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恒温天气
沈荻安其实没真觉得温穗会喜欢沈墨恒。
他就是看沈墨恒对温穗怪好的,温穗又总粘着他小叔,编句话逗逗她好玩罢了。
可温穗却好像被戳中的小兽一般,眼眶微微红了。她的胳膊颤了下,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抓住那本书,往怀里抢过:
“我只是想学英语罢了。”
“你要抄作业,可以拿走。但我房间里其他的东西,你不要碰。”
“嘿你……”“你瞧瞧你重的,就不该这么大动作!”她壮胆朝着他的锁骨狠狠掐了一把,以表泄愤。
沈墨恒面带微笑地摆手摇头,表示冤枉:“是你的床太不结实了,一晃就坏。”
“我才不管呢。”温穗气鼓鼓地想要站起身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低血压头晕了,莫名没有站稳,身子一歪,又重重坐了回去。
直接跨坐在沈墨恒的大腿上部。
“呼—”她用胳膊杵着他的手臂,寻找支撑点,额头冒出虚汗,不断喘息:“你得赔我一张床。”
这个姿势下的沈墨恒笑不出来了,温穗感觉他身体微僵,往后半仰着,试图从严丝合缝的贴紧中抽身:“知道了,我可以赔给你。”
“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哼,那你得赔我个好的。”
没搞清楚他为什么会突然“害羞”的温穗磨磨唧唧站起身来,一片混乱中好像摸到一个热热的东西,以为是手臂,没太在意,傻乎乎持续命令道:
“最好是实木的那种。”
等她总算挪开,沈墨恒才无奈地起身,庆幸还好天黑下来了,两人也没开灯,目光被床吸引的温穗没空关注别的东西,否则,他真的会有被扣上耍流氓的罪名,立刻赶出去的风险。
“……好。”
足足喝了三杯凉茶,才勉强平静几分。
“屋里弄成这个样子,我们两今晚怎么睡啊。”
小镇上几乎没有像样的酒店,小旅馆都有些年头了,之前温禾带朋友住过,说是又破又小还不隔音。温穗这次回来一开始就打算带沈墨恒住家里的,他住主卧,她住次卧。不过目前看来,这次卧是睡不了人了。
“要不还是去旅馆凑合吧。”沈墨恒低低地说。
“不要。”温穗拒绝:“你不知道小镇里的八卦能传多块,今天我俩去住旅馆,哪怕订两间房,明天就能变成你投资捐款就是因为包了个年轻的。”
“我倒是不介意。”沈墨恒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过为了我们家小温穗的清誉,我还是勉为其难睡一下地板吧。”
温穗纠结了下,她知道川南的地板又潮又湿,家里沙发也很小,终究不忍心细皮嫩肉的沈墨恒为她吃太多苦,顿了顿说道:
“你可以和我一起睡床。”柳兮凝想让温穗陪她一起,她看时间还早,就没拒绝。
几个女生坐在包间里唱了几首,突然,房间内传来一声广播:
“京北大学天文学专业的温穗小姐,请您立刻前往306包房。”
还以为是教授或者哪位同学有急事找她,温穗毫不犹豫地放下话筒冲了过去。
推开门才意识到不对。
包厢的灯光随着她进门的动作齐刷刷亮起,满地都是粉白色的玫瑰花瓣,空中漂浮着爱心型气球,站在“LOVE YOU”灯牌面前的,竟然是沈荻安。
他似乎喝醉了酒,脸上带着玫瑰色的红晕,身上的味道也很大,壮过胆一般固执倔强。
温穗愣了两秒,头皮发麻。不过,这份难过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她在学校最好的朋友柳兮凝顺利毕业后,回老家找了份稳定的工作,马上便要离开帝都,以后可能都不会经常回来了。
偌大的京北大学,再难找到一个完全志同道合的朋友。
分别那天温穗特别难过,两人一边吃烤肉,一边回忆在伦敦相依为命的场景,柳兮凝嘤嘤道:
“到头来我还是和我那个留学的男朋友提了分手。”
“不是不爱了。而是我无法保证,我让家庭拿几十万和他一起出国读书后,能得到比现在更好更稳定的工作机会和未来。”
“我还是太自私了。我觉得在事业面前,爱情真的不值一提。”
“毕竟我还没有勇敢到愿意放下一切去豪赌。”
“所以,温穗你呢,想好以后做什么了嘛?”
“还没有。”温穗实话实说。 某种希冀预示着她,温穗让沈墨恒顺手把它递来,拿起一看:
【亲爱的温穗同学,您申请的留学奖学金符合要求,已顺利通过……】
喜悦的情绪包裹着她,差点便要尖叫出声,两人在被子里头贴着头,仔仔细细确认了好多遍,才相信那上面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太好了,我可以凭自己的实力去L大深造了!”
“不用花爸爸妈妈的钱,也不用找哥哥和你借。”
沈墨恒伸手贴了贴她脸颊上绽起的酒窝,淡笑道:“我就说你肯定能行。”
“你说要有好事发生,还真给说准了。你的嘴简直和开了光一样灵。”
满眼星光的她并没有察觉到那句话的另一层深意,一边把好消息分享给哥哥和柳兮凝,一边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入学时间是在秋天,我甚至这次都想带点行李过去。”
沈墨恒点头:“刚好L大离我的公寓很近,看来我也要重新添置点家具。”
直接默认了她会和他住在一起。
以后就可以过上每天看着泰晤士河和伦敦之眼,上学通勤只需要十几分钟的快乐生活了。
想到这里,她便对秋天以后的日子无限期待起来-
成功接收offer之后,温穗和沈墨恒提早坐上了飞机。
头等舱的环境一如既往舒适,早起并处于兴奋状态的温穗这会开始犯困了,吃完饭便直接放下座椅躺平,一路睡过去,旅途轻松且愉快。
飞机准点降落在希思罗机场,回到待了大半年的地方,温穗不由也开始回忆起了去年的事情,本想先跟Annie女士一家打个招呼,把从帝都买来的礼物送给她们,谁知道沈墨恒竟说她们都在忙于准备Party的事情,现在不在伦敦。
对此温穗略有惋惜,瞪大眼睛单纯道:“Lilan每年过生日都这么重视吗?布置会场是不是很难,要不我也去帮忙吧。”
沈墨恒的回答有点漫不经心:“没关系,她请了专门的人负责,我们过几天再去就好。”
给Lilan发消息得到相同的回复后,温穗便也没再纠结此事了。剩下的时间跟着沈墨恒一起在城市里散步。去重逢的花店参观、在L大的校园闲逛、躺了躺当年喂松鼠的草坪、还有一起奋战到深夜的咖啡自习室。
熟悉的咖啡香气传来,温穗买了杯红茶拿铁,这次沈墨恒也尝试了同样的口味。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踮脚,凑近他耳畔软软地说:“这家店,后来我也去过几次,坐在相同的角落复习看书,但是根本无法专心。”
“每次有身材相似的男人路过,我都要抬一次头,思考会不会幸运到和你偶遇。”
握着她的手收紧了几分,温穗听见他也低下头,闭眼贴近道:
“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心跳紧绷,睫毛颤动。
“其实我不怎么会《星系物理》。”
“……?!”
其实大多数好学校的学生,在大三结束之前基本都会对未来有个起码短期的规划:保研考研、出国留学、春秋招就业、回乡考公、继承家产……总之每个人都在自己选定的方向上努力。而温穗,却一直迟迟没有迈出这步。
最开始,她是遵从温禾跟沈茗安的建议,想要争取本校保研名额的。
主要是因为,天文学这个专业,不卷硕博学历,在就业市场上堪称举步维艰。
但这个本不坚定的想法在沈荻安跟她当众告白后更加动摇了。
“之前就总有声音说,我能考前几名,甚至争取到伦敦游学的名额,是因为我是沈崇明教授儿子的童养媳。还有人怀疑教授给我单独开小灶透题。”温穗喝了口大麦茶,无奈道:“我申请保研要是真成功了,这样的声音会更多吧。”
“简直是无稽之谈。”柳兮凝愤愤地说:“也都怪沈荻安做事太高调了,没考虑过你的感受。”
“为了外界的声音放弃保研,这样我会替你觉得可惜。”
温穗确实不是一个能全然不顾旁人怎么议论自己的人,当然她也清楚:“不单单是这一个原因。”
沈墨恒肯定是要回英国的。
Cordula的业务主要还是在欧洲,他的母亲和妹妹也都在那边定居,他不可能长久的陪温穗待在帝都。
温穗也特别怕,这段感情会落得柳兮凝和她男朋友那样的结局。
初三那年她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了,她不想再失去他第二次。
“找哥哥要钱出国读书”是柳兮凝口中的最优解,可她实在开不了口。
温穗知道,温禾最近在看帝都的房子,已经有了心仪的选项,贷款购入的话价格不菲。温禾在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找工作赚钱养她了,而她却还要伸手找他要生活费,这实在不应该。
不知所措的焦虑感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繁杂无序,让温穗时常觉得喘不过气,又不知道同谁分享,好像没有谁可以真正替她做出最终的决定。
那天晚上,沈墨恒和杜文晟他们几个外出聚餐,温穗独自一人窝在梧桐院的书房,在难得安静的环境下,对着电脑焦头烂额。
或许是前一天夜里一直没睡好的缘故,大脑一片昏昏沉沉,对着屏幕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眼睛困得打架,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睡眠。
沈墨恒急急忙忙赶回家,走进亮着灯的房间,就看见小姑娘趴在桌子旁,正对空调冷风也不晓得多穿点衣服,脑袋埋在胳膊里安静睡着,电脑屏幕里还保留着“公派留学申请”的搜索信息。
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开口质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目光环顾四周,包房里不只有他,还有杜文凯、程吟以及几个天文系的同学,众人一副不明真相的模样,甚至开始起哄。
“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这是你父亲给学生举办的散伙宴席。”
温穗真的不想,把他拒绝得那么难看。
“我们不是约好周末餐厅见了吗?”
沈荻安捧着红色玫瑰花,痞里痞气地勾唇一笑:
“如果告白还按照你设定的来,那岂不是毫无惊喜可言?”
殊不知,他闹得这一出对于温穗而言,根本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温穗握紧拳头,强忍着说难听话的冲动,最后给他机会道:“我今天不想说这个,等改天好吗?”
“你在开玩笑吗,穗穗。”
这个称呼从沈墨恒口中叫出来是多么的理所当然,被沈荻安叫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都送你玫瑰花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我们做男女朋友吧。”
温穗突然觉得有趣:“你喜欢我?”
沈荻安一脸深情,当众宣布道:“没错。”
“虽然我以前总欺负你,让你吃了不少苦头,甚至有点瞧不起你的出身和土里土气的行为。但是后来,我发现你是一个可爱且积极向上的女生。”
他背诵着事先准备好的台词:
“这些年来我也尝试和别人谈过恋爱,但是始终觉得不如你。”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和你试试。我觉得……这样比较顺从我的内心。”
“但是不能动手动脚。”
沈墨恒唇角扬起,一本正经道:“好,我不动手动脚。”
两人双双洗漱完,一人一床被子,穿着睡衣在床上躺下。
晒过的棉被有阳光的味道,应该被谢春来帮忙洗涤过,放进衣柜时夹杂了点桂花的花瓣,有淡淡的清香。
熄灯后,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些有关过去和童年的话题。
那场景让温穗心潮澎湃,幻想中的美好纷至沓来,甚至需要时不时摸一摸自己的额头,去确认这是否只是个梦境。
“有好多话。”温穗告诉沈墨恒:“我来帝都后都没敢和人讲,害怕他们觉得我土,生活习惯和过往经历不一样,也没法共情。”
“我来你家乡看过了,也算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所以,以后你都可以给我讲,我都爱听。”
“我也去过伦敦。”
她底气十足地说出初三那年做梦都不敢讲出的话:
还反了她了?这可是他沈家!她的就是他的!
