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景意死死地瞪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只觉得万念俱灰。

    当任何一个即将退休的打工人,却又突然被告知退休年龄延长了五年,大概都会是这样生不如死的心情。

    【宿主,】系统007在半空浮出一个光球,【事已至此,还是放宽心,只是再回去做几个小任务刷刷分而已——】

    棠景意抄起枕头就砸了过去。

    【小任务——而已???】棠景意气得又要扔一个抱枕,【明明我马上就能走了,明明——】

    明明他马上就能去到那个正常的世界。

    没有任务,没有攻略,没有那把头顶上悬着的铡刀,时时提醒他要在规定的时限内攻略目标,否则就要面对主神的惩罚。

    虽然棠景意并不记得主神的惩罚是什么,不是他没经历过,而是大脑为了保护躯体而有意地将那段记忆移除了。可是尽管没有任何记忆,但那未知的恐惧依旧让他时刻警醒。

    【宿主……】007的光球闪了闪,它讨好地凑到棠景意身边,【但不管怎么说,这次好歹没有时间限制了,而且也是你去过的世界,还给安排了好身份呢。】

    棠景意已经提不起力气问它有多好,正独自emo,忽而眉头一皱,想起什么,问道:【回去?那——那些、其他人——其他任务对象不也——】

    007呃了一声,标准的圆形发光球体心虚地闪烁起来,像是老旧电视上出现的雪花,开始装死。

    棠景意终于还是把抱枕愤愤地朝007摔了过去。

    这不是新世界。

    棠景意有些忐忑,不论是过去的哪个小世界都好,他清楚自己攻略那些任务目标时有多无所不用其极,万一被其中的某个人碰上……

    ……算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再攻略一次。

    他不喜欢在各个小世界来回穿越,可是他惜命。哪怕在被主神惩罚的时候都没寻死过,更不用说是面对区区攻略小事。

    再说了,也有可能是平行世界呢?那些人也不一定还记得他。

    这么想着,棠景意又轻松不少。

    【行吧,那新任务是什么?】

    【主神还没布置。】007说,【等时机到了,会有通知的。】

    【……行。】棠景意勉强应道,【我要调整面部建模,这总可以吧?】

    【我知道你为难,但宿主放心,现在已经是微调过的了,保准和过去的不一样!】007讨好地说。

    棠景意一愣,他翻身起来照镜子,过去做任务用的都是自己的脸,系统会自动进行微调去适配不同年龄,他还没试过修改建模。

    镜子里的人不算陌生,乍一打眼看上去还是他,可细细一看,却又觉得五官哪哪儿都变了,像换了个人一样。眼窝眉骨没那么深和高了,显出几分柔和;眼尾微微上翘的桃花眼倒还是原来那样,鼻梁挺直,利落的轮廓多了些少年稚气的柔软;嘴唇是饱满的,带着点绯色。抿着唇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内敛乖巧,是个典型的带着点“清澈的愚蠢”的大学生形象。

    他今年22岁,在江大的金融专业读研一,在象牙塔里无忧无虑地活了十多年,正该是这样的。

    棠景意拍拍脸,如今还是个小孩儿呢,想来那些人也认不出他。

    如007所说,他确实有个好背景。父母健在且工作稳定,家境小康,学业有成,只等着毕业后找一份好工作,成家立业。虽不算多么家世显赫,也不是咸鱼翻身走上人生巅峰的逆袭剧本,但胜在平平安安一路顺遂,也该是普通人中备受艳羡的人生。

    “棠棠,”母亲在外面叫他,“出来吃饭了。”

    “来了。”

    棠景意大声应道。

    棠景意的母亲叫何皎,是大学老师。父亲叫棠青,是一家上市公司的中层管理。夫妻关系和睦,一家人的生活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衣食无忧。

    棠景意的新学校离家有五六个小时车程,平时都坐高铁方便,但这毕竟是第一次开学,何皎不放心,拉了棠青载了满车的行李送儿子去学校。

    研究生学校大多都是四人间,棠景意也是,普通的上床下桌摆放,浴室干湿分离,还有个小阳台,有空调有风扇,算不上多么宽敞,但该有的都有,也是齐全得很。

    开学日一共有3天,棠景意在第一天就见到了其他两位舍友。一个叫许鑫嘉,一个叫傅初霁。许鑫嘉性子开朗些,自来熟地和棠景意搭话。傅初霁相对安静,只在介绍时说了名字,其他时候便不怎么说话,但干活儿时也会搭把手帮着干,应该是挺和善一人。

    “给,抹布,拧好了的。”

    “噢,多谢。”

    棠景意从傅初霁手上接过湿抹布,却冷不丁听见了系统的提示音。

    007:【滴——任务一发布:拯救傅初霁。】

    棠景意一愣,倒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任务指令。而是……拯救?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词。他埋头擦着桌子,又隐蔽地瞥了眼傅初霁,心里暗自纳闷,看着挺正常一大小伙子,有什么可拯救的。

    新到宿舍的3人一边收拾宿舍一边说话,基本都是棠景意和许鑫嘉在聊天,傅初霁话少,偶尔才搭上一句。结果收拾到一半,辅导员通知他们说另一个没来的同学退学复读不来了,这宿舍就他们三个人。

    许鑫嘉目瞪口呆,一拍大腿咋舌道:“得,我当初本科的时候要是有这魄力也不会学这破金融了。”

    四个人的宿舍现在一下子只剩了仨,倒是空旷不少,收拾起来也更利索些。他们三个适应得还不错,毕竟住过宿舍的都知道习惯上能合得来有多重要,爱干净、作息正常、东西不乱丢能收拾整齐,就足以规避掉大多数宿舍矛盾。

    唯一的小插曲是晚上许鑫嘉打呼噜的声音着实大了些,棠景意晕乎乎地爬起来准备下床找耳塞。s市夏天蚊虫多,棠景意又习惯了睡觉避光所以多挂了层床帘,他扒拉开床帘抓着栏杆要下去,却冷不丁摸到了一只手,吓得他瞌睡虫一下子醒了,一下将手抽了回去。

    另一头,傅初霁撩开蚊帐。

    棠景意愣了半天,扒着床探头过去。

    “傅初霁,你还没睡?”

