都不忍心,要喂两口吃的——”

    他推开门,“得了,你先住着吧,缺什么少什么叫人给你安排,我给你叫些餐点来,吃饱了好好休息,哥他身体不好,你要是懂事就少去打扰,别让他烦心。”

    甜甜性格软,沈冽绵里藏针的三言两语就把他弄得坐立难安,心想自己和先生随手救的小猫小狗一样,其实没有特别的,他竟然还恬不知耻巴巴贴上来,又看看客卧里的摆设,先生似乎并不缺钱,更觉得带来的钱烫手,刚才怎么敢拿出来的?

    他想来想去,近乎哭了,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

    沈冽回去给许小真复命,坐在床边剥橘子,许小真不提甜甜,他反倒不依不饶:“哥,你就一点儿不心疼?还是你生我气了,怎么不跟我说话?你看上他了?看着他年轻,比我年轻,哭得梨花带雨的,所以心动了?”

    许小真把书倒扣在桌上,叹气:“我心疼他什么?你看见他不高兴,他惹你生气了,我反倒怕你不高兴,我最心疼你了,”他伸出手捧着沈冽的脸,在对方嘴角轻轻吻了一下,“现在好了吗?”

    沈冽果然美滋滋了,钻上床,搂着他哥给对方暖床喂橘子。

    许小真猜得到沈冽没跟甜甜说什么好话,他狠狠心放任了,正好也叫甜甜断了这个念想。

    他也没想到萍水相逢,还有人念了他这么多年。

    甜甜一夜无眠,大清早就去楼下帮阿姨打扫卫生,做早餐,忙得像个小陀螺,然后落寞地和许小真道别。

    “先生,我以后不会痴心妄想了,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这个人既没钱,又没文化,脑子也不聪明,就一张脸还看得过去,怪不得先生看不上我。”甜甜一想,就羞愧得想哭,眼眶红红的,扯出勉强的一笑,很是可怜。

    许小真硬逼着自己冷了冷心,到底没冷下来,叹息:“还在给你安排的地方上班吗?”

    “嗯。”

    “想上学吗?”

    甜甜猛地抬起头看他。

    许小真倚在床边,阳光从他身后洒落,割破混沌和虚空,将每一粒尘埃都染上希望的光明。

    “你人很好,善良,懂事,孝顺,听到我有困难,跑了这么远,只为了把自己攒的全部身家都给我,帮我度过难关,你这么好的人,不应该一直想着我,去更广阔的地方看看怎么样?应该有很多像你一样的人存在,你能和他们感同身受,能更好地帮助他们。”

    甜甜呆呆地看着他,任由他帮自己擦干眼泪。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后怎么办,先生不喜欢他,他在先生身边也没什么优势,但他想不到自己今后还怎么喜欢上别人了。

    先生爱他,又不爱他,或者说先生怜爱每一个他这样的人,希望他们都能过得好。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干涩,跟随沈冽走出这栋充满生机和绿意的小院。

    红砖上攀援的爬山虎在沉寂安宁许久后,又重新抽出了新的枝丫。

    第132章

    最高端的操作往往采取最质朴的方式, 易徽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向来关于一切官员的调动除了景驻的签字外,还需要国王走过场般的华丽签名, 硕大地烙印在右下角。

    她拖了两天, 迟迟没有签署调任书, 就在这两日之中, 两个候选人都被爆出了不同程度的丑闻。

    桃色新闻, 不仅一查一个准儿,还易于搜罗。

    人类最质朴的两种欲望——食欲,□□。

    从进化之初, 这两种欲望就已经深刻在人类基因之中, 前者满足, 后者就会高达顶峰, 所谓饱暖思□□。

    站在帝国权力顶端的一群人,在一切都唾手可得的情况下,自然都不清白。

    连许小真的私生活都经不起推敲, 曝光出去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

    如果连监察署的人自身都不清白, 又怎么能担任好这份工作?至少许监察这么多年,除了有些风言风语, 还从未太让人拍到过这样的桃色新闻。

    候选人忙着撇清自己身上的脏水,保全自己的名声, 许小真调岗的事算是不告而黄。

    任谁一想, 这事儿都是易徽干的,她要争权夺利,自然不愿意再有权贵势力向上挪动, 把许小真这个beta钉在这里才是最合适的。

    唯一可怜见的就是许小真,被重新架回了火上烤, 进退两难,前有得罪了个遍联手对付他的权贵,后有推着他向前的女王。

    他结结实实养好病已经是一个月以后,重返监察署就被扔了一堆待复审的案子。

    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离了许小真就不能转动的,除非得罪人的。

    许小真一翻,扯出一抹笑,跟受刺激疯了似的,看得周围人胆战心惊。

    监察长即便没卸任也早就不理事,下面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他也当没看见,这桩案子是另一个副监察专门留给许小真的,许小真要是回来,就把事儿推给他,要是不回来,这案子就当随风化去,从未发生过。

    是关于顾延野的。

    他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他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却都不是省油的灯,周京烁许小真早就见识过,混不吝的纨绔子弟,他妹妹但凡沾到顾家一点遗风,也不会是什么好鸟。