沈荻安差点发作,刚想叉腰瞪眼跟这不知好歹的吃软饭小丫头好好理论一番,瞥见温穗咬紧的嘴唇,心又莫名一紧。
她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八二年的龙井,洗不干净的绿茶。
情绪在崩溃的边缘反复游离,像失去氧气的鱼,光芒刺眼。旋即,沈墨恒放下咖啡杯,抬手不轻不重在少女的金发上拍了两下。
“Lilan!”他厉声命令道:“你在胡闹什么,给温穗姐姐道歉。”
“哼。”金发少女极为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模样还挺理直气壮:“你打我,我不怕。你把女孩子骗回家,我马上打电话告诉妈妈。”
温穗仍没搞清楚目前的状况,脑袋里仅剩下“解释清楚两人关系”这一件事情,她哑着嗓子,快速说道:
“对不起,昨晚我的公寓被陌生男人弄乱,实在没地方去才在借住在小叔家的。我们没有……”
“WTF?”Lilan用很不标准、夹杂着京腔的奇怪英文感叹道,表情夸张且滑稽:“哥哥,你咋没揍那人啊?”
“你应该告诉苏格兰场的陈警官,让他把坏人抓起来!”
沈墨恒忍无可忍,把那玩具熊塞回Lilan怀里,冷冷笑道:
“我看你才该去打人,现在都敢跟哥哥动手了。”
“我只是……”
不想听小姑娘再说胡话,沈墨恒擦了擦弄脏的围裙,扶额面向温穗道:
“不好意思,我妹妹从小脑回路就跟人不一样,中文也说不太好。”
“啊……”温穗还沉浸在悲伤和迷茫之中,没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含义。
“正式认识一下吧。”沈墨恒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介绍道:“这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Lilan,今年读大二,比你小几个月,你们以前应该见过的。”
“嗯!”Lilan骄傲地点点头,像是在等人夸她记性好,洋娃娃般的脸上洋溢笑意,她掰着指头边数边回忆:“1、2、3、4……差不多四还是五年前,在梧桐院,温穗姐姐来找过我哥哥,你也许不记得。”
不,温穗当然记得。
那是她中学时代最大的一场雪,纷纷扬扬的,给所有幸福的酸涩的温暖的情绪都蒙了一层白,宣告她暗恋失败的结局。
她怎么会不记得。
而当下,从他口中听见“妹妹”这个词的时候,温穗世界坍塌般,脑袋里满是嗡嗡的轰鸣声。
“妹妹?”
Lilan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像是被命运戏弄了一般,温穗为自己的愚蠢感到荒谬绝伦。
却又莫名感到开心。
那感觉大概等于,一个被宣告死刑的人,突然得知检察官宣读错了犯人的姓名。
她不是他女朋友!
温穗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喃喃:“我从未听哥嫂提起过。”
沈墨恒解释:“我母亲和他们不熟,没带Lilan跟她们见过。”
温穗觉得自己无法做到,像唐栀予一样大方地把“盯上隔壁班的学霸”、“想做某个明星的老婆”这样的事情天天挂在嘴边与人分享。
她甚至有些自负地认为,她对沈墨恒的喜欢,是不能和她们口中所谓的好感划等号的。
虽然同样是普普通通,同样大概率难偿所愿,她依旧执着认定她的这份感情,与别人不同。
温穗接受不了有意无意的调侃,更无法忍受任何人揣测她对沈墨恒的动机。
那是她一个人盖在暗地的城堡,波涛无声的海啸。
温穗接过那杯冻柠七,杯壁的冰凉湿润触到皮肤,拉回几分思绪。
她低头看了眼泡沫箱,除了她手里这杯,还剩一杯草莓牛奶、一杯橘子汁和一杯牛油果奶昔。
温穗晃了晃手里的柠七,犹豫了下,又把它放回箱子,换了杯别的出来。
做坏事般地,唇边扬起一丝微笑。
第 16 章 恒温天气
温穗回到看台时,沈荻安已经没再闹了。
似乎跟几个朋友去了别处,一群人围在一起吵嚷着什么。
沈墨恒的周围多了其他几个人,是温穗一些校友的家长,京海中学是“贵族学区”,很多学生家庭之间都彼此认识。
温穗听见几句寒暄,“沈总年轻有为”、“如墨最近不容易”……之类的,正想着是不是不该打断,沈墨恒注意到了她。
“拿到饮品了?”
“嗯。”
温穗闷闷地说,手指将那杯子握紧,很少撒谎的一颗心有几分慌张:
“但是,小叔,我好像拿错了。”
第二天当地时间早上九点左右,沈墨恒才从梦境中醒来。
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睛,只感觉到小腿处有一点重重的压力,定神一看,是温穗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身上还穿着昨天来时那套休闲装,明显一晚没回旅馆,在这守了一夜。
潮湿的情绪涌上心头。沈墨恒想叫她回去休息,或者起码给她调整一个舒适一点的坐姿。可只是轻微的动了动,她便像被装了警铃一般,俶地坐起,满脸写着担心道:
“你睡醒了?”
“烧退了吗,有没有感觉好一点,我叫医生来量个体温。”
刚好有护士在门外,温穗请她进来帮忙测了下,体温维持在38度左右,虽然没有完全退去,好歹不像昨天那样烧得厉害了。
她又给他倒了杯水,等嗓音不再那么沙哑,沈墨恒才开口说话:
“温禾那边怎么样,如果可以挪动,要不趁早回国治疗。”
毕竟即使这里有医疗团队资源,治疗水平跟国内相比还是差远了。
“他还得再等两天,能下地了再说。”温穗解释道,一脸严肃看着他:“你也是。”
“医生说你就是太累了才生病的。”
“是吗?”
发现温穗睡了一觉后有凌乱的头发贴在脸上,想伸手替她捋一捋,看见手背上牵动的针头,又老实没动,怕牵扯到伤口她会着急:
“我还以为是年纪大了,身体不能熬了。”
温穗愤愤:“我不许你说这种话。”
“而且,知道熬不住,你就更应该好好休息。”无论是直接叫他离她远点,还是用别的由头让他放下对她的荒唐想法。
但是温穗并不觉得,这件事情需要他帮忙。
不仅仅是不想无端破坏他们叔侄的关系,更是因为,这本就是她自己的事。
她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处理好与人交往的关系,早在初三那年,他就教会她如何拒绝别人。温穗不想总躲在沈墨恒身后,让他帮着出头,她可以自己解决问题。
她顿了下,几乎没有犹豫,牵着他宽阔的大手,抬眼认真拜托道:“给我一点时间,我想亲自和沈荻安说,可以吗?”
“当然。”沈墨恒在她的耳畔温热地呼吸:“这是你的自由和权力。”
绝对尊重、充分相信,温穗总能一次又一次地从他身上获得无限的安全感。
两人又在春末的冷风中你侬我侬纠缠了一会,温穗踮脚,亲了亲沈墨恒的下巴:
“所以你今晚就真只来看看我,然后直接回帝都?”会和沈荻安交往的女孩子,通常只有两种类型:
一种是张扬、门当户对、自信优异的大小姐,这种女生往往不好拿捏,稍微忤逆一下便要和他争个你死我活,不愿让步。
而另外一种则是特别听话的小女生,总是娇羞听话地黏在他身旁,目的是为了让他哄着她们,或者给钱花,像没有灵魂的漂亮玩具,毫无生气。
每一次对眼前人大失所望,他都会不合时宜地想起温穗。
想起她第一次来他家时,青涩怯懦的模样。
像一株路边生长的小白花,清新,淡雅,却又干净得仿佛从未沾染过世间的尘埃。让人忍不住就想揉碎她,挫败她,看她沾上烂泥破碎的模样。
可后来这种想法发生了变化。沈墨恒把袋子稍微打开,认真看了眼,里面是个穿米色外套的彼得兔车载摆件。
穿着打扮有点像今天的他,至于长相,显然更像温穗。
小小的嘴巴,亮亮的眼,耳朵温驯垂下,模样乖乖的,简直和温穗一模一样。
可爱极了。
“今天早上出来时,看小叔的车有点空,心想或者你能用上。”见他一脸高深莫测地不说话,温穗有点担心道:“你要觉得太幼稚了,可以拿回家收进抽屉,不用摆出来。”
“我可没说。”沈墨恒尾音上扬:“我很喜欢。”
“回去就搁车上摆着。”
温穗还是说:“谢谢。”
小少爷哼地回过头去,感到吃瘪。
他共情不了温穗,就像温穗也同样无法理解他。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忍不住暗戳戳的在细枝末节处帮她的忙。
沈荻安将这解读为“小爷是个善良的人”,并引以为傲。
中考当天艳阳高照,盛夏三十几度的气温很容易让人燥热昏厥,为保全市统一,所有考场都不许开空调,惹得许多同学叫苦不迭,可温穗的心却格外平静,好像经过大风大浪的船即将驶过最后一个港口,她尽了全力,也不怕交出最后的答卷。
考场是随机分配,全市区的孩子被打散,遇到熟人的概率极低。
温穗却破天荒地在同一个考场碰见了同班的程吟。
这位被保送的年级第一向来傲气,又是沈荻安的好兄弟,温穗经过他身边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四目相对时,却被对方率先叫住。
“温穗,中考加油!”他朝她说道,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听荻安说你特别努力,祝你取得好成绩。”
“感谢你的祝福。”温穗有点官方地回复:“你也是……虽然这个对你来说可能不必要了。”
程吟耸肩笑了,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尴尬情绪。
“京海高中见。”他说,然后在温穗进考场前又把她叫住:“还有,有句话现在说不知道算不算迟。就、开学那次,擅自挪动座位让你跟荻安做同桌……对不起,给你道歉。”
听他提起这个,温穗有点惊讶:“嗯?”
“当时确实只想开个玩笑,没想到后续给你带来了不良影响,是我不对,请你原谅。”
温穗因为更换座位经历了同组同学的语言暴力,和沈荻安坐在一起也给她造成过困扰,想必程吟也有所耳闻,只是温穗没想过他会放在心上、甚至主动道歉……然而现在对她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关系,都过去了。”温穗朝她莞尔一笑:“京海高中见。”
程吟目送着她通过安检走向考位,少女的声音软软的,笑起来特别腼腆好看。外表如此柔软乖巧的女孩子,却有着比谁都坚定的执着和拼劲,难怪班里的同学从一开始对她敌对,到现在都佩服于她的优秀勤奋。他也越来越理解好哥们沈荻安为什么会对温穗感兴趣了。
她确实很迷人。
两天的考试比想象中得迅速,几乎是一晃而过。
温穗从考场出来时,温禾和沈茗安正站在停车场等她。
沈茗安身穿寓意“旗开得胜”的旗袍,看见温穗便不顾形象地大步奔过来,搂住她一阵猛夸:
“辛苦了!终于结束了!”
倒是温禾看她表情不错,嘴贱问了句:“考怎么样?英语卷子写完了吧?”
温穗确实自我感觉还行,点头谦虚道:“作文是小叔之前给我改过的一篇,题材几乎一样,我照抄了。”
“那我觉得你能拿满分。”沈茗安竖起大拇指。
过了一会,小少爷沈荻安也从另外一个考场出来了,动作有些懒散,看模样估计也考得不错……沈荻安虽然学习摆烂,但他给自己定的目标低,只要能过普高的线就可以塞进国际部读书,对他而言也不难。
难得大家都闲下来,温禾提议带两个孩子去吃顿好的,一行人找了家市中心评分较高的韩式烤肉店,等肉上齐的空隙,沈茗安接了个视频电话。
温穗这下心里踏实了,得到认可的满足感占据内心:“你喜欢就好。”
“我也觉得它很可爱!”
两人本想再交流两句,温穗刚打算问问他母亲和妹妹的话题,刚才请沈墨恒帮忙买东西的男生突然折返回来,老实的脸上一脸呆萌,对他们笑道:
“美女妹妹,还有、还有这位小叔!刚才谢谢你们的帮忙,其实我是一名摄影专业的学生,为了表达感谢,可以给你们二位拍几张照吗?”
