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命运交响曲13
见义勇为有代价吗?
看过许多好心人送晕倒的老爷爷老太太去医院却被讹诈此类新闻的别逢君一直都知道,有的。
可他从没想过,代价会这么大。
那个叫徐清羽的同学对别逢君而言,除了学生会宣传部成员外,也没什么特殊意义。
那个下着雨的天对别逢君而言,除了去自习室找人外,也没什么特殊事情。
那个持刀伤人的人出现,致使自己和一名叫徐清羽的学生受伤这件事,除了意外,也并没有在别逢君心里留下太多痕迹。
他当时最大的烦恼只是担心伤口会不会留疤,还有未来一段时间不能用手写字怎么办,在医院处理伤口,包扎时,也没太担心。
甚至在包扎好伤口后,还去探望了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的徐清羽。
“徐同学没事吧?”别逢君在病房外,还有心思去关心别人。
徐清羽早就搬出去住,基本不回宿舍,跟班里的同学关系也不太熟,亲朋好友都不知道,病床前只有一个学校的辅导员。
“没事,医生说还好是在腹部,养几个月就能好,他身体本来就弱,听说还有贫血,才会因为失血过多昏迷。”
别逢君还有正事,也不可能为一个不熟的同学浪费时间,关心过后便离开了。
之后他的生活回归正轨,像是那天的意外没发生过一般。
别逢君太忙了,忙到他自己都忘了追究那个持刀还伤了他的人,只是去警局录了个笔录,便没跟进后续。
这段时间他没办法用右手,无论什么事,都只能先录音,再用软件转成文字,或打印或修改,总忙忙碌碌,连伤口的药都是自己换,根本没功夫去医院。
然而没几天后,学校论坛里便曝出了那次持刀伤人的前因后果。
“我的天!你们听说了吗?前几天有人在自习室持刀伤人被抓那个,招了说他就是故意报复,因为他被xqy感染了HIV!”
“啊……不会吧……我之前还同情受害者,结果这就反转了?才多久?”
“等等,重点难道不是xqy身患HIV吗?还有,他既然有病,为什么还要待在学校?为什么还会感染别人?他是毒王想要感染全世界吗?!”
“倒也不必把人想得那么恶毒,万一是意外呢?”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还有人不知道xqy是大二年级著名的交际花吧?我见过跟他关系亲密的男人不下五个,讲真,他会得病我真的一点也不例外。”
“楼上说真的?那他可真是活该啊……”
“你们都在看戏,只有我觉得害怕吗?!为什么学校还留着这种人?万一他给别人感染,那可真是防不胜防,想想自己可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得病,我就不敢待在学校了!强烈要求学校劝退xqy!!!”
“对!就这种故意把病感染给别人的人,我们坚决反对他在学校!学校要是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绝不会罢休!”
“就是,大不了曝光,或者闹到教育局去,就算学校没什么损失,我也要让更多人知道它的不作为!”
有传染性疾病的人,依旧拥有读书的权利,没人能够剥夺,可就算是为了学校的名声和态度,学校也不会坐视不管。
警方针对这场意外展开调查,如果徐清羽真的恶意感染他人,那也是要坐牢的。
持刀伤人的那人已经蹲在了牢里,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一点反转的想法都没有,当然,也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身患艾滋,在哪里都一样,都一样没有未来,在监狱还有人管一日三餐,他宁愿在这儿待到死。
徐清羽在医院醒来后,面对警方的调查询问,也没能坚持多久,他也不是个有心机的人,在看到警察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最终,警方从他这里拿到了调查结果。
他不是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患病。
他没想感染谁。
会感染牢里那人,除了酒后乱x外,还有牢里那人的见色起意。
徐清羽确实跟很多男生来往,他跟那些人有不正当的x交易关系。
半年前,他哥意外车祸,不仅自己一条腿截肢,还因为车祸全责,要赔付另一方所有赔偿,一辆豪车加医药费,合计三百多万。
徐家借完了亲戚,也只赔了一百多万,另外还有个病人在医院等着救命,侄子还小,正缺钱用。
徐清羽没办法,才走上这条路,虽然不至于明码标价,却也是心知肚明,你情我愿。
患病的来源早已经无从找起,徐清羽也并不是罪魁祸首,在警察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后,徐清羽将一切都交代了。
“警察叔叔,你们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的同学?我不想……不想被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待……”结束时,徐清羽还在苦苦哀求。
警察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一直跟进的女警官忽然问:“你还记得谁救的你,送你来医院的吗?”
徐清羽眼泪模糊的双眼,抽噎着说:“不是同学们吗?”
警察看着他道:“是一个叫别逢君的学生,他当时被人用刀伤了手,还为你紧急止血,叫了救护车,你说,他会不会也被感染?”
徐清羽脸色刷的就白了!
事情不知怎的被传到了网上,学校里有同情徐清羽的,有骂他的,还有觉得他活该,要祸害也别祸害学校的。
“你们知不知道,当初还是别学长送他去的医院,他连一声谢都没说。”
“对啊,学长还为了救他受伤了!”
“……”
“…………”
“所以……到底有没有人……让学长去医院检查?”
论坛里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学校一些老师都知道,别逢君知道也是迟早的事。
可笑的却是,明明他也是当事人,却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而当他知道这件事时,早已经错过了阻断时间,任何自救措施挽救措施都没有,只能乖乖等医院宣判。
那时的他,与此时一样茫然。
原本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准备期中考试,接了两个单子还没完成,学校的文艺汇演还要准备……
许许多多的事,都等着他去做,去忙碌。
可他什么心情也没有。
从一开始的云里雾里,到后面的不敢置信,然后是无助彷徨,最后是彻底的茫然,无边无际。
脑子迷迷糊糊时,他曾不自觉去了一次医院,隔着病房看里面那个并不熟悉的同学。
他看见他在睡觉,看见他皱着眉,看见他僵硬地翻身。
别逢君骤然清醒。
他转身离开医院,而在他走后,徐清羽悄悄抹着泪。
他不敢醒,不敢面对别逢君。
哪怕是对那些因为一起乱来而患病的人,他也没多少愧疚,他们本就是一起的,是一样的人,就像他知道自己患病后便觉得自己祸害,觉得应该认命一样,那些因为他而感染的人,他也觉得他们应该认命。
可是别逢君不一样。
只有他不一样。
也只有他,让徐清羽根本不敢面对。
整日处在惶惶不安中,身体素质直线下降,原本潜伏着的艾滋病毒被刺激,提前摧毁他的身体。
也是这时,学校在许多学生和家长的压力下,不得不给让徐清羽退学,为了面子好看,还让徐清羽主动退学,也算是双方和平“分手”。
徐清羽再次回到学校时,浑身已经瘦得只剩下骨头。
学校里的学生都对他避如蛇蝎,其中包括他的同学,室友,还有曾经说得上话的朋友。
没人知道怎么回事,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想的自杀,但是在第二天,有人在月亮湖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丑闻就已这样荒诞的的方式书写了一个结局。
唯有一个人,对他而言,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别逢君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他却收到了一封信,准确来说,是一封专门写给他的遗书。
那个跟他并不熟,却将他的人生带上了另一条路的徐清羽,死之前竟还给他写了一封遗书?!
且他还不敢自己拿给他看,只敢用写信邮寄的方式给他。
至于内容,除了忏悔,还是忏悔,别逢君根本不想看。
因为即便忏悔再多,也不可能转变他导致的一切。
信里说他很痛苦,很愧疚,加上病情加重,每天都很难受,这让别逢君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因为病发难熬,还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才投的湖?
连道歉都不敢亲自来,这样的人,所谓忏悔,又有几分出自真心?
徐清羽的尸体是一个老太太来收的,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她竟还以此威胁学校赔钱,将徐清羽变坏、自杀的原因推卸到学校头上,学校不想闹大,赔了钱息事宁人。
有看不下去的人对着那老太太说:“你儿子害了那么多人,无辜什么无辜?要是他活着,说不定也要坐牢,你哭你儿子,怎么没想过去找被他害过的人道歉?!”
老太太哪里会去道歉,她既不想面对自己儿子做的那些事,更害怕别人会像她威胁学校一样,讹诈她的钱,她已经没了儿子,不能再没有钱。
“你胡说!你欺负我一个乡下老太太!我儿子没害过人!”
“有学长还因为救他可能被感染,大家都亲眼看到的!”
“又没人让他救!而且……而且我儿子都已经死了!他都已经死了……你们就不能放过他吗……”想到小儿子的死,想到小儿子为了家里连命都没了,老太太便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已。
老太太坐在地上哭,学生们平时都是文明人,哪见过这种阵仗,顿时败得溃不成军,手足无措。
别逢君站在人群中,远远便听见老太太那句“没人让他救”。
是啊,没人让他救,是他多管闲事,人家本来就是要寻死的。
是啊,人都已经死了,追究那么多做什么?不能大度一点吗?
没人要他救,他救的人最终还是死了,且是自杀,别逢君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还导致自己被感染。
命运都在嘲笑他的无力。
别逢君看着这场闹剧,笑了。
*
别逢君向来是个冷静的人,冷静地去医院检查,冷静地接受被感染的消息,冷静地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
艾滋病这东西,在没有病发时,感觉不到有多少不同,这让别逢君有种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还是正常人的错觉。
他一如既往地上课学习,一如既往的做好自己手头的事,一如既往地对待其他人。
然而别人却不一样。
一个人面对整个环境的力量是弱小到几乎无用的。
在他按部就班地继续生活时,周围还是因他的改变发生了变化。
徐清羽不在了,有些人和事却仍在他的影响下继续,比如,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他的事,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前因后果,其中自然也不会漏掉看起来并不明显的别逢君。
别逢君确实不明显,他既不是那些因为跟徐清羽滥交而被直接退学的人,也不是持刀伤人却把自己送进监狱的人,更不是自杀的徐清羽。
他只不过是个救了徐清羽的倒霉路人。
可在其他人都不在学校,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唯一剩下的别逢君,便显得有些显眼了。
每每看着他,众人都会想到那件事。
知道一切的学生们同情他,却也畏惧他。
虽然没人说,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怕他跟徐清羽一样,主动或者被动地感染别人。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们遇到这种事,可能早已经黑化报复社会,别逢君能例外吗?
他们不信他。
学生们还没进入社会,舍不下脸也狠不下心指责别逢君,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疏远他,无形之中,别逢君被孤立了。
别逢君不是傻子,当然能感觉到。
“你能体会那种感觉吗?”他望着虚空,还在回想或者回味着什么。
“明明你觉得自己还是个正常人,可所有人的态度变化都告诉你,你不是,你不正常,你跟他们不一样,永远也不会。”
他轻嘲地笑出声,明明是在笑的,明明脸上也没有半点泪痕,眼中甚至没有蓄积出一星半点的泪水,却就是让人觉得他在哭。
郁止不禁伸出手,覆上他的眼睛,“别老师,不好意思,我可能要缓一缓才能看你这双眼睛。”
叽嘲,讽刺,茫然和孤寂,每一样都那样浓重,每一样都像针尖,刺着他的眼,也刺着他的心。
别逢君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这样乖乖等着,视线被遮挡,也半点不惧。
“后来呢?”郁止缓缓问道。
“后来……”别逢君有一瞬间的愣神。
之前他虽看着在发呆,实际上并未真的呆愣,刚刚才愣了一瞬。
“后来啊……”别逢君轻叹一声,微笑道,“后来,别女士来了。”
“她以前,真的挺好的。”
“只要我听话一点,优秀一点,爱她一点,她也可以是个好母亲。”
可这些,都在别女士知道他被感染后消失了。
因为曾经的经历,别女士对于同性恋这种群体深恶痛绝,而艾滋病,很多时候几乎成了同性恋的专用名词,至少对于一个在学校教了几十年书,思想古板老旧的别女士来说,正是如此。
刚开始听说别逢君感染艾滋病,别女士不敢相信,真的确定后,她先是茫然了许久,随后反手给了别逢君一个巴掌!
“我没有你这种跟人乱搞的儿子!”
别女士是老师,最看重脸面,哪怕是跟儿子决裂,她也要体体面面。
巴掌好啊,既不会让自己面目狰狞,更能让对方丢脸。
她没有询问事情经过,没有了解内情,轻而易举便做出结论。
从别逢君被感染,注定没有未来开始,这就不是她儿子了。
一个弃子,除了让她发泄一口怒气,挽回仅有的颜面外,没有任何用处。
她没有泼妇骂街,也没有将别逢君贬低得一无是处,她只是无情。
在别逢君有用时,她可以勉强做个好母亲,可一旦别逢君没有用,她也能干脆利落冷漠无情地将他抛弃。
连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别女士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别逢君不知道她体面地走出学校后会不会有一星半点的难过和不舍,也不知道她离开后有没有可能为他落泪,哪怕是一滴,没滴落下来也行。
但别逢君没追上去。
或许在很久之前,他便看穿了这个母亲的真实,即便对方做出这种行为,他竟也没有半点意外,只有类似于“啊,真是这样”、“终于来了”这种不便言说的感受。
可看着别女士没有回头的背影,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了一行泪。
终究有这一行泪。
此事传开,学校里的人越发同情别逢君,却也越发不敢靠近别逢君。
连亲生的母亲都这么对待他,他真的不会黑化吗?
原本便觉得他黑化可能性超高的众人,觉得这种可能性又上升了一大截。
同情归同情,性命是性命,前者怎么也没办法与后者相比,所有人都清楚。
其中自然也包括别逢君。
他想,再有一年,一年后自己不会再经常出现在学校,这种情况可能会改善一点。
退一万步讲,他只想在学校好好待到毕业,只要毕业就好。
为此,他辞去了学生会的职务,了结了跟所有认识的人的联系。
或许从他被感染的消息传来后,他跟那些人便不再是朋友。
但他喜欢仪式感,哪怕是对这些无疾而终的友谊的告别。
其中一个朋友说:“逢君,虽然很抱歉,但我终究不是圣父,而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有的特质我都有。”
“恐惧,害怕,怀疑,揣测……就算我忍着这些情绪继续跟你做普通朋友,想必双方都很难受。”
别逢君看着这个唯一愿意说几句真心话的曾经的朋友。
“谢谢你。”
那人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轻松不少,甚至还露出一个笑容,“你也别谢,其实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虽然以后可能不会再有太多来往,但我们曾经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我就送上一个祝福吧。”
“或许未来有一天,你真的能遇上一个圣人,他不怕你黑化,不怕你携带的病原,不怕流言蜚语,不怕有限的未来,还愿意理解你,心疼你,到时候,记得千万要抓紧!”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呢。
这是别逢君当时的真实想法。
那时的别逢君表面看着完好,实际内里已经千疮百孔,他其实跟别女士很像,他们都是爱体面的人。
别女士的体面是打了他一巴掌干脆决裂后离开,别逢君的体面则是无论如何都要维持住正常的外表,哪怕是表面光鲜。
可是很快,他连这点愿望都没办法达成。
“校长,我可能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别逢君站在校长办公室,看着手里本不该到手的毕业证书,面色发白,连半点温度也酝酿不出来。
校长看着眼前倔强的学生,心里也有些不忍,可这点不忍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他是校长,要考虑的地方很多。
“别同学,我也知道这事是你受了委屈,但这是校董商议后的结果。”
“学校知道这对你可能有些不公平,可你要明白,这个世上,不公平的地方还有很多,学校这样做,也是没办法,希望你能体谅。”
“为了补偿你,档案里的资料成绩,后面两年都是最优,该给你的奖学金也一分不缺,毕业证书和所有档案资料,到时间就会生效,学校会对外宣称你在家学习。”
校长话里有话,“只要你愿意,你永远都是s大的优秀毕业生。”
言外之意,要是他不愿意,他就不再是s大的学生。
别逢君自嘲笑笑,“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听起来很好,可校长说的那些,他本来就能做到,甚至能做得更好,那都是他能得到的。
可无论如何,校长有句话说的对,这个世上,不公平的地方还有很多。
比起徐清羽的不敢面对,徐老太太的推卸责任,同学朋友的孤立疏远,还有亲生母亲的无情抛弃,学校是手段最温柔,给他的待遇也最好的那个。
他有资料有档案有毕业证,甚至毕业论文都有人准备好,一切证件资料齐全,且都是真的,走出去,谁能说他不是s大毕业生?
可这一切,都无法掩盖他是被学校强行劝走的事实。
走出校门,别逢君低头看了看自己,轻笑出声。
“我什么都有了,也什么也没有。”
第282章 命运交响曲14
从天之骄子坠入凡尘,只需要一天。
在那之前,别逢君时常觉得自己即便并非被命运眷顾,也必然是被老天爷欣赏过的孩子。
然而从天堂掉落地狱,只需要那么短……那么短的时间。
命运轻而易举地告诉他:你在自作多情。
命运从不会眷顾任何人,这是别逢君很久很久后才明白的道理。
它只会无情嘲笑着世人,将所有人玩弄在鼓掌间。
可是别逢君不明白,为什么是他呢?
为什么遭遇这一切的,就是他呢?
这个问题困扰他很久,直到他离开学校,也难以忘怀。
是他做错了吗?
是他哪里有什么不对吗?
滥交的不是他,伤人的不是他,自暴自弃的不是他,冷心冷肺的不是他。
可到头来,被所有人抛弃的却是他。
为什么?
凭什么?
他不过是出手救了一个人而已。
仅仅是因为救了一个人而已……
“我问过医生,拜过神佛,经意或者不经意地问过很多人,我错了吗?”
别逢君微微勾唇,浅浅的笑意挂在脸上,却像是锋利刀刃,轻而易举劈开他人的心。
“郁止,你觉得,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哪里做的不对呢?”
他的手在轻轻颤抖,正如他的心,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郁止握住他的双手,温热的掌心祛除别逢君表面那层寒意。
这寒意不属于自然,也并非来自于空气,而是发自他的内心。
一个人的心要有多冷,冷到有多痛,才能让自己的身体发寒,即便是在阳光下也无法被温暖半分?
郁止声音低沉而暗哑,似暖风中夹着沙砾,轻抚过耳畔和面颊,带着些微痒意和温暖。
“没有。”
“你没有错。”
“即便是众叛亲离。”
“即便是命运不公。”
“你也没错。”
“这是客观事实,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被改变。”
别逢君颤抖的手渐渐冷静了些,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轻嘲和茫然。
“原来,我真的没错……”
他自嘲一笑,“所以没错的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
“仅仅是因为老天爷喜欢看戏吗?”
“没有老天爷。”郁止的声音既缓又暖,“这个世上没有老天爷。”
“如果真的有,它不会让无辜的人受苦,不会让有罪的人逃脱,如果人人都求助于神佛,那我们的存在算什么?”
郁止伸手拥抱着他,这个怀抱不算暖,可奇怪的是,自被抱着后,别逢君便觉得安心,安心到想哭。
刚才他自述回忆时没哭。
询问求神拜佛时也没哭。
可现在,被人拥抱着,关怀着,用舒缓轻柔的声音安抚着,他却想哭了。
眼泪无声滑落,无知无觉,一开始别逢君自己都未察觉,直到一阵风吹来,脸颊上传来一股奇怪的凉意,他才恍然回神一般发现,啊,他好像哭了。
茫然无措地愣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发出声音。
郁止感受到肩上微微湿润,也依旧没将别逢君放开。
两人站在一出花坛边,路上是来往的学生和家长,见到他们拥抱,有人多看了几眼,有人好奇,有人不喜,有人惊讶,有人偷偷拍照。
然而这一切都没被这两人放在眼里。
人间悲喜并不相通,却也不需要相通,毕竟很多时候,他们不过是匆匆路过的过客,无须记得谁,也无须与谁共情。
“别怀疑自己。”
“你没有错。”
郁止的话似乎格外有力,他从不会自我怀疑,从不会犹犹豫豫,说的话也是那样铿锵有力,虽没有情绪激昂,振奋人心,却无限给予他力量,让别逢君的心也逐渐稳固。
“曾经有很多人告诉我,往事不可追,人要看着当下。”别逢君轻笑出声,似乎是觉得好笑,“可我被那所谓的往事坑害至此,一句不可追便要让我全然放弃,放弃满腔怨恨,放弃后来滋养我血肉,支撑我骨架的固执和怨愤,凭什么?”
“他们不是我,我也从未这么要求过,他们凭什么用自己的想法要求我?”
“美好的回忆让人回味惦念,悲伤的回忆便要让人忘记,不觉得可笑吗?”
别逢君目光由茫然转变为坚定,只是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些怨愤和恨意,那些在他口中,支撑着现在的他还活着,而非行尸走肉的东西。
别逢君不认为自己活该,这一切必然有个原因,可他要找谁?他应该找谁?
按理来说,他最先找的,应当是最亲的亲生母亲。
可别女士完全不想见他,每每见到这个儿子,别女士都会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的培养和教导都白费,她既不甘心,却又不得不甘心。
“我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却把一切毁于一旦,现在还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如果你是想找我要钱继续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那我明确告诉你,不可能!我的钱不会给你这种没用的废物!”
