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刚进校园就跟在我后面了。我不敢往教师公寓那边去，怕连累你们，刚绕着主校区走了两圈都没把他们甩掉。”
章元镇假装摸耳朵，压低的声音带着哭腔，“现在快走出校门了，我准备去街上人多的地方再兜几圈。你帮我跟王说一声，今晚我估计是上不成课了。”
人都快被逮了还惦记着上课。
周夜声问，“跟着你的人什么打扮？”
“我不敢回头看啊！”
“……”
“有两个人，好像穿得差不多，”章元镇悄悄摘下眼镜，从反光中观察汇报情况，“都是英伦格子的长风衣，戴着墨镜和前后双沿的鸭舌帽，跟神探夏洛克似的。”
“那是猎鹿帽。”周夜声猜到，“你被异管院的人盯上了。”
章元镇异能觉醒时没有暴露出猎杀的本能，私下里也藏的很好，只有小树林里一时冲动露出了端倪。
虞晓在警厅用失忆泡泡群体洗脑时，目击者中只有夏洲不在场。
多半是被他单独举报了。
虞晓回来是他送的，出去的路上遇到章元镇的可能性很大，立时举报后异管院就派人过来盯梢，时间点也连得起来。
虞晓担忧地皱眉。
【有人要欺负小章鱼？谁？】
周夜声没当着他的面直接说出猜测，像背后讲人坏话。只是说，“异管院派了两个人过来盯梢。”
“不用太害怕，人多的地方他们不敢太大张旗鼓地动手。也别轻举妄动，既然已经出去了就当逛夜市，自然一点。兜几圈试试，甩不掉就直接回家。”
异管院抓人是要证据的，所以暂时无法直接抓捕，只是跟着他而已。周夜声说，“只要你把异能藏好，他们就没有理由动手。”
“好……教授，明天见。”
“嗯，明天见。”
周夜声挂了电话。他从不管别人的闲事，今天这么和蔼可亲地叮嘱已经算是很有为人师表的模样了。
虞晓却还没有放松。或许是身为王对子民的爱护，章元镇的恐惧让他十分在意。
【异管院是个非常可怕的地方？】
“有传闻说那里在用异能者做研究。”周夜声说，“目前异能者的情报都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做什么研究呢？】
“这我也不太清楚……”周夜声语气缓了缓，有心安慰但经验不足，讲了个冷笑话，“可能只是关起来写调查问卷吧。”
【关起来？！】
他来自崇尚独立与自由的族群，听到这种酷刑，嫩得能掐出水的脸盘都皱巴到一块儿了，从沙发上弹起来就要往外冲，“我去。”
【他是个好孩子！我要去救回他！】
周夜声眼疾手快地拉住，“你别去了。”
异管院的监测系统比殷幸地下室里更精确。他去了万一被抓走测出来，身为s级生物的下场会比章元镇还不可预料。
虞晓不懂为什么会被阻止，眼神中直白的困惑刺得人良心发痛。
周夜声向来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是冷漠无情的形象，可还从没被这么直白地谴责过。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是人类的睿智，可在这条人鱼面前是说不通的。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的行事作风由虞桦英一手调教，其实并没有深想过为什么，该不该。只是凭着养父的教导，安安稳稳地在一条光明大道上走到现在。
时间在僵持中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夜声确定了自己或许真的没什么同情心。
比起章元镇的安危，他甚至更在意虞晓对他的看法。
“如果你实在担心，我可以替你去看看。”许久后，周夜声妥协道，“或者把他接回这里先住一晚。但人类社会里规矩很多……我不能保证他一直安全。”
虞晓接受了这个说法，看着他拨通章元镇的电话。
“你还没回家？”
“没……我逛到旧城区夜市，都吃了十根烤串两只烤地瓜了。”
章元镇站在寒风瑟瑟的街头小摊旁，被撑得打嗝，“烤地瓜都快收摊了我还没甩掉他们。我好没本事。”
“……”
他不敢立刻回家。万一被那些人知道了住在哪，天天楼下蹲点监视他怎么办。
“你半夜还不回家也显得很可疑啊。”周夜声无奈道，“我可以过去接你，假装正好碰上，顺路带你到我家来玩，凑合一晚。”
“可以吗？！可是会不会牵连到你们……”
“可疑的是你，为什么会牵连到我们？”
“……”
“好了。我的住址在校网上都能查得到，暴露就暴露，没什么特别的。”周夜声拿着通讯耳机说，“夜里冷，先把你弄过来再说。还有一整晚的时间讨论今后的问题。”
章元镇激动地吸溜鼻涕：“太感谢您了周教授！没想到您是这么热心肠的大好人，我爱您！！回去以后我一定每天写二十个小时的论文！！”
周夜声起了层鸡皮疙瘩，不可察觉的手一抖，望向恢复笑意的虞晓。