温穗为这个称呼笑得肚子都疼了,别过脸捂嘴偷看沈墨恒无奈扶额的表情,根本舍不得拒绝眼前这个活宝,果断比了个“OK”道:“我没有问题。”
沈墨恒不禁认真朝她看了一眼。
在他的印象里,温穗是不太喜欢拍照的,初三时去公园那次,很多穿漂亮衣服的女孩子在拍写真,问温穗的意思,她好像并不感兴趣。体育中考那会她和同学一起拍合照,脸上的表情也格外勉强,笑得并不自然。他还以为温穗不喜欢拍照。
而此刻,身边的少女唇边漾着梨涡,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十分欢喜。
也不知道是当初的他对她了解甚少,还是女大十八变,她真的变了很多。
往好的方向那种变化。
既然温穗愿意,沈墨恒当然不会扫她的兴,即使他从刚才开始就对这个傻乎乎的男大学生有点不爽了,他们两个好端端的旅行,他老来凑热闹做什么。
当然他没说出来,只点头道:
“嗯,拍吧。”
得到他的应允,男大学生领着两人离开纪念品商店,在河边找了处绝佳的拍照地点,草地上开满五颜六色的野花,身后是红棕色风格的砖房。
“拍立得来两张,富士再来一些吧,风格和效果不一样的,到时候我通过邮箱发给你们。”
“好。”
温穗坐在草地旁的栏杆上,沈墨恒站在他旁边,距离贴得不近不远。
“靠近一点。”那个男生指挥道:“别弄得像你们两个不熟。”
“这样可以吗?”温穗稍微站起来了些,身边朝沈墨恒旁边凑,她不太懂拍照,只能尽量使两人竖拍在同一个方框。
“还是远了,控制下表情。”
“我、唔……”
她正纠结着,忽然,有温暖的触感落在肩膀上,轻轻地,她感觉身体一歪,脑袋不受控制地朝左边偏去。
或许是因为看见同桌的她每天埋头于题海,无论上下课地努力拼搏,即使生病也不愿错过考试。
也或许是震感于瘦弱的她备战体育中考时那股不服输的拼劲。
又或许是感慨她的勇敢,没有任何背景、经济条件一般的她竟然敢选择烧钱烧脑且不好就业的天文学,还能年年拿奖学金到手软。
她虚心且好学,无论沈荻安怎么逗弄她,甚至折辱她,温穗都不卑不亢。
从不服软,却也不屑于回击。
他以为可以随意攀折的莬丝花,原是朵热烈且坚忍的白玫瑰。
高中毕业后,沈荻安也并非没有听见过温穗有关的传闻。
偶尔是从父亲那里得知,说温穗又代表学院去参加了哪个比赛,获得了靠前的优秀成绩,还把奖金捐给孤儿院失去父母的残障女生。
还有同样就读于京北大学的程吟,也告诉过他,学校有不少优质男生在追温穗。
“长得漂亮,性格安静,温柔不做作,心地还善良……活脱脱一女神!把咱医学院的学长迷得眼睛都直了。”
每每听到这些话,沈荻安都会一边假装云淡风轻地说句“哦,是吗,她啊”,一边莫名其妙握紧拳头。
他不确定这样的情绪到底算不算喜欢。
但,沈荻安非常固执地认为,温穗是在他家长大的。
真要看中谁,和谁谈恋爱,也应该先过了他这关。
他沈荻安是有优先权的,别人都得先靠边站!
一月刺骨的北风吹得人身上特别的冷,沈荻安大口撸串,被胡椒粉呛得打了个打喷嚏。
杜文凯被他狼狈的模样逗笑,认真道:
“安哥,我是觉得吧,你要是真想追谁,还是该抓紧。”
“有的事有的人,错过这个村,就真没这个店了。”
“我可没有特指某个人的意思哈。”
你还怪懂礼貌的……感觉他抓错重点的温穗简直无力吐槽。
决定直接明说。
“那我们两个。”她指了指两人身上的牛仔情侣装和相配的发型,咨询意见地问:“是就这样找死,还是想办法装一下。”
沈墨恒无奈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手机:
“我朋友圈都发了。”
“还怎么装呀。”
“……说那女的不是我,是一个长得和我很像的人,之类的。”哥嫂两个华清学霸的智商当然不至于这么好骗,温穗说完也觉得离谱,干脆摆烂:“算了,直接说吧。”
又低下头沉默思考了几秒,想了一出缓兵之计:
“要不,循序渐进一下。”
“怎么个循序渐进法?”
“就、我俩不一起出现。你先去买礼物,等我观察一下哥哥嫂嫂今天的心情和反应,试探试探,再发消息叫你来。”
“如果心情好就说,心情不好再想想别的办法。”
沈墨恒本想说没这个必要,见温穗一脸认真,好像很满意自己这个点子,不忍心泼她冷水或者赶鸭子上架,憋着笑点头应道:
“好。”
“那我们家宝宝身先士卒。”
“嗯,我可勇敢了。”温穗拍着胸脯道。
送他走进超市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大声把沈墨恒叫住:“你等等。”
“嗯?还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不是。”温穗攥着手指小声嘟哝:“你别买太硬,或者砸起人来太疼的东西。”
“我有点担心我哥控制不住……”
沈墨恒:“……”
“放心,我觉得温禾不会动手的。”
“真的?”
大佬盲目分析:“以他的性格会独自崩溃。”
“那感觉也不是什么好事。”温穗忧心忡忡地建议道:“要不你给他买点中药调理一下吧。”
“毕竟他是我哥。”
“我哥对我挺好的。”
“我不是很想让他崩溃。”
“嗯。”沈墨恒本正经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不错,我们家穗穗很有良心。”
“有一点点吧。”
“我不能把你一起捎回去吗?”
“没办法,学校要求统一行动,明早我必须露脸。”温穗深吸一口气,略感遗憾,面对学校的规定她也毫无办法。
沈墨恒像早料到了一般,表现得很淡定:“无妨。”
“换身保暖好看的衣服,带上行李,我们一起去个地方。”
这个提议让温穗稍微有些意外,不过出于对沈墨恒的信任,她还是到酒店房间简单收了几件换洗衣物。原本随意的长袖睡衣则改成了条文艺风的牛仔蓝长裙,很有女学生气质。
回到停车场时,沈墨恒没在车下等她,而是坐在了驾驶座。
温穗看见后备箱的门被微微打开。
以为是留给她放行李箱用的,她没多想,握住把手,往上拉开。
繁星般的灯光照亮眼前,闪烁的灯串如同银河一般,偌大的后备箱里摆满了温穗最喜欢的弗洛伊德玫瑰,花朵间坐落了一排小型彼得兔玩偶,各种毛色、表情、服装打扮各异的小兔子齐刷刷面对着她,温穗被萌得心都要化了。
她惊喜回头,发现沈墨恒正抱着一只大型白色彼得兔娃娃,迈步向她走来:
“亲爱的温穗小姐,我喜欢你。你可以跟我成为恋人吗?”
一本正经的表情弄得温穗既发楞又发笑,接过娃娃的瞬间直接破了功:
“噗,我们不是都交往一个月了吗?”
“怎么还突然说这个。”
“当然需要。”沈墨恒夜色一样的目光星然看着她,格外认真地说:“上次在灯会表白,你没有同意。”
“所以这次,我再做一次。”
好像是为了完成某个重要的仪式。
温穗一手抱玩偶一手将他牵住,心里像有万千流星划过,明白了点什么:“所以,这算走流程?”
“嗯。”沈墨恒维持着温柔坚定的笑容,认真解释道:“我不想等以后,你回忆起‘答应被告白’这个场景时,留下任何遗憾。”
满是爱意和仪式感的场景在温穗的心里掀起海啸,被珍重爱护的甜蜜把过往有过的所有酸涩和委屈都填平。
“好,好,都听你的。”
确认他头脑比较清醒之后,温穗端来床头的早饭,是沈茗安清晨时分带过来的,这边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中餐店,她只能在保证卫生的前提下去一家西餐厅买了几个芝士欧包。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本来发烧就让人的胃口大减,沈墨恒口干舌燥,对这些甜腻干巴的东西兴趣不大:“我倒是比较想去洗个澡。”
发烧出了一身汗,坐在她旁边还挺不好意思的。
这家伙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端着。
温穗格外较真:“不行,不吃东西的话不许你洗,低血糖会晕倒的。”
“那我稍微吃点。”
“嗯,你先吃,吃完我得问问医生再做决定。”
“洗个澡而已,应该没必要吧。”
“当然有必要,况且你还在打针,总得等这针打完。”
年后,温穗也不太有机会去仔细思考和沈墨恒进一步暧/昧的事情。
京北大学在元宵结束后的第四天开了学,天文学专业大三下学期的课程很满,再加上温穗出国交换了半年,选修课学分和实践学分比别人差了一截,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奋起直追,查漏补缺。
由于课程安排紧凑,温穗不可能长住在梧桐院,居住地在京北大学寝室、梧桐院和哥哥家来回变动,像个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
沈墨恒所谓的“追”,暂时还只停留在送她去学校、给她买好吃的、教她做几道题的简单层面……温穗喜欢倒是挺喜欢的,只是心里的小期待一直没有得到满足,如同烧得半开不开的水,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等待彻底沸腾起来。
反倒是周围人的反应给她增添了不少笑料。比如王姨对着客厅和主人房书桌的满抽屉辣卤直摇头,无奈表示“从没在梧桐院见过这么多零食”,又比如上回沈墨恒在教学楼下等温穗被几个同学看到了,引得柳兮凝一阵尖叫。
“握草,温穗,这叫‘叔’!这么年轻这么帅你居然管他叫‘叔’?真的好牛逼的一张脸啊。”
温穗试图给这位花痴少女解释:“这是个辈分问题……”
“是我目光短浅太过浅薄了,穗穗,我跟你道歉。”柳兮凝疯狂输出道:“最开始你说你喜欢了个大你快八岁的年上男,我还担心你被老变态骗了,今天看到他本人,我才发现这也太帅了吧,还特别有那种优雅的气质,瞬间对比的我男朋友跟毛没长齐的丑小孩似的。”
温穗表面否认,内心却开心得不行,嘴角偷偷上扬:
“没这么夸张吧,而且之前在伦敦,你们不是见过吗?”
“那会儿只是在楼上远远看了一眼背影,都没瞅见五官,能一样吗?这张脸还是要正面对视才能感受到女娲的伟大。等你俩以后真在一起了,能不能把你男朋友借我观摩观摩。我也不做什么坏事,就单纯看看帅哥!”
温穗实在没法脑补出沈墨恒被当成珍惜物品让人围观的场景,笑出声来:“哈哈哈哈,那恐怕你得问他。”
“总之,我要收回之前让你钓着他的话。”柳兮凝用胳膊肘撞了撞温穗的腰,戳得她特别痒:“要早知道是这么帅的daddy,我肯定建议你现在就把他扑倒,你俩不是已经住一起了吗。”
“是,就很单纯地借住在他家,他这个人特别有边界感,我俩和室友没什么区别。”
温穗嘟哝着,其实被柳兮凝这么一反水,她也有点后悔,明明也喜欢别人,却非要端着,到头来是自己干着急。
可事到如今,除了焦灼,好像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这样蠢蠢欲动的心思,一直持续到三月的第二个周五。
那天,温穗要以助教的身份去参加一个讲座。
说是“助教”,其实并不准确,在她自己看来,充其量不过是个打杂的。
这份活儿是通过同寝室一个外院女孩子介绍得到的,她们学院每个月会邀请校外的讲师免费开展一个雅思口语加写作的突击技巧班,供全校有备考需求的学生提高。机会难得,所以每次举办都异常火爆。
身为“助教”,要做的工作主要是和学生会一起协助受邀讲师把讲座办好。负责把讲师的教案整理成PPT、预订教学场所、沟通课程时间和内容安排等。这样一趟下来不算轻松,但开出的学分奖励丰厚,温穗刚好雅思成绩不错,各项能力也满足成为助教的基本条件,就主动为了学分参与了。
“遇到好的讲师还好说,只需要定个教室就行。”
那个介绍她去的室友帮她提前避雷道:
“要是遇到傻x,PPT都让你全写,写了还要改好多遍,简直可怕……据我所知,学校请来的百分之八十都不好对付,有的人是那种教辅机构出身的,讲课时常夹带私货,给自己机构做宣传。也有人爹味特别重,对助教指手画脚。甚至有部分所谓雅思高分的学长学姐,口语还没我们普通外院学生好呢。”
为免遇到挑剔难搞的百分之八十,温穗只好提前准备,起码率先摸清对接老师的脾性,有个心理预期。
于是,讲座开始前五天,她就把整理好的材料发给了学生会提供的讲师邮箱,对方叫Mr.Lowell,听说是位居住国外多年的年轻男性。
温穗在邮件里的言辞十分诚恳卑微,生怕被对方觉得态度不好故意刁难。
温穗觉得他莫名其妙的,不过沈荻安的脑回路向来清奇,她也不屑于与他争:
“今晚自习课的时候我会写的。”
“哼。”沈荻安看那男生走了,把书推开,重新打着哈欠趴回桌上:“无非是这次考得还不错而已,你也别太骄傲。”
温穗:“嗯,我会再接再厉的。”
沈荻安再次被噎住,也不知道这温穗是不是天生缺根筋,每次阴阳怪气她,她都听不出来,一副单纯坦然的模样。沈荻安简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软趴趴不得劲。
其实温穗真觉得这个成绩挺一般的,初中部100多名的排名,虽然可以顺利升上本校的高中,但进重点班的竞争非常激烈,要考进前50才算保险。
只不过这样的想法,她不会明着讲给任何人听。
就像对沈墨恒的喜欢一样,她将它悄悄埋在心底。
第 17 章 恒温天气
帝都从五月开始入夏,天气逐渐变暖。
对温穗而言,最直观的感受,大概便是梧桐院门前的郁金香变成了蔷薇。沈荻安的校服外套早早脱下,换成短袖,又被他姐沈茗安以“昼夜温差大,春捂秋冻”为由追着满院子跑,让他重新穿上,一片鸡飞狗跳。
还有黑板角落里那个“离中考还有_天”的数字,从8、90,变成了5开头。
随着日子越来越近,考试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期中之后,温穗的成绩一直稳定在80名到150名之间,升不上去,也降不下来,似乎到了一个瓶颈。
这样的结果让温穗忍不住越发和自己较劲,早起的时间提前了不少,晚上不背完给自己规定的句子绝不睡觉,像个小陀螺一样一直转不停。
要中考的学生忙,梧桐院其他人也忙。
“天那么冷,冻坏了吧,阿姨给你准备了超正宗的牛油火锅底料,要不要现在尝尝?”