别女士对于已经被她放弃的人说话毫不留情,哪怕对方是她亲生儿子,唯一的儿子。
“同样的,我也不要你养老,无论今后我们谁先死。”
听着像是气话,然而别逢君知道,这就是她的真心话。
别逢君听话地离开了,他没说自己的到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没为自己争辩什么,因为他明白,这些都没有意义。
当他失去作用的时候,那层表面的母子亲情便被别女士冷酷地揭掉。
再无关系。
别逢君又去找过曾经的同学朋友,不过为了他们的心思考虑,他选择以网络为媒介。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人都表现出了对他极大的同情,给予了他不少关心和鼓励,看着情真意切,不带半分虚假。
毕竟从别逢君身上,他们已经得不到任何利益,这种情况下,让他们撒谎也没什么意义。
别逢君很受用,他慢悠悠欣赏完那些人的安慰,才挨个发了一条新消息,令人惊讶的是,在发出那条消息后,原本热闹的聊天页面竟全都安静下来,少有的几个回复也都是“对不起”。
【所以,为什么没人早点告诉我呢?】
为什么没人早点告诉他,他救的那个人有艾滋?
没什么没人主动提醒他,他有可能会被感染?
为什么没人主动将一切都告诉他?哪怕是在网上也行啊。
从前的好人缘都是假的吗?从前的喜欢就这么不值钱?
别逢君看似不紧逼的追问,却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众人纷纷愣住,哑口无言。
事实上,也不需要他们说什么,别逢君心里都清楚。
他们也并非一开始便知道徐清羽患病,更不知道别逢君受伤的重要性。
徐清羽昏迷之前,因为失血过多,眼前已经模糊,隐约感觉到有人在为自己止血,却不知道对方还受了伤。
醒来后,也不记得自己怎么来的医院。
调查的警察们一开始也不知道徐清羽患病,是在持刀伤人的那人认罪后才知道的,他们一开始也不知道别逢君会被感染,是在调查后才想到的。
至于其他人,知道的更慢了,而当他们知道时,别逢君早已经错过了阻断时间,这时候即便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众人哑口无言不是因为他们没来得及在能够阻断时告诉别逢君,那时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们没必要心存愧疚。
他们心存愧疚的地方,是在他们得知这件事后,也没有主动对别逢君说起。
所有人都缄默无语。
别逢君轻嘲笑了,他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不过是:别人都没说,我要是去说了,岂不是要被很多人知道?被很多人看见?
最重要的是,会被别逢君轻易看见。
太明显了。
很多事,当没人去做事,便会越没人去做,谁都不愿意做出头鸟。
他们都是普通人,没人愿意当最明显的那个。
就像在街上围观人求助,当没人第一个出手帮助时,围观的众人也不会出手,可当有人当了那个出头鸟,后续便会有陆陆续续的人紧跟上,每个人都想藏在人群中,都想不显眼,即便出事,也不会只怪罪到自己头上。
别逢君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被人这么对待。
不过也是,在安危面前,信任和同情不值一提。
在那之后,别逢君便再也没有找过他们任何人,他亲手斩断了这份仅有的,还算和善的关系。
他一个人。
他仅剩一个人。
可他仍旧没找到想要的答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找到了徐家。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可他就是找了,就是来了。
他证件手续一应齐全,考上教师资格证不难,难的是进入学校,许多学校难免会要体检报告,即便有的学校不用,他也不想进入学校后成为随时可能引爆的不定时炸弹。
从前为自己定的人生目标,不得不放弃。
当初徐清羽出事时,徐家人都没空,来的只有老太太一个人,而她为了避免麻烦,根本见都没敢见别逢君。
因此,当别逢君换了个身份出现在徐家人面前时,根本没人产生任何怀疑。
当初那徐奶奶那句又没让他救,他至今仍记在心里,清清楚楚,甚至连当时她说话的模样神态和声音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但到底是恨意居多。
尤其是见到徐家人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地生活着,似乎从前的事情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这怎么行。
怎么可以。
他因为徐清羽被感染,而徐清羽会被感染,归根究底是为了家里。
所以,他们凭什么能心安理得地开心生活?
别逢君一开始来这儿的想法已经模糊不清,越来越清晰的,只有那因为看着他们毫无阴霾的生活后,止不住升起的隐隐恨意。
“或许我从前没错,可以后,我会错的。”别逢君幽幽出声。
“我想过很多次,让他们都被感染,让他们都尝尝被感染的滋味,这本来就是他们应该承受的,不是吗?”别逢君轻笑道。
“可你还没有做。”郁止表情不变,似乎即便别逢君在他面前说着要做坏事,要犯罪的话,他也没有任何反感。
“既然没有,那就不算。”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坏。”
“也别把自己逼得那么坏。”
别逢君面上因为嘲讽而出现的笑意变淡,静静看着郁止,面无表情。
“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他别开眼,移开视线,错开郁止那双眼睛。
“我努力上进,是因为我需要优秀,我要吸引其他人的目光,要其他人的喜爱。”
“我救人,是因为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不应该在那时袖手旁观。”
“我不追究,是因为我跟他们一样,表面热情,内心冷漠,我理解他们。”
“我来徐家,是因为这份怨恨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我要有恨,有一个公道,才能支撑我的精神存在并活着。”
“可是郁止。”
“你不应该靠近我的。”
“我不喜欢圣人。”
曾经有个朋友说过,或许会有愿意接纳他的一切,愿意陪他面对一切的圣人出现,届时一定要好好抓紧。
那时的别逢君不相信,他不觉得这世上会有那样的人,也不相信这个人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更不觉得自己会需要。
可当他真正出现时,别逢君才发现,曾经设想的一切都不成立,计划总比不上变化。
他既放不下,也不想放下。
既然如此,他便留不住郁止。
不如放弃。
正想着,忽然听见一道轻笑声响在耳边。
温柔的声音随着暖风飘来,令人无法抗拒。
“别老师,谁告诉你,我是圣人?”
尾音轻轻上挑,似有些疑惑不解,又像是轻佻打趣。
待别逢君看过来,郁止才问:“圣人会想吻你吗?”
别逢君脸色微变。
“圣人会与你这样亲近吗?”
别逢君微微抿唇。
“圣人……会爱人吗,会爱你吗?”郁止的唇靠近他耳畔,呼出的暖气轻打在是肌肤上,却不带半分狎昵,好似他们本就该靠得这么近。
“不会。”
“会偏爱的,便不会是圣人。”郁止轻轻一叹,“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喜欢一个人的凡人。”
“或许喜欢的对象特别了一点,或许这段感情不那么容易了一点,但其他的,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别老师,你既然喜欢做一个隐没在人群中的普通人,又怎么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接受,在你面前的,就是一段普通人的感情呢?”
别逢君心中微震,他望着郁止,微微仰头,阳光照在他眼里,似有流光闪烁,煜煜生辉。
可他再怎么想,也无法改变事实。
事实便是,他不普通,再怎么也不会变回一个普通人,只要他存在,他便会被人排斥,被人远离,被人孤立。
跟他在一起的,也将会受到同样的待遇。
这样的他,凭什么还能拥有一段普通人的感情?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郁止忽然问起。
然而他说过话的太多,一时之间别逢君也不知道他问的究竟是哪句。
见他思索,郁止也没为难他,主动道:“爱你该爱的,恨你该恨的,没必要委屈自己原谅,也没必要逼着自己因为怨恨而堕落。”
郁止伸手轻抚着他的脸颊,轻轻地,带着不必言说,便能传递至心底的疼惜。
“世人皆知没有神佛,为什么还会有无数人求神拜佛?”
“神佛从来不度人,能度人的,从来只有自己。”
“他们求神拜佛,为的不过是自己心安,忘记苦难,铭记美好,也是在超度自己。”
“别老师,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以度己。”
不等别逢君说什么,郁止便又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想超度,也不想忘记,无论是苦难还是美好,你都要把它们记得清清楚楚,算得明明白白。”
“我也没想过让你放下一切,只是希望你在记得过去的同时,也不要忘记抓紧现在,创造未来。”
“因为喜欢你,我也愿意爱你所爱的,恨你所恨的,你若要公道,我便陪你讨,你若只想报复,我也愿意陪着你,只有一样,我不愿意纵容你。”
“……什么?”别逢君低低的声音带着几分艰涩。
“推开我。”郁止淡声道。
我能陪你共情七情六欲,也能陪你寻找天堂走过地狱,唯有拒绝我,不可以。
一道轻叹自耳边响起,令别逢君耳朵痒,心也痒。
“别老师。”郁止的声音含笑温柔,“我这个‘圣人’好不容易下凡一趟,你可要抓紧啊,错过岂不是可惜?”
*
“刚刚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两个拥抱在一起的帅哥,真的好帅!本来想拍照的,可惜手里拿的东西太多,根本摸不出手机,摸出手机就得把东西放下,那太明显了。”
同一个宿舍的女生兴奋地交流起来。
“我也看见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看见的那个!”另一个女生也兴奋道。
“你在哪儿看见的?是不是从操场到图书馆那条道的花坛边上?”先前的女生凑过来问。
“那不是,我是在月亮湖边,或许不是同一对,不过,我拍了照片的,虽然可能有些模糊,但也能认出人了。”她一边说一边摸出手机。
“就是就是!就是他们!”看过照片后的女生兴奋地说,“能不能发照片给我?球球啦!”
传了照片后,两人才继续交谈起来,“他们是谁啊?怎么感觉不像是学校的学生?”
“可能是考研的学长吧?看样子还挺像的。”
“要不咱们上论坛问问?”
“拍照片也就算了,传上网不太好吧?”
她们正纠结着,有人却没想过偷拍对不对,已经传上网了。
刚点开论坛,就能看到上面飘着一个带着“hot”标签的帖子。
【啊啊啊啊今天看到两个好有气质的帅哥,难道这就是入学s大的福利吗?!】
主楼讲述了楼主作为新生前来报到时差点被一对帅哥迷晕了眼。
却没有放图。
下面一水的“rwkk”,直到一个层主说她也看到了,很可能跟楼主说的同一对人。
这个层主不仅说了,还贴了图。
因为是偷拍,角度问题,两人模样不是很清晰,可那个气质确实很好,即便图片不清晰,也能让人很轻易看出来。
跟之前宿舍的女生一样,贴子里的人纷纷询问两人的身份信息。
【我觉得咱们学校的校草可以换人做了,跟照片里的小哥哥比起来,闻校草真的像个孩子。】
【闻校草风评被害!】
【倒也不必如此。】
【你们知道他们是谁了吗?这就给人按校草了?我看就是你们这群女生腐癌发作,看到两个男生在一起就滤镜加厚,照片那么模糊,谁知道他们脸上有没有雀斑麻子?】
【楼上你急了你急了!】
【什么你们腐癌?我还说你普却信呢!】
【谁说没有高清照片?姐姐我今天正好带了摄像机,给你们看看高清![图片][图片][图片]】
【卧槽!】
【慕了……】
【别人的男朋友总是让人嫉妒(咬手绢)】
只见图片里的两个人,一张是在无声对视,一个清冷,一个眉梢眼角俱是暖意,气质迥异,却格外相配,且二人眼中都有情意,不过是一个明显一个不明显。
另一张在拥抱,因为拍摄角度问题,看起来像在接吻。
还有一张是戴着眼镜的青年望着天空,细碎的阳光倾洒在脸上,配合他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有种极易破碎的脆弱。
另一人在他身侧,静静望着他,像是守候,无论是光影还是构图,又或者是图片上的两个人,都堪称完美。
照片纷纷被下载保存,不少人把它们设置成屏保,这时的众人只想舔图,甚至忘了追问他们的身份,究竟是学校的老师学生还是家长?
又或者纯粹来参观的校外人员?
众人都忘了,直到有人回复说:【等等……我好像知道其中一个人是谁了……】
不等别人追问,很快,几个几年的贴子被顶了上来。
【xx届校草选举楼】
【艹!xx年级的徐某被捅了!】
第283章 命运交响曲15
网络拥有记忆,且比人脑更清晰。
不过半天的功夫,在别逢君不知道的时候,他的过往便被人重新翻开。
最开始的那个暴露他真容的贴子已经被人举报删除,但网友会截图,且有几年前的贴子被翻出来,要找他的照片轻而易举。
他的故事太具有戏剧性,让人很难不随着故事发生前后而情绪起伏。
在当事人不知道的时候,为他讨伐他人的楼已经盖了上千层。
郁止敏锐察觉到似乎关注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偷看的,围观的,还有假装不经意路过的的人逐渐增多,他微微蹙眉,握住别逢君的手,从他包里摸出口罩,亲手将它给别逢君戴上。
“别老师长得太好看,为避免被更多人觊觎,还是藏起来更好。”
别逢君只当他在开玩笑,先不说他是不是真的有人觊觎,即便真的有,也会被他身上携带的HIV病毒给吓得赶紧逃离。
没人会像眼前这个人这么傻。
没有人。
别逢君微垂眉眼,掩住情绪,整个人显得有些乖巧,少了几分刚才的尖锐。
“不管是坏人还是圣人,总归都是人,都要吃五谷杂粮,这个点了,不饿吗?”
说罢,郁止笑了笑,牵着他的手往学校外走去。
“走吧,先填饱肚子,再来讨论这些问题。”
学校外面从不缺小吃餐馆,没用多久,郁止便带着别逢君在一家寿司店坐下,点了几份寿司和烤鱼。
这家店看起来不算老旧,却也不是新店,别逢君记得,当年他在时,这家店才开业不久,如今再次坐在这儿,许多陈设菜谱都有了变化。
见他有些走神,郁止想到什么,微笑问:“来过吗?”
别逢君点点头,却没说什么。
这就是家普普通通的店,哪怕它有着自己几年前后的变化对比,依旧改变不了它只是个普普通通店面的事实。
像这样的普通,这里附近还有许多。
“那更好,有没有记得很喜欢吃的?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也不能错过。”郁止指着桌上的菜单询问。
别逢君心中微顿,他抬头看着郁止,似乎要将人给看透。
“怎么了?”郁止故作不解。
别逢君微微摇头,随后才道:“你就只想知道这个吗?”
在这样一个地方,他想知道的,就只有他喜不喜欢吃什么?
“不然呢?”郁止伸手在他额头轻轻点了点。
“别想那么多。”郁止的指腹又在刚才轻点的地方抚过。“别老师,生活就是生活,它可以很简单,简单到只有眼前的衣食住行,也可以很复杂,复杂到背负着一切过往。”
“该放松时放松,该享受时享受,何必弄得那么复杂?”
“我想知道的,都可以随时直接问你,用不着占用这点吃饭的时间。”
他的话听着轻松又随意,别逢君也当真没再多思多虑,而是单纯吃起饭来。
“虽然很想让别老师尽尽地主之谊,但别老师似乎没那个心情,不如我们一起参考,这里有没有你以前很想去,但是一直没机会去的地方?”饭后,郁止带着别逢君从寿司店出来,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问。
别逢君想了想,最终摇摇头。
“曾经有的不一定还在,现在则是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他离开几年,几年时间,给城市的变化也很大,别逢君上次回来,便觉得这个曾经将他养大的土地已经有许多地方让他觉得陌生。
“那就随便走走,也不一定非要去什么地方。”郁止似乎怕他丢了,一直都牵着他的手,不曾放开。
别逢君视线在那只手上停留片刻,最终垂眸不语。
不说话,便代表着默认。
在两人在附近闲逛的时候,s大的论坛掀起了一股巨浪。
正如郁止所想,一旦别逢君的身份暴露,许多事也会藏不住,哪怕已经过去许多年。
学校就是个小社会,往往会有许多纠纷发生,有的不乏上升到人命。
但像别逢君这样倒霉又可怜的,实属少见。
过往的贴子都被翻了出来,不过当初为了压下这件事,让这事慢慢淡下去,学校早就让人删了很多贴子,现在的人能够勉强将事件还原,还是在很多不那么明显的贴子里找到了蛛丝马迹。
有人新开了个贴子,整理了过往事件的前因后果,将别逢君的遭遇从其中提取出来。
从前有持刀伤人、艾滋病、自杀、滥交退学这些随便一个拎出来都能在学校掀起轩然大波的事件的遮掩下,别逢君还不算太明显。
可现在,在其他事件全部淡化退出群众视野的情况下,别逢君的经历便格外明显。
贴子一出,无数人在下面留言。
【我的天,这也太惨了吧?!】
【可能是我从小顺风顺水惯了,完全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会有这样的经历,如果是我,我可能会直接崩溃。】
【怎么回事,明明我觉得这位小哥哥好惨,可我仔细看了看,却又找不到其他人太大太明显的坏,好像所有人的行为都挺合理,都有理由,是我坏掉了吗?】
【楼上,不是你坏掉了,而是因为本来也算不上坏,更多的是冷漠,人性凉薄。】
【不应该啊,其他人的行为我还能理解,但是小哥哥的亲妈怎么会这么对他,就算被感染了HIV病毒又怎么样?难道被感染后就不是她亲生儿子了吗?】
【呵呵,楼上还是见识太少了,我在孤儿院长大,见过很多因为各种原因被父母丢弃的孩子,别以为所有父母都能被称为父母,很多时候,他们只是恰好提供了一枚受精卵而已。】
【我看资料说小哥哥被退学,真的假的?明明他什么也没错,还见义勇为,要是因为被感染被孤立就被劝退,那也太可怜了!】
【不能吧,我以前学校都有被感染这个病毒还在上学的,s大老牌名校,应该不至于如此。】
【本人研究生,当年也是个普通的旁观者,默默回一句,应该不是退学,而是在家自学,s大毕业生里有学长的名字。】
【那什么……见过了其他人,我竟然觉得学校的处理方式还能接受?我是不是被pua了?】
【呵呵,你们现在维护他,怎么以前没动静?过了这么久,谁知道这几年内他有没有把病毒感染给别人?就算以前无辜,那现在他也一定无辜吗?别同情错了人。】
【楼上爬!】
【怎么哪儿都有你,真是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聪明是吧?】
【你们别觉得我危言耸听,看看他现在不是回学校了吗?谁知道他回学校是为了什么?万一是报复投毒呢?】
底下有骂人的,也有犹犹豫豫跟着刚才那人说话的,还有更多浑水摸鱼的。
贴子从交流同情变成掐架,一直在首页飘了一天。
直到傍晚,校长在别人的指示下,看到了这个贴子。
他先是一愣,显然没想到,时隔这么些年,竟然还有人会提起这件事,他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翻了翻,便从中了解到了前因后果。
他看着屏幕上别逢君没来得及遮挡的那张脸,神色有些恍惚,一切仿佛回到了当年。
对于别逢君这个学生,校长也有所耳闻,不过当时尽管听说过,却也没怎么在意,真正认识对方,还是在那场劝离里。
校长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后,才轻叹口气,关上了手机。
*
为了照顾别逢君的心情,郁止没想着赶紧带着人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做错事的不是别逢君,对人有亏欠的也不是他,即便要走,该走的也不应该是他。
既然来了,就不着急离开,而是坦然面对,抬头挺胸走在这片土地上,告诉自己,他不欠任何人。
两人住在酒店,订的两人标间,夜晚躺在床上,郁止想起白天学校里的异样,打开手机找到论坛,在上面逛了逛,果不其然看见了跟别逢君有关的贴子。
或许是因为事情早就过去了很久,事情闹得也没有几年前大,上面又没人吩咐,因此论坛里的贴子也没有删。
郁止翻了翻,发现还好,虽然总有一些被害妄想症认为有人要加害他,但更多的人都是正常的普通人,见到了不平事,很多的还是为此打抱不平,即便只是在网上,在口头上。
第二天,郁止再次看了看收藏的贴子,发现并没有变幻方向,没有反转,不由缓缓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笑什么?”别逢君从洗手间出来,淡声问。
郁止伸手将手机屏幕摆在他面前,玩笑道:“别老师,你魅力这么大,这让我怎么办?只想把你拴在身上,不让人走。”
别逢君没看他,担心只要看一眼,便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将目光落在郁止手里的手机上,只一眼,便顿住。
他皱着眉把手机拿过来,滑动着翻了翻,最终轻笑一声,将手机还给郁止。
“有什么意义?”
这么些年过去。学校里的学生都换了好几茬,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些人。
即便同情,即便怜悯,即便在这贴子里为他打抱不平,又有什么意义?
“不想看吗?”郁止问。
别逢君淡淡道:“不想。”
“我是说……”郁止抬头望着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不想看他们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我知道,这些人不是当年那些,乍一看似乎没什么意义,”
“可我也记得,某人之前还总缠着我问,自己有没有错,现在有很多人都在说你无辜,你没错,不想看看吗?”
别逢君指尖颤了颤,眸光微动,望着屏幕的方向有了些许变化。
郁止伸出手,将他拉到身边坐下,“提前说好,这世上总有许多人,怀着不同的想法,说的话有好听的,也有不好听的。既然要看,那便一起看了吧。”
说罢,他当真陪着别逢君一起浏览起来。
一开始的楼层还是很和谐的,要么科普要么同情别逢君,可随着看到的人越来越多,下面的留言也越来越多,便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可奇怪的是,别逢君发现,他对这些话竟没有太大的感觉,是因为他曾听过许多,见过许多吗?
还是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有了一颗并不会被这些人这些话伤到的心?
又或者……是因为这些人并非当初的那些人?
他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面前的这些,似乎并不那么可怕。
“够了,不用看了。”他按住郁止的手,停下他滑动的动作。
郁止侧头看他,“为什么?”
别逢君抿唇沉默半晌,许久才道:“谢谢你。”
郁止微笑,“谢我什么?”
侧头看向他,别逢君的目光似乎比刚才清晰了不少,半晌,才淡淡道:“谢谢你……”
“我好像不需要别人的认同了。”
在明白并且坚定地知道,自己没有错,有错的不是他,逃避的不是他,推卸责任的不是他,最先背叛的不是他之后……其他人的认同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为什么许多人总会在意他人的评价和看法?
