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也看出来了, 他像是有备而来。”

    苏茗当然看出来了,所以他感觉到有一点不安。秋生一直在跟踪他们?亦或者是受到了什么人的示意?不然他怎么会来找濮阳殊。

    或许,他是为自己的父母而来。

    濮阳殊已经跟着秋生进了小巷, 然后, 秋生便开始带着濮阳殊在这里兜圈子, 天都城的小巷本就繁多且复杂,只是熟悉这里的人进入这层层叠叠的小巷才不会迷路,走着走着, 倒是越发偏僻了。

    看不见任何的人烟。

    终于, 秋生停了下来。

    “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跟着我来到这里。”秋生突然停住了脚步, 此时的他正背对濮阳殊,他看不见濮阳殊的动作,濮阳殊也无法看见他的动作,他们之间只隔着三步。

    他缓缓的抖了抖袖子,将那柄匕首从自己袖子里抽出。为了防止自己被匕首割伤,他才特意找了一个牛皮的刀鞘将其裹住,此时, 他便慢慢的握住匕首柄, 寒光闪闪。

    下一秒, 他便迅疾的转身,拿起刀便要去刺濮阳殊, 那个黑衣人可是告诉过他匕首上的毒有多厉害的, 只要划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濮阳殊便再无力回天。

    他替天行道, 替父母报仇,在行道报仇之后, 还能得到一笔金铢,从此远走高飞!破空的声音响起,秋生蹦本以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一击会迅速的得手,没想到濮阳殊的动作比他更快,他的力气也比他的力气更大!

    叮的一声。秋生只感觉一阵手腕一阵剧痛,那柄匕首便被踢飞了,直直的插到一旁的青石墙壁上,匕首的柄还在如此的力道下微微颤动着,发出细微的震颤的声音,像是蜻蜓翅膀在扇动。

    “……你要杀我。”濮阳殊淡淡的说。

    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做其他的事情了。秋生动了动剧痛的手腕,却是猛的扑了上来,濮阳殊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手腕,便将其摔到了地下,一根银针却是从自己的袖子里滑出,无声无息的刺入秋生的手腕,银光一闪,便消灭不见。

    在做着这件事情的同时,濮阳殊还不忘用苏茗说话,“哥哥,他想杀我。”

    苏茗:“……嗯。我看见了。你……”

    濮阳殊已经预料到了苏茗会说什么。

    “放心吧,我不会难过的。不就是他想让我死么,这个世界上,本来也没有多少人期望我活着。”

    他早就不抱有期待,或者,他曾对此有过期待么?

    “为什么要杀我。”濮阳殊看向秋生,手指微动,却见被他制服的秋生表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态,他脸部的肌肉显示小幅度的抽搐了一下,便渐渐的恢复正常。

    濮阳殊慢慢放开了他,自顾自的站到一边。秋生便在那一瞬间从地上翻滚了起来,以一种及其惊恐的眼神注视着濮阳殊。

    不是错觉。就在刚刚的那一瞬,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他的使唤,像是与自己失去了联系。那是无边无际的空茫,他明明能看的到世间万物,听的到濮阳殊对他的问话,他却不能言语,不能动作,像是断开了与世界的联系。

    “你……你这是什么妖法……”

    苏茗对事情的发展也有些不懂了,从苏茗的视角看,秋生完全就是莫名其妙,先是对濮阳殊发动攻击,随即便被濮阳殊擒获,然后莫名其妙的便开始说濮阳殊用了什么妖法。

    所以,是濮阳殊在刚刚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所以秋生才如此震悚莫名罢。苏茗又懂了。

    濮阳殊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询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杀我,说出来。”

    秋生的身体僵住了,他动了动自己的舌头,突然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自己的胃部一直泛到了自己的唇齿,这种寒气如此霸道且不容违逆,几乎要冻伤他,他却还是开口了。

    “……有一个黑衣人,找到我,他说杀了你就给我许多金铢。我就可以远走高飞……”

    秋生的脸色变得有些青白,像是冬日湖泊旁结了白霜的石头。

    濮阳殊:“……那个人,是谁?”

    秋生的神情中带着抗拒,但依然抵抗不了濮阳殊的命令,但他真的不知道那个黑衣人是谁,那个人本来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找到他的,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嗓子,脸上还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他应该是个男的。比我要高半个头,身形很瘦,身手看起来也好。是他让我来杀你的……我……”

    濮阳殊:“没有别的了?”

    “没有。真的没有了。放了我……我,我不知,”

    秋生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我想起来了,那个人的脖颈,那个人的脖颈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怎么样,做的不错吧。”泥偶老头看着濮阳殊流露出一个笑意,濮阳殊把玩着这一对泥偶,心中确实十分满意,便要把允诺过的银毫交付给老头,却被老头拒绝了。

    “不用了,之前交付的已经够多了。你喜欢就好。如果你哥哥也喜欢,那就更好了。”

    “嗯。我哥哥也很喜欢,谢谢您了。”

    这两个泥偶做的确实精巧,濮阳殊把这两个泥偶握在自己的手心,便向天都府方向走去。苏茗的心中却存着一些疑虑,想了想,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秋生……你是用什么控制了他?”在秋生说完幕后黑手的信息之后,濮阳殊便放过了他,但苏茗不难看出秋生脸上的惊疑与恐慌,略略思索一下,便也明白濮阳殊大概是用了什么手段。