与故人重逢的喜悦让她的心情变得很好,温穗早听沈墨恒说王姨和李叔回了京郊老家,但每隔半个月都会来梧桐院打理屋子,这次也是他要回国长居,才把两人招回来的。温穗在的这几天,他们也会留下做伴。
“沈墨恒……”她试图呼唤他,嗓子里冒出的声音竟有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暧/昧粘腻。
“嗯?”
“我耳朵痒:”大脑一片空白,说出口的理由偏偏是最站不住脚的那个:“要不,我、我还是自己吹吧。”
“哦。”
“是这里吗?”
温穗的身体微微一颤,没等她反应过来,耳尖传来的湿润酥麻感便让她险些叫出声。
沈墨恒下巴一低,直接把她的整只耳朵含入口中。
但温穗不想跟柳兮凝细说。
柳兮凝已经够烦了,告诉她自己这些细碎青涩的暗恋回忆,好像也无济于事。
温穗喝了一口酒,尽量简短模糊地说:
“我觉得,喜欢你就是,会想用尽全身力气追上你的脚步。你如果遇到困难,她会想帮你的忙,你如果难过,她一定会来找你……”
“喜欢的话就会来吗?”
柳兮凝捧着酒杯,眼眶泛红。
“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我,会的。”
温穗的话音未落,柳兮凝手中的手机立刻传来一阵嗡嗡。
光是看她脸上暧/昧泛起的微笑,便可猜出对面是谁:
“你在哪?”
柳兮凝傲娇地咬着唇:“Herz……你有事吗?”
“来找你。”
“不用你来找我,你来找我干什么?”
“去掉吧,谢谢。”
温穗望着他返回前台的背影,心里一阵温柔的微颤。
他还记得。
不仅记得她喜欢吃辣,连她对牛油果过敏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哪怕这或许只是出于他的记性好。
像微风吹进浓雾里,拨不开云烟,什么也看不真切。
时间容不得温穗深想,沈墨恒很快拿着饮品回来,叫她翻开书,两人就着复杂难懂的英文教材切入正题。
复杂的物理公式和天体运行轨迹在他眼里变得脉络清晰,有迹可循。
唐栀予对温穗说:“这很讽刺,也很现实。”
全校人都听说过潇洒恣意的沈荻安,同时,也有很多人知道温穗。
“七班那个长得很漂亮的乖乖女,每天放学有豪车来接,看着特别单纯低调,没想到家境贼好。”
“她还是个理科学霸,上次数学竞赛,跟程吟一样拿了满分。”
“罢了。”
“改日再认真说给你听。”
最后,温穗只好在满腹疑思和惆怅纠结中挂断了电话。
唉,看沈墨恒这副欲言又止话中有话的态度,她到底说了什么啊!
以后,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能喝了。
离下午三点半的飞机还有四个多小时,温穗还有时间收拾下,午饭就只能等到在赶往机场的车上慢慢享用了。
她回到房间,打算去浴室飞速洗个澡,昨晚粘了一身酒气,再在飞机上坐一整天怕是要臭了。
来到卫生间的镜子前,温穗看向里面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眼圈有点泛红,但皮肤却很干净,除了一点刚睡醒的油光,没有一丝异样。
唯一令她震惊的是,她昨晚出门前化的妆,竟然都卸干净了。
这让温穗的呼吸一顿。
却又长舒一口气。
她的皮肤本来就很敏感,虽然平时无论怎么吃辣都不爆痘,但一到春天柳絮纷飞的季节,或者带妆太久不卸,脸上就会泛红,又痒又难看。
垃圾桶里有几张用过的卸妆棉,粘着彩色的口红痕迹,再朝门口望去,她昨天穿来的那双白色皮鞋已经被整齐放在架子上,袜子塞在里面,摆得很好。
她不太相信自己能在醉酒后做完这些。
唯一的解释就只有:是沈墨恒做的。
温穗有点没法想象那个画面。
昨晚夜深后,身材高大的男人或架着、或背着酒醉的她回到房间,替她脱了鞋袜,瞥见她熟睡脸上斑驳的妆容,无奈摞起西装袖口,找前台借来卸妆棉替她一点一点、慢慢温柔地擦脸。
温穗揉了揉眼睛,湖风扬起百叶窗楹,皮肤像被蝴蝶亲过,有萤火在心头摇曳。
镜子中的少女捂着脸,眉眼一弯,轻轻笑了。
几十公里外的伦敦,Cordula的总部大厦内,秘书敲门走进顶层的办公室:
“沈先生,您订的花到了,您是直接拿走出门,还是我给您放在办公室呢?”
“……拿进来吧,我去不了了。”
望着被珍珠和丝带点缀的、盛开的玫瑰,沈墨恒略感遗憾地用手抚上花枝上的露水。
秘书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的老板,感到有些不解。这个人,昨晚凌晨发消息说要一大早去Urban Florals定一束弗洛伊德混搭小粉兔玫瑰,用Cordula的饰品亲自装饰……他还以为沈先生特别着急呢,怎么好不容易花来了,他又不去了呢。
仗着平日里老板脾气好,秘书斗胆多嘴问了句:
“您这是,要去告白吗?”
“嗯,原本打算去的。”
“不过出了点意外,在电话里说的话,太不正式了。”
“所以,改天吧。”
改天亲口说与她听。
对于与她有关的评价,温穗总是一笑了之,她不屑于向人去澄清什么,也无所谓人家怎么看她。
早6晚10的日子里,她的心思始终被课业所占据。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远在天边的沈墨恒。
温穗和他始终保持着微信联系,打电话的频率大概在1-2星期,她会跟他讲从唐栀予那听来的八卦,以及学校里发生的事。沈墨恒通常喜欢听她说,偶尔也会主动展开话题,说说邻居家养的比格犬、公司新设计的钻石戒指、还有伦敦潮湿的天气。
他的消息、电话那头的声音、期待相遇的心情,成为她那些灰暗日子里最大的甜蜜。辗转于思念,留痕于笔尖,碎碎念念,岁岁年年。
后来,有关温穗的流言多了一条:
“七班那个学霸白富美,谁告白都被拒,估计有喜欢的人了。”
越是这么传,越是有人不信邪。终于在温穗高一下学期的某一天,年级一个长得比较帅、成绩和人缘都不错的男生没忍住,在小卖部后面堵了温穗的路,一脸认真问她。
“我给你写了五封情书,你一封都没回复……我有那么不堪吗?是你看不上我,还是有其他喜欢的人?”
按照一直以来的性格和作风,温穗遇到这种事情一概喜欢退缩,唯唯诺诺装哑巴,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也就糊弄过去了。
偏偏这次,脑子里突然想起去年夏天那次,沈荻安过生日,沈墨恒拦在她面前告诉她的道理。
“我不想回复情书,也不喜欢像这样被人拦着,更不打算早恋。”她看着那个男生的眼睛,语气柔和却坚定地说:“我家长也不允许。”
“不是,你……”那男生一时半会没转过弯来,没想到十几岁的高中生还有这么听家长话的,想拉住温穗再询问几句,刚好这时沈荻安从小卖部买了棒冰出来,撞上此场景,气得当场冲过来。
“艹你妈!”
沈荻安张口便脏话狂飙,不问青红皂白一脚踢了上去:
“你对温穗做什么呢?我警告你离她远点!”
那男生也不是吃素的,搁谁在这莫名其妙挨一顿打心里也不会好受,没空看对面来者何人,也跟着还了手:
“傻x,关你屁事。”
两人在小卖部门口公然斗殴,光天化日之下自然持续不了多久,不到两分钟便被路过的校领导扯开,抓进办公室,各打五十大板。
作为亲历人,温穗也跟着被叫去了解情况,不过这事她确实无辜,随便问了几句,便给放出来了。
另外两人其实也没多大的事。毕竟一个是国际班的摇钱树,另一个学习成绩也不错,双方家长私下调解,此事就不了了之。
耳畔也只剩下气泡在柠檬水里炸开发出的滋滋声。
“其实这里面的知识你都懂,温穗,即使有不会的,稍微解释一下你也会立刻明白。你的问题压根不在于理解不了教材。”沈墨恒跟她交流后,认真道:“仅仅是语言问题。”
“我知道。”温穗喉咙微动了动,表情带着失落:“我的口语和听力,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差很多。”
“即使这些年,我一直有用心去学。”
沈墨恒安静看着她,女孩在灯下捧着书页的模样有些落寞,神情却是倔强的,暖光勾勒出她柔和的面部轮廓,和记忆里总是背着大书包,无论晨昏寒暑都埋头苦读的小身影缓缓重叠。
那时候,他会时不时关注温穗的心理健康,却很少真的细问她的学业。
学习方法是什么、有没有喜欢或者讨厌的老师、成绩进步了吗……这些事情在一个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的学生身上似乎是不重要的,沈墨恒本人,以及温禾和沈茗安,都很少关注学习态度良好、成绩扎实的温穗到底是怎么一直保持专注的。
因为结果太好,反而让人没那么注重过程。
他所做的,无非是给她买几本爱看的书,或者在她的作文本上留几句话,鼓励一下她。
无数个夜里,小小的窗户里,少女对着淡色腊梅花挑灯夜战,他甚至从未问过她,“穗穗,你为什么这么拼”、“其实你偶尔也可以休息,去看看星星”。
只是恍惚想起那个下着暴雨的夜里,十五岁的她第一次到他在如墨的办公室,强撑着一双睡眼,硬要帮他处理账簿的坚定,还有那句:
“我真的,特别特别想帮小叔的忙。”
异常执着的温暖,在那段对沈墨恒而言略显灰暗晦涩的日子里,拥有多么不同的意义。他从未胆敢深想。
场景太过相似,红茶拿铁,城市霓虹,绷带药水,还有关于爱情的第一次攀谈……都在同样湿淋淋的夜里变得清晰而具象化起来。
那是他难得地吐露自己的心境,对着一个好像什么也不懂,却总愿意认真聆听他的小女孩。
沈墨恒想,或许他一直欠她一句,“谢谢你,小温穗,其实你帮了小叔很多”。
一只飞蛾撞上邻桌的烛火,发出燃烧的滋滋声,像理智的弦沉默崩断,沉睡的草籽暗然萌发。灯影晃眼,沈墨恒在无声中回到现实。
“刚来到新的语言环境,难以适应是正常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像说教:
“从小我妈就对我说英文,刚来英国读书的时候,也没法听懂所有同学的发音,和很多人难以交流。”
温穗抬眼,有些踯躅着看着他,惊讶于沈墨恒竟然在用亲身经历说服她,这算是一种安慰吗?