他们想要的,归根究底其实是对自己的肯定,至于这个肯定是来自于自己,还是来自于他人,其实并不重要。
只是许多人往往自我怀疑,没有坚定的内心,即便面对正确的结果,也会怀疑动摇,往往想要寻求他人的肯定。
曾经的别逢君只身一人,被命运玩弄,被整个世界抛弃,他没办法不自我怀疑。
为什么是自己?
为什么他要遭遇这一切?
一个人的力量,在整个世界面前太过弱小,弱小到即便是正确,他也不敢确定。
可如今,他并非孤身一人。
一条路上哪怕再难再苦,可只要有人陪伴,似乎都不再孤独。
别逢君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幸运,或者说,这份幸运能不要一直保留下去,但他见过,品尝过,便不后悔。
“别老师,有个秘密很想告诉你。”郁止含笑看着他,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别逢君挑眉看去,虽没问,可想知道的表情却并未掩饰。
“现在的你像在发光。”郁止低头附在他耳边,温言软语。
那好似是一种久违的,柔和的光芒,有点像月亮,清冷又皎洁。
月光总配合着夜晚出现,光明也总被黑暗所衬托。
甘甜总是在苦涩中加倍,温暖也往往在寒冷中更明显,更令人珍惜。
“怎么办。”郁止望着他的目光从未移开,声音却染上一丝苦恼,“忽然想吻你。”
别逢君下意识转头看他,后者不闪不避,双唇不经意地擦在一起,别逢君慌忙后退,思索有没有哪里破裂,有没有血腥味,不等思索个所以然,便觉得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作用在他的后脑,将他整个人往前一带。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郁止与他双唇相贴,含糊道,“我不怕跟你分享同一种病毒。”
*
自上午过后,别逢君半天没搭理郁止,表情也不太好,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的样子。
郁止怎么哄,他都不跟他说话,似乎要将冷战进行到底。
直到此刻,郁止不得不承认,剥去温和的伪装,现在的别逢君真的冷漠又心狠,说冷战就冷战。
不过,想到冷战的最终原因,郁止还是忍不住自眼里泄露出些许浅浅的笑意。
“别老师,别生气,我以后会注意,不信的话你可以监督。”
别逢君才不信他,这人每次都说亲就亲,他就不怕哪次自己有伤口暴露,害得他被感染吗?
从郁止的言行上来看,他好像真的不怕。
可是……
他害怕啊。
别逢君觉得自己是个浑身带着腐蚀性毒液的怪物,怪物遇上了一堆珍宝,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不敢触碰,就怕毒液伤到珍宝的一星半点,可珍宝却非要往他怀里跳,似乎还将这毒液当成游戏。
别逢君深吸一口气,不是很想跟郁止说话。
两人从酒店出来,别逢君的脚步很快顿住。
郁止走到他身边,看着站在不远处,戴着眼镜的老头,早已经查过别逢君经历的他很快想起眼前这人是谁。
老头穿着款式新颖,看起来也很新的中山装,眼镜两侧的镜链随着人的走动微微晃荡。
他穿得很正式,看起来似乎很重视这次见面。
别逢君却态度平淡,除了一开始的诧异外,没有任何反应。
他一只手主动拉住郁止,另一只手整理着口罩,将它戴上,侧身要错开对方走过。
在擦肩而过时,老头微微一叹,无奈道:“别同学,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机会,跟你聊聊?”
s大校长无奈一笑,“或许你不想见到我,不过我想,我应当欠你一句道歉。”
*
校长也是从老师做起来的,他教书几十年,然而老了老了才发现,自己似乎忘记了许多。
酒店大厅,郁止坐在雅座上,给桌上三人分别倒了一杯茶水。
别逢君一直注意着他,伸手想要帮忙,却被郁止阻止,他的动作没有郁止快,在没反应过来时,桌上三杯茶已经被倒好。
校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表情不变,“先贤曾说有教无类,我们本该继承先贤之说,将之发扬光大。”
他以前也是这么想,更是这么做的。
可当权利越大,责任越大时,他便不得不多方面考虑。
“我错了……”他长叹一声,“对不起,我为我当年劝离你的事道歉。”
别逢君没什么反应,像是没听见这句话,又像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先开口的反而是郁止。
他微微一笑,笑容却有些冷淡,“校长是因为学生重翻旧账而道歉,还是因为真心悔过?”
校长有些意外他会这么问,可意外过后,便是更为坦然。
他无奈一笑,“实不相瞒,都有。”
新生入学被人翻出这么一件事,多少会对学校有些影响,对参与其中的人,包括他自己,也会有影响。
如果事情闹大,学校被逼非要给个交代,被推出去的多半是他。
当然,事情极大概率不会走到那一步,他也不必贷款焦虑。
促使他走这么一趟的,更多还是因为见到了现在的别逢君。
当初为什么要劝走别逢君?
因为学生和学校都害怕,怕他黑化,怕他恶意感染他人,不用怀疑,如果别逢君真想这么做,即便他们在他身上24小时安装监控设备,也无济于事。
没办法,学校商议后,才给出劝离的办法。
当时的他们想的很简单,就算别逢君想要报复,也别在他们学校。
从理论上来讲,他们的行为也是为了保护其他学生的身心,为了学校的名誉,为了给其他学生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和安全保障,无论怎样,都没有多大错误。
可多年后再见,看着面前的别逢君,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们错了。
“你很好。”他叹息道。
“你很厉害。”
即便面对这样的苦难和困境,也没有自暴自弃,报复社会,伤害他人。
当年他们以别逢君可能黑化报复为前提,彻底将他踢出学校,可现在他以这样的姿态回来,不需要说什么,只单纯站在那儿,便是对他们的嘲讽。
看啊,你们不是觉得我会变坏,会犯错吗?
可我现在没有。
那错的就是你们。
郁止感觉到自己放在腿上的手被别逢君握紧,极大的力道让身体感觉到些许疼痛。
他表情不变,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别逢君的手背。
别逢君保持着平静淡定,似乎并未将校长的话放在眼里。
校长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不过这都不妨碍他道歉。
他站起身,对着别逢君呈九十度鞠躬,“虽然不知道能补偿你什么,但希望你能接受这份歉意。”
不必原谅,只是接受。
伤害已经造成,过往不可更改,那便不必原谅。
只要不想,便可以不原谅。
直到校长离开,别逢君都还抓着郁止的手。
只是这时,他的手正在不断颤抖,不如他的表面平静。
郁止挣脱他的手,转而将其握住,似乎这样便能给予他力量和安慰。
“郁止……”别逢君声音极低极轻。
“郁止……”他深深吸气。
“我在。”郁止声音里的沉稳,似乎也将别逢君声音里的激烈冲散。
半晌,别逢君逐渐平复方才有些紊乱的心跳。
他转头望着窗外,s大学校依旧人来人往,正如多年前,他也曾是其中一员,满怀希望进去。
一别经年,仿佛从未改变。
“我第一次……”他语气好笑,眼中却蓄起了水光,“庆幸自己什么都没做。”
得到肯定,似乎他从前的挣扎都有了意义。
第284章 命运交响曲16
别逢君曾以为自己不需要道歉,当伤害已铸成,即便有再多的道歉,又有什么用?
他用冷漠伪装,表现出的不屑一顾甚至连他自己都差点骗过去。
可假的就是假的。
当一个人表现出越不在意,往往心里就越在意,越不想要,便会越惦记。
别逢君不惦记,他只是从不提起,从不挂心。
可这并非是不想要。
轻飘飘一句歉意,对方说得容易,旁观者看着也鄙夷不屑。
道歉有什么用?如果有,那要警察做什么?一句道歉便能抵过曾经造成的伤害吗?想想也不可能,说这一句道歉,能对人有什么损失吗?
没有。
校长还是校长。
无论是金钱、地位、还是名誉,都没有半分损失,用某些标准来衡量,这份歉意并不值钱。
不仅如此,校长还能从中获得心灵上的解脱和放松,他不仅没有损失,甚至还有收获,这让这份道歉显得更为廉价。
可即便如此,它依旧那么重要。
任何一种事物,对于不同的对象来说,意义和重要性本就不同,又怎能用同样的标准来看待。
于别逢君而言,这不仅仅是道歉,还是对他曾经苦苦挣扎于深渊的敬意。
原本黑暗的路途,回首望去,却见天边出现一丝光明,将来时暗无天日的路途照亮一个轮廓。
光明与黑暗本就对立,唯一交汇之时,叫做晨曦。
别逢君看到了。
郁止伸手理了理他的额发,其实他更想亲吻他的额头。
“别老师,你真的好容易满足。”容易到令人心疼。
在黑暗待久了,这么一点转变便能激动至此?
就这样,还说自己不是好人?真可爱。
郁止笑了笑,凑到别逢君耳边,“如果早知道你这么容易满足,或许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别逢君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必然联系,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郁止扣着他的后脑勺,将他整个人揽在怀里,低头轻声在他耳边道:“一句道歉便能令你瓦解心防,那我要是一直对你说我爱你,百次不够就千次,千次不够就万次,是不是你早就心软了?”
别逢君心头一跳,难以抑制的悸动自心底发出并传递,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才堪堪忍住心底的沸腾。
何须百次千次万次,仅仅刚才那看似不经意的一句,便令他差点溃不成军。
郁止侧头在他耳畔吻了吻,“别老师,我都这样了,你还不给个肯定的名分吗?”
别逢君不敢抬头看他,心跳却忍不住紊乱起来。
他咬咬唇,半晌,才小声道:“你要什么名分?”
郁止声音不疾不徐,不甜不腻,有的更多是沉稳郑重。
“一个能让你我坚定不移地、不离不弃地相拥同行的名分。”
别逢君忍住心动,他深吸一口气,低喃半晌,最终还是忍住了那些想要说出口的话。
郁止看他半晌,却见他低头不语,不由微微一笑,轻叹道:“也罢,就让你再做一回缩头乌龟好了。”
别逢君:“……”
好想反驳自己不是缩头乌龟,也不要做缩头乌龟,然而话到嘴边又往往被他咽了回去。
无论再怎么不承认,实事也是如此。
他就是。
越向往光明,便越畏惧光明,以至于再见到它,面对它时,一言一行都格外小心翼翼,就怕眼前的这抹光破碎。
“你等等……”
“再等等……”
他闭了闭眼,余下却不再言语。
郁止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走吧。”
“再晚一点,学校人就多了。”
昨天说过,今天要再逛一天的,没有昨天的行止匆匆,也没有昨天的过往叙叙。
“不必了。”别逢君睁开眼,轻笑一声,“不需要了。”
很多时候,人惦记着一件事,都是梗着那口气,可当这口气呼出,原本耿耿于怀的东西,也都变了模样。
“我们走吧,以后都不再来了。”
从今往后,这里于他皆是陌路。
他曾经是这里的学生,仅此而已。
*
感谢现代社会便利的交通,没用两个小时,郁止和别逢君便在当天回到了a市。
郁止坚持送别逢君回家,美其名曰要看看他住在哪儿,认认门,今后更方便上门。
别逢君却知道,这人早就将他的住处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不定背后还早就跟他的房东搭上话。
不过,他却还是带人来了。
老旧的自建房管理松散,或者说根本没人管理,屋子里的也没什么装修装饰。
别逢君原本便没打算在这儿长住,不过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便也没多上心。
此时让郁止进来,才后知后觉感到有些窘迫。
“这里太简陋了。”他动了动唇,有些想说下次换个地方,然而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总觉得说出来有些刻意。
“我家不简陋。”郁止却接下话来,然而仅仅这么一句,便令别逢君顿住,一时无言。
郁止却继续道:“我爸妈的那套房子还空着,没人住,如果你不想住别人住过的地方,那也可以商量买一套新的,最好离他们近一点,我多年没回来,如果住得太远,他们恐怕不会同意。”
郁止缓缓说着对于日后的计划打算,虽未说明,却能令人轻易听出来,每一句每个字里都有别逢君的身影。
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他从未想过将他丢下。
别逢君看了看郁止,“好像很少听你说起过去。”
郁止表情微顿,随后笑道:“我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
“普普通通地上学,普普通通地出柜,普普通通地跟家人和好,唯一不普通的,大概就是遇见你。”
郁止轻笑一声,似乎真的没将过去放在心上。
别逢君却垂了垂眼眸,低声嘀咕,“遇见我有什么不普通的?”
他想不出怎样的经历才能培养出一个郁止,想不出怎样的环境才能让郁止成长为现在这样的人。
不知怎的,他竟有些能与郁止父母共情,如果他也有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大约是舍不得让他跟一个注定没有后代的男人在一起,更不用说,还是他这样连未来都没有的人……
手上传来一阵灼烫,惊得别逢君骤然收手,热水溢出杯子,别逢君赶紧抽出桌上的纸巾擦了擦。
好不容易将桌上的水渍擦干净,杯子却又是满杯,想喝都不方便。
“怎么这么不小心?”郁止抬起他的手看了看,被烫得通红,好在缩得快,将手放在水龙头冲洗,哗哗的水流声遮掩住了别逢君的声音,郁止却依旧听得很清晰。
“郁止。”
“你知道感染HIV病毒的人,还能活多久吗?”
*
晚饭上桌,郁母看着挂断的手机,忍不住跟女儿抱怨,“你弟弟这是怎么了?三天两头跑出去,这么久都不回来,这是把家里当成宾馆了?”
郁雯摸了摸闺女的头,嘱咐她快吃。
丈母娘说小舅子,黎望附和不是,反对也不是,只好跟闺女一样,安安静静吃饭。
“您管他,他都奔三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郁雯给亲妈夹了两筷子虾,企图用这个堵住她的嘴。
郁母被闺女夹菜也觉得委屈,“我这不是关心他吗,之前说什么有对象了,现在都没见到一个人影,这是还谈着还是吹了,总该说一声啊。”
“我就说他们这个不靠谱,连结婚证都没有,这哪能靠得住,指不定被人骗身又骗心,就看上他长得好又好骗呢。”
郁雯差点没笑出声,“看不出来,您还想得挺多。”
郁母来了精神,“那是当然,你别不信,别看你妈不懂什么新潮东西,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
“就你弟弟这模样,一边说有人了,一边又不把人带回来,要么是还没追上,要么就是对方有什么问题,不然就凭你弟弟那敢主动跟我们出柜的模样,哪里会这么顾东顾西,天天往外跑?”
郁雯想了想,别老师为人应该没什么问题,难道真是没追上?
“才不是嘞,别老师也喜欢舅舅。”饭桌上,黎知新小朋友语出惊人。
黎望微微瞪眼,似乎没想到黎知新会说起别逢君,仔细一想,顿时明白了什么。
不等郁雯阻止,郁母便坐到外孙女身边,“新新刚才说什么?什么别老师喜欢你舅舅?你舅舅喜欢的人是别老师?”
黎知新老实点头,“是啊。”
郁母忍住激动,“新新你可不能胡说,别老师那样的人,怎么会是同性恋。”
黎知新不敢了,严肃道:“我不骗人!外婆冤枉我!”
郁母哈哈笑了两声,“好好,外婆错了,那新新就给外婆讲讲,你舅舅跟你别老师怎么回事啊?”
她跟郁雯一样,信任别逢君的人品,且有老师这个职业滤镜加成,对别逢君感官很好,也想着如果真是他们在一起,那似乎也挺好的。
可万一不是呢?
万一别逢君不喜欢她儿子,是他儿子一头热那可怎么办?
还没确定,郁母便已经开始为自己儿子担心起来了。
还好还好,在黎知新嘴里别逢君不是不喜欢郁止,而是喜欢口是心非,郁母顿时放心不少。
觉得有戏,心情也高兴不少。
虽说她不喜欢儿子是个同性恋,可既然他都铁了心改不了了,那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他能安定下来。
傍晚散步,郁母又在小区里遇见了对门的徐奶奶。
不知怎的,徐奶奶最近心情不好,常在小区里走。
郁母习惯性打招呼,“徐姐,在散步呢?”
徐奶奶见到是她,也忙扬起一个笑脸,“是啊,吃饭了吗?”
郁母牵着黎知新的手往回走,“吃了,这就要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啊。”
两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她跟徐奶奶的关系不好也不坏,就是不太亲近得起来。
主要还是徐奶奶不喜欢同性恋,在郁母说起自己儿子时,徐奶奶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同性恋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多人都乱来。”
“你可要约束好孩子,不能害了他们。”
这话落在郁母耳朵里,不就是指着郁母的鼻子骂她儿子在外面乱来吗?
因着这事,哪怕两家孩子玩得好,郁母跟徐奶奶的关系都不咸不淡,徐奶奶没有认识的人,倒是想跟郁母亲近,不过郁母热情不高。
她不喜欢诋毁她儿子的人。
见她们上楼,徐奶奶也跟着一起,她实在是没几个能说话的人,因而哪怕郁母态度冷淡,她也依旧有话说。
只是每当郁母说起儿子,徐奶奶都要反复提醒。
“不能搞同性恋。”
“不能跟别人乱来。”
“会得病的。”
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说的是她儿子,郁母实在忍不住,怼道:“徐姐行了行了,看不惯我儿子接受不了同性恋就直说,别这样一副打着为我好的态度,怪恶心人的。”
她原本也不太能接受儿子是同性恋,可现在已经被郁母弄得逆反心理,越来越接受这回事。
“我跟你说吧,我儿子都有对象了,又不是所有同性恋会跟人乱来,这俩就没有关系,异性恋乱来的也不少,怎么就指着同性恋说了?会乱来的跟他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没关系,真乱来的,那也只是因为他本来就是那种人。我儿子怎么样那都是我儿子,用不着别人指手画脚!”
说罢,郁母便拉着外孙女回家,砰的一声关上门!
徐奶奶站在走廊里,有些手足无措,听着郁母的话,她忍不住想到了小儿子,一时又气又想哭。
她怎么了?
她也只是好心罢了。
徐奶奶回到家,啐了一口,“什么人啊!”
低头看着黎知新,有心想让孩子别跟对面玩得太好,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大人的事,把小孩子牵扯进来做什么。
她揉了揉外孙女的头,去卫生间给孩子接水洗漱。
郁母心情不好,晚上忍不住给儿子打了个电话。
郁止睡在床上,手机开着外放,郁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没看见那人什么样,就差直接说你在外面鬼混了,儿子,你妈我可是为你据理力争,坚决不承认你是那种人,你也要给你妈我看看啊。”
“你也别骗我,我都听新新说了,你喜欢的就是那个别老师是吧?我看人家也挺好的,真要是定下来,那也别耽搁了,把人带回家给爸妈看看,也好让我们放心……”
郁母的声音絮絮叨叨,却不难听。
等电话挂断,郁止才好笑地望着另一边的别逢君。
“怎么办别老师,要是不带你回去,恐怕我得被我妈说没用了。”
“为了我的面子,跟我走吗?”
*
郁止的面子是什么?别逢君之前从没有见过,只觉得这人忒不要面子,现在也一样。
不过从前面对不要面子的郁止他尚且能狠心,现在却不能了。
某人故作可怜,还真让别逢君心软答应。
或许其中还有其他原因,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有时别逢君都在想,自己还挣扎什么呢,不如直接答应了这人。
既然相爱,既然不愿意分开,那与交往又有什么区别?何必仅仅抓着那名分不放。
可心里却告诉他,还不可以,还要等等。
至于等什么,大概是他能彻底放下,捡起勇气的时候吧。
“郁止,你知道感染HIV病毒的人,还能活多久吗?”
那日的问话言犹在耳。
郁止的回答他也不曾忘记。
“那你知道人的思维能够存在多久吗?”
“……”别逢君没有回答,他不知道郁止说的思维是指什么。
“从生物学上讲,当身体和大脑死亡,这个人也就不在了,他的思维不再存在,不再运转,他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从神学上讲,肉体死亡却不影响灵魂,灵魂存在,他的思维就还在运转,直至灵魂消亡才停止。”
“可从历史学上讲,人类的思想可以被记在纸上,体现在文字里,画里,音乐里,从前的书籍纸张,现在的录像影音,都能记载他的思想。”
见别逢君愣愣不说话,郁止才一改刚才的正经,轻笑一声,将他抱住,温声低语:“我只是想说,无论从任何方面看,肉体的死亡都是最微不足道的,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爱喜欢的人,即便生命短暂,也依旧明媚灿烂。”
“人类生命很短,很短,可他们依旧存在了这么多年,数千年前的人说的话尚且能流传至今,若是有朝一日真的不在,那也没有关系。”
或文字,或影像,或回忆,总有东西记得你爱我。
我也爱你。
*
周末这天,郁止带着别逢君回家,顺便给两个小学生上课。
黎家还好,徐家那边别逢君其实并不想去。
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在徐妈妈委婉要停课时答应下来。
他可以跟学校陌路,却不代表他愿意无视徐家。
如今每踏进郁家一分,每呼吸一口他家的空气,对他而言都是折磨。
心里琢磨着怎么推掉这份工却不引人注意时,依旧尽职尽责地教徐盼舟了课程。
“别老师,我听新新说你跟她舅舅在谈恋爱,真的吗?那我以后是不是能经常看到你了?”徐盼舟眼含期待。
别逢君眨了下眼睛,淡淡嗯道:“上课不说私事。”
可是下课你就走了啊!