    一桩受贿,一桩以权压人,往常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儿,硬是搜罗起来,弄得整整齐齐摆放在许小真面前。

    政府,议会,军方三足鼎立,基本上互成体系,大家凡事都会给对方留点脸面,自扫门前雪,不过多插手,监察署隶属于政府系统内,军方也有自己的军事监察署,即便要追查,也不该把事挪到许小真手里。

    现在他不接手,周围环伺的鹰犬就能拿此大做文章,他要是接手,一整个把军方那边的也得罪了,未来更举步维艰。

    一找麻烦,果然就是个大麻烦。

    军方那边的兵痞子可没政府这儿讲道理,不顺眼拖过去就是一顿胖揍,大不了说成互殴,挨点处分完了。

    许小真真要打了顾延野的脸,这小身板也不知道能挨得过几次打。

    出于理性,许小真会接;出于感情,他和顾延野有个狗屁的感情?

    柳问刚过三十,跟着许小真之后,白头发都滋滋往外冒,但许小真说一,他绝不会说二,立刻着手去办。

    许小真和顾延野那段事儿发生的时候,顾伊宁还小,因此没怎么把许小真放在眼里,她还在军校读书,只能算半个士官,顶多开除,学校看她哥的面儿上护着她,就不能把她怎么着。

    周京烁倒知道,不过他不知道这些年他哥都在给许小真当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半商量半威胁地让许小真念念旧情。

    许小真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把材料批复后移交军事监察署,周京烁挨处分降了一级,弄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的脸的,和顾伊宁跑去找顾延野诉苦。

    顾伊宁这事闹得监察署都知道了,多半不好过,闹着让他哥做主。

    顾夫人泪汪汪地和顾延野哭诉:“阿延,咱们可是一家人,你也不想想,伊宁要是连军校都读不完,到时候怎么帮你,怎么给咱们顾家光宗耀祖?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的基业,谁来继承?那个许小真,他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这不是打你的脸这是什么?京烁和伊宁都是你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弟妹。”

    顾延野这些年依旧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身边干干净净的,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几乎坐实了在战场上受伤,失去生育能力的传言。

    顾夫人和顾伊宁母女心稳稳落地,料定今后顾家还是他们的。

    顾延野乍一听,觉得是许小真能干出的事,但他没听许小真跟他打过招呼,许小真也不会无缘无故拿他身边的人开刀。

    他不耐烦地抬手,搭在他手臂上的顾夫人踉跄两步,险些跌倒,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延野的冷脸。

    “平时不知收敛,仗着顾家的名头在外面作威作福,现在出了事知道哭了?罪有应得!”

    顾伊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尖叫出声:“哥!我可是你亲妹妹!你现在不管我,就不怕等到了像父亲一样躺在病床上生不如死吗?你又生不出孩子,到时候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那也是我自作自受,还用不着你来管我。”顾延野冷冷扫过他们,叫来警卫把他们赶出去。

    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他不是没听到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唯一让他觉得酸涩的是,许小真对他依旧没有一点感情,连提前知会他一声都不肯。

    以周京烁和顾伊宁的事件为句号,许小真的仕途任谁看都岌岌可危,他聪明一点,就应该称病,彻底递交辞函,远离这些纷争,再此之前应该去向顾延野负荆请罪,表明态度。

    景驻的意思是也是如此,让他能避则避。

    “如果我现在消失在人前,会不会在不久的将来,死于一场意外?到现在,我似乎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了。您说会一直扶持我,难道作为总执行长,您的权势也无法保全我吗?或许我真的给父亲添麻烦了,他们容不下我,我只能努力为自己争取一则容身之地。”

    许小真抿着唇,眼眸中带着微弱的水光,充满殷切地看着景驻。

    景驻柔和哀伤的神态之下,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冷冽,抬手像抚摸一个孩子一样,揉了揉许小真柔软的发丝:“你执意如此的话,那也只好随你去了,如果遇到麻烦,还是记得要来找我。”

    许小真温顺地点头。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可谁是猎人,谁是棋子,还尚未得知。

    beta的生存状况,社会地位有所好转,社会矛盾趋向平和,也有越来越多的beta人才踊跃而出,底层的alpha和omega也能挺起腰杆做人,长期像一张弓被紧绷拉满的国家喘了口气,有了能走向更远处辉煌的社会氛围。

    其实事情做到如此地步,已经足够,能明哲保身也算两全。

    但许小真并未满足于此,他不能顺从安排,隐于幕后,他的身后是千千万万刚刚从泥地里爬出来的公民,他如果背叛了理想,甘于现状,大概未来三十年,四十年后,第三帝国依旧无法实现真正的平等。

    他和景驻,只得暂且分道扬镳。

    令人意外的是,顾延野没有怎么针对他,甚至当众把周京烁打得吐血,人被医院抬走才算,就因为周京烁收受贿赂的事儿。

    真够狠的,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都能下狠手,他自己不沾这种事就算了,身边人竟一点儿也不护着。