宋骁的声音懒懒的,带着气音和笑意:
“我女朋友在哭,我来跟她道歉,接她回家。”
甜蜜腻歪的对话被一旁的温穗听在耳朵里,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拿胳膊肘狂撞柳兮凝,假装怪罪道:
“哎呀,刚刚还说呢。”
“你还气不气啊?”
柳兮凝表面高冷,实则嘴巴都合不拢了:“还有一点。”
温穗:“那你别笑。”
“我才没有呢!”
“哼,都怪你,害我当电灯泡。”
宋骁要来接柳兮凝,温穗不想打扰小情侣,说要自己回去。但柳兮凝压根不放心,觉得她有点喝醉了,让她留着一起,要么也得帮她叫好车看着她上去才行。
温穗本身没觉得啥,柳兮凝一说“醉了”,她摸了摸脑袋,立刻感觉到一阵眩晕,像熬了夜一样,嗓子也干干的,有点想吐。
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敢坐的士车。
“你和宋骁先聊,我去门口透口气。”
必须吹吹风,醒醒神,缓解一下头脑的昏沉。
温穗在门口的台阶上看了看来往的车,觉得它们开得呜呜的,很晃眼睛,于是又拿出手机,想看点别的转移注意。
“你别咬……”
睫毛颤抖,撒娇的语气中带着几丝气急败坏,往他怀里钻,试图躲闪着,指望他将她放开。
预想中的“解脱”却并未到来。
耳朵处的温热抽离,随即占据意识的,是落在身上密密麻麻的吻。
如蝴蝶扇动翅膀般轻柔,在白皙皮肤上落下痕迹,又蛮横叼住她的唇。
气氛被点燃,周身的氧气都被烧干,舌尖与唇齿纠缠,思绪混乱。
直到她的眼角泛起微微的泪痕,他才终于停下。
“不喜欢吗?”
“……”温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心脏都要跳出身体,全身瘫软酥麻,不忍心说谎伤害他,又怕实言坦白会惹得骨子里恶劣的男人变本加厉。
眼角红得像小兔子,她好像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你这样,我会喘不过气。”
“那不接吻。”
这样干脆的一句话,让温穗霎时间没咀嚼出里面的深意。
直到浴衣的领子被进一步解开,指尖诱人沦陷的触感跌撞袭来。
紧张和害怕情绪涌现,纠缠缱绻着,她瞥了一眼,知道自己并不讨厌。
“我明天。”
尽管如此,依旧尝试用逻辑说服两人的理智:
“我明早要集合,我不想那么疼。”
“我知道。”她听见他安抚般的笑,低低浅浅的语调每一句都安抚着她的灵魂:“没准备东西,我不会那样对你。”
不想成为秒懂女却一下领悟出“东西”是什么的温穗,心里涌上一股想找个地洞藏起来的羞耻感。
咽了口唾沫,睫毛颤颤地瞅他:
“好呀!您先帮我下锅吧。”温穗爽快接受这份好意,丢下行李却率先往二楼走去:“稍等我去趟主人房一趟,马上下来,咱们三个一起吃。”
温穗急匆匆上去,完全是因为沈墨恒嘱托她“要给房子添添新年气氛”,想把准备好的春联替他先贴在房间门口。可这个动作看在旁人眼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王姨和李叔对视一眼,望着少女活泼给沈墨恒拍照发图的背影,满脸慈祥。
“怎么感觉,穗穗小姐这次回来和以前不太一样。”
“大方开朗了不少,和沈先生说话也不拘着了。”
“是啊,荻安少爷要是敢踏进主人房一步,那可是要被沈先生教训的。”
“那可不?穗穗小姐从小就不一样。”
“现在的模样,简直像是女主人。”
“你别说,还真挺般配的。”
—
温穗向来随遇而安,在曾经待过的环境中适应下来是件很轻易的事情,搬进梧桐院没几天,便完全熟悉并享受起了这里的生活。
宽阔的房间、舒适的地暖,她每天的生活无非是和王姨李叔唠唠嗑,待在房间里看书练琴,偶尔去和哥嫂吃顿饭,见见在帝都的朋友……过得简单舒心。
庭院中的花草被她一一修剪过,房间也挨个布置成了新春的模样,她给主人房的窗口摆了个花瓶,学着沈墨恒以前对她的那样插了点时令鲜花在里头,又用彩纸剪了几个月亮,和福字一起贴在了他的窗楹上。
Cordula近期的业务繁忙,沈墨恒一时还没法抽身回来,她就这样暂时一个人住着,每天和他打打视频,聊点小婴儿的日常和帝都的变化。
正月十五那天,骤雪初晴。
温穗早起推开窗,还没来得及感慨温暖的初阳,便被王姨激动的声音喊着往下望:
“快看,腊梅花开了!”
欣喜地冲下楼去,温穗果然看见花枝上绽出几朵鹅黄色的花蕊,映着昨夜未化的雪,清冷的颜色,像是月光。
“真好。”
她笑着用手机记录下了这美好的一刻,又采了一株花枝,打算放进主人房的花瓶里。
临近返校,昨晚整理假期的阅读报告,睡得有些迟了,温穗摆弄着花枝,不自觉便在主人房内打起瞌睡来,迷迷糊糊趴在木质的桌上,沉沉睡去。
梦里又回到了她来梧桐院的第一个晚上,黄昏的花树下,身穿大衣的男人握着棕色伞柄,眉眼如星,冷得像山间的雾气一般,伸手缓然拂过她的发梢:
“我听说,南方下雪的时候,很多人习惯撑伞。”
“我们那不下雪。”
“……”
“是腊梅花。”
恍然听见门开了,有行李箱划过地面的声响,下一秒,背后传来柔软的触感,温暖的毯子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就好比沈墨恒,又是超过半个月没着家。
连带着哥哥温禾也时常不见踪影。
有几次温穗抓住机会拦着哥哥问起,他也一脸讳莫如深的,只说“如墨集团出了点问题,小叔和沈老爷子有点分歧”,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大概是觉得没有小孩子插手的必要。
温柔低沉的声音让她忍不住唇角上扬:
“温穗?你在哪呢。”
“小叔。”
他的声音她绝不会听错。
“我到地铁站了。”
“嗯。”慵懒的嗓音和沙沙雨声交杂在一起,透露出一股别样的磁性,她贴近听筒,捕捉到那边略有嘈杂的背景,有机器磨豆的轰鸣和“谢谢惠顾”的温柔女声,似乎是在咖啡厅:“外面下雨了。”
“好像是。”
“站在原地,我来接你。”
第 18 章 恒温天气
“还要伞吗?”将她思绪拉回的是摊贩阿姨的呼唤。
温穗缓神,呼吸随着夹带水汽的夏风微微鼓动。小声回答的语气带了几分雀跃和骄傲:
“不好意思,不用了。”
“有人来接。”
“哟,真好呀。”
一句不咸不淡的评论,却让她红了耳根。温穗不再与人攀谈,而是找了个安静,却容易被一眼看到的角落,低头边看路人行色匆匆的脚步,边等沈墨恒来接她。
按哥哥给的路线看,公司到地铁站,大概要走十分钟。
下雨的话,要更久些。
路上很堵,他大概不会开车来。
所以应该有一会才会到……
回到房间后,温穗第一时间打开了桌前的小窗,让外面湿冷的空气进入室内,好缓解她严重超负荷的情绪。
给室友熬的醒酒茶她自己留了一碗,端起,喝下,等怦怦的心跳归于平静,她才重新拿起手机,算准国内是白天后,给温禾和沈茗安打了个视频电话。这样一番高高在上的发言让温穗彻底笑了,沈荻安口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透露着他的无知与傲慢。
“浪子回头”一般的言论和“选妃”毫无区别。
他从来没有尝试尊重过她,温穗开始为刚刚试图给他留体面的念头感到后悔。
“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你从没有认真听过我说什么。”
温穗抬眼,直勾勾看着少年如今已经变得成熟俊美的脸,只觉得他和从前一样幼稚:
“你也不会管你的所作所为会给我造成什么不良影响,把你所认为好的强加给我。即使我拒绝,你也不会听。
“你利用我对你姐姐的关心、以及你父亲的职位之便屡次对我做出没有边界感的举动。因为你是沈家的人,我从未对你发过火。”
“还有小时候那些事,我不是忘了,而是懒得计较。”
“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你连我对牛油果过敏都不记得。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气氛在瞬间变得沉默。BGM中播放的浪漫歌曲和满地散落的玫瑰花瓣都在此刻多了几分讽刺意味,令人发笑。
而原本那些随便起哄的学生们,也见状噤了声。
沈荻安这辈子恐怕都没经历过这种尴尬。
比小时候做错事被姐姐在巷子里追着打还要难受。
这种屈辱,不仅仅是面子上的,还有心里的。
温穗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刺得他体无完肤。
她是在质疑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吗?
“我这不是忘了……嘛。五六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你提醒我不就好了?至于上纲上线?”
“而且,你收到花和玩偶很高兴不是吗,我听天文系专业的学生说的。”说到这里,他一脸心虚地看了看门口的程吟和杜文凯:“你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吧。”
“至于之前的事儿,你就那么记仇?不肯给我机会,我哪次欺负你没道过歉?”
听到这里,温穗已经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沈荻安其实没真觉得温穗会喜欢沈墨恒。
他就是看沈墨恒对温穗怪好的,温穗又总粘着他小叔,编句话逗逗她好玩罢了。
可温穗却好像被戳中的小兽一般,眼眶微微红了。她的胳膊颤了下,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抓住那本书,往怀里抢过:
“我只是想学英语罢了。”
“你要抄作业,可以拿走。但我房间里其他的东西,你不要碰。”
“嘿你……”除了一起去食堂吃晚餐,温穗大多时间都待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用平板电脑看电影,切实地感受着沈墨恒每天生活、工作的场景。
她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好像又多了点。
仅仅是那么一点。
大约晚上八点左右,温禾给温穗打了个电话。打着怕影响学习的名义,断绝了和沈墨恒联系的途径。
她怕自己会分心,更怕在朋友圈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看见他官宣或者结婚的消息。
明明是迟早的事情,她却还是这样自欺欺人地回避着。
两个人唯一的交流,大概只有温穗不忙的假期。他会问她的学习成绩,自己则分享一些随手拍的风景,有后院的花、蔚蓝的海、抢榛子的小松鼠,和北极村极夜的星星。
学习大概真是世界上难得不会辜负努力的东西,在如此高强度的拼搏下,温穗的成绩再也没跌出过年级前二十,最厉害的几次,她超过了排在榜首的程吟,霸气坐在了第一。
后来,温穗高三那年,温禾就职的互联网公司吃到时代红利,规模翻了几番,大批管理层岗位空缺,温禾凭着资历和优秀的实力成功坐上了经理岗位,年薪升到了五十万出头。
海安街的房子总停水停电,周边菜市场的环境也太过吵闹,两年合同到期后,他决定不再续租了,而是找个安静便利的高档小区,重新定下一套高层公寓。
定下房子当天温禾很高兴,非要请吃饭,把温穗和沈荻安都从学校里叫出来逃了晚自习。好巧不巧,地点正是温穗来帝都第一晚,他们一起去吃的西餐厅。
温穗记得,那次她不会用刀叉,是沈墨恒偷偷教她,才避免了被沈荻安嘲笑的尴尬。
温禾开了瓶红酒,喝得酩酊大醉,借着酒劲,不顾旁人地从背后掏出玫瑰,向沈茗安深情告白:
“老婆,我有出息了,不会再让你跟我住破房子受苦了。”
“这么多年你总是顾及我的颜面,一直跟我AA,其实我知道,你想过、也有条件过更好的生活。”
“虽然在帝都我还买不起房子,但我一定会好好争取,不让你被人说找个吃软饭的”
下一秒,沈茗安叉起一根难啃的法棍面包,狠狠堵上了他的嘴:
“那行,给你个机会,算你软饭硬吃。”
温禾被塞得腮帮子疼,发出闷闷的呜咽声,模样可笑又滑稽,其余三人互看一眼,没憋住笑出了声。
沈荻安吐槽:“男人啊,真叫人受不了。”
温穗觉得她俩在这过于电灯泡了,拖上沈荻安找借口早早离开,把时间空间留给哥嫂二人。
沈荻安送她回到海安街的小屋,对着破旧的环境啧啧叹气:
“啥时候搬走?”