徐盼舟有些苦恼,如果别老师能留一会儿跟他说话就好了,上课时间过得好快。
别逢君却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慢得期间徐奶奶送了两次饮料,一次水果,一次零食。
短短一个小时,被她影响得仿佛过了大半天。
别逢君表情不太好,他看得出来,徐奶奶每次进来虽然都是跟徐盼舟说话,可视线余光却更多落在他身上,假装不经意地注意着他,眼神里是隐隐的警惕。
这让别逢君反感又厌恶。
这算什么?
担心他这个同性恋会带坏她才上小学的孙子吗?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没想害徐盼舟,对方倒是先防备起来了。
别逢君心里冷笑,时间一到转身就走,没再多停留片刻。
等他离开,徐奶奶才稍稍松口气,她忍不住问徐妈妈:“这个别老师是谁介绍的?对方是什么人?怎么能介绍这种人给小孩子上课?教坏孩子怎么办?”
徐妈妈不喜欢她的态度,“妈你说的什么话,什么这种人?怎么就教坏了?人家老师上课挺好啊。”
她知道,自从小儿子死后,原本就不接受小儿子是同性恋的徐奶奶就越发不待见同性恋起来。
她私心里认为,小儿子就是因为是跟同性上床才会被感染,如果是异性恋,跟女人睡,肯定不会出事。
儿子没了,还是为了这个家,她怪不了任何人,可到底总要有一个东西,来寄托她的怨恨,找来找去,也只有同性恋何时。
可你怪就怪吧,悄悄的谁也不知道,跟人说什么呢?
而且还是同样有同性恋的人家。
把邻里关系都闹僵了怎么办。
郁母算是彻底不跟徐奶奶说话了,见到面都懒得搭理,她今早买了不少菜,打算好好招待儿子和他对象。
“我来帮您。”郁止回来后,见状上前。
“你忙你的,人呢?”郁母没看到别逢君,问道。
“在对面上课。”郁止走过来帮忙。
“哦,那你这是……”
“就真的定了?”
郁母再次问道。
郁止笑而不语。
见状,郁母也没能再说什么,只是想了想,试探问道:“之前就听你说要带人回来,怎么现在才答应?”
“是不是有什么事?”
年轻人怎么恋爱郁母是不清楚,可郁母却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会拖这么久,一定有原因,之前没跟人透露,也是想私下问问。
郁止洗菜的动作一顿。
片刻后,他关掉水龙头,安静的空间里只能听见他的说话声和切菜声。
“妈,如果我想跟一个身体不好,不能时刻亲密,不能有性生活,甚至寿数不长的人在一起……”
“您会怎么样?”
第285章 命运交响曲17
哐当!
手里的刀掉在案板上,郁母慌忙捡起来,受惊般地后怕道:“怎么就掉了呢,你就是不听话!改天看我新买一把,把你给换了!”
郁母愤愤的声音还有些不匀,像是压抑着什么。
郁止闻言轻笑一声,“妈,菜刀您可以随便换,儿子可不好换。”
“你还说!你还说!”郁母闻言也不憋着指桑骂槐了,直接对着郁止道,“我就知道你憋着肯定没好事!”
她眼里是藏不住的难过和紧张担忧,好半天才忍住眼泪不下来,“你快说说,到底是有什么事啊!”
无论如何,这都是她儿子,她能真的不在乎吗?
乍一听闻他说这种话,她哪能放心,即便真要赶这个不听话的东西走,那也要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事啊!
郁母的手都在颤抖,差点没拿稳刀。
郁止走上前,从她手里拿过刀,担心她情绪不稳会不小心伤到。
他努力放松表情,想要告诉郁母,不是什么大事,并不严重,不过是他喜欢的人,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有那么一点点特别。
然而再怎么想宽慰郁母,这事说出来,普通人都会担心不放心,何况是当事人的亲生母亲。
原主比别逢君幸运,有关心他的家人,有疼爱他的父母,可这也导致他不得不在意他们的想法。
“你快说啊!”郁母有些着急,她担心儿子是遇上什么事,不听到个结果就不放心。
郁止笑了笑,“妈,不用那么紧张。”
“让我不要紧张,那你倒是说啊!”郁母都快急死了,这儿子就这么拖沓,让人恨不得分分钟撬开他的喉咙。
“我说了,您可别着急。”郁止淡淡一笑道,“我喜欢的人,他身体有点问题,可能不那么让人满意。”
郁母一听是别人有问题,不是郁止,她忽然松了口气。
“你真是……想要吓死我就直说!”郁母一副松懈的模样,让郁止不由莞尔。
郁母从他手里抢过菜刀,“走走走,让开掉,碍手碍脚!”
郁止无奈后退,见她是真的情绪稳定,不会因为激动而让自己受伤,才放下心来。
“从小你就很听话,很乖,别人家小孩儿在玩泥巴打水仗招猫逗狗的时候,你从来没让人担心。”
“那时候我还很欣慰,觉得自己要教出个听话懂事的乖儿子。你不让人担心,我们放在你身上的心思不自觉少了很多。”
“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他懂事是懂事了,却也比别的孩子更独立自主,平时看不出来,可一旦有什么大事,他与家人意见相悖的时候,往往不会轻易妥协。
从前出柜是,现在找个对象也是。
郁母难过地像要哭出来,“我能怎么办呢?我们能怎么办呢?”
“你又不听话……”
可总要有一方妥协,否则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你说你,是不是真的固执不肯改?是不是认定了那个人?”她最后一次问郁止。
郁止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奈地笑笑。
看出他态度坚决,郁母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早在很多年前,她就知道,这个儿子是没办法掌控的。
可为什么要掌控呢?
这些年来,对方一个人在国外也能好好生活,充分证明了,不听他们的话,没有他们照顾,他也能过得很好。
这不就很好了吗?
很多时候,父母对孩子的掌控欲正是来自于他们对孩子的不放心,他们并非全知全能,不知道什么路走得最轻松,最安全,只能用自己的人生经历来约束子女。
可当孩子证明自己选的路也能走得很好,能好好照顾自己,能稳定平安快乐地生活时,这一切都迎刃而解。
“能……跟我说说吗?他身体到底哪里不好啊?”
郁母犹豫着开口,她既担心儿子不想说,可更担心自己不知道的事。
心说别老师看着挺好的啊,怎么就有问题呢?
还是说,儿子说的人不是别老师?
不可能,人都带回来了,不可能不是他。
郁母心中肯定地想。
郁止也没卖关子。
他不觉得这事应该隐瞒,也不觉得这事需要隐瞒,虽然说开后在日常生活里有些阻碍,但坦诚是人与人相处会最舒适的条件。
何况是亲人。
郁止没想过一直隐瞒下去。
HIV是什么,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可艾滋病是什么,基本没人不知道。
无他,这个名字实在令人闻风丧胆。
郁母从前也不是没听过,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会出现在自己身边,还是和儿子最亲近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有些后悔,想要收回那些话,把儿子关在家里,不让人出去,也不让人见面,直到他们分开!
然而她忍啊忍,好半天,终于忍了下来。
她艰难地深吸几口气,才颤抖地问:“怎么……怎么会得这个病?”
她知道的少,印象里,这个病最有可能就是性传播,哪怕对方可能是被什么前任感染上,她也觉得不舒服。
倒不是觉得对方不应该有个前任,而是想着凭什么?凭什么别人作的孽要她儿子来接受这个后果?
她只是为自己儿子抱不平罢了。
郁止自然不愿意让别逢君这么不明不白地承担责任,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添油加醋,不过是简简单单把前因后果说了一边。
他甚至没说学校是哪里,也没说其他人是谁,但仅仅是说别逢君因为救人才被感染,还因此而被他人排斥,已经足够让人义愤填膺。
“太过分了!”郁母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她代入一下要是自己儿子,她就是命都不要,也要给她儿子要个公道来!
她耿耿于怀地问:“他亲妈,他亲妈真的什么都没做?真的就这样走了?”
“怎么能有这样的妈呢?怎么能这样呢!”
她是知道这世上有不负责任的父母,可当亲耳听见时,还是忍不住有些不敢置信,愤愤不平。
郁止顺势拍了句马屁,“那是,哪能又比您还好的亲妈,他没有我幸运。”
郁母没好气道:“就你会说,还不是不听话!”却是笑了。
郁止微微一笑,“没有乱说,能遇到你们,是‘我’的幸运。”
“作为一个母亲,您做得很好。”或许有些地方有瑕疵,可那也是因为太担心,太在意。
可无论是对原主,还是对郁止,这对父母从来没用强硬的手段威胁过他们,再怎么担心,也都尊重他们的想法。
原主没有郁止的坦然和勇气,面对父母的担心,他选择了逃避和视而不见。
但凡他回来看看,或者多打几个电话视频,就能明白他们对他的包容,无论他什么模样,哪怕他是个废人,他们也不会以他为耻。
郁母觉得他是故意拍马屁,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很高兴。
“那你们……你们要怎么办啊?”她担忧又难过地问。
她可是听说过的,艾滋病有多可怕,多少家庭因为它而家破人亡,分崩离析。
她还从没听说过,有她儿子这样,明知道有艾滋病,还迎上去的。
即便别逢君是无辜的,是倒霉的,可她儿子难道就有错吗?为什么这一切就要让他来承担?
郁母同情别逢君,可要说因为同情,便接受他跟自己儿子在一起,那不可能。
人都是自私的,别逢君救的又不是他们家的人,也不是因为他们家的人被害成这样,郁母可以帮别逢君声讨那些人,却不会为此牺牲自己家人。
愿意接受他,那只能因为一个理由,一个她毫无办法的理由。
——她儿子喜欢。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郁止看着郁母一副心疼他的模样,不由好笑道,“妈,您怎么也跟他一样,觉得我们在一起,就是我吃亏?”
“难道不是?”郁母听见这话就不高兴了,可说这话的是自己儿子,她又不能说什么。
“人都是自私的,我也是人,不能免俗。”
郁止轻笑一声,坦然道:“世上有比他不幸的,有比他可怜的,有比他伟大的,为什么我偏偏看中他,而不是去拯救其他人?”
郁母愣住,颇有些哑口无言。
见状,郁止才轻出一口气,缓缓道:“因为那是他。”
“因为身边是他,我才能高兴,才能快活。”
为什么走过这么多的世界,他从未对所谓的任务感到厌倦?
自然是因为他心甘情愿。
为什么他会心甘情愿?
自然是因为每个世界都是那个星星。
为什么他愿意用心爱他?即便很多世界对方身处逆境,也愿意费心费力想尽办法用尽心思将人拉出泥潭?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付出多少,都会得到同样的或者更多的回报和爱意。
他从来不是什么忠犬,更不是舔狗,想要回报,必然要付出,记得很久很久之前,他曾对那人这么说过,对于自己,郁止也同样要求,仅此而已。
郁母听得半晌无言,“可你是我儿子,我当然更偏心你,不希望你吃亏。”
郁止笑笑道:“那就对他好一点吧,让他不好意思亏待我。”
*
直到饭菜做好端上桌,郁母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怎么话就说到那份儿上了?
不是郁止坦诚别逢君的缺点吗?还是有艾滋病那么大的事,怎么就这么三言两语过去了呢?
她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被郁止带得不知道天南海北。
可是怎么办,话都到了这份儿上,难道还能反悔吗?
郁母坐在桌上,茫然回不过神来。
郁雯中午回家吃饭,“妈,您干嘛呢?爸呢?”
“回来啦?”郁母回过神应道,“他啊,跟小区老头下棋去了。”
“打个电话喊他回家吃饭吧,我快饿死了。”郁雯说着丢下包就要上桌。
郁母没好气拍了下她,“等等,还有人呢。”
郁雯这才想起来,她弟弟好像要带对象回家吃饭的。
“他们人呢?”
郁母:“你闺女屋里。”
别逢君刚才来了,郁母还没想怎么面对他,在厨房没出来,这会儿正在给黎知新上课,至于郁止,自然也在那儿。
几分钟后,黎望也回来,对女婿郁母自然不好不让吃饭,起身对郁雯吩咐道:“我去叫他们,你先收拾着。”
郁雯不知道这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不是坐下就能吃了吗?
郁母抿了抿唇,却还是道:“从今儿起,咱们家分餐吃饭,以后……也就这样吧。”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从徐家到黎家,别逢君心情大为不同,整个人浑身的气场都温和不少。
郁止在一旁瞧着,竟觉得有些过去的感觉。
过去他未曾亲眼见过,却又在许多地方窥见一二的别逢君。
徐家的一个小时很漫长漫长到别逢君想摆脱,可在这儿,一个小时却变得很短,很短。
直到结束,别逢君都还有些回不过神。
褪去了上课教导黎知新的游刃有余,从容不迫,从补课老师转变成来拜访的晚辈,他不可避免地被感染到了紧张和无措。
“我好像忘了带礼物。”他后知后觉担心道。
郁止故意道:“哦?别老师不是来上课的吗?不过是顺便留下吃顿饭,怎么还要带礼物?”
别逢君默默看着他,抿唇不语。
片刻后,郁止忍俊不禁,“哦,是我忘了,今天别老师可不是老师。”
别逢君低头看着揽在他腰间的那只手,颇有些想要在它上面掐一下的冲动。
忍住,忍住,不要做那种矫情的动作。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
郁止也不逗他了,“不用担心,等会儿吃完饭,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见别逢君有些紧张,他笑着安慰道:“放心,是好消息。”
别逢君稍稍松口气,没去细想究竟是什么好消息。
或许对他而言,不坏的消息便是好消息了吧。
几分钟后,别逢君被带上桌,面对桌上分餐摆设,愣了一瞬,忍不住回忆起之前见到的这家人吃饭是什么模样?可他并没认真注意过,没想起来。
倒是黎知新小朋友最先反应,“哇!外婆,好多啊!”她坐上自己的位置,对于不用夹菜的吃饭方式十分满意,还很新奇。
“可不是,家里有个不爱用筷子的小公主,外婆可不得想着怎么让你更方便吗?”并未看别逢君。
别逢君悄悄松了口气,转头却看见郁止将他碗里的蒜蓉虾夹走,其他人看过来,黎知新更是指责道:“哼,舅舅偷吃!”
郁止理直气壮看了她一眼,“他不爱吃这个。”
黎知新爱吃,黎知新可羡慕了。
哼,肯定是舅舅想吃才抢的,小小年纪的她才不觉得有人会讨厌她爱吃的东西。
郁母看了郁止好几眼,一副想说什么,却又最终忍住的模样,后面干脆不去看他,埋头自己吃。
别逢君也不想郁止吃他碗里的,不过他还没动筷,也就没阻止。
况且,况且医生都说过,日常相处没什么问题,连接吻都可以,同桌吃饭也不算什么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哪里有点奇怪,说不上来,但就是奇怪。
饭桌上,郁雯黎望对别逢君的态度礼貌居多,算不上热情,郁母和郁父对他观察过后,也没说什么,态度也不算冷淡。
没有为难,没有排斥,没有无视,别逢君不自觉松口气。
整顿饭下来,桌上最坦然的竟然是郁止和黎知新。
“舅舅,你跟别老师以后也要住在家里吗?”饭后,黎知新悄悄找到郁止。
郁止挑眉:“怎么,想蹭免费教学?”
黎知新:“……”当然不想!
就是不想才来找舅舅让别老师别给她上更多课的!
郁止拍了拍她脑袋,笑道:“放心,以后我和别老师不跟你一起住,不用担心会强行给你补课。”
黎知新:“……舅舅,我觉得我可以。”
“什么?”
“我可以接受补课,你跟别老师留下吧。”
没了舅舅,谁来拯救她被养刁的胃?!
郁止:“……”
*
在郁止的示意下,郁母还是把别逢君的情况跟家里人说了个清楚。
并非是因为担心排斥,而是只有知道,有所防备,才能更安全。
很多人为了能更好地融入社会,融入人群,往往会隐瞒自己的病情,很多时候都幸运地无事发生,可这样的隐瞒并不安全,并非没有隐患。
若是相处不久的朋友同事陌生人,隐瞒无可厚非,可是对于既亲近又要常年相处的亲人,隐瞒便并非明智之举。
傍晚,郁止送别逢君回去,出了门,别逢君才肉眼可见地完全放松下来。
天幕渐暗,路灯亮起。
秋日渐进,晚风拂来,郁止问他,“想试试新车吗?”
别逢君狐疑,“你拿到驾照了?”
郁止笑而不语。
驱车去往别逢君住处的路上,郁止播放着音响,是一首舒缓浪漫的音乐,明明听在耳朵里,却又觉得似乎什么也没听进去。
“我把你的情况已经跟我妈说了。”
别逢君霍然转头,却只看到郁止平静淡定的侧脸。
“你……你!”
“这么紧张?”郁止莞尔。
废话!
换谁谁不紧张?
别逢君发现,郁止破有种轻而易举将人吓死或者急死的本领!
“可是再紧张也没办法。”郁止故作姿态地叹息一声,“我已经说了。”
现在是说不说的问题吗?!分明是他们反应和态度的问题!
不对,既然已经知道,那今天那顿饭……
别逢君脑子被冲击得有些反应迟钝,半晌才反应过来,心中惊疑不定。
“是的,她接受了你。”
“别老师,开不开心?”
车内很久都没有声音。
随着时间越久,喘息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明显,直到别逢君憋不住,开始用嘴呼吸。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这样才能让他缓过劲来。
悠扬美妙的音乐声在车内回旋,不吵闹,却将车内氛围代入到一个很安然、很动人的环境。
“郁医生。”
“……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久之前,同样的话别逢君也说过。
可与那时宛如临死前的悲鸣不同,此刻的别逢君,更像是走过刀山火海后的从容淡定。
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真诚而郑重。
“不然,这颗心怎么会不听我的话。”
只随你跳动。
他表情和声音都带着一丝茫然和失笑。
却不会有人觉得他在开玩笑。
至少郁止不会。
“或许吧。”郁止莞尔道,“或许它本来就是我的,才只听我的话。”
别逢君看着他,仅仅是侧颜,却同样令他移不开眼。
“那么,作为它的主人,别老师愿不愿意跟他一样,也听我的话?”
别逢君有些茫然,他还有什么需要听郁止话的吗?
郁止驱车在一个路口旁停了下来,车内昏暗,外面的路灯却斜斜照来些许光辉。
如月色般明亮的光芒下,人的眉眼都会显得格外温柔。
在别逢君面前,郁止总是喜欢笑的,笑容能让人开心愉悦,哪怕再悲观的人,在笑容的影响下,都会下意识变得轻松。
不知不觉间,别逢君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郁止的笑容,且在这样的笑容面前,会变得毫无防备。
至少此时此刻,他觉得即便郁止说让他放下一切,跟他去任何一个地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他都愿意。
车子停下,音乐却没停,不知道是只有这一首歌,还是循环播放,听了这么久,都没换过歌曲。
可循环歌曲往往更容易将人代入它的意境里。
明明没听清它的歌词,也不知道它的故事,却已经自然而然从它的曲调里领会了一个独特的,适合此刻的他们的感情。
郁止静静看着他,眉目温软,眸光深邃,隐约还能看见别逢君在他眼中的倒影,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别逢君总觉得,倒影中的他比真实的他更美好动人。
“我想了想,发现自己不缺什么,也没什么强烈的欲望。”郁止看上去也有些苦恼。
半晌,忽而笑道:“非要说愿望,算来算去,好像也只有一个。”
别逢君静静听着,却只见眼前一黑,是郁止倾身而来。
额头传来一阵温软,短短一句话,被音乐送进他耳中。
“好好爱我。”
“也好好爱自己。”
第286章 命运交响曲18
徐家请的那位补课老师,跟暂住在黎家的妻弟在一起了!
高档小区虽然邻居都不常来往,可也不缺每天跳广场舞,练太极剑的中老年人。
郁母也有几个交好的朋友,他们之间互通消息和结婚资源,谁家有个没对象没结婚的亲戚也能拉出来遛遛,以广撒网的方式试图交换资源。
郁母原本也是其中之一,可从郁止的事实有了结果后,她也低调了起来,每每被人问起时,都会找借口推脱,次数多了,怎么也推不过去。
她只好道:“已经有对象了,正好着呢。”
好不好她是看不到,毕竟又没在她眼前,可有对象这件事却不是假的。
消息一出,更引起人追问,郁母透露了一回就有第二回 第三回。
不过她没说什么重要信息,不过是隐晦提了一下对方的职业性别年龄,连姓什么都没说过。
可架不住郁止和别逢君来往并没避讳过别人,有人见到二人举止亲密,再联合其他信息,多少也能猜出一点,消息渐渐传开。
现在的人喜欢八卦,却不会当着正主的面说,至于暗地里怎么跟家里人提起,那就另当别论。
郁止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但他知道,别逢君多少是在意的,不过这个多少也在逐渐变化,自遇见郁止后,已经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到如今,只要不当面被人追问,他就能当不知道。
两人态度坦然,久而久之,其他人的态度也在转变。
“别说,我闺女要是也能找到小郁这样的对象,我都得给祖宗烧高香。”
“那个别老师好像也不错啊,我听说徐家那小子成绩都好很多,我侄子跟他一个班的,以前排在他前面,后来还被超了,要是真不错,改天我也……”
“想什么呢,就这一个小区的关系,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好意思给钱?”
“这……大不了让他介绍介绍总行吧?”