    上行下效,顾延野都这副态度,自然那边没人敢找许小真的麻烦。

    易徽在调令的事上阳奉阴违,她与权贵的矛盾因此更深了一层,干脆不再避讳,大力拉拢议会和政府官员。

    沈冽这些年在研究院不大参与项目,重心都放在议会上,今年刚拿到研究院的一票否决权,因为易徽帮他哥保下了副监察官的位置,在议会上对易徽多加偏袒,明显有要与她为伍的架势。

    不过许小真在此没有任何表态,大有避嫌的意思。

    他虽然不表态,转头军方和政府就联合,以王庭侍卫能力不堪重任为由,调了一队军队,专门负责王室的守卫工作,明是守护,暗是威胁。

    许小真前些月针对周京烁的事,顾延野虽然明面上做出大义灭亲的态度,并不计较,应该也是为了维护对外公众形象,实际里大概是被得罪狠了,从易徽那儿要掐住他的命脉,防止继续两相勾连。

    在许小真和景驻联系到一起之前,他早在监狱的时候,就被靠山抛弃了,现在又和景驻分了,易徽那儿都给他掐死了,他不死也得断半条命,没人给他做主,一些人自然没有顾忌。

    女王的订婚宴开场之前,许小真在前往的途中遭遇车祸,对面司机在两辆车碰撞之前,就已经服毒。

    许小真死里逃生,只受了些轻伤,简单包扎后,稳定情绪,照旧前往宴会。

    第133章

    沈冽来得早, 在会场外等他哥一起进,他特意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方便他哥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他倚着漆着金粉的罗马柱, 低头, 剥开一颗糖塞进口中。罗马柱金碧辉煌奕奕光彩, 都没法让人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分毫, 他比这些用来装饰的黄金宝石更耀眼。

    不少人看见他像鬣狗看见肉似的两眼放光, 贴上去,和他搭话。

    纨绔的少爷为他点烟,殷勤极了, 被沈冽厌恶地皱眉躲开:“滚开, 别把恶心的味道沾在我身上, 我哥不喜欢。”

    少爷小姐们讪讪, 问他喜欢什么?又哄他,风这么大,让他进去坐, 别吹着凉了。

    沈冽走到哪儿都跟着一屁股的狗皮膏药, 早就习惯了,并不在意, 只唯恐他哥进来看不见他,让他们散开:“我等我哥, 你们愿意陪我吹冷风就站这儿吧。”

    他三句话里不离他哥, 把周围人视若无物,跟被下了蛊一样,所有人都抓心挠肝的, 心里像用硫酸泡过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腐烂的肉块。

    他们上赶着当舔狗的美人不仅不屑理会他们, 还天天围着一个出身下贱的beta转,简直让人气得吐血。

    有的少爷不忿,尖酸开口:“你哥你哥你哥!你张口闭口都是他,你拿他当哥哥,他拿你当弟弟吗?你整天伺候他,他给你好脸吗?你为了帮他,得罪多少人?”

    沈冽冷冷瞥他一眼:“你懂个屁!”

    他不高兴了,少爷态度连忙放软,怕今后再也得不到和他说话的机会,低声下气道:“你这样的美人,要多少人捧着爱着都是应该的,怎么能伺候他一个beta呢?”

    沈冽仰起头,看漆黑夜空上闪烁的星子,若有所思,腮帮子里的糖在舌尖绕了一圈,良久才叹了口气,重复:“你懂个屁,多少人排着号想伺候我哥还轮不上呢,我哥愿意让我伺候,那是我伺候的好,能伺候上我哥,我高兴。”

    他多不容易啊,当了小三又当小四,还得防着小五,你就说顾延野和陈奕松,俩人虽然年纪大了点儿,争宠的精神头可足,他哥只要一点头,保准拎着行李就来上位了,还有甜甜那小狐狸精,眼巴巴的瞅着。

    他说完,气氛久久安静,只有宫殿里管弦乐器华丽的乐曲隐隐约约传来,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许小真不知道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震惊之余,他们只有痛心疾首。

    沈冽只要招招手,所有人都会为他倾倒,如果他对着一个alpha说爱,那这个alpha一定会排除万难,不惜对抗家族和世俗也要和他长相厮守。

    就像现在,即便他和许小真站在一起,即便他的脾气坏到不行,即便他不接受任何一个人的示好,所有人在见过他以后,依旧对他念念不忘,忍不住对他献殷勤,许小真身上一切汹涌的风波,在吹到他面前时都会戛然而止。

    连对许小真疾言厉色的对头,面对沈冽也只有循循善诱的劝导的份儿,虽然他已经过了一个美貌持有者最黄金的年龄。

    沈冽越是对许小真显出过分的忠诚,就越是会激发这些人的英雄情结,下定决心一定要帮他脱离许小真的魔爪,摆脱许小真的蛊惑,让沈冽用崇拜依赖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应该也算另一种形式的救风尘。