“等高考后吧。”
“这里离学校近。”
“要是我,巴不得立刻就搬走。”
温穗忽视了他充满嫌弃的语气。
小少爷在周围环顾一圈,指着窗台花瓶里今天刚送来的时令鲜花,努努嘴:
“别的不行,这春海棠挺好看的。”
“嗯,是挺好看。”
她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应,却在沈荻安走后着魔似地翻出了那个带锁的小木箱。
轻轻打开,那锁有些陈旧了,里面的东西却用绒布垫着,保管得很好。
一句“穗穗平安”、几句他写下的英文短句、被修改过的英语作文、一个节拍器、一些琴谱、粉红色口罩、他送的连衣裙和望远镜还有温穗自己写下的日记。
她随手翻开其中一页:
起因是沈墨恒的手机关机,打不通,打办公室电话又怕他在开会。
“帮我转告小叔,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大学同学求婚,我和茗安可能要待到很晚,账簿的事情,我会熬夜加班,明早之前一定核对完。”
温穗“喔”了一声,安慰哥哥今天辛苦了,转头告诉沈墨恒的时候,又鼓起勇气自告奋勇道:
“小叔,哥哥今晚要帮你处理账目吗?”
“是,有一批发票需要处理,之前负责这个的财务突然离职,我不太想用父亲的人”
“可以让我帮忙看看吗?”温穗起身抬眼,举手央求的模样像个小大人:“我数学成绩很好,应该可以帮上忙。”
担心遭到拒绝,她补充道:“如果小叔担心我专业能力不够,我可以在对账的过程中把发票先分类好,这样我做完,哥哥检查的效率也会更高。”
沈墨恒怔住,犹豫半晌后,决定接受少女这次勇敢的请求:“好。”
“那,谢谢温穗。”
温穗脸颊发烫:“我真的,特别特别想帮小叔的忙。”
整理账簿这件事情原本没有多大的技术含量,甚至对数学水平的要求也不太高,麻烦的点主要是繁琐、杂乱,需要消耗大把的时间和耐心。
而这正是性格沉静的温穗所擅长的。
青涩娇小的少女埋头在白雪般的纸张内,正对着电脑,开始一项一项整理、确认、核对。
十六楼的夜很静,静到温穗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和右手边沈墨恒淡淡的呼吸。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夜空晴朗,透过玻璃落地窗能看见城市绚烂的霓虹,和头顶璀璨的星辰。
所有的疲倦和劳累,似乎都不敌“帮了他的忙”带给她内心的满足感。
不记得忙碌了多久,理清所有项目的温穗终于体力不支,趴在办公桌上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她感受到有人轻轻抬起她的头,给她垫了个软软的东西,身上也被毛绒织物所覆盖。
恍惚中听见两个男人的低声谈话。
“你妹妹都处理完了,我检查过,没什么错,她做得很棒。”
“我带她去学生集市她似乎并不感兴趣,十五六岁的年龄怎么光喜欢学习和工作呢,不过每次见到小叔您,温穗都会特别开心。再这样下去,我恨不得暑假都把她送来如墨学习参观了,让她早点接触社会。”
“别这样欺负人,暑假该带她好好玩儿……不过她这手是怎么了?”
“在集市上被签子弄伤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温穗听见有人起身的声音。过一会,手背处冰凉的触感传来,带着药水清凉的气息和丝丝的刺痛,她感受到沈墨恒正拿着绷带,一圈一圈耐心地替她包扎。
还反了她了?这可是他沈家!她的就是他的!
沈荻安差点发作,刚想叉腰瞪眼跟这不知好歹的吃软饭小丫头好好理论一番,瞥见温穗咬紧的嘴唇,心又莫名一紧。
好像……真把她弄哭的话,他也会不太好受。
沈荻安才没心思深想其中缘由,他拿过作业,晃悠着胳膊,语气讪讪的:
“开个玩笑咋了?小气。”
温穗垂着头,没说话,转身背对着他,大有“逐客”的意思。
沈荻安啧了声,莫名有点酸酸的。
他往房门口退了退,打算走,却没真走。
温穗似乎不打算跟他说晚安。
沈荻安不大高兴,重重拉开门,跨出半步,又回头道:
“喂,温穗,你真打算学英语?”
这下温穗总算肯理他了:
“嗯。”
“如果你要学英语。”沈荻安故作漫不经心懒散道:“可以先看《Peter Pan》、《Wind in the willows》、《The catcher in the Rye》这种简单的,比较好懂。”
“你说什么?”
她猛地抬头,眼睛恢复了平日里清亮明媚的神色,和她上课认真听讲的动作如出一辙。作为同桌的沈荻安看见这表情过很多次,只不过之前是对着老师,这次则是对着他。
“啊?”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彼得潘,柳林风声,最后一本是什么?”
“《麦田里的守望者》。”沈荻安说完便语塞了,一脸震惊地看着温穗从书包里掏出平时记作业的小本子,认真写完了他口中的三个书名。
“喂。”他挠挠头道:“你真打算找来看啊。”
温穗的目光总算看向他这边一眼:“你英语比我好,你推荐的书,我会去看。”
俗话说真诚永远是必杀技,这确实给沈荻安整不会了,就好像重拳出击却打在了棉花上,逗温穗不成,反被她噎得哑口无言。
一来,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到惊动沈崇明教授,彻底毁了他为学生们准备的散伙宴席。
二来,她觉得和沈荻安这个人,已经没有任何交流的必要了。
他不会懂,也不会试图理解她。
而她,也分得清什么是喜欢。
抿唇含笑,温穗轻轻抚向中指的星型戒指,不再多言。
“你误会了,沈荻安。我不喜欢你。”
“恕我无法接受你的告白。”
说完便扭头走出包厢。
“游学时每天保持联系”,这是她们早就商量好的日常。
聊天内容没什么特殊的。先是温穗简单分享了下自己在英国的现状,再由沈茗安吐槽怀孕之后有多么贪吃。顺带提到了从美国休假回家的沈荻安小少爷。
“这孩子确实懂事不少,没再气我了,这次还主动给我送了燕窝,看来是长大了。”
结果原本还挺欣慰的沈茗安听温穗说了他乱寄快递的事情后,又立刻收回了方才的结论,直摇头:
“呸,是我太高估他了。”
“这事我会抽空跟我爸说的,这次是寄礼品,要是以后有什么重要文件交给他被弄错,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总之,穗穗你没受影响吧。”
“我没事。”温穗安慰道,生怕她个孕妇情绪波动气坏了身子:“小叔帮忙解决了。”
话题不自觉被她引向了沈墨恒。
温禾说:“小叔工作忙,你可以告诉她你在伦敦,但平时最好别太给他添麻烦。”
这句话让温穗有点担心自己发出邀请是不是个错误的选择。
她决定还是参考哥哥的意见,毕竟沈老爷子和沈墨恒现在的矛盾,哥哥比她清楚。
“我、我约了他一起出去玩一趟,或者吃个饭,这样会不太好吗?”
“吃饭没什么吧。”温禾淡定道:“他之前帮了你不少忙,你是该请客意思一下。”
“喔,那就好。”
“不过,你知道的,小叔一直对生活品质要求比较高。”温禾在思考后发言:“所以你约他出来,还是要选好地点,吃饭就去贵一点的,别让他感到不习惯不舒服,知道吗?哥哥给你打钱!”
温穗:“没事,哥,我才发了奖学金。”
没等她这话说完,对面便挂断了电话,只剩一阵嘟嘟嘟的忙音。
下一秒,“某宝到账5w元。”
温穗无奈坐在床边叹了口气,哥哥自从当上部门总监,好像越来越舍得花钱了呢。虽说这里物价水平比国内高,她和小叔也不大至于跑去吃上万的晚餐。
不过,温禾的话也确实引发了温穗思考。
“带沈墨恒吃饭”这件事,对她而言无疑是个极大的挑战,毕竟她既没去过什么高档场所,不知道沈墨恒平时会去的餐厅名字,也对英国这边好玩的地方毫无了解。能想到的约人方式,除了去图书馆读书,就是去公园散步……会被小叔嫌弃的吧。
温穗将手机的充电线拔下,解锁屏幕,点进聊天软件,又扔开,犹豫,斟酌。
【小叔,今天说出去玩的事……】
觉得这样太过明目张胆,她又把后面几个字删掉:
【小叔,哥哥说我来英国谢谢你照顾,可不可以一起出去吃个饭?】
来回检查,纠结不已,她鼓足勇气,还没来得及点击“发送”键,下一秒,两条新消息弹出聊天界面。
米黄色的贴纸,正面写着“感谢帮我整理账簿的温穗同学,这是一点小回礼”。
翻到背面,还有四个字:中考顺利。
外带一个画工拙劣的笑脸。
丑丑的,眯着眼睛,有种别样的可爱。
地铁穿过隧道的轰鸣声隆隆作响,心跳被恰到好处地掩盖。
她握紧指尖的绷带,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她在想该怎么说谢谢,是给他打个电话,还是等他从英国给回来,等下次见面。
而事实上,这次自作主张地去如墨集团,是温穗在中考前,最后一次见到沈墨恒。
第 19 章 恒温天气
初三那最后一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温穗直到后来很久都不敢回忆。
她像被打了鸡血般没日没夜拼命刷题,废寝忘食地背书,将每张试卷吃透、啃烂,每天背着重重的书包,顶着惨白的脸。
这样的情绪甚至感染了向来崇尚混吃等死的同桌沈荻安。他从一开始满不在乎地劝温穗“差不多就行,考过分数线,小叔花钱也能把你塞进国际班”,到最后拿起书本陪温穗一起刷题,连沈茗安都惊讶于弟弟的转变。
有几次,温穗沉迷学习忘记吃晚饭,匆忙赶去餐厅发现菜都凉了,回来却惊奇发现课桌上多出来了小卖部的蛋糕,或者食堂的烙饼、豆沙包。她好奇拿起时,总能见到一旁臭着脸嘟囔的沈荻安。
“吃吧,饿死了试也考不成了。”
温穗始终不明白,沈荻安为什么总能把好好一句关心的话说那么刺耳。她撇了撇嘴角,好脾气耐心地接过,并说了句:
“谢谢。”
沈荻安:“你真没必要那么拼,身体要紧。”
“抱歉,先生,我不知道。”
温穗礼貌地回答着,凭着对按键的熟悉记忆,摸索“通话”按钮,由于没法去看,这样做很有难度,就在她百爪挠心时,手机突然嗡嗡振动起来。
那一刻温穗无比庆幸自己平时只开静音模式。
怀着一丝对默契的企盼,她往“接通”的方向划去,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直接关闭了电话声音。
心中无限祈祷着对面能通过她和男人的对话察觉出古怪。
“她把我爽约了,是她不想陪我,换你跟我玩儿?”