“不是说找对象吗,怎么说到孩子上了。”
“之前听他们说怎么怎么,我还以为有多别扭呢,结果看见后也没什么啊,也没见谁变成女人,都挺正常的。”
“明面上谁能看得出来,你怎么知道他们背地里怎么样?我可听说了,他们这类人,很多乱来的,不小心染病可不好。”
“说起这个,你们还不知道吧,徐家大姐原来有个小儿子,就是因为是这类人,跟很多人乱来,才得病没了。”
“你从哪儿听说的?!真的假的?!他染病不会传染给家里人吧?徐家不会传染给我们吧?!”
“看他们都挺正常的。”
“我能怎么知道?不还是她自己告诉我的?”
其实徐奶奶也没说什么,但听的人却是人精,从她的话里就推测出事情大概,虽然不能精确到别逢君的事,但徐家小儿子是同性恋,并且因为染病而去世这件事还是能知道的。
徐奶奶实在是太寂寞,那些憋在心里的事也就越需要人发泄倾诉,她不能跟别人说,只能在偶尔散步或者跳广场舞的时候跟人聊聊。
她想要倾诉的对象,可对方并非是垃圾桶,只接收不倾吐。
这接收了垃圾,总也要发泄,否则听来干什么。
于是,在徐奶奶不知道的时候,她小儿子染病去世的消息便传遍了小区里几个中年女人和老太太。
这也导致她每每下楼找人说话,都会收到别人异样的眼光。
刚开始她还不明所以,直到有人问她,“你小儿子当初生病,到底有没有给家里染上啊?”
这样毫不客气的问题,直接让徐奶奶脑子一阵轰鸣!
她呆愣半晌,随后猛地推开对方,口中叫嚷着:“我儿子没病!他没害人!”
“妈!您没事吧?”被推倒那人的女儿毓惜赶忙上前搀扶住母亲,气势汹汹地冲着徐奶奶道,“你谁啊?干什么推我妈?!摔坏了谁负责?!”
“我没……”徐奶奶呆滞过后便是手足无措,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反应。
“什么没有?我亲眼看着你推倒的!光天化日之下你就敢这么做,要是背地里你是不是还敢杀了我妈?!”
“我妈到底做了什么,要被你这么害!”那女孩儿正在上大学,平时也在学校参加过辩论,说话利落干脆,声音都比徐奶奶大,两人说话,一看便是强势。
“她胡说……胡说八道!”徐奶奶不想在众人的围观下说她家的事,眼看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她不想跟人计较,想要回去,然而要走却没走成。
那姑娘抓着她的衣服,“你说我妈胡说,她胡说什么了?我们来评评理,她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不信我们对峙。”
徐奶奶胸口憋闷,怒气无法发泄,惊慌转瞬而至,很快便充斥着她的胸膛,令人喘不过气来。
“我能说什么,不就是问问她有没有生病,她要是不心虚着什么急?”那被徐奶奶推倒的女人站了起来。
“我也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着想,为了他们的面子,还是私下悄悄问的,谁知道她反应这么大,还一直说没生病,不是病死的,这样子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那女人也是被气到了,当着众人的面,不管不顾说了出来,“你们说说,我不就是想问清楚,好让之后相处注意着点吗,又没说断绝往来,怎么的,合着你家得了病,还得瞒着所有人不成?这要是真出了事,算谁的?!”
徐奶奶握了握拳,却又松开,她双眼泛红,蓄积了泪水,可怜的模样令人不自觉心生同情。
这是个老太太,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人计较这么多。
不过有话说得对,好歹说说是不是真的生病,否则被感染出事怎么办?
想到家里人也有可能被误伤,众人便紧张起来。
“是啊,徐姐,你也说说呗,我听说你小儿子以前在s大上学?我家有人在里面工作,你要是不说,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查了。”
“s大?我也是s大的。”刚才跟徐奶奶争论,不让她走的那姑娘站出来道。
她看着徐奶奶,想起以前听的她妈对徐奶奶的称呼,姓徐?同性恋?艾滋病?死人?
几个要素凑在一起一,那姑娘顿时一愣,或许是第六感在作祟,她迟疑问:“等等……你儿子,还不会叫徐清羽吧?”
轰——!
这个名字宛如五雷轰顶,骤然在徐奶奶头顶炸开!
她顿时什么也顾不上,慌忙道:“不不不……不是!我不是!”
说罢,她甚至忘了辩解,或者说狡辩,直接冲出人群,几乎一刻都不敢多待。
没人去追她,看她这模样,问题不用回答也是回答了。
别其他人围住那姑娘,纷纷好奇问:“你怎么知道她儿子是谁啊?”
难道是认识的?
那姑娘苦笑一声,要不是今年开学时闹的那一出,他们这样已经上过学一两年学生哪里会知道那么多事。
之前还在贴子里对那位别学长鸣不平的日子还在脑子里浮现。
但之前都是在网上,如今却是在现实中遇见跟别学长有关系的人,她的心情之复杂,难以言喻。
有种二次元突破到三次元的感觉。
“就……学校论坛上有消息。”
众人更好奇了,纷纷八卦那都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年前了吧,本来我们也不知道,前不久被人重新扒出来的。”
有人问是不是真的有病,不会真的被感染吧?
说来说去,他们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安危。
“是有病没错,不过不是病没的,感染家里人应该不至于,也不像,不过也确实感染了无辜的人。”
姑娘不是很想透露太多,可既然已经说了那么多,继续藏着掖着说不定更糟糕。
这些人得到确切想要,姑娘为了取信他们,还翻出贴子给他们看。
然而看着看着,重点就偏了。
“这不是别老师吗?!”
震惊!在某校论坛竟然发现身边熟人!
如果是一般熟人便也罢了,可这事还有些奇怪。
徐奶奶,徐家的补课老师,徐家已故的小儿子……
种种因素汇聚到一起,众人只觉得细思极恐!
有些事不能深想,深想后便觉得哪儿哪儿不对劲。
徐奶奶有了这一遭,接下来连续好几天都不出门,她不想被人看笑话。
可她整日窝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因为她不出门接送孩子,不买菜做饭,儿媳妇已经颇有微词,继续下去,家庭矛盾必定进一步激化。
无奈之下,徐奶奶只能错开时间出门,尽量在别人不在的时候出去,可接送孩子上下学却改不了时间,每每在这个时候,她都得被迫面对其他人的目光。
不过奇怪的是,最近那些人看向他们的目光和之前又有些不对劲。
比起从前的警惕鄙夷,现在还夹杂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同情。
可仔细一看,又会消失,以为自己刚才看到的都是错觉。
这种事情次数多了,她心中也好奇又不耐烦起来。
有很多时候,她都想要跟人大吵一架,大哭一场,将压抑在心头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在她终于快要憋不住的时候,有人悄悄跟她说:“徐姐,你们家可要小心一点。”
徐奶奶一听就不干了,怒道:“你什么意思?!”
她忍气吞声这么久,不想再忍下去了。
本以为会大吵一架,然而却听那人道:“你家那个补课老师,可不是个简单的补课老师。”
“虽说之前做了亏心事,被人找上门来也无可厚非,大家都不想多事,我可是看在之前关系不错的份儿上才提醒你的,你别不识好人心。”
徐奶奶还懵着,“你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那人诧异道,“也对,是该不知道。”
“就你家那个别老师,就是你小儿子之前感染过的人啊,人家来找你,怕不是有备而来!”
轰隆——!
天空降下一道惊雷,似乎要将整个天幕劈开,雷光从天而降,若悬头顶!
徐奶奶茫然又恐惧地睁大一双眼,直到人走开,她都没回过神来。
很快,大雨倾盆,不知不觉间,她已被雨水淋湿浸透,初秋的雨带着一股子凉意,这凉意落在上了年纪的人身上,便有些刺骨。
站在雨里,徐奶奶哆嗦着身子,好半天,才脚步僵硬地一步步回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雨里,远处才有两人撑着一把伞走来。
“听见了?”
别逢君面无表情淡淡道:“嗯。”
郁止转头看他,“害怕吗?”
别逢君轻轻扯动唇角,“我怕什么?”
“我做什么了吗?”
“我错什么了吗?”
“我该怕什么吗?”
三连问一出,别逢君轻嘲一笑,“所以,我怕什么?”
郁止握住他的手,“那咱们走吧,想必今天也不用补课了。”
别逢君:“不。”
“我要去。”
“我要看看,他们怕不怕。”
*
徐奶奶进门,徐妈妈见状不由皱眉,“妈,您怎么淋成这样?”
徐奶奶手里还提着买菜的袋子,也装了不少雨水,放在地上,水漫出来,将地面打湿。
徐妈妈心中不高兴,却还是尽职尽责拿着毛巾递给徐奶奶,“妈,您自己擦擦,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一会儿我给你冲一杯感冒冲剂。”
“我……我这就去。”徐奶奶低声喃喃,没有反驳没有不高兴,而是十分听话地去了。
徐妈妈看着她匆匆离开,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有些困惑。
“这是怎么了?”
不等她想明白,别逢君便上门了。
“别老师今天来这么早?我这就去叫徐盼舟起来,这孩子,放假总爱睡懒觉。”徐妈妈笑容有些不自然。
从听说别逢君跟郁止的事后,她是不想再继续聘请别逢君的,可前不久才签了合约,总不能这么快就毁约,毁约还要赔钱,她有些舍不得钱。
可要她放心地放别逢君跟儿子在一个屋上课学习,那不可能。
思来想去,她觉得害怕有人看着比较好。
可谁来做那个人呢?
她自己有工作又有家务,徐爸爸最近正忙着上班忙得起劲,徐妈妈不想打扰他的积极性。
这么一算,也只有徐奶奶合适了。
徐奶奶刚从浴室里出来,就从儿媳妇哪里接收到这么一个惊悚的消息,惊得她手里的衣服差点掉在地上。
“你说,我……我去看着?”
“这不是我不放心吗。”徐妈妈有些脸热,觉得自己有些担心过头了,恐怕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徐盼舟是她儿子,再怎么担心警惕也不为过。
最终,不得不答应的还是徐奶奶。
她喝了药,艰难地走向孙子的房间,正对上别逢君笑盈盈看过来的目光。
“老太太,早上好。”
徐奶奶艰难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早……早上好!”
知道别逢君的身份后,徐奶奶再毫无心理准备地跟他待在同一间屋里,只觉得如坐针毡。
她忍不住去想,这屋里是不是有哪里被动了手脚?
别逢君触碰过的东西是不是有问题?
还有红色,一切红色的东西都可疑,都需要注意!
短短片刻,她便像是得了被害妄想症一般,疑神疑鬼,再也无法彻底放心彻底轻松地看待某样事物。
还有一些过去没注意到的细节,现在想来,却细思极恐,后怕不已。
例如为什么别逢君说要进学校,现在都还没动静?
例如为什么别逢君每次来徐家,都会摘下手套口罩,但一出了徐家,又会重新戴上?
或许还有很多很多,只是她从前没注意,现在也一时想不起来。
她忍着心头的惧意,守着孙子寸步不离。
可今天别逢君却不同,往常恨不得一次性结束的课程,今天却有些拖拖拉拉,倒不是上课有问题,而是他常常用借口……或许也不是借口支出徐奶奶。
“咳咳……不好意思老太太,我喉咙有些干,可以帮我倒杯水吗?如果有蜂蜜就更好了,当然,如果徐同学也想要,不妨也给他来一杯。”
听见有蜂蜜水喝,徐盼舟还是难免露出了欣喜和期待的表情。
看着这样的孙子,徐奶奶还能说什么?她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出去了。
一杯蜂蜜水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还有零食,糕点,水果,总之,都是各种各样能入口的东西。
且每每都是带着徐盼舟一起吃。
小孩子吃得开心,却不知道徐奶奶每每看着便是心惊胆战!
唯一庆幸的便是这些食物里没有红色,让人一眼便能分辨出来,有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然而很快,这唯一庆幸的地方便也消失了。
“记得番茄怎么读吗?”别逢君问徐盼舟,后者乖乖回答,“知道!tomato!”
别逢君鼓励夸道:“真聪明!”
转头又对徐奶奶道:“老太太,能不能麻烦倒两杯番茄汁来?正好说到这儿。”
徐奶奶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忍不住怒气道:“你到底……”
想干什么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便又对上别逢君那双眼睛,顿时浑身一个哆嗦!
只见方才还温和含笑的双眼,此时却染上了一层薄雾寒霜。
别逢君皮笑肉不笑道:“我不过是想要这么一件事小事,真的,很难吗?”
他目光无机质地盯着最奶奶,不带半分感情,毫不怀疑,他下一刻便能用刀割断对方的脖子!
徐奶奶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我……我我去……我去!”
房门关上,徐盼舟小心翼翼地看着别逢君,“别老师……?”
别逢君收回目光,重新面对别逢君,微微一笑道:“没事,我们继续。”
感觉到别老师重新变回原来那个温柔的老师,徐盼舟也放下心来,继续听课。
整整一个小时,徐奶奶都在忐忑和煎熬中度过,度秒如年不过如此,当补课时间终于结束时,她整个人宛如脱力般,卸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屿。汐。团。队。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大汗淋漓,紧张害怕的。
抬手擦汗的时候,她不由去想,如果再这么下去,如果再过一段时间,哪怕每周只有一个小时,也能让她变得整天疑神疑鬼,时间久了,说不定精神病院才是她的归宿。
别逢君什么也没做,却轻而易举摧毁了她的精神。
杀人不见血,不过如此。
徐奶奶感到了惧怕,她想逃,可她又能逃去哪里?
她的亲人,子孙都在这儿,她能怎么逃?
终究不过是一瞬间的想法罢了。
别逢君余光注意着徐奶奶的表情和反应,唇边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他没再多看徐盼舟一眼,转身出了房间。
客厅里,徐妈妈正在打扫客厅,见状,忙放下手里的工作,笑着迎过来。
“别老师完了?留下吃顿便饭吧?”今天别老师时不时喊人要吃东西的模样,看来显然是太饿了。
“不必了。”
别逢君冷淡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冷淡到阻挡了徐妈妈的脚步。
她表情微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别逢君。
“别老师?”
别逢君面无表情地从包里摸出一份文件。
“今天除了上课,我还是来解除合同的。”
屋里所有人都愣住。
正是这时,房门被人敲响,徐妈妈去开门,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郁止。
郁止并未看其他人,径直走到别逢君身边,像是为他撑腰,也是给予他支撑的力量。
“好了吗?”
“快好了。”别逢君将合同放在桌上,“签个字吧。”
他转头看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徐奶奶,冷笑道:“签啊,没了它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徐家。”
“不会有人时时刻刻提醒着你,曾经发生过什么。”
“不用再提心吊胆。”
“也不用畏惧又警惕。”
“你可以睡个好觉,不再畏惧红色。”
他每说一句,徐奶奶便更无力一分,最后,竟是瘫软在地,浑身颤抖,满心惊惶!
别逢君面上叽嘲未改,甚至加深几分,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想笑。
没有缘由,也不知是什么笑,总归是想笑的。
“签吧,签了,就解脱了。”
都解脱了。
第287章 命运交响曲19
“别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徐妈妈没听明白,满脸莫名,还有些不高兴。
之前还是别逢君自己要求续约,怎么现在突然又要辞了?就算是因为他跟郁止在一起,关系不太合适,那也不应该是这个态度吧?好好说不行吗?
郁止来到别逢君身边,声音礼貌却不带半分感情,“我觉得,还是尽快解约的好。”他淡淡瞥了徐奶奶一眼,“毕竟有些事,有些人可能并不想要很多人知道。”
“什么事?”徐妈妈还懵着,不明白这其中究竟有什么事。
而另一边的徐奶奶却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的模样,无措又惊惶,还有几分茫然。
“别老师,你不想给我上课了吗?是不是我太笨了?”徐盼舟难过道。
“我下次会好好考试,考得更好,你别走好不好?”他小心翼翼道。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别逢君有点让他害怕。
闻言,一直没开口的别逢君眸光微动,淡声道:“与你无关。”
“你以后还会有很多老师,我只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
“下次记得擦亮眼睛。”
所以不用太在意,也不用太执着。
年纪尚小的徐盼舟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自己不太想让别老师走。
他有些无措,“是我做错什么了吗?别老师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还在茫然中,徐妈妈却不想再等,辞就辞吧,正好省下这笔钱,至于到底为什么要辞,她也懒得去追究,不知为何,一股本能的直觉告诉她,不要追问,不要探究,不要抓着这点不放。
解约很快,别逢君拿着到手的合同,轻飘飘扫了屋里几人一眼,最终落在没敢抬头的徐奶奶身上,声音冷漠中带着几分嘲讽,“虽然我为人不怎么样,可做老师却自认尽职尽责,还不至于对一个孩子做什么。”
郁止眉目微弯。
说罢,别逢君便牵着郁止转身要离开。
两人刚走到门口,房门打开,对面的门也开着,别逢君看过去,竟有一种吾心归处的心安。
身后的屋内忽然传来一道呜咽低泣,随后便是扑通一声,什么东西重重磕在地上。
郁止和别逢君没回头,却也能猜到是什么情景。
“妈?”徐妈妈惊呼声响起,“您这是干什么?”
“奶奶你起来呀。”徐盼舟的声音也有些害怕和担忧。
跪在地上的徐奶奶却没听话,她终于有勇气抬头,望着门口的身影哽咽道:“我、我的小羽不是有意的,他死前肯定也害怕,也后悔,他已经自杀赎罪了……真的在悔过!”
“那会儿家里真的太需要钱,我大儿子还在医院,手术费都是欠的,我儿媳妇还因为这,没了一个孩子,真的……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不敢找你,不敢见你,害怕你问我要赔偿,真的、真的不是不愧疚……”
“你现在要什么赔偿,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一定去做!”
她抽噎的声音满是气弱和悔恨,老泪纵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连串的对不起从她口中说出,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坚定,渐渐传入所有人耳朵里。
好似想起什么,惊疑不定的徐妈妈。
茫然无措的徐盼舟。
刚从电梯出来,走到楼道的徐爸爸。
对门的郁母一等人。
还有……别逢君。
这声迟来的道歉,终究还是入了该听到的人耳中。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已看不出情绪。
郁止侧头看他,眉眼含笑,“我们走吧。”
别逢君轻轻嗯了一声。
过往不再追溯,未来不再继续,怨恨放在心里,永不原谅。
*
徐家终究还是悄无声息地搬走了,就连黎知新也没能见到徐盼舟最后一面,小孩子的友情最真挚,却也容易被取代或者被遗忘,在有了其他朋友后,她也没那么想徐盼舟了。
至此,小区里的流言才渐渐平息。
别逢君的事不可避免地被一些人知道,但他又不常来这儿,那些因为害怕而想要避开他的人很快便发现,根本没那个必要,人家也没功夫在他们面前晃。
真要说担心的,也应该是黎家和郁家人。
他们离别逢君最近,相处最多,可他们都不怕,他们这样的外人又怕什么?
仔细想想,那年轻人也挺可怜的,他们做不到坦然接纳,但避开或者不深交却是能做到的。
就这样,大家似乎达成了共识,没有再去深究别逢君的事。
至于别逢君本人,此时的他也根本没功夫去想那些没见过或者没说过话的陌生人。
有更重要的事摆在他眼前,还是难题。
郁止也有些头疼,他不是没想过会面对眼前这个问题,但真正面对时,还是忍不住叹息。
在别逢君再次表示,虽然为了安全,他们不能有深入的肉体交流,却可以单方面帮助他后,郁止每每都要哭笑不得地拒绝。
“真的不用。”再次握住别逢君的手,制止它乱动后,郁止才无奈道。
“为什么?”别逢君不懈追问,“是担心什么吗?也不是真的来。”
不过是担心这人憋太久,会难受而已。
还有……还有……
无法与他亲密接触,他心中有愧,便想用其他方式为他做点什么。
不想却被屡次拒绝。
次数一多,他也隐隐感觉到哪里有什么不对。
郁止握着他的手,把玩着他的手指,像是得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语气漫不经心道:“别老师,你就没想过,我跟你一样,也是病人?”
病人?什么病人?艾滋病?别逢君心中下意识想。
不对,如果是艾滋病,他不可能一直不吃药,相处这么久,别逢君就没见过郁止吃药。
可既然不是艾滋病,那就只能是……
他视线忍不想住下移,堪堪忍住后,却也没敢抬头看郁止,像是担心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神态或者表情。
见他这样,郁止反而笑了,“别紧张。”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早已经不在意,没必要担心,也没必要难过。”
可怎么能不担心,又怎么能不难过?
别逢君觉得心一抽一抽地疼。
很奇怪,明明想起自己的事都淡定了,可每每想起郁止,总会有更强烈的情感。
感动,喜悦,悲伤,难过……都那么炽烈。
“怎么会呢……”他喃喃道。
这样好的人,怎么也会受苦受难?老天爷没长眼睛的吗?
郁止将他揽在怀里,“没什么不会的。”
“这世上的人太多了,各种各样的人也太多了,苦难也太多。”
“有人生下来便身有残疾,有人在最辉煌最高处跌落尘埃,一蹶不振,有人庸庸碌碌,一生过去也是茫然。”
“对比起来,我不过是有点身体上的缺陷,不伤及性命,不影响生活,不阻碍事业,唯一有碍的便是寻找伴侣这方面,可现在我还遇见了你,连这唯一的障碍也变得圆满,我还有什么不至于?”
他的表情和语气告诉别逢君,他是真的不在意。
但别逢君却依然没能全然放心。
现在的郁止或许不在意,可曾经的他呢?
曾经的他,又是怎么孤独地走过这段艰难的心里路程?