    沈冽对他们的劝导左耳进右耳出,他们围在自己身边唯一的作用就是替他抵抗吹来的冷风。

    好在没多一会儿,许小真就到了。

    他立刻喜笑颜开,露出在场所有人做梦都不敢妄想的欢快亲昵表情,快步走上去,软着嗓子说:“哥哥,我等你好久了,好冷啊,你摸摸我的脸,都是凉的,不过能等到哥哥就很开心了。”

    许小真敷衍式地在他脸上碰了一下,显然过分熟悉这种亲昵,并未露出任何受宠若惊的表情,看得众人又气又妒,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如果是他们被沈大美人这样对待,一定恨不得要跪拜下来接受恩泽。

    沈冽嗅到许小真身上微不可查的血腥气,抿了抿唇,眼神冷了几分,随后不动声色揽着许小真帮他借力,进入会场后,他们将准备的贺礼递上。

    景驻远远看见许小真,冲他举杯,许小真向王宫的侍从取来酒水,走向景驻寒暄。

    “今晚的温度有些低,恐怕要冻死人了。”

    “可能吧,但只要做好准备,也许会安然无恙。”许小真淡淡回道。

    景驻一笑,神秘莫测:“世上哪有什么准备是一定万全的。”

    才九月份,再冷又能冷到哪里去呢?

    众人听到二人意味不明的交谈,迷迷糊糊,直觉让他们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今晚的宴会,也许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故事。

    没过多久,女王牵着她的订婚对象地走到舞厅中央,优雅地结束了一曲开场舞,宣告舞会正式开场。

    一对新人脸上都挂着和煦幸福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未达眼底。

    尊贵的女王与王夫之间充满了表面夫妻的算计氛围。

    易徽和权贵势力的斗争愈发白热化,许小真的调任既是导火索又是催化剂,把隐藏的幕后的矛盾一股脑挑到了人前。

    平民官员与权贵的矛盾,王权与权贵的矛盾,每一个都无法调和。

    以常理思考,许小真早晚会与易徽合作。

    许小真的第一支舞,理所当然是和景驻。

    女王和王夫这对未婚夫妻互相算计,许小真和景驻这对半路父子也不遑多让。

    景驻温暖干燥的手掌牵着许小真的,带着他在舞池中央转了一圈,动作轻柔,十分照顾,尽显绅士风度。

    许小真和他面对面的时候,不禁笑了:“以您的身份,在公众场合和我这样亲昵,不大好吧。”

    景驻出身世家,在权贵之中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含笑颔首:“虽然有些不合适,但这应该是最后一支舞了,无妨。”

    许小真扯了扯嘴角,松开他的手,轻盈地转到沈冽身旁,开始第二支舞。

    顾延野在不远处端着香槟,目光若有似无地在许小真身上流连,确定他没有走向自己的意思,才苦涩地抿了一口香槟,酒水入喉,冰冷刺痛。

    明知道无论如何,许小真都不会走向他,顾延野总是不死心地怀抱一丝微弱的奢求,希望许小真在任何时候都能展露出对他的偏爱,即便有重重阻碍隔绝,至少看他一眼,顾延野也觉得满足。

    许小真敏锐地察觉到顾延野的视线,一阵一阵往自己身上瞟。

    他有时候真想把这些男人的天灵盖掀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今晚这种情况下眼珠子还能黏在他身上。

    舞会之后,女王牵着未来的王夫登上空中花车,进行游街,向帝国的百姓们散播喜悦和幸福。

    作为本次受邀的嘉宾,以及帝国要员中的一位,许小真自然也要跟随,按照顺序,登上了属于自己铭牌的花车。

    氢气作为燃料,经过精密计算后,花车的队伍宛若希腊神话中天神的飞马,组成一串耀眼芬芳的游行队伍,沿着一区主街上空,距离地面十米的高度环行,沿路撒下花瓣丝带和糖果。

    女王订婚游行,是几十年难遇的盛况,街上人头攒动,密密麻麻,都来观礼,大家伸出手,纷纷接住花车撒下的花瓣和糖果,欢呼的浪潮热烈汹涌,一层高过一层,几乎将整个一区掀翻,营造出一片极乐的欢庆海洋。

    砰——

    透明的气凝子弹射出,划破虚空,带出一条流星似的透明拖尾,一辆花车被击落,缓缓坠落,整齐有序的花车队伍瞬间变得混乱。

    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原本沸腾的街道只下意识变得寂静。

    砰砰——

    接连两声气凝枪射击的巨响紧随其后,人群终于发出一叠叠的尖叫,所有人四散逃窜,皇家卫队和军方警察连忙一起维持秩序,搜寻周围可疑目标。

    气凝枪是将气体压缩后,通过巨大的压力顷刻弹出弹道的一类远程射击武器,气体子弹透明没有形状,但威力巨大,唯一缺点是声音十分尖锐,往往出膛的一瞬间,就会被目标人物发现,所以并未普及。

    今晚花车游行万人空巷,有无数围观人群作掩护,恰好掩盖了这一缺点。

    许小真乘坐的车被气凝枪击中,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后,剧烈下坠,在落地之前,他死死抓住护栏,抬起头,发现景驻乘坐的花车里,早已空无一人,最前方女王花车之中,只剩下惊恐的王夫惨白着一张脸站在车内。