    傅初霁轻轻嗯了一声。

    棠景意很快就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他讪讪一笑,“你,你先下。”

    他和傅初霁睡在同一边。

    傅初霁下去上厕所,棠景意从包里翻出来耳塞,要上去时见傅初霁出来,小声问他:“你要不要耳塞?”

    傅初霁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表情很微妙,一瞬间,棠景意仿佛从他脸上看到了叹气的具象化。

    他点点头。

    棠景意憋不住笑了,另外找了一副未拆封的给他。

    “谢谢。”

    “客气。”棠景意摆摆手。

    报到日这几天不用上课,棠景意泡在了图书馆里,他需要一些安静的时间整理思绪——当然最重要的是整理脑子里那些专业知识。马上就要上课了,他总不能对自己的专业一无所知。

    但是……好像,也不是一无所知?

    甚至连学校里的景色都有些眼熟。

    棠景意戴着耳机独自四处闲逛,直到走到一处植物园时,棠景意无比确定——这个学校他绝对来过。

    中华植物园是江大的特色,走在其中时不觉有什么,但俯瞰时却是一整个中国地图,每个省份都种上了当地的特色植物,所以才叫做中华植物园。棠景意对这个地方有印象,但要说什么时候来的,又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他去过的小世界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凭空回想时只觉得记忆错乱得厉害。

    他从中华园绕出去,再不远处是公告栏,贴着来各种来江大开讲座的学者教授和企业家们的宣传海报。他们学的金融专硕侧重应用实践,更多的是面向企业家讲座,棠景意正一个个看过去,却听身后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是傅初霁。

    “要去哪儿?”

    “闲逛呢。”棠景意笑说,“晚上嘉嘉不是叫着要去学生街吗,马上到点了,回宿舍又不值当,随便晃悠一会儿再过去。唔……”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好像也差不多了,一起过去?”

    “好。”

    傅初霁话不多,内敛冷漠得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任务所迫,棠景意只能和他没话找话说:“刚从图书馆回来吗?”

    “不是,有事去了下校外。”

    棠景意:“哦……”

    傅初霁:“嗯。”

    是真的话不多。

    若非棠景意历经千帆,这个时候大概要被尴尬得抓耳挠腮了。

    他们顺着篮球场的边沿掉头往学生街走,球场上有不少学生在打球,棠景意早已经阔别学生时代多年,乍一回来还挺新奇,学生们脸上的恣意飞扬确实给人一种不同的感觉。

    话说回来,谁的青春又躲得开被篮球砸脑袋呢。

    棠景意闪避技能拉满,他走在靠近球场的里侧,看到篮球飞过来的时候就要拉着傅初霁躲开。傅初霁反应更迅速敏捷,一把将他扯开后抬手挡住了,灌满了气的篮球在手臂上砸出‘砰’一声闷响。

    紧跟着篮球小跑过来的学生连连道歉,傅初霁语气不善:“小心点。”

    他有一副不错的长相,高鼻深目,专注看人的时候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瞳仁很黑,像是树上蛰伏的鹰,嘴唇微薄,面无表情的时候就显得冷漠,仿佛连整个人都是冷的,不像这个年纪,尤其这个年纪的学生该有的样子。

    打球的学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歉,傅初霁缓和下语气说了声没关系,拉着棠景意走了。

    “哇塞,”棠景意惊叹,“傅初霁你练过?”

    曾经他的技能树也点亮过许多不同的分支,他当过武侠乱世的流民,有一身好轻功;也曾经是现代一个微不起眼的草根,被生活磨砺得无师自通地学会打架;科幻绚烂的未来世界他也去过,是智商奇高、卓尔不群的机器人发明家。然而现在的他只是个被家里呵护着长大的大学生,所以技能树一片灰暗,只剩下唯一的一点亮光——考试。

    初中考高中,高中考本科,本科考研究生——脑子里的记忆告诉他,他还打算在明年考选调,再不成就是考公考编。

    棠景意:……流泪猫猫头。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不加掩饰的炙热,傅初霁并不习惯这种当面的夸赞,少有的露出些窘迫,含糊地应了一声,“……没什么,自己瞎学过一点。”

    棠景意好似发现了他的弱点,不由笑眯眯地背了手,果然,面上再怎么成熟,到底也只是个学生而已。

    “手没事儿吧,刚才砸过来的声音还挺大的。”

    “没事。”傅初霁伸展下手臂,礼尚往来地夸奖他,“你刚才躲得也很快。”

    “是,”棠景意咳嗽一声,“就差抱头鼠窜了。”

    傅初霁的嘴角几经抽动,然后露出一个不成型的友善微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