他是否孤独过、彷徨过、无助过?
是否向人求助,却不得理想过?
思及此,别逢君心中便忍不住紧缩。
不算疼,可这样的感觉令别逢君想要紧紧抱住郁止,紧紧地……
没什么情绪波动的面上,眼中却波涛翻涌。
百转千回后,他终是安静抱住郁止,“过去……苦吗?”
郁止伸手漫不经心梳理着他的头发,秋日的夜晚,两个人抱在一起,总是能互相取暖。
半晌,他才道:“也还好。”
“时间是最有效的工具,我现在已经想不起当初是什么心情了。”
这种只会令人难过的事,他不想多说。
但仅仅这么一句,却也能让别逢君想象到当初的郁止是什么样。
他也曾苦过,痛过,厉经过磨难,才最终打磨成现在这样,完美到人心坎里的模样。
“你比我厉害……”别逢君缓声道。
若非郁止,他恐怕不会是现在这样,可他却能一个人走过那段艰难岁月。
别逢君想为他做点什么,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只能为他心疼,而这心疼,恐怕都是郁止不愿的。
郁止低头轻吻了一下他额头,“别老师也很厉害,令人心折不已。”
坦诚相对,交换秘密,拉进了两人的距离。
在郁止的要求下,别逢君退了租的房子,跟郁止一起,搬进了郁父郁母空着的房子里暂住。
而郁止自己买的房子,正在装修中。
位置和户型都是郁止和别逢君亲自看过,离黎家和郁父郁母的房子都很近,新开发的楼盘。
郁止将装修的事安排下去,自己还得工作,便将后续跟装修公司接洽的事交给了别逢君。
别逢君辞了补课的工作,他不想进学校,也不想放弃自己学过这么久的东西,思来想去,便在网上开了个教学直播,平时在直播间里教教课本,讲讲题,或者带观众一起读书,很多都是外国原文,慢慢倒也有了固定粉丝。
直播不忙,时间也自由,别逢君也能有更多时间花费在生活里。
一个月后,装修公司结束了装修工作,交接后付了尾款,房子却暂时还不能住人。
郁止连续上了半个月的班,好不容易有空,他才跟别逢君一起来这儿看看。
南北通透的房子,三室两厅,面积不算大,但郁止很喜欢。
“我买了一些直播设备,让人放在书房,以后可以你直播,我一边看书,同时看你。”郁止觉得别逢君会喜欢这样的布置。
两个人住,房子太大会空旷地让人不安,孤独,小一点会给人安全感。
别逢君微微头,“怎么不是我看你?”
“我也很想看你。”
郁止莞尔,拥住他,“好,给你看。”
“之前有医生推荐我去实验室试验新药。”别逢君说起几个月前的事。
那时的他们,尚且什么也不是。
“我答应了。”
虽然是为了报酬。
“不知道那药有没有用,但即便现在没有,万一以后会有呢。”
别逢君抬头看向郁止,“你说对吗?”
“会有的。”郁止的语气那样肯定,表情也没有迟疑,仿佛一定会发生。
别逢君笑了。
其实,有没有他都不在乎了。
无论未来有多长,他的时间还能走多久,他都不在乎。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退出郁止的怀抱,正正经经,认认真真地看向郁止。
后者微微挑眉,语带好奇,“那是什么?”
饶是他,也有些不确定别逢君今日此刻想说什么。
他们之间,虽没有明确的约定和承诺,却已经达成了心照不宣、心有灵犀等成就,想要猜对方的心思本该不难的。
郁止也确实猜了,可那个猜测有些夸张,他觉得可能性不大。
可比起它,其他可能性更小。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别逢君亲自将答案告诉他,不自己猜。
有时候,未知也是一种乐趣。
郁止微微一笑。
别逢君拿出手机,在上面操作了一番,屋内忽然响起了一阵音乐声。
熟悉的音乐传入耳中,郁止很快便反应过来,那是他们曾经在那辆车里听过的一首。
熟悉的曲调再次循环,仿佛将人带回了那个夜晚。
郁止眸光微动,似有流光在其中闪烁。
虽然好像有些夸张,但似乎,他的猜测成真了?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首上次没注意到什么名字的歌曲,它很好听。”
“也很美。”
别逢君没有低头,就这样看着郁止,不知何时,唇边也染上一抹浅淡到极致的笑意。
随着时间流逝,他似乎逐渐找回了真心微笑的感觉,虽然次数和时间都不如曾经,但没人要求,一个人在解脱后,必须重新变回以前的模样。
事实上,无论如何,在经历过一切后,即便彻底放下,即便失去那段记忆,他也不可能回到从前,曾经发生过的,会永远刻在他的骨髓里。
时间一直在往前走,人也一直在往前走。
时光带给人的变化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从前没什么经验,不过我在网上问过一些人,说是有音乐,似乎会更有感觉一点,我就把它找到了。”
别逢君今天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裤子,越是简单的装扮,越是能看清人的气质,就如同现在,郁止能清晰感觉到,重新回到别逢君身上的那一抹柔和。
或许和从前不一样,或许也没有从前浓重,但那确确实实,是像月光一样的柔和微光。
郁止看见那双如水沉静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
一如自己眼里也映着对方。
“当初刚刚确诊感染时,有一段时间,我不想去医院,不想检查,不想吃药,不想治病……”不想活。
别逢君眸光深邃,似乎陷入了回忆中,不过这个时间极其短暂。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那样的状态。”
“我想,反正从被感染到艾滋病时期还有好些年,只要能在这些年里做完我想做的,治不治,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别逢君是真的那样想,哪怕后来配合治疗,也是因为心里那股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别人都活得好好的,他却要去死?
归根究底,并不是他想活,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好心没好报,不甘心犯错的人没报应。
郁止忽然明白,为什么在原剧情里,别逢君这个人再也没出现过,也没人主动提起,有的只是一些背景旁白。
因为他死了。
在报复成功后,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具体怎么离开的他不知道,但总归不是什么正常原因。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活。
“可后来,不一样了。”别逢君眼中迸发出光芒,或许它还有一个名字。
——希望。
“我想积极治疗,无论什么药,什么治疗办法,都愿意尝试。”
“有用也好,没用也罢,都想试一试,万一有可能呢?”
别逢君的表情看不出对治愈的迫切追求,他只是这样想着,抱着这点希望静静等待。
等得到也好,等不到也罢,他不强求,却也不放弃。
“我想活着。”
“活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别逢君伸手抚上郁止面庞,温度冰凉,却并非深重的寒,而仿佛只是一层冰,冰面下有一团火焰,默默燃烧,渐渐温暖,迟早有一天,能够将冰面融化。
“我想陪着你。”
“更长一点,更久一点。”
“会的。”郁止握住他的手,冰凉的温度在手心蔓延,他却不觉得冷。
别逢君轻笑一声,那是一种并未放在心上的笑。
会不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是这么想。
“我可能……没那么好的性格。”
“也没有很耀眼的才能。”
“更没有多崇高的品行。”
“就连勉强能拿的出手的容貌,将来也会在病魔的侵蚀下消失殆尽。”
别逢君恋恋不舍地望着郁止,“唯一不变的,唯一我有信心能比得过别人的,大概只有这颗心,它全心全意属于你。”
可就连这颗心,也是郁止亲自找回来的。
“我什么都没有。”别逢君轻叹一声。
“可这样一无所有的我,却还是想要不自量力地向你发出一个邀请。”
“——共度余生的邀请。”
音乐正播放至副歌最动人处,窗外并不算太暖和的阳光恰到好处地落在别逢君身上。
落在他不知在何时何处取出的戒指上。
细碎的钻石组合成星空的模样。
别逢君携着这片星空,来到郁止面前,如月的眼眸深邃沉静。
“郁医生,你愿意吗?”
郁止低头望着眼前两枚像星空一般闪耀的戒指,半晌,才展现出再藏不住的笑意。
眸光温柔如水,眼里的流光与戒指相辉映。
“我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吗?”
当然有的。
可那些理由,通通都没留在他心里。
归根究底,总是两个字——不想。
他不想拒绝。
“戒指很漂亮。”
“当然,更重要的是,它很配我们。”
言外之意,心照不宣。
冰凉的戒指戴在手上,不知过了多久,当它的温度逐渐靠近体温,郁止方牵住别逢君的手,在他手上的戒指上轻轻一吻。
“谢谢,我很喜欢。”
虽然表情情绪与平时一般无二,但别逢君也能感觉到,他很高兴。
像是奇怪的心灵感应。
“是我该谢谢你。”别逢君仰头吻上郁止唇畔。
谢谢你的真心,为深渊带来光明。
谢谢你我相遇,为我找回勇气,让我能主动伸出手。
——拥抱你。
*
“你好,请问是别逢君先生吗?我们是s市第三中学,您的母亲别女士在昨夜凌晨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
晨起的别逢君被这通电话惊去了所有瞌睡,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然而后续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发生着,进行着,直到郁止陪他组织完葬礼,直到那个人从一个人,变成一盒骨灰,被埋进墓地。
随着前来送葬祭拜的学生和同事离去,清风吹来,别逢君才恍然惊醒!
“她死了。”三个字清晰地落在心里。
“有点意外,却又并不意外。”
郁止牵着他的手,一直没提起过,也不知道这几年过去,别逢君心里对这位不负责的母亲还有多少惦记,他想了想道:“或许对她而言,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别逢君望着墓碑上的那人,还有墓碑上刻写的生平事迹,“……你说得对。”
“作为老师,她生前最后一刻都在工作岗位上,也算圆满吧。”
别逢君没有伤心,他只是有些恍惚。
没有争吵,没有和好,没有养老。甚至没有再见,自几年前那一场告别后,再见已是天人永隔。
“别先生,这是别女士生前委托我要交给您的。”远处的律师走来,将一份接受遗产赠予文件和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交给别逢君。
看着手里的东西,别逢君觉得有些好笑。
到头来,他们还是割舍不断法律上的母子关系。
他干脆地在遗产赠予上签名,生效后便交给郁止,“改天找个机会,把它捐出去吧,以她的名义。”
郁止自是答应,“好。”
低头看向他手里的信封问:“这封信呢?”
信……
别逢君垂眸看了看,半晌,他借用律师的打火机,将这封信在墓前点燃,一分钟后,只剩墓前的一堆灰烬。
“郁止,你说,她会去天堂吗?”
郁止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好像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天堂。”
别逢君一愣,忽而轻笑,“你说得对,没有天堂。”
否则他从前也不会找不到。
无论生前如何,死后也不过是一堆灰烬。
生前他们尚且没有和解,终成陌路,死后,也没必要和解。
无论是讽刺还是忏悔,都没必要再看。
她的好他不曾遗忘,正如她的错,他也不会原谅。
离开墓园,别逢君不经意抬头看见一行白鹭飞上天空,长鸣声响彻山林,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梦幻仙境。
仙境里的仙人也在嘻笑打闹,天使也有矛盾算计。
霎时间,他眼眸明亮,回望正在开车的郁止。
“我看到了。”
郁止开车没看他,“什么?”
“仙界。”
“和人间没多少不同。”别逢君轻笑出声,似懊恼,似自嘲,那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郁止微微勾唇,“对于蚂蚁而言,人类能够移山填海,能够一举全灭碾压,对他们而言,我们也是仙人。”
“仙人不会下凡,天使不会治愈。”
“能救人的,永远只有自己。”
所谓天堂,不过是痊愈后的本心。
“恭喜别老师,你早就找到了。”
第288章 后宫三千人1
金碧辉煌的宫殿张灯结彩,一眼望去满目红霞。
宫人们各司其职,不敢有丝毫懈怠。
长生殿中,一名小太监紧张地看着自己干爹,小声问:“干爹,这时辰都要过了,您看要不要提醒一下陛下?都还等着呢。”
要去哪处宫殿,总得有个准话才好啊。
不怪他着急,今日乃皇帝登基后,首次正式封后选秀纳妃的日子,其中除了皇后,还有三位高位妃嫔,七位品级在四品以上的妃嫔,以及好些数不清的低位妃嫔。
宫中一下子多了两位数以上的主子,不少人都心思浮动,试图打探消息,想看看哪位主子会得宠,也好押宝,试图青云直上,鸡犬升天。
光是收的孝敬,这小太监便收了以往三个月的数,既然收了孝敬,怎么也得看着打探一二不是。
总管太监用手里的拂尘使劲儿戳了戳这小太监,沉声道:“陛下的心思也是你能猜的?!咱家看你这脑袋是不想要了!”
“干爹干爹!儿子不敢!”小太监满头大汗地求饶,“儿子不敢……”
总管太监冷哼一声,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干儿子小心眼是有些,可大的野心却没有,反而有事还有些较真的憨,不过胜在听话,对他这个干爹也算真心实意,其他缺点倒也可以忽略。
“老实点儿,有人送礼收就收了,可要不要帮忙办,那得看情况,小心要是把小命给丢了,可别怪咱家没提醒。”
“是是,干爹您说得对!”小太监连连赔笑,又说了一阵好话,才把总管太监哄好,心里却是再不敢打探皇帝的消息。
正如总管太监所说,他听话,虽然有些憨,却也知道什么话是对他好,自然不会为了那些孝敬的人把自己的靠山主子给得罪了。
二人在殿外小声说话间,却不知殿内那半躺在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
香案上的鎏金镂空香炉正燃着袅袅青烟,将人的面貌神情遮掩得若隐若现,更添神秘。
郁止刚刚睁开眼,入眼便是殿内夺目的红。
富丽堂皇的建筑,独特的装饰图纹,还有他身上不带半分俗气的金红龙纹喜袍,无一不在对他显示着这具身体的身份。
郁止从榻上起身,透着窗户,望着殿外稍暗的天色,郁止正考虑是现在去还是再等一会儿。
“陛下。”听见动静,殿外的总管太监进来贴身伺候。
“嗯。”郁止淡淡应道,“什么时辰?”
“回陛下,酉时三刻。”
“摆驾梧桐殿。”郁止随手理了理因为躺了半个时辰而有些凌乱的衣服。
凤栖梧桐,梧桐殿,亦是皇后所居。
总管太监暗暗惊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应下,“是。”
别人不知道,他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看着他长大,不说十分了解,也应当有五分,至少,对于皇帝并不喜欢哥儿这件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而此刻听着皇帝开口表示今日要去皇后宫里,难免诧异。
当今皇后乃齐国送来和亲的嫡长哥儿,能被封皇后,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以及两国邦交,哪怕在今日迎亲册封礼上,皇帝也并未给这位新出炉的皇后有什么特殊待遇,更不用说另眼相待。
总管太监一度以为这位新皇后会独守空房,如今瞧着,陛下虽不喜哥儿,却也愿意给予皇后尊重。
心中暗暗将皇后的位置提高几分,总管太监忙指挥宫人摆驾。
去梧桐殿的路上,郁止也在回顾原主的一生。
原主也叫郁止,不过比起名字,他更多被人称呼的,却是其他敬称。
从皇子到太子,再到皇帝陛下,反而他本名并没多少人叫过。
作为一个皇帝,原主着实幸运。
先帝早年常年征战,伤了身体,御医诊断不利子嗣,在先帝年过四十还没一儿半女,即将认命,决定过继宗室子继位时,后宫一位美人有了身孕。
先帝大喜,大手一挥将美人封为贵妃。
九个月后,贵妃成功诞下一子,皇位后继有人,先帝为了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前路更顺,将刚升为贵妃不到一年的美人又封为皇后。
先帝元后早逝,十多年未曾立后,为了儿子把儿子亲娘封后也无可厚非。
原主一出生便成了嫡子,又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在一年后,被先帝封为太子这事,便也不奇怪。
比起其他国家其他皇子为了那个位置辛辛苦苦作斗争,原主的人生堪称开挂。
若是仅仅如此,那也没什么,世上多的是守不住家业的独子,何况原主还是先帝老来子,被宠坏似乎是所有人眼中的必然。
在大臣们暗戳戳打着太子被娇宠长大,耽于享乐时,原主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小小年纪便展现出过人的聪慧,更令先帝惊喜不已。
意识到儿子是可造之材,先帝也起了要在活着的时候将自己会的一切都交给儿子的心思。
与原主不同,先帝是正正经经夺嫡杀上位的,他的经历,他的所见所闻,都能让原主受益匪浅。
原主也并未浪费他的聪慧,在被先帝教导期间,时常被先帝夸赞。
他天生聪慧,别人还在努力让自己听懂时,他已学会了举一反三,这个太子之位也越来越稳,即便是原来那些试图从原主手里捞好处的大臣,也不得不战战兢兢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有这样的太子在,先帝五十余岁,原主十五岁那年,先帝旧疾复发,病逝时也颇为放心。
先帝从前便亲上战场,手中握有大半兵权,临终前他将这些兵权交给了原主,有它在,即便还有贼心不死的人想趁着原主年纪轻动手脚也不敢动作。
什么名声,拥戴,金钱,地位,都不如手中的兵权更有力量。
原主登基十分顺利,大臣们在原主手上没讨到什么好,只能另想他法,于是,企图选秀时送家中晚辈入宫便成了最好的途径。
可惜原主早知自己刚登基时最该做的是稳固自己的势力和地位,而非自己在前朝忙活,后宫却被人抄了大本营。
他以为先帝守孝为由,宣布三年不选秀,任凭大臣们怎么劝怎么诱惑,他也不为所动。
至此,众人终于明白,在这位小皇帝面前,他们的小心思小算盘根本走不通。
三年内,原主攘外安内,顺利度过了皇权交接期,地位不可动摇,明君之名甚至传到了邻国。
在原主孝期刚过,大臣们正激烈地上折子要求选秀时,齐国发出和亲的信号,并送来了齐国唯一的嫡皇子哥儿以表诚意。
原主深受先帝教导,重视官宦和外戚乱政,本就不想立后,妃嫔尚且好废立,皇后却轻易动不得。
齐国此举来得正巧,原主以重视两国邦交为由,一道圣旨封那位连面都没见过的哥儿为后,大臣们还来不及反对,便见原主也给其他秀女封妃,按她们背景深浅从高到低,不见对谁有半点偏爱,一视同仁雨露均沾的模样,令大臣们也说不出话来。
行吧,就这样了。
一个皇后算什么,瞧瞧皇帝的生母,现在的太后,那也是靠着给先帝生了儿子才被封后,对于子嗣不丰的皇家来说,自然是皇子更重要。
至于皇后?潜规则里,拥有他国血脉的皇子,除非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不会成为继承人,不足为虑。
正如总管太监所想,原主不喜欢哥儿,即便封后,也不过是用那位齐国的哥儿占着位置,免了他不少麻烦。
原剧情中,他对这位皇后也是面子情,养着他敬着他,其他便再没了。
印象里这位皇后也极重规矩,安安分分做皇后,管理后宫,并未对原主求过什么,二人不像夫妻,倒像是合作者,还是不走心那种,原主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
原主是个明君,也是个极具野心之人,他在位时努力发展国力,逐渐吞并周边小国,将黎国国土扩大了三分之一,每年国库收入也是先帝时的两倍,人口最多更是达到他刚登基时的三倍有余,使黎国成为当时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国。
若说唯一的缺点,那便是他跟先帝一样,子嗣不丰,后宫妃嫔不少,却只有寥寥几个子嗣出生,且有好些都没立住。
且这并非因为后宫争斗。
原主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即便是后宫,也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没人能动手脚且不被查出来。
一切都证明,他命中如此。
这个世界女主是原主后宫的一位妃嫔,男主却是原主的一个儿子……
没错,原主不仅头上有点绿,这颜色还是被他儿子染上的。
唯一庆幸的便是这一切都发生在原主死后,因此原主并不知道这些事。
对原主而言,他的人生足够圆满,没什么重要的愿望,非要说有的话,便是他时常听见别人对他的评价,都是无私无情,冷漠可怕。
其中包括他的妃嫔子女臣子宫人,甚至还有他的亲生母亲。
他不理解。
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对谁都问心无愧,做皇帝也做得很开心,怎么就无私无情了呢?
对妃嫔衡量地位,对大臣纵横牵制,对子女要求严格,对事情权衡利弊,唯才是举,谁有能谁上,没用就滚。
这难道不应该吗?他做的不是一个皇帝本该做的吗?
如果可以,他希望郁止能让他看看,什么叫有情,一个皇帝,如何能有情?
“陛下,到了。”
郁止抬眸回神,抬头望去,便见眼前的宫殿门口挂着写着“梧桐殿”三个字的牌匾。
郁止抬步进去。
“参见陛下!”宫人们纷纷下跪。
郁止走过后,又一一起身。
几个宫女忍不住露出喜悦之色。
陛下竟然真的来了!
他们还以为陛下今日不会来呢!
他们伺候皇后,皇后受宠他们才能沾光,若是皇后不受宠,他们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眼见皇帝对皇后重视,他们自是喜不自胜。
今日虽说封后封妃一同进行,可唯一跟他祭天行礼的只有皇后,只是他们的大喜之日。
年轻的哥儿端端正正坐在床上,哥儿成婚不用盖盖头,身上的喜服也是男性,而非女子衣裙。
“皇后久等了。”郁止望着端正坐在床上,连背脊都笔直的少年,眼中划过一抹并未让人察觉的笑意。
他们不过在少年到黎国当日,和今日祭天见过两面,实在称不上熟悉。
皇后抬眼小心瞧了这位陛下,规规矩矩道:“回陛下,并未。”
郁止抿唇淡淡道:“嗯。”
他坐在桌边,并不去床上,喝了几杯酒,皇后见他仍未来,有些小心道:“陛下,可要就寝?”