    花车即将坠落到一栋两层楼高的别墅屋顶,许小真尽力蜷缩起身体,保护四肢不受伤害。

    一阵剧烈的碰撞翻滚后,花车从屋顶弹跳了两下落地,不知滚出多远,最终在撞墙后平稳停下。

    许小真像个皮球一样在车里翻滚了数十圈,头晕目眩,胃部抽搐,几乎吐出来。

    摩擦生热,装点在花车外部的羽毛和气球落地后顷刻开始自燃,在花车变成一个熊熊燃烧的橙色火球之前,许小真撑着身体,用力踢开门,撑着身体滚了出来。

    他依靠着墙,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好一会儿,咽了咽唾沫,头也不抬,嗓音喑哑道:“出来吧。”

    第134章

    许小真觉得出现的会是景驻, 他在这方面很少判断失误,景驻对他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他一直在试探对方的底线,而景驻对他一直展现着包容的态度, 虽然有时候会对他的肆意妄为进行警告。

    但这次他明显判断失误了, 景驻的确出现了, 只不过与他猜想的方式大相径庭。

    景驻像一块破布似的, 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被抛了出来, 在地上翻滚两圈后,正正好好停在许小真面前,浑身泥土, 全然没有往日优雅从容的形象, 对他这种历经半世风波, 向来运筹帷幄的人来说, 这种姿态着实有够屈辱的。

    他仰躺着,视线凝望着许小真,两个人在彼此的目光中不约而同看到了震惊和错愕。

    许小真没想到景驻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而景驻也没想到许小真伤得不轻。

    景驻还以为是许小真技高一筹, 将他反杀的,此刻看来背后另有其人。

    两个人的大脑此刻双双飞速运转, 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失误。

    许小真扣在地面的手无意识收紧,倚在墙边, 警惕地看着他。

    景驻只需片刻, 就已经回神,恢复以往的神态,好似一切都未发生似的, 拍拍身上的泥土,强撑着残破的身体, 扶着墙边缓缓站起身:“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想我们现在也许有共同的敌人了,我承认今天原本是想处理掉你的,小真,你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许小真眸光闪了闪,低下头,片刻后便仰起头,露出一副笑容:“我知道的,父亲。”

    轻巧的脚步声停驻在距离二人不远不近的位置。

    对方摘下漆黑斗篷上的帽子,将手中的匕首扔在二人脚边:“现在,我想胜利者应该是我了。”

    许小真和景驻看到易徽得意的脸,并未显露出过多的惊讶,在飞速排除一些不可能选项之后,可怀疑的对象也无非是那几个人。

    易徽向来野心勃勃的脸庞上此刻写满了得意,她的脸上还带着舞会浓艳的残妆,唇红似血,肤白如鬼魅,一勾唇美艳得煞人:“执行长大人,你想要杀了许小真,只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不过我向来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你们有的选,杀掉对方,活着的人有资格和我合作。”

    景驻怜悯地向许小真丢去一眼:“你的队友反水了?”

    许小真还虚弱地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喘气,脸色煞白,抿着唇,不发一言,看起来伤得当真不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低着头,判断目前的情况。

    景驻原本计划在今晚解决他,结果因为人手都被派出去了,守备空虚,被易徽钻了空子,也身受重伤,而原本景驻用来陈刺杀他的人应该都被易徽解决掉了。

    易徽从始至终也许就没打算和他合作,她在等一个机会,等他被刺杀的机会。

    然后顺势入局,把责任都推到景驻身上,顺利接手那些因为他身死而悲愤散乱的beta官员势力,顺便利用他的声望,把景驻推到万劫不复之地。

    许小真知道,他这些年在民众间声望斐然,如果对外传出他死于权力斗争,那民众一定会站在看似正义的王室这边。

    现在,无论是景驻杀了他,还是他杀了景驻,都相当于把一个致命的把柄送到了易徽手上,即便易徽信守承诺,放过活着的那个人一马,因为这个把柄,将来也只能为她卖命。

    也不排除易徽会将他们两个人都处理掉可能,现在让他们自相残杀只是消耗他们的体力,确保万无一失。

    许小真看着尚且有精力的景驻,看起来他死的可能性最大。

    景驻在易徽面前杀了他,最终可能,大抵是景驻被易徽榨干所有的利用价值,再弃如敝履。

    易徽不仅想要他手里的人,还十分贪心,想要景驻为她卖命,否则她不必出现在这里,只需要交代给手下人去做便好了。

    既要又要,她是真不怕玩脱了把自己搭进去。

    许小真他们早知道易徽是个既有野心又有狠心的女人,却总是因为王室权力被边缘化,以及她四处拉拢盟友的行为而下意识忽略了她会借机使出这么狠毒的伎俩。

    他能想明白的事情,景驻自然也能,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两个现在都该是站在同一根线上的蚂蚱,应该一起对付易徽。