男人皱着眉头凑近,目光在温穗香槟色的旗袍上反复游离,忽然咽着口水满意道:
“不过,你可真漂亮,我喜欢有东方风情的美人。
“你比Joy更对我胃口。”
没等他有机会进一步上前。
下一秒,公寓的大门“嘭——”地推开。
沈墨恒站在屋外,身后跟着两个公寓保安。
他的黑西装湿了大半,原本精致的头发也被浸润,一滴水顺着发中滴落,昏暗的光线下显得他的皮肤很白,五官凛冽。
像没来得及遮伞一样,难得露出焦急凌乱的神态。
接下来的几天,沈墨恒陪温穗去父母的坟前扫了墓。又在谢春来的热情邀请下,去希望小学看了看,温穗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给孩子们上了堂简单的天文课,过得平淡又充实。
搞得离开的当天,温穗都有点念念不舍的,扯着沈墨恒的袖子抱怨道:
“我以前怎么没觉得南川镇这么好玩。”
“喜欢的话,下次我再陪你来。”
“好啊,不过你还答应我要带我去法航喝红茶呢。这笔帐我也记着在。”
“我当然没忘。”
“未来那么长,我慢慢还。”
每一句简单的承诺,都在她心里燃起期待的火种。
理由无它,只因为相信沈墨恒,他的每一个承诺都未曾爽过约。
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他们不得不坐飞机返回帝都。
正值返校的高峰期,机场里,两人正在行李带旁等托运的箱子,忽然听见有个人从身后叫了一句“哟,沈墨恒”。
温穗跟着回头,才发现国际航班下来的地方,有两三个年轻男性聚在一起,朝他们挥着手,个个都高大帅气,气质不凡。其中一个温穗见过,是杜文凯的哥哥,做小酒馆生意的杜文晟。
这家伙吊儿郎当的,表情永远都是一副闲散随和的模样,五官倒是比弟弟杜文凯英俊不少。若不是沈墨恒提过,温穗很难想象这个口里时不时蹦出几句俏皮话的家伙居然是个教育学博士。
“你们都刚回国啊,好巧。”沈墨恒迎上去,主动打招呼道:“过两天有机会,请你们在华府会吃饭。”
这时,其中一个男人注意到旁边的温穗,眨了眨眼睛好奇问道:“沈哥,这是谁啊?”
杜文晟还记得温穗,刚打算解释:“这是温穗,借住在沈哥家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温穗率先开了口:“哥哥们好。”
“我是沈墨恒他女朋友。”
三人狠愣了下,机场的广播声都化作空虚的背景音。
“女朋友?”不知谁先回过神来,开口质疑的声音弱弱的。
“就……”另一个人战战兢兢猜测:“就上次,看烟花那个?”
沈墨恒脸上的表情短暂停顿,很快又恢复平日的严谨沉稳,牵着温穗的手,心知肚明地点头说:“是,给你们介绍一下吧,这是我女朋友温穗。”
“你女朋友?”
“刚二十出头?”
“杜文凯和沈荻安的同学?”
“那个从初中起就住在你家的小侄女?”
三人“草”了一声,齐刷刷看向沈墨恒:
“握草,禽兽!”
“沈墨恒你是真的不得了啊,第一次谈恋爱就找了个这么年轻的,她在你家长大的,你也下得去手。”
“简直不是个东西。”
“老牛吃嫩草。”
这几个颜值打扮通通在线的帅哥像猴子一样在机场又蹦又跳,对同样容貌出众的沈墨恒大加指责,引来不少路人的围观。沈墨恒见状淡淡挑眉,丝毫不在意他们说什么,只把温穗的手稍握紧,声调平和道:“别在意他们。”
那男人愣了下,醉醺醺的大脑没反应过来,思考着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沈墨恒快步向前,一把护住瑟瑟发抖的温穗,那两名保安也毫不犹豫地将男人控制。
肩膀被他半搂,带点蛮横、又颇具保护力的,温穗的身体就这样被他笼罩。
这一次她好像真的听清了他的心跳声。沈茗安找到温禾时,他正在小区门口的花坛前坐着。
离路灯远远的位置,光线很暗,要不是走近,差点都看不出来那里有个人。
中档小区的夜里还挺热闹,马路对面超市门口,几个小学生你追我赶玩着游戏,爆发出一阵阵开心的尖叫。沈茗安走上前去,低下头,漆黑中不太能看清他的脸。
声音难得低缓了不少,不像平日里妙语连珠的:
“阿禾,你别坐这,夏天好多蚊子。”
温禾扯着金叶风箱果的树叶子,一拽一拽的,像在发泄着情绪,没有说话。
沈茗安深吸一口气,固执地想继续劝他:
“回去嘛。”
“外面好热的。”
温禾:“你要不让我一个人待会?”
在沈茗安印象里,温禾每次不高兴都是独自一人生闷气,不会大肆宣泄,也不会发火大吼。每对夫妻结婚后都很难避免的争吵在他们这里几乎从未有过。沈茗安自己不是个心平气和的性子,这么多年,她很清楚一直都是温禾在让步。
“跟我说说呗。”土生土长的帝都女孩继续直来直去:“你为什么那么介意小叔和穗穗的事情。”
“我就是觉得,观念受到了冲击。”
“仅此而已?”沈茗安干脆在他旁边坐下,握紧他的手认真道:“我看没啥啊,虽然年龄差大了点,七八岁也不是不能接受的程度吧。小叔很帅,也很有钱。”
“他找谁不好。”温禾跨着脸道:“偏偏看上我妹。”
“我妹第一次见他时,才十五岁!”
“可刚才温穗说了,他们重逢之后才在一起的。”
“那也不行。”
“如果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十五,我二十三,我肯定不会和你谈恋爱。”
“但我指不定还是会追你,阿禾。”
“因为我就是喜欢你。无论多大的我遇见多大的你,我都会喜欢你。”
被老婆这么甜甜腻腻的说了句,温禾不吱声了,耳朵在无人看得见的地方偷偷变红。
“居然过去这么多年了……啊,说来我最早接触小叔的时候,也还是个几岁的小女孩,那会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为什么我不能叫他’哥哥’,非要叫’小叔’。”
沈茗安吸了吸鼻子,歪头回忆道:
“小叔真的从小就拿的男神剧本,我还在玩泥巴的年龄,他便已经开始学习速算和绘画了。而且他还特别会照顾人。有次我和四个女孩子调皮,大晚上偷偷从京郊别墅翻窗出去,到后山捡野桃子,不幸迷路,不敢通知家长或者报警,只能哭着给他打电话求助。没想到他真能找到我们,还赶在黎明前把我们送回家,大家才免了一顿毒打。”
“那会我们都觉得,怎么有这么厉害的同龄人呢。后来那几个女生有三个都喜欢上了他,天天让我递情书,烦都烦死了。”
温禾挑眉:“他没答应她们?”
“没。”沈茗安斩钉截铁道:“按现在流行的说法来讲,小叔是那种目标感很强的人。他非常明确自己现阶段最想要的是什么、喜欢什么样的人。所以之前才一直没谈恋爱吧……所以,我相信他对穗穗是认真的。”
这一拳打得不轻,沈荻安的胸口像被石头碾过,火辣辣得疼,大脑飞速运转着,虽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男人的最后一点自尊却让他在这两个人面前强装镇定:
“听爷爷说,你在英国自立的门户发展不错,业务挺忙,这次回国也是工作原因。”
“应该不至于,是回来谈恋爱的吧……”当目的地远离市区,驱车到海边换乘游轮的时候,温穗才有些坐不住了。
“我们要离开伦敦?今晚的烟花不看了吗?”
“嗯,路程有点远,不过结果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Lilan真订了个岛啊。”
“是,天晴的时候那里还是个观星胜地。”
“今天这种时候看极光也很不错。”
温穗总觉得沈墨恒今天神神秘秘的样子煞有介事,不断试探道:
“Party是什么样的,可不可以透露一点给我呀?”
“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小气。”温穗假装不开心地抱怨道,内心却并不生气。游轮上的风景很美,今天的天气又难得不错,可以看见海上粼粼的波光和绝美的日落,如此新奇的体验,她倒也不亏了。
临近十二点,温穗看见远方海面上格外绚烂的灯火,心跳怦怦加速,正欲上甲板仔细观望,沈墨恒启唇,目光澄澈。
“穗穗,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现在就说吗?”
目光凌厉地扫过坐在他身边的温穗,眼眶红红的,明显刚哭过的模样,一直到现在手都没从沈墨恒的掌心抽离:
“和你的小侄女。”
沈墨恒扬了扬眉,漫不经心的模样让沈荻安感到异常愤怒。
他甚至没有一点,试图掩盖或者狡辩的心思。
轻飘飘一个字:
“是。”
“你闹够了的话,可以别影响我们了吗?”
“所以,你两真在谈?”秉承着这么多年不敢和沈墨恒叫板的惯性,他下意识想去质问温穗,捏软柿子是沈荻安一贯的品格。
“谈这种不伦不类的恋爱,倒是挺大大方方啊。”
“温禾跟沈茗安知道吗?”
温穗倒也不怕被他质问:“他们会知道的,这与你无关。”
低音落在耳畔,抚慰比哄骗还诱惑几分:
“别听,别怕。”
房间的小窗透出窗外旋涡般的雨幕,灯光晕开倾斜光影,温穗听见他冷笑了声,眉头微蹙,极度斯文地踏出一步。
“Drop dead.”
原想着用蛮力教训那人一顿,却深知在国外打架的严重后果,也不想叫本就受到惊吓的温穗再见血腥。
况且对已经被控制住的家伙动手,似乎也胜之不武。
可沈墨恒当然不愿随意放过欺负温穗的人。
他扬眉,像是凝视,也像在思索。
然后伸手,凑近。十二月二十七日,临近元旦,帝都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暴风雪。
天气恶劣到温穗坐在梧桐院内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模样,都要开始担心第二天前往伦敦的飞机能不能正常起飞。
心里有事的时候总是睡不安稳,清晨五、六点左右,被胡同里早起上学的高中生吵醒,她第一时间裹了件外套下床。
拉开窗帘,往楼下望去,只见皎洁的月光下,腊梅树的枝头正绽放着点点鹅黄色的花蕊。
“又开花了!今年比去年开得更早。”
她站在栏杆外低语,本不想吵醒还在睡梦中的沈墨恒。谁知那人感觉到身边一空的动静,也睁开睡眼,下床朝她身边走来。
“醒这么早?”
裹着被子,他从身后将她一把抱住,被软篷的气息包裹着,温穗深吸一口气道:
“嗯,看看天气,怕我们的飞机延误。”
“像是要放晴。你看,腊梅花也开了。”
“是啊,像个好兆头呢。”
话音未落,温穗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叮——”了一声,是邮件的提示音。通常她手机是开静音的,今天估计是起床看时间时不小心碰到了,误发出了声响。
懵懂抬头,好像被什么戳中一般,惊讶地看着他。
大本钟的钟声在落满白雪的街道上回旋,在她的回忆里撞击不停。
“为了教你,每次我都在前一天疯狂啃教材预习。”
手捧着他从路边花店给她买的都铎玫瑰,炽热的心跳飘散在流浪歌手吹向黄昏的笛音中,她喃喃:
“我不敢相信。”
“你可以问问沈崇明教授,我私下请教了他多少有关行星的问题。”
“还有,关于在帝都大学时的你的生活。”
松了松格纹针织围巾,她踮脚径直向他的唇吻去。
爱意在黄昏藏匿-
三十一号晚上,跨年在即。
随之一同走近的,是沈墨恒的生日。
温穗原本私下花高价预定了T餐厅,想在烟花盛放的时候给他献上生日礼物,像去年一样。谁知早上刚起,沈墨恒就磨着她开始化妆,说Lilan的party准备好了,兄妹两个人的生日要一起过,邀请温穗一同前往。
“这么突然?”
倍感意外的温穗有点不知所措,但精心准备的Party肯定比普通餐厅更有特色一点,便没一再坚持了,主动退掉了预定,认真打扮后随沈墨恒一起出了门。
用纤尘不染的手背轻轻在那男人嘴上一拍:
温穗迷茫踮脚,晚风吹进旖旎的夜,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一辆黑色轿车停下,两个身影朝这边走来。
被香薰得难受,她的眼里带着雾气,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只看见其中一人身材高大清瘦,黑色衬衫的衣摆随风轻鼓,气质优雅,另一个人则穿着酒吧工作人员的深色西装,手里拿着烟,喋喋不休着什么:
“哥你真要常年待在英国?如墨的生意怎么办,交给别人能行吗?”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吃惯白人饭的,还是小笼包和烤鸭香,文凯说京海中学后面开了一家烤鸭店味道不错,你要不买点带去国外吃?”
男人闷笑了声,嗓音里似乎带着轻松愉悦: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
温穗觉得那声音很熟,想仔细思考,却没深入太多,“帮沈荻安要酒”这件事占据了上风,她看见有人穿着酒吧的衣服,下意识就想认路。
脚步迎上去,鼻音很重,眼角带着一丝不清醒的红晕,她怯生生道:
“对不起,请问您知不知道上哪儿买酒?”