嬷嬷倒是告诉过他要怎么伺候皇帝夫君,却没说要怎么让皇帝夫君到床边来啊。
他刚刚说话是不是有些孟浪?不够矜持?皇帝夫君会不会觉得他不够稳重?
心中纠结,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略有些走神。
皇帝夫君会不会过来?过来了是不是要为他宽衣?不过来的话,自己要不要再开口询问?
脑中百转千回,面上依旧平静,即便郁止也看不出短短片刻,他脑子里已经转了好些个问题。
宫人都被打发下去,殿内仅余他们二人,郁止端着两杯酒来到床边,一杯递给面前的皇后。
“合卺酒。”
皇后双手接过,“妾懂的。”
这个国家,无论女子还是哥儿,嫁了人便自称妾,郁止听着不喜。
“换一个称呼。”
皇后一愣,“什么?”
“换一个,这个不好听。”郁止语气不容拒绝。
事实上,皇后也不会拒绝。
他想了想道:“我……我想不到。”其实有的,比如小名,昵称,都可以自称,但他总觉得这样似乎过于亲密,他们本没有那样亲密,便只好大逆不道了一回,自称我。
他会不会生气?
自己刚刚说话是不是太硬邦邦了,他会不会觉得我不高兴他的要求?
哎呀,怎么一个称呼还要换的,他没有那么多名字和称号可以喊啊。
面无表情地想着乱七八糟的思绪,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嗯,就这个。”
什么?
皇后下意识疑惑,随后便想起来,是我。
他年轻貌美的小脸上满是不符合这个年龄的稳重,“这不合规矩。”明明是他自己先说的,却也是他说不合规矩,皇后小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郁止却不容他拒绝,“我说的就是规矩。”
在眼前这位皇后面前,郁止也自称我。
如此一看,倒像是二人同样的关系,同等的地位。
皇后看着他又开始走神。
他真好看啊……
之前都没注意到呢。
这就是他夫君了。
啊,等了这么久,脸上的妆可能已经花了,会不会很丑,会不会被他看见后嫌弃?
脑中一条条刷着消息,表情依旧毫无波动,静静看着郁止不曾移开。
“那妾……我知道了。”
他的皇后看起来真的很听话。
郁止满意地举杯与他共饮合卺酒。
酒水入腹,皇后愣了愣,这才上前要为郁止宽衣解带,嬷嬷教过他,要这么做的。
而且这里没有别人,只能他来做。
待会儿就要洞房吗?
可他还没看过那个图,不会做怎么办?
会不会被对方嫌弃笨手笨脚?
还有被褥下的花生桂圆枣子等等很咯人,躺上去肯定很不舒服,要不要跟陛下说说?他看起来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
啊不行,嬷嬷说这是好寓意,成婚都要弄的,别人都要睡,他好像不应该拒绝。
可是真的很痛啊。
郁止看着眼前的皇后低着头,乖乖巧巧的模样,无人知道他心里其实正想着什么。
他握住皇后的手,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便拉着人去后殿浴池,“陪我沐浴。”
皇后又想说了,“这不合规矩……”
想想这人刚才说的话,他就是规矩。
好像……也没错啊。
可怜的皇后还没想明白,便被郁止拉着一起入了浴池。
池中是热水,也是活水,不必担心清洁问题。
皇后很快便发现,他还没来得及把合不合规矩的事想明白,便又开始偏开眼躲开郁止露出的胸膛。
“非、非礼勿视……”他一边说,还一边可怜兮兮地拢着自己仅剩的里衣。
“我们是夫妻,你是我的皇后,还有什么不可视的?”郁止凑进他。
皇后茫然地想了想,好像是这样啊。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皇帝夫君这么理直气壮?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对了,宫里还有那么多新出炉的妃嫔,这人还有很多可以视的人。
有点闷闷的,不高兴。
不行,不可以,你是皇后,不可以善妒。
……还是不高兴。
脑子里胡思乱想,手上却并未停止,他低着头假装郁止不存在,忍着羞耻,认认真真洗了起来。
热气蒸腾,年轻的皇后面颊发红,却不知是因为热气蒸的,还是被羞的。
郁止忍住笑意,不能笑,笑了可能他的皇后真的会恼羞成怒。
但是这样的爱人真的有点可爱,想让人欺负的那种。
皇后出身齐国,生母乃齐国皇帝元后,可惜在皇后三岁,元后生二胎时,不幸难产,一尸两命,皇后便成了没了母亲。
齐国皇帝娶了继后,皇后的身份更为尴尬,这也是他这样的身份,在齐国皇帝有十多位子女的情况下,却还被送出去和亲的原因。
在继后的刻意教导下,皇后被教成了循规蹈矩,老成古板的模样,没有丝毫年轻劲儿,言行举止皆一板一眼,格外不讨喜。
没有任何人会喜欢这样的妻子,娶他娶的仿佛不是妻,而是棺材板,一点都没意思,也一点都没趣。
原剧情中,他也是如此,惹得原本便不喜欢哥儿的原主更没兴趣进他的宫里,谁都不想睡一块棺材板,尤其是在他还有其他更娇更美更讨喜更懂得哄他开心的选择的情况下。
二人虽说有表面情分,却也仅限于此。
皇后一生都是皇后,也只是皇后,连他的名字都没人记得。
洗好后,郁止将皇后拦腰抱起,一步步走向床上。
皇后身上只有一件已经半湿的寝衣,被放在床上,紧张无措地蜷了蜷脚趾,小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郁止抬手将床上被褥一掀,将那些桂圆红枣都倾倒至床下。
皇后双唇翕动,“陛下,那些都是好东西。”
“哦?皇后想躺在上面睡?”郁止挑眉看他。
皇后闭嘴不言。
唔……是很疼啊,看陛下的样子好像也不喜欢,那他就不要说好了。
这不是他不想要,是陛下不想,他只是听皇帝夫君的话而已。
嗯,没错,就是这样。
郁止心中暗暗轻笑,乖巧是乖巧,规矩是规矩,到底还没被真的磨了性情,一切都来得及。
他倾身吻上对方的唇,二人双双倒在床上,身下大红的锦被更称得人明艳妩媚,红纱帐幔摇曳拂动,影影绰绰。
细碎的吻落在额头、眼睛、唇畔……皇后只觉得从脚板心到头发丝都传来阵阵羞痒之意。
嬷嬷……嬷嬷也没说会有这种感觉啊?
只说会疼,要他忍受,但他还没感觉疼,却先感觉到了令人想把自己浑身裹起来的羞意。
他……他是不是有点没用?
脑子里思绪乱飞,身体却强忍着什么都没做,任由郁止施为。
奇怪,他一会儿想将人推开,一会儿又想将人抱紧,矛盾的感觉令他的手心不由自主蜷起。
“忘了问了,不知皇后是何姓名?”郁止低声在皇后耳边问。
皇后觉得有些痒,他想偏过头去,却又觉得不应该,嬷嬷说了,不能拒绝夫君,平时这样,洞房时应当也不例外。
可是,可是他好像有点喘不过气。
脑袋昏沉沉的,他会不会晕过去?晕过去怎么办?
皇后有些苦恼,觉得自己还是看书太少,一定要博览群书。
又走了一会儿神,郁止也没催,半晌才听他断断续续道:“宋……宋逞……意……”
傲游天地,逍遥逞意。
郁止拉上锦被,遮住满室春情,含笑道:“是个好名字。”
第289章 后宫三千人2
鸡鸣声未响,郁止的生物钟便准时醒来,眼见天色未明,他下意识想继续入睡,忽而想起不久后便是早朝的时辰。
郁止小心起身,殿外的宫人闻声而动,端水洗漱的,伺候穿衣的,准备梳妆的,一个个都走了进来。
“小声。”郁止命令道,宫人纷纷低头,垂眸敛目,屈身行礼,不敢往屏风后的床上多看一眼。
郁止不喜欢被人伺候,连穿衣梳洗都要别人来,便打发了人在一旁,自己动作利落地收拾好。
“等皇后醒了再送早膳,莫要打扰。”
临走前,郁止吩咐道。
“是。”众人纷纷应下。
去早朝的路上,郁止深绝原主这个作息实在不行,自古皇帝多短命也并非没有理由。
早朝上,郁止一眼望去,朝堂上大臣们的平均年龄超过五十,让这么一群老头天天起得比鸡早,郁止真担心他们会先猝死。
郁止听着底下朝臣们的奏本,下达了几个政令,便通知退朝。
下朝之前,他冠冕堂皇道:“今日朕惊觉众爱卿年事已高,为了众爱卿身体着想,即日起,早朝往后推迟一个时辰,每月会有御医去众爱卿府上请平安脉,朕登基日短,资历尚浅,还需诸位爱卿辅佐,还望诸位多保重身体。”
朝臣们纷纷感激涕零,齐声恭敬谢恩。
“谢陛下恩典,臣等必不负所托!”
郁止笑眯眯接受了,仿佛不想每日四点起床的不是自己。
皇帝不是人过的日子,这在郁止很久很久之前便知道。
曾经他在某个世界做过这个职业,要教导的任务目标是原主几个熊儿子,每个都能把人气到去世。
当时郁止觉得任务还有点意思,加之也没什么其他私心,便当真勤勤恳恳做起皇帝,教起儿子们来,不小心达成千古一帝成就。
当时乐在其中,现在却因为有了私心,有了欲念,便觉得这活不是人干的。
活当然是要干的,不过不必如以前那般较真倒是真的。
早朝过后,大臣们去各个岗位各司其职,郁止才有时间吃早膳。
“陛下,奴婢去传膳。”
“不必。”郁止阻止道,他摩挲着腰间的一枚玉佩,低头瞧着上面的龙凤雕纹,眉目柔和,“去皇后宫里。”
“朕与皇后一同用膳。”
此时的皇后还未起床。
凌晨郁止起来时,他迷迷糊糊有些意识,却不清醒,只知道那人走了,但心里还是悄悄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些,连睡觉的姿势都肆意了许多。
虽然,这个肆意也不过是指他侧着身,曲着膝,将手置于头侧。
昨夜胡闹许久,原本他还端着忍着,不肯发出声音,可后来实在没忍住,又哭又吟,当时思绪混乱,头脑恍惚,尚不觉得有什么,一夜睡醒清醒过来,便深深抬不起头。
他怎会……怎会如此?
竟像是传闻中那等不知羞,以色事人之人!
一点也不端庄,一点也不稳重,没个正室皇后的模样。
心中羞愧又羞恼的宋逞意觉得自己没脸见人,竟是连起床梳洗都不好意思。
他可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这身上的印记。
然而不等他矫情多久,便听见殿外传来一声“参见陛下”,宋逞意惊得忙从床上起来,甚至不顾身体的不适,动作匆忙地穿上衣服,不过,才刚穿一件中衣,便见殿门被推开,一道玄色身影进来。
郁止不同于昨日的金红喜袍,此时郁止刚下朝,未来得及换下身上的玄色龙袍。
不过他也嫌弃这衣服太重,刚进来便将外袍脱下。
“刚醒?”
宋逞意衣着头发皆凌乱,显然不是早就起床的模样。
宋逞意心头一跳,忙行礼请罪,“是妾身惫懒,起晚了,望陛下恕罪。”
郁止见他一副重新恢复成之前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见恼怒,反而觉得这样的宋逞意与昨夜被欲望折腾得昏了头的模样对比起来,实在有趣。
“不是说好,在我面前不用这自称的吗?”
这人说真的?
昨夜不是逗他的吗?
自己要是当真,眼前这位皇帝夫君会不会觉得他是蹬鼻子上脸?
脑子里想了许多,面上宋逞意仍是规规矩矩道:“陛下给的是恩典,妾身若是当真,便是不知礼数。”
要是皇帝夫君再劝他怎么办?
自己要不要答应呢?
有点苦恼,皇帝夫君似乎对他过于宽容了些。
一定是他做得好。
“既然皇后如此体贴,我若不答应,岂不是辜负了皇后的心意。”郁止点点头,感动地答应了。
宋逞意:“……”
郁止怕自己再看宋逞意一本正经在心里刷屏的模样会笑出声,忙转头看向殿外,“来人,传膳。”
宫人们伺候着把早膳呈上,又有宫人伺候宋逞意梳洗。
与郁止不同,土生土长的宋逞意很习惯被人伺候,真要他自己梳头穿衣,怕是要折腾许久,有那个时间,还不如让人伺候。
郁止也不嫌麻烦,坐在桌边等他。
宋逞意哪能让郁止久等,刚整理好中衣,将头发梳顺,洗了脸漱了口,便来到郁止身边坐下。
黎国与齐国虽相邻,可相距甚远,饮食习惯和风土人情都有差异,桌上几道菜都不是宋逞意熟悉的。
他却还是努力做着皇后的本职工作,试图为郁止布菜。
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郁止却先一步将一碗汤盛到宋逞意面前,“先喝这个。”
宋逞意心头呆了呆,却还是很快反应道:“谢陛下。”
郁止一心二用,一边吃饭一边观察他的皇后。
宋逞意吃饭也很规矩,动作也很标准,用筷子不发出声音,咀嚼时也不露齿,一板一眼,哪怕身子不适,也坚持挺直脊背,完全看不出昨夜的模样,换了别人,大约也想象不到他肆意哭泣的样子。
郁止作为有幸见过的人,倍感荣幸。
“陛下,这盘点心您已经吃过三回。”宋逞意转头看向郁止提醒道。
认真的小表情看着格外可爱,一双眼睛也很是纯澈。
若是换作别人做出这样古板的言行,看着必定呆板无趣,可宋逞意本就年轻,故意做出这副模样,反而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少了呆板,多了可爱。
郁止听见了,却依旧将那块糕点放进碗里。
虽然他只是光顾着看他的皇后,而没注意到自己吃的是什么,可那又如何?
“嗯,味道不错。”郁止仿佛没听明白。
宋逞意面露犹疑。
难道黎国并没有事不过三的规定?
他是不是劝诫错了?
怎么办,黎国到底有哪些规定,嬷嬷也没告诉过他啊。
他是不是该先问问别人?
那……自己错了,皇帝夫君会不会不喜?会不会生气?
羞恼再次涌上心头,将年轻皇后的脸熏成了绯色。
郁止欣赏够了宋逞意暗暗懊恼的模样,心中暗笑,这才道:“虽然有事不过三,可我若当真喜欢,又当如何?”
宋逞意抬起略带一丝茫然的小脸。
郁止伸手抚上他脸上还未散去的绯色,温声道:“正如你,我的皇后。”
“我心悦皇后,昨日洞房,今日不舍离去,明日仍要留宿皇后宫里,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觉得不如何。
皇后只觉得脑袋冒出热气,脸颊上升的温度令他下意识想要低头,然而郁止的手还没收回,他也无法低头。
只能一本正经地红着脸,假装没听懂。
今日明日还要留宿?那三日过后,自己还能下榻吗?
若是每日都如昨夜那般,自己必然整日羞愤欲死。
思来想去,宋逞意觉得不能如郁止的愿。
可……可书上还说,要听夫君的话。
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听谁的?
若是听夫君的话,他会不会整个人就没了?
担忧自己小身板的宋逞意没注意到,郁止已经定定看了他许久。
明明皇后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郁止就是能从他毫无波澜的眼里看出变幻的色彩。
那是很漂亮的颜色。
“早膳时辰快过了,皇后还是先用膳吧。”
年轻的皇后只得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继续用起膳来。
陪皇后总要早膳后,郁止不得不离开这儿,去赶赴自己工作的地方。
批阅奏折,同大臣们议事,忙忙碌碌下来,发现已经到了午时末。
这里没有吃午饭的习惯,再过三四个小时,便是吃晚饭的时辰,郁止想着被他改掉的早朝时间和作息,想着再改一个三餐也不是什么问题。
思索间,他便走在了去皇后宫里的路上。
担心打扰对方休息午睡,郁止顺口问了句:“皇后在做什么?”
一旁的总管太监忙道:“回陛下,皇后娘娘正在接见宫中的其他娘娘们。”
郁止刚走到殿门外的脚步顿住,顿时就不想上前了。
是了,原主不止封了一个皇后,还封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虽然没那么多,但也有两位数。
虽然原主可能同样不记得那些人的名字,可这并不能改变那都是他名正言顺妃嫔的事实。
“陛下,还进去吗?”总管太监提醒道。
郁止揉了揉额角,虽然不是很想进去,但……
“去。”
总不能让他的小皇后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人。
宋逞意早膳过后,刚在宫人的伺候下穿衣梳洗完毕,便听见殿外通传。
“启禀皇后,贵妃、德妃、淑妃、云妃几位娘娘,还有几位昭仪娘娘和其他小主在殿外恭候,前来向您请安。”
正想在榻上躺着休息休息的宋逞意只好打消了刚才的想法,“让她们在前厅等着,本宫稍后便到。”
宋逞意是知道皇帝不止有他一个皇后,还有其他妃嫔,很多妃嫔。
不过之前也只是知道,并未亲眼看见,更未与她们有什么交集,所以感触尚且不明显。
可如今人都到了他面前,这让宋逞意不得不想起来,想起来便会在意,在意便会不高兴。
于是,宋逞意茫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不对。
奇怪,明明一早便知道皇帝夫君还有很多妃嫔,明明在齐国时他父皇也有很多妃嫔,可怎么现在却会因为因为这些妃嫔而不高兴?
他是不是……是不是善妒?
这可不行,这是不应该的。
宋逞意有些慌乱地压下刚才的想法,匆匆系上玉佩,这是昨晚洞房后,皇帝夫君交给他的,说是一对。
这一只得给自己随时戴上。
昨夜根本没听清,今早醒来后便发现这枚玉佩在枕畔,隐约想起昨晚的情景,他便将玉佩系上。
“皇后娘娘可让妾身一阵好等,这都快日上三竿了。”张口便嘲,丝毫不给这位和亲皇后面子的人,便是刚被册封的贵妃。
她祖父乃当朝阁老,曾经教导过三代帝王,是名副其实的帝师,朝中地位崇高,便是掌握不少实权的丞相,见了她祖父也要恭敬礼让三分。
她有足够的底气对宋逞意叫板。
一个和亲来的哥儿而已,寄人篱下就该有寄人篱下的样子。
闻言,宋逞意面不改色,不动如山,端着皇后的架子,却又不过度高傲,反而还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笑容。
“是本宫起晚了,让众位久等。”
他笑得合格吧?
记忆里,继后娘娘便是这么笑的,经常能把人气到半死还说不出话来,他很是佩服。
唔……气得半死便不必了,只要她们安安分分,不要来找他的麻烦便好。
虽然这样想,可宋逞意也知道,这个愿望恐怕无法视线。
想想父皇的后宫,也从未有能与人和平相处的,
思及此,宋逞意笑容便越发得体。
“本宫与诸位初初入宫,今后一同相处,还望要守望相助,不可因为一些小事,而惹得陛下烦忧。”
场面话他也会说,毕竟曾经听过继后娘娘说过许多次。
虽不知道这些人会否如父皇后宫那般“热闹”,但丑话总是要说在前头。
“妾身自不会惹陛下烦忧,可皇后娘娘能否打理好后宫却是个未知数。”贵妃翻了个白眼。
不高兴。
宋逞意笑容不变,眼底却并非真心实意。
这个贵妃好像有点烦,他不太喜欢。
他是不是可以跟皇帝夫君告状?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肯定会被说善妒,被说容不下人。
那……他告状告得看不出来呢?
宋逞意还没掌握这种技能,只能在脑海里回忆曾经在齐国皇宫里的生活,尤其是有关于继后的。
宋逞意能从中学上许多东西。
“参见陛下!”
殿外传来许多宫人的声音,殿内众妃嫔更是双眼一亮,纷纷下意识扶了扶头上的发钗鬓花,或是酝酿眼中的神情,试图做出含情脉脉的表情。
即便是刚刚还对宋逞意冷嘲热讽的贵妃,也收起了方才的高傲,露出一副小女儿的姿态,面色绯红。
宋逞意:“……”
他抿了抿唇,忍下想跟这些人一较高下的冲动,努力在心里暗示。
我是皇后,我是皇后,可不能像她们一样不矜持。
要端庄,不能做狐媚子。
可是怎么办,还是不高兴。
郁止走进来,便见众人纷纷行礼,大约是没什么默契,虽是说着同一句话,同样的四个字,众人也依旧说得稀稀拉拉,错落不堪。
郁止目不斜视走到半蹲的宋逞意面前,将人扶起,这才对其他人道:“平身。”
宋逞意眼睛亮了亮。
嗯,就是这样没错,他是皇后,只要端庄守礼,就能得到尊重和喜爱。
他跟她们不一样。
虽然但是……他好像还是有点羡慕她们,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说着撒娇的话,展现各种勾人的言行。
循规蹈矩了十多年的宋逞意,偶尔也会觉得太规矩了有些累。
就像现在,他也累,身体还不适,却什么也不能说。
“都回去吧。”郁止实在不想见到这些人,想着将人送出宫的事可以提上日程,既如此,也没什么见面的必要。
众人都没从好不容易见到皇帝,一句正经话都没说,便被直接打发出去的现实中回过神来,都愣愣的,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行礼告退。
“是……”
众人恋恋不舍离开,郁止才轻轻松口气,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宋逞意也放松了些许。
“若是不舒服,也不必接见她们。”郁止将那些人当作暂住在皇宫的客人,迟早会送走,宋逞意不见也没什么。
宋逞意却抿了抿唇道:“不可。”
他可是皇后,没有不见妃嫔的道理。
皇帝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把他乖乖养起来当个吉祥物,不给他管理后宫的权力吗?