    “我们看起来很蠢吗?女王陛下?不如我们谈一谈别的条件,你想要的我们都能给你……”景驻还在侃侃而谈,试图劝诱易徽。

    许小真从口袋里掏出信号弹,咬开引线,放了出去。

    易徽冷笑他们的不自量力:“不要拖延时间了,你们还有五分钟,你们等不到救援的,一个重伤的alpha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beta,面对我没有胜算。”

    她解下斗篷,冲过来,景驻抬手格挡,反被踹出了五六米远,滚到巷子角落里,吐出一口鲜血。

    景驻尚且如此,许小真就更不是她的对手了。

    现在他们只能选择易徽给出的两条路。

    “三分钟……”

    景驻缓了片刻,终于强撑着身体,从地面缓缓爬起来。

    他和许小真不一样,易徽是真想要许小真死,他一辈子打鹰反被鹰啄了眼,不过问题不大,只要还活着,谁说不能有翻盘的机会呢?

    墙壁上爬满了烟粉色的月季,藤蔓连着花,一簇一簇,扶摇而上,贴着小楼的屋檐斜溢而出,伸展着藤和花,清冷如水的月光敷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露珠浮在上面,波光粼粼,在夜风中招摇着,馥郁动人。

    许小真看着他缓缓走过来,站在自己面前,青灰色的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覆盖在他身上,许小真嘴唇动了动,屈膝后退了两步,直到脊背贴在冰凉的藤蔓,花朵和墙壁上,叶片被压得窸窸窣窣,花朵摇摇晃晃,坠了他满头满身,他退无可退,才嗫嚅着唤了声:“父亲……”

    许小真仰起头,只能看到招摇的花和叶,以及藏在花和叶之中的半轮月亮,还有景驻温和慈爱的脸。

    景驻的眼神带着些许的怜悯和疼爱,弯腰抚摸许小真的脸颊,头发:“小真,我也没有办法,你会理解我的对吧。我是真心疼你,想放你一马,安安分分去我给你安排的位置不好吗?但是你太不听话了,总有自己的主意。”

    “两分钟……”

    “父亲,您一开始就在利用我是不是?你知道帝国政体的弊病,但你的身份和你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你不愿意冒着风险去改变它,所以你需要一个好用的工具,一个用完之后,可以轻易销毁的工具。要改变,又不能彻底改变,因为你也不想动摇自己身为权贵的利益。所以你选中了我,对吗?”

    景驻微微一愣,灰褐色的瞳孔中不明的扭曲情绪渐渐蔓延开,继而变为一种诡谲的笑意:“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太聪明了不太好。”

    他转身,看向方才匕首掉落的位置——空的!

    易徽的声音如恶魔低语,缓缓吐露:“一分钟……”

    景驻瞳孔猛地一缩,飞快看向许小真,却已经来不及了,剧烈地疼痛从心口处蔓延,眼前一片血红。

    时空,破碎,扭曲,耳畔尖锐嗡鸣,地狱和花影摇曳的人间交织闪现,月季浓烈的香钻入他的鼻腔,汇聚成死亡最后华丽序章。

    他听到许小真的声音:“你选中了我,就像当年选中魏如观一样,对不对?”

    景驻五官扭曲,捂着刀柄,想问他怎么知道,喉咙却只能咕噜咕噜向外冒血,一个字都无法吐出。

    景驻当年利用魏如观,就像现在利用许小真一般,景驻早就发现了政体的弊端,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替死鬼,他的眼光好也不好,找到的每一个人选都不错,只可惜每一个人选都不是会轻易以他唯命是从的类型。

    控制不了,那就毁掉。

    许小真一直想知道景驻是怎么疯的,直到他接近景驻时,启明等人不留余力地告诫,他才慢慢形成了这个猜想,后来见到杨果,果然印证了一切。

    景驻曾在帝国大学兼任教学,他选中了魏如观,而魏如观当时只是一个刚刚走入校园的学生,并无城府,所以轻易相信了景驻,这也导致启明被出卖,葬送了几十个人的生命。

    许小真不是第一次拿刀往人的心脏上捅,早已熟能生巧,为了以防万一,他拔出之后,又补了几刀,血溅在身上,溅在月季花上,景驻缓缓倒地,只有一双不甘的眼睛还瞪得滚圆。

    突如其来的变故连易徽都猝不及防,她震惊地看了许小真一会儿,忽地拊掌大笑:“哈哈哈哈——”

    “许小真,你还真狠心啊,不过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想要你们当中活下来的,可不是你。”

    许小真无声在外套上擦了一把手上的血,一边不紧不慢脱下外套,扔到一旁,一边说:“其实为了今晚,我准备了很多,但是情况有变,没法用在父亲身上了,不过也不要紧,总归是有用武之地的。”

    易徽不明就里,才向前走出一步,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红光,这道红光从远处传来,汇成一个黄豆大小的红点,一直追随着她的头颅,不偏分毫。

    “狙击枪!”易徽心底升起一股寒气,顿时散步全身,大叫,“你疯了?你敢杀我?”