第 20 章 恒温天气
沈墨恒在夜色氤氲中低头,垂眸对上的便是少女羞怯的脸,和微微泛红眼。
温穗的眼睛长得很好看,从初见时沈墨恒便惊艳于那份清澈灵动,湿漉漉的,像在江南的烟水里泡过,睫毛长得像小婴儿。
几个月不见,她好像长高了些,今天穿了件天蓝色法式连衣裙,比以往穿校服时成熟不少。虽还很稚嫩,但不再像小女孩了,有点青春期少女的味道……当然她才十六岁,还是很小。
距离拉进,湖风吹开夏夜的闷热,将她迷糊的思绪吹醒,四目相对,意识到对面站着的是沈墨恒的瞬间,温穗好看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小叔……”
“不是,我,那个。”
温穗觉得她算是完蛋了!
眼瞎就算了,竟被沈墨恒撞见去酒吧买酒,还是当面抓包,抵赖都无从张口的那种!
小叔会不会觉得她是一个不听话的坏孩子。
温穗的心咯噔一下,大脑直接宕机,感到几分羞愧的悲哀。
“嗯……”温穗有点想嘀咕两句,又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不要顶嘴比较好:“我心里有数。”
跟沈墨恒一起离开的哥嫂家。
一路上,温穗的心情都有些惆怅,和沈墨恒说话也没精打采的:
“我怀疑我哥是真的生气了,怎么办啊,我是不是得想个办法和他解释。”
沈墨恒耐心安抚着她的情绪,解释说:“没关系,他应该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等他放一放,缓和下心情,我会再抽空跟他聊聊。”
“他会愿意听?”
“会的,你放心。”
“那好吧。”
一直等晚上回到房间洗完澡,温穗还是闷闷不乐的,原本计划回来再填几张留学申请书,也集中不了情绪。
“我只是、我只是很想和你在一起。”温穗微喘着气。
“那,我希望你做你想做的事情。”沈墨恒握紧她的手,含着笑说:“想保研留在国内就去申请,想去英国也可以。如果有需要,我也都会帮你。”
“至于不分开,那是我该努力的事情。”
温穗怔怔地,好像没完全听懂,又好像明白了他的部分含义:
“你是说,无论我以后在哪,我们都不会异地吗?”
“是。”
可是,沈墨恒的工作那么忙,他怎么能做到这点呢。
但只要是他说的话,温穗都相信。
“六年前我还不够成熟,没法陪着你读高中。”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说过的,是我在追你。”
“剩余的事情,都交由我考虑。”
有沈墨恒在,她可以永远追求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让步犯难。
而他会为她兜底。
“你说去哪儿,我都点头。”
沈荻安握拳,瞪大眼睛懵圈道:“什么?一后备箱?”
“不是一束蓝色妖姬和巨型泰迪熊吗?”
那男的也很无语:“你自己不知道……合着哥们你不是亲自去告白的啊。”
他还以为,是有人亲自要和温穗告白,程吟才叫他关注温穗反应的。谁知去的根本不是这个沈荻安,他又不认识人,所以搞错了。
不过蓝色妖姬和泰迪熊是什么鬼啊,这年代真的有男生给女生告白送这种花吗……和当晚那人的架势相比,眼前这货追不到也正常。
“所以,温穗跟谁走了!”
沈荻安咬牙切齿,感到非常的冒犯以及无法容忍,直接冲上前来抓住这个男生的衣领发火道:
“多高,有什么特征,长什么样。”
杜文晟:“沈墨恒,我真的要报警了沈墨恒。”
“随你。”
当事人只管专心致志地帮温穗拖着行李,见帝都今天下雨有点凉,又拿出随身包里的登山帽子,弯腰,低头,很有服务意识地给小姑娘系上带子……巴不得全世界知道他有女朋友、还对女朋友好。
“你只管记得之前答应过我的,我要是能脱单,要送套黄金和几瓶好酒。”
“金子要做工可爱的,酒要度数不高酒味不浓的,最好带点果味口感。我们家穗穗喜欢。”
杜文晟:……!
现在跟这个表面翩翩公子实则衣冠禽兽的发小绝交还来得及吗?
—
回梧桐院的路上,秋月胡同里,温穗还是忍不住问沈墨恒:
“你真是第一次谈恋爱呀?”
记得开学的时候,柳兮凝听说她十八岁还是单身都觉得难以置信,更何况沈墨恒都二十八了,这母单单得实在有点久。
“是啊。”沈墨恒耸耸肩,大方承认:“先别急着嫌弃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慢慢学。”
“才不会嫌弃。”温穗实话实说:“我猜你肯定工作太忙了,又要读书又要做业务的,也没空谈。”
“那倒没有。”沈墨恒的声音轻轻的:“可能还是因为你太小,我遇见的人都不合适。”
言外之意是,你才是合适的人。
温穗哼了哼气,偷笑出声。
“不过。”沈墨恒思考半晌,认真说道:“一辈子就谈一次的话,年纪大点开始也没关系。”
温穗假装不满:“被你这么说,我好像有点亏?”
“唉……那我真的仔细思考怎么补偿你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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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远在伦敦画复活节彩蛋的Annie女士冷不丁接到了儿子的视频电话,沈墨恒还是逍遥自在的态度,倒是眼角眉梢间,带了几分难得的喜色。
“妈,下个月Lilan要来中国拔智齿,你真不跟着一起回趟帝都?这个季节花开得不错,看看美景有助于你的灵感涌现和病情康复。”
“看见姓沈的我就烦,指不定不小心碰上了,还是别回来吧。”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话把儿子也一起骂了,神经大条的Annie女士打了个打哈欠,过了许久,才突然反应过来:
“怎么,你着急忙慌跑去梧桐院常住,又劝我散步看花,是有什么大事吗?”
“你平时好像没这么孝顺。”
还是老母亲的眼睛毒啊,沈墨恒眉目舒展:“嗯。”
“有个人想带你见见。”
“妈咪,这个蛋我画得好丑,请你帮我revamp……咦,哥哥在说什么呀?”不远处,Lilan穿着天蓝色小围裙啪嗒啪嗒跑来,听见这边的对话,好奇问道。
男生很不耐烦:“挺帅的反正,开得车也挺好,感觉比你上档次。”
“操,你放屁,不可能。”
“我不相信温穗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怎么不是呢?在沈荻安眼里,温穗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孤儿,要是能勾搭上他这等帝都富二代,已经是攀高枝了。怎么会有比他更优秀东西男人看上她,绝对不可能。
“傻逼,爱信不信。”那男生此刻也觉得他不可理喻,不想再搭理他了。
“你就是放屁!”
眼看着就要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旁边的杜文凯赶忙上前劝架,拽住沈荻安受伤的胳膊道:
“冷静,沈哥,求你给我冷静一点。”
“现在不是纠结认错花和人这件事的时候。”
“你刚才在这里跟温穗表白,没说对话,她明显生气了,你要是还想和她有联系,最好现在立刻追出去哄她。”
“把人弄到手要紧,至于别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谈。”
沈荻安骂骂咧咧地思考了一下,觉得他这么说也有道理,气急败坏搓着手:
“你他妈说得对。”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她的情绪,服软道个歉什么的。”
“我得赶紧去。”
换做从前,沈荻安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需要追在温穗后面求她的一天。
没办法,这次他好像是真的爱上了。
“有人看到温穗刚才去哪了吗?”
程吟举手,试图将功补过:“好像,顺着台阶下去,往湖边走了。”
话音未落,沈荻安立刻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顺着台阶一路而下,试图寻找温穗的身影。
雾气弥漫,霓虹灯的光照在人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像舞台上滑稽的小丑。可沈荻安已经不在乎了-
放暑假后,温穗搬回梧桐院,两人的感情越发如胶似漆起来。
不忙的时候,沈墨恒会带温穗出去约会,他在帝都待的时间其实并不长,温穗以前又是个习惯宅家的,两人有大把的景点和名胜古迹都没看过,这次基本都玩了个遍。再加上热心市民杜文晟先生推荐了不少有趣的小众景点和美食,也成了他们打卡地图上的目标。
两人像一对寻常情侣一样,做着大家都会做的事情。
天太热不适合出门的日子里,沈墨恒就留在梧桐院,陪温穗一起看书,或者教她改文书做题。
那天下午,两人约好一起去做头发,温穗原本穿了件比较舒适的黑短袖,却被沈墨恒怂恿着换掉,说什么“上次给你买的那件还没见你穿过”。
等她听了他的话换上牛仔吊带裙出来,看见身穿同色系牛仔服的沈墨恒,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骗了。
“应该挺像情侣装吧。”沈墨恒勾唇笑道:“总不会走出门被人说是兄妹。”
温穗有点无语地照着镜子,有点脸红:“干嘛做个头发都搞这么正式。”
沈墨恒:“要不让理发师给我们也设计个情侣发型?”
按柳兮凝的话吐槽就是,“你那daddy系男朋友有时候做的事真的很像恋爱中的小女生”,温穗笑得合不拢嘴,吓唬他道:
“那我要是今天弄个粉毛,你也跟着一起?”
“哪种粉?”
“日奈森亚梦那种,少女粉。”
沈墨恒仔细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珠宝公司的总裁搞这个颜色,算是时尚艺术,说来也不丢人。”
温穗构思了一下盯着一头骚粉色的沈墨恒在会议室里讲PPT的模样,那画面简直没法看。于是嫌弃道:
抱起枕头,百无聊赖刷手机。
刚好看见沈墨恒那条官宣朋友圈。
放的是树下那张光影照,配文“蓄谋已久”。
两个人本身的共友不多,温穗能看到的点赞和评论就那么几条,沈茗安和Lilan兢兢业业当着气氛组,一个用中文一个用英文说了一长串有的没的。还有一个显眼包杜文晟,二拉吧唧留了句:
【咱温穗妹妹这么漂亮的人,都没看清正脸。】
温穗把评论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眼底笑意蔓延,歪着脑袋思考了会,也从相册选中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温穗体育中考时从班级照片墙上取下来的多人合影,那会她抱着盛开的向日葵,扎着天蓝色发带,站在沈墨恒右手边,笑得非常腼腆,图片中还有其他几个人,温穗把他们稍微做了下裁剪,只留她和沈墨恒的部分,算作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另一张则是在英国小镇的大教堂门口,学艺术的男生给他们拍下的拍立得合影。她的笑容依旧有几分羞怯,却比前一张自然开朗了许多,沈墨恒的胳膊正轻轻搂着她的肩膀,下巴贴着她的发梢,两人看起来很熟。
她编辑了配文,也是四个字:[得偿所愿]。
六年前的风终于重新吹到了帝都,而我,也终于拥有了你。
如愿以偿,这大概便是温穗此刻的心情。
点击发送后,她放下手机,面带笑意沉沉睡去。
又被一阵一阵朋友圈消息的提示音吵得睡不着。
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多好友,温穗重新解锁屏幕,仔细一看。
发现不仅有朋友给他点赞,沈墨恒也又发了一条新的朋友圈。
里面是九宫格的图片。
她惊喜点开,发现里面都是他用水彩板绘,一笔一划用心勾勒出的自己。
有她初三那年去大学校园找他的模样,也有她在伦敦看烟花的模样,最近的一张,画的是前几个月,她站在讲台上捧着课本给他当助教的场景,每一张都特别传神,而且,全部都是正脸。
沈荻安强词夺理:“她没说不愿意!”
“不用她说,你也应该知道,没谁愿意被你咄咄逼/人质问。”
“那我不咄咄逼/人了。”
从小到大,沈荻安在口舌之争上就没扳赢他小叔过,可是事到如今他还是得嘴硬,好像不把温穗“抢”回去,会显得自己非常没有面子:
“温穗,酒要到了,我们回去吃蛋糕吧。”
温穗眨了眨眼,余光望向沈墨恒,好像再问“现在要不要妥协”。
后者轻轻喝了口桌上的柠檬茶,云淡风轻:
“不行。”
“我以她家长的名义,表示不允许。”
沈荻安:???还带这么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