要是这样,他就……他就……
他就要生气了!
好吧,虽然他生气也没什么用……这里是黎国皇宫,可不是他说了算。
思及此,年轻的和亲皇后有些丧气地低着头。
郁止好笑问:“在想什么?”
他的皇后思维有些跳跃,有时他也猜不中,不如直接询问。
宋逞意想了想,恭敬道:“我想替陛下分忧,为你管好宫里的姐妹。”
嗯,理所应当,义正辞严。
应该不明显吧?
皇帝夫君应该看不出来,他是在试探要管理后宫的权力……
要是看出来了,那……那也没办法。反正他没错,皇帝夫君又不能罚他。
可是……要是他不高兴,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
嬷嬷说,要讨夫君喜欢。
要怎么做,他才能喜欢自己呢?
宋逞意又在走神,已经习惯的郁止干脆不去猜他在想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时,神秘一点也挺好的。
“只要你不怕累,不怕麻烦。”郁止莞尔道。
迅速回神的宋逞意双眼一亮,“我不怕的!”
他没看出来,还愿意给自己权力,棒!
郁止歪头看他,“嗯?怎么换自称了?”
宋逞意还未彻底展现的笑容顿住。
郁止故作思索道:“我记得某人说换称呼不合规矩?”
“是谁来着?”
宋逞意:“……”
他慢慢涨红了脸颊,却厚着脸皮假装无事发生,仿佛自己没说过那种话,也没有一天不到便自打嘴巴。
“陛下,您困吗?”
郁止摇头,“不困。”
“哦,陛下,您可还有奏折未曾批复?”宋逞意眼神静静看着他。
郁止不闪不避,“方才便批完了。”
眼见郁止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要去做什么的想法,实在撑不住的宋逞意只得投降。
“可是陛下,我累了。”
这样您该懂了吧?
我想睡了。
不是他太没用,分明是皇帝夫君的错。
嗯,反正不能怪他。
闻言,郁止仍未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宋逞意没反应过来时,将对方拦腰抱起,在宫人羞红着脸低头退下时,将人放在床上。
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的宋逞意当即要起身。
昨夜也是这般,之后便是很久很久都没能睡。
心中惊惧的宋逞意试图委婉拒绝。
然而不等他开口,郁止便先一步笑道:“放心,只是陪你睡。”
宋逞意犹豫了。
心中衡量着郁止话中的真假。
并非是他多疑,而是昨晚这人总说谎骗他,让他无法轻易相信。
他抿了抿唇,半晌才犹犹豫豫道:“真的休息?”
郁止认真点头,“自然。”
宋逞意慢悠悠道:“那好吧。”
他也想有夫君陪着。
只要不如昨夜那般洞房便好了。
郁止得到皇后允许,成功上榻,合衣躺在宋逞意身边。
然而躺下后,原本说想睡的宋逞意却没多少睡意,反而是早起又工作了一上午的郁止倦意袭来,渐渐闭上眼。
宋逞意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郁止说起话。
“陛下,我听人说,纵欲伤身。”他小心翼翼道。
自己说得这么委婉,皇帝夫君应当不会生气。
郁止眼睛都未睁开,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昨日便算了,今后……今后可不能再如昨日那般。”
“要节制。”宋逞意心跳很快,担心郁止会不会不喜他说这些。
可是作为皇后,他本就有劝诫之责。
“……嗯。”郁止依旧没睁眼,那声嗯也越来越轻。
宋逞意见他没生气,逐渐放下心来,想了想大着胆子建议道:“改日询问御医,待看过身体状况,再合理安排房事最好。”
郁止长长无奈一叹,闭着眼将宋逞意揽入怀中。
“再吵,就继续洞房。”
年轻的皇后终于安静。
第290章 后宫三千人3
对黎国来说,皇帝是个负责又能干的皇帝,对大臣们来说,无论从什么方面,郁止都做得无可指摘。
虽然让许多想要从中搞小动作的朝臣不得不打消念头,但你不能说皇帝做的不好,相反,是他做的太好。
也因为他的行事方式,让朝堂上浮躁的人心逐渐安定下来,倒真让许多大臣变得更稳重,知道皇帝并非庸君昏君暴君,知道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便不会受到亏待,他们还有什么所求的?
若说皇帝唯一的缺点,那便是膝下没有子嗣,不过这一点,随着选秀纳妃,也是指日可待。
然而偏偏是这时候,素来完美的皇帝竟然变了。
“陛下已经连续在皇后宫中留宿半月,且未有要去其他妃嫔宫中的意思。”朝臣们悄悄说话。
“到底是皇后。”有人皱眉,虽是这么说,可看那态度,显然也不太满意。
“许是新婚燕尔,陛下正新鲜着,各宫娘娘皆美人,陛下总不会放着干看。”说话之人并无担心的模样,他本是个贪花好色之人,不信世上有柳下惠。
可其他人却不太赞同。
“自登基以来,陛下处处都好,便是为了朝臣面子,也不会放任各宫娘娘去也不去,事出反常必有妖,咱们且等着,说不定咱们这位陛下不鸣则已,一有事便要搞个大事出来。”说话的人满脸看好戏的表情,他家中没有适龄女子,并未往宫中塞人,因而乐得看戏。
其他几人便没有他的好心情,纷纷派人向家中往宫中塞的娘娘打探情况。
然而她们又能知道什么?不过是入宫半个月,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罢了,见到的时候还都是在皇后宫里。
这位皇帝不爱在御花园闲逛,她们便是想要找偶遇的机会都难。
见到家中来人,众人纷纷诉苦,将她们这半个月的经历告诉家中人。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独宠皇后,对后宫其他妃嫔不假辞色。
“这齐国送来的皇后,难道会下蛊不成?”众人暗暗嘀咕。
否则怎会将一向不让人操心,最会权衡之道的皇帝勾得不看其他妃嫔一眼?
朝臣们知道此事,却还不好上奏折劝诫,此事往小了说是插手皇帝家事,往大了说是窥伺帝踪,没人想在这位看着便不好欺负的皇帝身上拔毛,要拔也要其他人先,于是众人纷纷憋着没出手。
无奈之下,只能给宫中的娘娘们出主意,他们才不信,开了荤的皇帝能放着美人不碰。
要是皇帝不喜欢女子,他们也能再送些哥儿进宫,总之一句话,要让皇帝雨露均沾,为皇室开枝散叶。
郁止拿着暗卫送上来的,将所有人都小动作都记录在册的折子看了看,片刻后,随手将它丢在角落。
“还是太闲了。”下次得给这些人加派些活计。
“陛下,今日可还要在皇后宫中用膳?”总管太监恭敬询问。
郁止淡淡嗯了一声,想了想道:“告诉御膳房,今日不要送甜食,甜汤也不要。”
不怪他如此,他的皇后极爱甜食,每次桌上有甜食,便很少去碰其他食物。
可甜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该节制。
“是。”
郁止看奏折的速度极快,处理事情来也都干脆利落,轻易便能想到解决方案,不过一个时辰,便将今日的奏折全部批复完。
到皇后宫中是,宋逞意已经等着了。
“不必等我,饭菜要冷了,自己先吃便可。”郁止在他身边坐下,接过小皇后体贴地递到手中的筷子。
“这不合规矩。”宋逞意习惯性道。
又是规矩,郁止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听的最多便是他的皇后说这句话。
“那我的话和规矩,你到底听谁的?”郁止偏头看他。
宋逞意:“……”
好像该听皇帝夫君的,可是不合规矩怎么办?
怎么皇帝夫君总爱给他出这种难题?苦恼。
宋逞意闷闷不乐地扒饭,今天没有糕点没有甜汤没有甜食,不开心。
郁止看着他只吃素,还只吃那么一点,动筷给他夹了不少肉食,“多吃肉,长个儿。”
是长胖吧?
吃肉多了会长胖的,很满意自己现在的身材,不想长胖。
皇帝夫君想害他长胖,可怕。
宋逞意小心翼翼地扒饭,害怕郁止继续给他夹肉。过了一会儿见郁止没再动作,才稍稍放了心。
郁止不忘给他打预防针,“近日可能有人会在你面前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你都不用管,只要说一切都听我的便好。”
为什么会有人跟他说不好听的话?
会跟他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为什么他不用管?
宋逞意脑袋里冒出一个个小问号,却没在郁止面前表现出来,只用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道:“嗯,都听陛下的。”
郁止含笑看着他,“不喊夫君吗?我喜欢听。”
宋逞意脸色瞬间泛红,夫君这个称呼一下子让他想到某些画面,夜晚敦伦时,这人总爱哄他喊这个称呼,每每弄得他既舒爽又难受,之前以为的自己绝不会再像洞房那夜那样放荡,到底没有实现,每每说好要忍住,最后却都控制不住自己。
宋逞意咽下口中的食物,表面正经道:“陛下虽是夫,却也是君,君在前,夫在后,本就该称陛下。”
郁止失笑,很想揉揉他的头,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随你。”
怎么就随他了呢,都不再劝一下的吗?
才问了一次,也太没有诚意和毅力了。
下次要多问几次他才会答应。
宋逞意心中暗暗嘀咕。
随后又摇摇头,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恃宠而骄。
要做个善解人意,仪态得体的皇后。
皇后正准备让人将宫规拿来,他要好好看看,学习一番,以便于更好地管理后宫。
然而不等他看多久,便有宫人前来传话。
“启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有请。”
宫中只有一位太后,便是那位运气极好,凭借着生了皇帝,便被封后的年轻太后。
太后生下郁止时还很年轻,如今虽然已经做了太后,儿子都已经十八岁,已经登基三年,如今更是已经成亲,可她看起来还像是二十多岁的模样,脸上一丝皱纹也无。
宋逞意曾在成亲时见过,后来便很少见到,今日罕见被邀请,他敏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参见母后。”来到太后宫里,宋逞意率先行礼。
太后正对着铜镜看镜子里的自己。
“嬷嬷,哀家的眉是不是歪了?”
宋逞意被晾在原地。
还不叫他起来?
这样好累啊,他想起身了。
太后什么时候才让自己起来?
“怎么还愣着?都没人把皇后扶起来?”片刻后,太后才好似刚看见宋逞意一般,让人将宋逞意扶起,笑道,“都怪哀家,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竟是没听到皇后的请安。”
宋逞意坐下,不着痕迹揉了揉发麻的双腿,真诚道:“母后身体不好?不如请御医来看看,若是真有事,陛下和妾都会担心。”
太后表情怪异,绝不是高兴,也没有欣慰儿子儿媳孝顺又听话。
“小毛病罢了,不必在意。”
明明身体很好,宋逞意的建议却好像在咒她一般,偏偏这话还是她自己先起的头。
“母后,不可讳疾忌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若是陛下知道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一定会难过。”宋逞意无比认真地说。
太后这是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最终在宋逞意的坚持下,御医被请来,不明所以地诊完脉,给出一个肝火旺的结论,开了一些清热下火的药后便被送走。
宋逞意满脸关心,“母后没事就最好了,妾身会将之告知陛下,让陛下放心。”
太后忙道:“不可!”
“为何?”宋逞意面露不解,好似在问这不是应当的吗?
太后犹豫片刻,才干巴巴解释道:“既然哀家没事,就不必将此事告知陛下了,免得惹他担心,皇后可知,既然做了皇后,便要为陛下分忧,而非为他制造烦忧。”
宋逞意一副受教的模样,恍然大悟道:“妾明白了,多谢母后教导!”
太后脸色好了些,随后又不熟练地试探道:“皇后懂事明理,哀家放心。”
“皇后可知,除了为陛下分忧外,还要负责为皇室开枝散叶?”
“皇室子嗣不丰,皇后作为贤内助,可知应当如何做?”
太后大约也很少说这些拐弯抹角的话,加上刚才的吃瘪,更小心谨慎了些,然而这样的小心谨慎,在看见宋逞意红了面颊时仍是一愣。
“妾身……妾身明白,等回宫后,定与陛下多多努力,争取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说着,他脸上便是遮不住的红晕,看得太后心中窝火。
什么开枝散叶,她分明想要的是雨露均沾!
想想底下人传的话,太后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眼前这个呆呆蠢蠢的小哥儿有什么好的?竟然能让她那个儿子真的将人放在心上?
虽然这个放在心上可能也有不少水分,可即便如此,也足以让太后心中不喜。
她说不得儿子,难道还不能找这个儿媳吗?
思来想去,太后便直白道:“皇后,哀家知你与陛下新婚燕尔,可宫中还有其他妃嫔,你虽是皇后,却也不可霸占陛下。”
宋逞意面上红晕稍退,蜷了蜷手指,乖巧地应下,“妾身知道,等见到陛下,必定规劝他雨露均沾。”
见他如此听话,太后脸色总算好看不少,对宋逞意的态度也不像方才那般冷淡,婆媳二人母慈子孝一番后,宋逞意才从太后宫中离开。
刚出去,便有跟随宋逞意的宫人为他打抱不平,“太后娘娘也太过分了,咱们娘娘才刚与陛下恩爱多久,便要将陛下推给别人。”
他们这些宫人的荣辱都与主子直接挂钩,宋逞意过得不好,他们也别想过得好,自然是心向着他。
“娘娘,陛下对您那般好,不如您向陛下撒撒娇,跟他说说您的委屈?”有宫人建议道。
宋逞意面无表情,只身姿挺拔端庄,“不可。”
他是皇后,不能撒娇,还要贤惠。
嗨呀,还是不高兴怎么办?
*
郁止在宋逞意出发后不久便收到的消息,当宋逞意回来时,他已经提前等在了那里。
看见小皇后面无表情地回来,虽然与平日里差不多,郁止却敏锐感觉到他心情不好。
“回来了,去哪儿了?”郁止明知故问。
宋逞意见到他愣了一瞬,正要行礼,便被郁止阻止。
郁止拉过他进去,宫人们纷纷退下,殿门关上,郁止眉眼微柔,“去哪儿了?”
宋逞意并未隐瞒,垂着眉眼道:“母后有事寻我。”
“哦?什么事?”郁止故作不知问。
宋逞意心思转了转,表情不变,“母后说,不能告诉陛下,让陛下心烦。”
郁止挑眉问:“皇后也这么想吗?”
宋逞意没答,反问道:“那陛下会心烦吗?”
“那得看是什么事。”郁止将小皇后揽进怀里,“和皇后有关的事,不会心烦。”
宋逞意没忍住微微勾唇,好在低着头,想着应该没被对方看见。
不能得意,不能高兴,可是要乐极生悲的。
而且……而且这口头的话算什么?就是听着好听罢了。
不过,就算只是好听,他也喜欢呢。
心中怎么想,宋逞意没表现出来,只犹豫了片刻,方才规规矩矩道:“母后说,陛下在梧桐殿待得太久了,应当多去其他宫中走动走动,好为皇室……”
“为皇室怎么?”
“嗯……开枝散叶。”
郁止听着小皇后一本正经地说着这样的话,没忍住道:“我这不是每日都努力着吗?”
宋逞意小脸微红,却刻意板着脸不肯做出任何表情,一双眼睛倒是清澈明亮,看着郁止的时候仿佛在说话。
郁止望着这双漂亮的眼睛,缓缓低头在上面轻轻落下一吻。
“很漂亮。”
宋逞意眼睛又亮了亮。
郁止忍俊不禁。
“如果皇后的嘴有你的眼睛这般诚实就更好了。”
陛下在说什么,皇后才没听懂。
他可是要做个贤惠得体的皇后。
嗯,不过心情很好,一定是皇帝夫君的脸让他看着便觉得开心。
他的皇帝夫君是最好看的。
*
郁止没去找太后,见识过许多婆媳关系的他深知现在可不是去见太后的好时机,一不小心便会引得太后对宋逞意产生更多的反感。
至于太后说的开枝散叶这种话,郁止全当没听到。
宫里的那些妃嫔,他无心为难,不过现在并非放她们出宫的好时机,饭要一口一口吃,一口气吃太多的最终结果只会是消化不良。
可既然在宫里,总不能关着她们,限制她们的人身自由。
为了蹭每天见到郁止的机会,众人来向皇后请安请得很是勤快,每日也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企图能够被郁止看上。
然而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有的野心和耐心都没那么大的已经累了,开始偃旗息鼓。
在被人拉着一同去向皇后请安时便缩着不想去。
“请什么安,根本就没被陛下多看一眼,有什么用,还不如不去。”
“怎么,你打退堂鼓了?咱们可都入宫了,不争宠还能怎么样?”另一人问。
“我是说与其向皇后请安,不如想其他办法,有皇后在,陛下也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啊。”
这话说得众人一噎,纷纷哑口无言。
可不是吗,有皇后在,根本没她们什么事儿。
“那你想怎么样?”
“这不是不久后太后生辰便要到了吗,咱们这样……”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这……有用吗?咱们一起这算什么?”
“就是要一起!咱们要齐心协力,打倒皇后!”
众人被这话激得热血沸腾,当即真的热烈讨论起来,热火朝天的模样让人看了还以为她们在搞什么大事业。
比起她们的无趣,宋逞意的日子虽然也单调,却并不无聊。
刚开始他还装模作样地劝了几次要郁止雨露均沾,白天郁止什么也没表示,晚上却压着皇后在床上再也不敢提雨露均沾四个字。
每每提一句,晚上便会加倍还回去,郁止以实际行动表明雨露这东西,可不能均沾。
二人夫夫生活过得正和谐,郁止也去见了太后,母子二人亲近一番,倒是让太后好些天没去找皇后的茬。
时间这么慢悠悠走着,很快便到了太后寿诞这一日。
太后喜好热闹,但前些年为了给儿子树立一个好形象,生辰也没大办,不过是在宫里母子两个人简简单单地过。
可今年不同。
先帝孝期已过,儿子已成家,宫中还来了这么多新人,可不得热热闹闹一回?
太监唱完了寿礼,戏班子也在台上唱完了麻姑献寿,桌上的酒菜已经有了凉意,不知从哪儿放的烟花在空中绽开绚烂的色彩,看得太后移不开眼。
“这烟花怎么这么漂亮?还会变幻形态的?这是怎么做到的?”太后连连询问。
虽说儿子都已经成家,可太后还有这小女儿心性,喜欢漂亮的东西,烟花自然也不例外。
“是儿子让工部研制出来,特地为母后祝寿。”实际并没花费什么功夫,但郁止知道这样说能让太后更高兴。
“我儿有心了。”有了这份寿礼,太后对其他寿礼便有些意兴阑珊,只想让烟花一直燃放下去。
郁止适时送上皇后的寿礼,是一套皇后亲手设计,款式新颖的衣裙,以及配套的头面饰品,皆出自皇后之手。
太后罕见给宋逞意一个真心实意的满意笑容,“哀家很喜欢。”
何止是她喜欢,其他妃嫔看着那件衣服和那些从未见过的头面饰品也都转不动眼珠子。
怎么办,好想要!
宋逞意含蓄低头,“母后喜欢就好。”若是仔细看,却能看见他的喜悦之下还有几分得意。
他是该得意,从前在齐国,为了能生活得更好一点,他想了许多办法,身在后宫,自然知道对于后宫中人来说什么最受欢迎。
他花了很长时间研究服饰首饰,在这方面颇有成就,只要是喜欢装扮的女子,便不会有人不喜欢这些。
仅仅这么一套,便吸引住了在场妃嫔们的目光,连她们要做什么都快忘了,只想问皇后还有没有?卖不卖?哪里能买?
贵妃一看这群人没出息的模样,恨不得一人踢一脚,愣什么愣?不是来争宠的吗?!怎么敌人一套衣服就让你们偃旗息鼓?!一群废物!
有上进心的贵妃起身道:“启禀太后,妾身与众位姐妹提前准备了表演,一同祝太后千岁。”
太后喜欢漂亮的事物,也喜欢美人,见状愉快答应。
众妃嫔才想起来自己还要表演,纷纷将眼睛从衣服上撕开,下去准备。
这不比还好,一比起来,众人觉得自己准备的表演衣服真是寻常,一点也不出众,得亏这还是她们针对每个人的优点单独准备的。
“忽然就失去了欲望。”这是大多数人的共同想法。
不过说都说了,怎么也要上场表演一回。
集体表演是众人提前准备好的,众人共同演奏一支舞曲,每个人表演自己最擅长的那一门。
有人水袖作画,有人以歌来和,还有鼓瑟笙箫,琴筝琵琶,各有千秋,却又偏偏融合得十分精妙。
太后正欣赏地起劲,却见舞水袖的女子甩袖间,一不小心将墨汁洒在了一旁演奏的人身上。
顷刻间,舞乱曲乱,刚才的精妙绝伦顿时变成群魔乱舞。
刺耳的弦声惊得太后下意识堵住耳朵。
郁止只觉得耳朵被人捂住,他偏头看去,便见皇后正为他掩住耳朵。
“别听,刺耳。”皇后凑在他耳畔道。
“嗯,不听。”郁止含笑,“只听皇后的。”
皇后面颊微红,心想他听得到啊?
皇帝夫君会不会觉得他在挑拨离间?故意在他面前嫌弃那些妃嫔?
“是真的刺耳,我不骗你。”
“嗯。”
“我没有……我不是善妒。”
我是好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