    “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你杀了景驻,要怎么跟外面交代。”

    易徽心脏一紧,直觉不好,景驻分明是许小真所杀,为什么他信誓旦旦说是她杀的?他疯了不成?她咬紧牙关强调道:“是你杀了他,不是我!”

    “是您亲手杀了他,我亲眼所见,我将以我的生命和军衔作为担保。”

    冷寂的巷口忽地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许小真耸肩,苦笑:“陛下,他算得上我的政敌,应该不会偏袒我吧?毕竟我才将他的血肉至亲送上军事法庭,人还在军事监狱里待着呢。”

    第135章

    景驻死不瞑目, 在顾延野带领的军队和皇家卫队冲进巷子的时候,许小真蹲下身,帮他合上了眼睛, 然后由他们封锁现场, 将人抬了出去。

    做儿子的应当为父亲养老送终, 不能养老, 也该亲自送终。

    许小真和顾延野都指证是易徽杀了景驻, 而易徽拒不承认,直言是许小真和顾延野伙同,将这件事嫁祸到她身上的。

    顾延野没有理由包庇许小真, 无论从十几年前许小真背叛他投向他父亲怀抱, 还是几个月前许小真一点情面也不讲, 把他的一双弟妹送进法庭来说。

    在易徽指证是许小真杀了景驻的时候, 他没有落井下石,都让人觉得心胸意外的宽广。

    易徽的野心和不甘早就成为整个帝国各个权力集团想要铲除的对象,许小真则一直不为权贵所容, 在易徽和许小真之间, 他们现在要选出一个最想要了结的人,不过不管怎么选, 这次简直稳赚不赔,其实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如果没有顾延野的证词, 大家大抵还要纠结一阵儿, 有顾延野的证词,他拿仕途个和家族做赌注,自然没有人会不长眼非要和他对着干给自己找麻烦, 做出选择轻而易举,只要顺势而为便好。

    是易徽, 杀了总执行长。

    至少在二百年前,君主处决臣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在王权衰落之后,从未发生过此事,要怎么对易徽进行审判,反倒成为此次事件最为艰难的一环。

    难道要处决易徽或叫她坐牢吗?

    这简直荒谬了。

    轻轻放下?

    那又要景驻的拥簇们怎么甘心?

    许小真预备用来应付景驻的那一套流程没能起效,事情照着截然相反的事情发展了,他并非全知全能,不能预料当晚的一切。

    月季花刺刺破他的后背,细细密密的酥麻疼痛传递到大脑神经的时候,他做出了杀掉景驻的决定。

    许小真不能保证先来的人是谁。

    如果先来的人是他的,那就赚大发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一次性处理掉两个棘手的人物。

    如果不是他的人,那也没关系,杀掉景驻,易徽和权贵的斗争还在继续,她用得到beta,无论死一个魏如观还是死一个许小真,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无关痛痒,永远会有新的人成为魏如观或许小真。

    许小真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狙击枪的红外线光瞄准在易徽眼睛上的时候,上天眷顾了许小真。

    陈奕松在,顾延野多半不会太远。

    他倚着墙,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后怕,而是激动,瞳孔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

    日出东方擦破晦暗之时,新的纪元开启了。

    许小真用供词向易徽交换了他想要的东西。

    案件不宜公审,最后对外宣称景驻为意外身亡,易徽因为许小真的供词,只被圈禁,并未失去王位。

    景驻死后,整个帝国权力结构进行了重新的调整。

    他死得太突然,也太年轻,还没有到选定合适继承人的时候,副执行长履历不足,慌乱之中,不得已把即将卸任的总监察长升任为了总执行长。

    许小真则顺利升任总监察长。

    新任总执行长身体羸弱,心未有余,力也不足,极少参与到党派斗争之中,依旧维持以往的行事风格,两眼一闭,互不得罪,只想熬到活着卸任,这也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

    易徽没有佩戴面部护具,面部紧绷,眼下的青黑极为明显,她手中佩剑寒光湛湛,猛地突刺上前,许小真不擅长这类运动,躲避不及,佩剑刚好刺在他胸口的位置。

    易徽明知道隔着一层护具,根本无法伤害他很好,却还似发了狠的用力,好像要借此将他捅个对穿。

    许小真将佩剑随手扔在一旁,摘下面罩,捋了一把汗湿的头发,问她玩够了没有。

    易徽虽然被圈禁,成为彻彻底底的傀儡,但行动上还是有相当自主权的,至少在外界看来并无异样,甚至还能宣召大臣进王宫,只是在民众面前露面少了些。

    她无数次回忆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噩梦,在那天晚上,她失去了一切,她自诩为黄雀,许小真却是预料之外的渔翁,她将永远被困在这座四四方方的灰色王宫之内。

    许小真才将护具放下,感到背后泛起一阵淡淡的寒意,易徽的剑整对着他的后脑勺,好像下一秒就要捅进去。

    他转过身,用食指淡淡将剑推开:“适可而止吧陛下。”

    易徽皮笑肉不笑:“那天晚上,你知道自己会赢?”