心里感到别扭，又微微发烫。
“要感谢……就谢你的王。”
**
坐着出租车忽然停在街边的登场方式未免刻意。殷幸亲自改装的巡航摩托还没送来，两人到旧城区街边扫了辆电动车，假装是来逛吃宵夜。
章元镇发来的位置是旧城区的“不夜美食城”，离殷幸的地下室不过两条街距离。就开在居民区，一条长街向深处延伸，高低错落的霓虹灯牌挂在两侧的居民楼和小吃摊位上，被浓厚的烟火气息浸了无数个夜晚，盖着一层雾蒙蒙的油光。
夜色已深，刚下过雨道路潮湿，街上行人比平时少了很多。小吃摊也已经收了一半，他们刚进入街道就引起了一些打量。
周夜声停下来买了一碗关东煮，镇定自若地推着电动车继续往前走，“你明天想去哪玩？明天我休假，可以跟你去外面逛逛。”
就像一对朋友夜里出来散步打牙祭闲聊的对话。虞晓捧着关东煮，吃得更是逼真，“好喔！”
他们朝着章元镇的位置移动，逐渐接近目标。夜雨却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细如牛毛。
周夜声从电动车上取出一把伞打开，遮在他头顶。伞的内面散发出暖黄色的柔光。
天池市常年多雨，公共设施配伞很常见，但一辆车只有一把小伞，勉强够一个人用，此刻全部遮在虞晓头顶。
虞晓吃完关东煮，抬头看了看伞面。
【你在雨里。】
“我风衣是防水的。”周夜声说。
【可是我看电视上面说，不能淋酸雨，会秃头。】
“那是雨伞广告吧……”
电动车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一只胳膊被虞晓挽住，不由分说地拉进伞底。
“不要。”【秃头。不好看。】
雨水中传来氤氲的冷香，被抱住的手臂陷入柔软的体温里，像被温暖的洋流包裹。
周夜声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非常不习惯和人这么近距离地肢体接触，却没想起其实是可以推开的。满脑子都是那十三个电话和虞晓坦诚的表达。
你关心我，我很高兴。
虞晓怀着不能秃头的信念，尽可能地缩进伞里，把脸贴在他的胳膊上。他的风衣滑滑的，很凉。
他的脉搏沉稳有力，可心跳声好大。有点吵到鱼的耳朵了。
章元镇的求救来得很及时。
周夜声几乎有种得救的感觉，从陌生的悸动中挣脱出来，接了电话。
“周教授你们到了吗？我已经吃到第五个烤地瓜了，实在吃不下了……”
“看见你了。”
周夜声敲了敲耳机，“回头。”
雨下起来，小吃城里行人似乎一下子就空了，狭窄的街道上格外安静。只有街尾一家大排档还亮着灯，七八桌露天椅子被透明的塑料布遮着，剩最后两桌人在吃涮火锅。
一桌看起来是真正的食客，四五个朋友聚在一起，大圆桌上杯盘狼藉。
另一桌只有两个客人，的确是夏洛克打扮，坐在火锅店的棚里，却只点了两瓶汽水和炸鸡块，跟踪到这会儿已经暴露的差不多了，却也没撤退，透露出些有恃无恐的意味。
周夜声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章元镇站在大排档对面的烤地瓜摊前，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们，“好，好巧，教授。你也来逛街？”
“……”
虞晓善意地接过他手中那只硕大流油的烤地瓜，吸了一口陌生又上头的焦香味。
“这只我还没吃过。”章元镇连忙懂事地帮他剥皮，露出金灿灿的地瓜肉，“很好吃的，您尝尝。”
对面大排档的两人站起了身。周夜声脑海中轻微刺痛，不详的预感隐约升起。
危险逼近的直觉如此迫切而清晰，上一次还是福利院大火燃烧时。他低声说，“先走吧，我叫了车。路上吃。”
“好喔唔呜呜……”
虞晓贪心地咬了一大口烤地瓜，被扎实的地瓜肉噎住了。地瓜车老板被逗乐，从饮料箱里拿出卖剩下的冰汽水，“给，顺顺气。”
“谢谢老板。”
章元镇又连忙付钱，拧开瓶盖。碳酸饮料的气体涌出来，在雨夜中发出清爽的响声，“呲——”
一切动作都很平常。雨滴却在落到瓶盖上的瞬间，短暂地停了下来。
仿佛时间暂停了一瞬。
章元镇感到违和，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对面，瞳孔惊恐地剧烈收缩，幽蓝色电光闪过，“教授！”
异管院的风衣袖口下露出漆黑的枪口。而弹道完全隐匿在空气中，在逼近眼前的零点一秒才露出原形。
是一颗闪着冷光的合金子弹。
章元镇暴露出原始本能，张开嘴疾速喷射出一大股墨汁，可并不能阻止高速旋转的子弹。
周夜声猛地后仰。
子弹穿透了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