    “这么久了还在耿耿于怀这件事吗陛下?”许小真笑了笑,“不知道,但是我向来做最坏的打算,做两手的准备。”

    “你是真的不怕死,真不怕顾延野不帮你作证。”

    许小真没有顺着她的话走,反倒让人让人摸不着头脑道:“他的出现,恰好是两手准备里最好的那一手。”

    易徽迎着阳光,眯起眼睛看他,各种思绪在大脑内环绕数圈,也不知道他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易徽的近臣向她请示,顾延野来了,有公文需要她的批复。

    易徽自嘲地哼了声,扯了下嘴角,实在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是需要她亲自批复的,但即便是虚假的在握的权力,也让她无比慰藉,所以依旧选择了接见。

    许小真肩上搭着毛巾擦汗,顾延野挟着伞进来时,两个人对视,互相客气地点了点头,算作寒暄。

    顾延野西装挺括,外面依旧是黑色的羊绒大衣,肩宽腿长,简单沉闷的一身让他穿得也别有韵致,袖口点缀了一对蓝宝石袖口,和许小真擦肩而过时温和沉厚的檀香丝丝缕缕,像带着一把小钩子往他的鼻腔肺腑里钻。

    香气闻得他肺像被羽毛搔过一样,许小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眼看雨越下越大,他继续待下去也无事可做,于是起身向易徽告辞。

    易徽正在细细地看手中顾延野递来的文件,对面人猝不及防也站了起来,开口道:“您先慢慢看,不着急,我还有公务在身。”

    说完,他又若无其事叫住许小真:“许监察要回监察署吗?顺路,一起吧。”

    许小真还未开口,顾延野就给了他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下雨路滑,我的司机刚刚摔倒受伤了,不介意我和您一辆车吧。刚好谈谈下周您来视察的流程。”

    有理有据,许小真无法拒绝。

    顾延野拒绝了侍者再拿一把伞的建议,撑开伞:“两个人站得下,不用再麻烦了。”

    许小真看他的样子像是早有准备,玩味勾了下唇,没有拒绝,走到他身边。

    易徽盯着二人走出的背影,顾延野将伞向着许小真的方向倾斜了几分,许小真抬手给他推了回去,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

    她心中有个模模糊糊,无法让人相信的念头缓缓冒了出来,可是那又如何呢?

    景驻身处权力的漩涡,他既是权力本身,又是平衡权力结构的支点,他死的那年,整个帝国轰然大动,各类权力组织如沙煲被击溃后的一盘散沙,被重新聚拢雕刻。

    许小真当年三十五岁,任第三帝国总监察署署长,他在顾延野等人的帮扶下趁机收拢权力,铲除异己,一副铁血又歹毒的做派。

    有些时候,他的政敌都很难想明白,他的钱到底是从哪阵风里刮来的,以及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买不到他命的悬赏价格。

    同时,整个下区百业竞发,生机勃勃,二十年前的颓败阴翳面纱淡了一层又一层。

    景驻死的第三年,许小真三十八岁,总执行长因为身体缘故卸任,他顺利继任,成为帝国权力中心人物,虽然犹有权贵的残余势力对他百般不满。

    但就像易徽所说的,那又如何呢?

    许小真的就职演讲并未在一区,而是在十八区,他从十八区走出来,走向权力的顶峰,在那里发表自己的就职演说,似乎顺理成章。

    他的十八岁到三十八岁,是帝国漫漫岁月长河中转瞬划过的一刹花火,也是他上下求索的前半生,更是帝国黑夜中剥开迷雾,始见繁星的二十年。

    ……

    就职前夜,下了一场大雪,整个世界雪白一片,像被重新涤荡洗净过一般,呼吸都掺杂着清新而彻骨的寒意,令人头脑无比清明。

    从直升机俯瞰整个十八区,十六年内高楼层起,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柳问滋滋冒出的白发终于有了停止的迹象。

    他很高兴,眼角眉梢都是轻快,对他来说,没死且算胜利,如今算大获全胜。

    车后排的车窗被降下三分之一,许小真像不怕冷似的撑着下巴,看着车窗外的街道出神。

    学校早就翻新过一次又一次,照比他在读时可谓天翻地覆,找不出曾经一丁点的影子。

    正是早上学生入校的时间,一群十七八的少年冻得脸颊通红,眼睛亮晶晶的,吵吵闹闹像一条条红色的小鱼汇入学校大门。

    “听说这次社会行为与道德考试侧重第三单元的知识点,我倒着背都能背下来!绝对满分。”

    “啊?是哪个版本的社会行为与道德啊?这些年几乎一年一版诶!”

    “笨蛋!当然是最新版的啦!”

    十六年不足以完全改变根植在血管内的偏见和不公,但许小真的人生不止一个十六年。

    他祈愿,普通人的鲜血永远无需溅在他们亲友的脸上,公平和正义依旧会来到,幸福和充实也会常伴他们左右。

    在他走向最后一个十六年之前,帝国必定早已生机盎然,有千千万万人承上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