    濮阳殊抱着这两个小人正在走路,听见苏茗的问询也是不慌不忙。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他并不愿意让哥哥知晓,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就不想让哥哥知道。

    “只是让他吐露真言的一种小法术。”这个解释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这种法术,可不是这么简单。用银针操控人的身体,操控其吐露真话不过是最粗浅的,这种功法练到最后,甚至可以以一个眼神摄去人的心魂,让人如同傀儡一样听从人的差遣。

    那人的心智记忆都不会有任何的差错,但……那人却会自然而然的听从施法术者的话语而不觉得反常。

    这才叫傀儡术。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苏茗与濮阳殊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却在院子里撞上了濮阳昭,自苏茗得到濮阳潜认可之后,濮阳昭便再也没有找过濮阳殊的麻烦,在遇见濮阳殊的时候甚至会淡淡的对他点个头,像是以前发生过的事情都不作数一般。

    这样,也不是不行。毕竟,欺负濮阳殊的人多了,濮阳殊并没有这个闲心四处找人报复。但濮阳昭的身份毕竟是不同的,他的生母柯梦瑶更是对濮阳殊下了不少绊子。

    所以,不管濮阳殊对他态度如何,苏茗对他的态度却是警惕的。

    “三弟,你回来了。”濮阳昭的脸显得很温和,他看濮阳殊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弟弟,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些关切。

    “……嗯。”

    两人说过话之后便走开了,在回院子的路上,却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是濮阳雷。要知道,濮阳殊与苏茗使用身体的时间是交错的,是一人一天,而两人的老师也是不同的,苏茗的老师是濮阳雷,濮阳殊的老师是濮阳同。

    所以,是操控身体的濮阳殊遇见了苏茗的老师。

    濮阳雷远远的便看见他的弟子在这条小道上与大少主说话,说了两句话之后两人就分开,倒是让他的心放下了一些。

    “……老师。”濮阳殊看见濮阳雷,向濮阳雷行了一礼,“老师找学生,是有什么事情么。”

    “这话说的,没什么事情就不能找你了么。欸,也是正巧遇见,不若就去老夫那里吃饭吧,如今也是晚上了。”

    “少主——”一道声音却是从远处传来,是月影岚的声音,原来是月影岚已经做好了所有的饭菜,要来叫濮阳殊回家吃饭。濮阳殊看了看月影岚,又看了看濮阳雷,居然有些无措。

    只能低低在识海中说道,“哥,你的老师,还是你来招待吧。”

    苏茗发现了濮阳殊的为难,却是会心一笑。

    “我的老师不就是你的老师么。是你该招待你的老师啊。”苏茗笑了笑,却也不打算再揶揄濮阳殊,“还是请老师到我们的院子里吃饭吧。”

    濮阳殊便照着苏茗的话语邀请濮阳雷到自己的家里吃饭,这时,却听得另一个声音响起,“怎么,殊小子,记得教你练剑的师尊,就把教你练枪的师尊忘记了?”

    正是濮阳同。

    “濮阳同,是你啊。那又怎么样,殊小子就该跟着我练剑,你是没看过他的剑法,他就该把所有心神都用在剑上,何必学你的枪简直是误人子弟。”

    “什么?你在说什么鬼话?学你的剑才是误人子弟好吧,他天生就是拿枪的料,那种精妙与狠戾,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殊小子,你怎么看?”

    濮阳雷的表情也不善了起来,他居然也向濮阳殊询问了起来,“你怎么看,是该学剑还是该学枪。”

    月影岚:……

    濮阳殊向月影岚投去一个眼神,月影岚却是看着脚下。濮阳殊又在心底唤了一声苏茗,苏茗也是毫无动作,笑话,这样的修罗场,苏茗也不想参与啊。

    “他们叫的是你,是殊小子,可不是我。”苏茗补充着说道。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确与此事无关。

    濮阳殊:……

    “枪与剑,是不可分离的。所以,枪与剑会一直在一起。”

    濮阳殊如是说道。他的话语很轻却很坚定,像是许下了一个承诺。

    “嗯。就是要有这样的精神嘛。”学剑的人,就是要有这样冷静的心绪啊,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坚定自己的道路。

    枪剑同修注定艰难,濮阳雷这样,也未尝不抱有别的心思,但是濮阳殊却是如此冷静而坚决的说自己要枪剑同修。欸,剑修认定一件事就是要一往无前嘛。

    “全都要么。”这样也不错,学枪的人,就是要有这样狂烈的心性啊,握住枪柄就像是握住全世界,任何人也不能从握枪者的手中夺走属于握枪者的东西。

    濮阳殊终于能够说出那句话了,“老师们,不如,去我的院落吃饭吧。”

    濮阳雷与濮阳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对视了一眼,便同意了。

    于是他们吃起了火锅。火锅这种东西,本就是春夏秋冬都能吃的。当然,天都城并不把火锅叫做火锅,也许是因为将食物投放进沸水中时会响起“咕咚”的声音吧,天都城将其称之为“骨董羹”。

    肉片、蘑菇、青菜……通通都下了锅,食材在锅里沉浮着,氤氲出一些温暖的味道来。如今已经是夜晚,有月在人们的头顶升起,散发着昏黄而朦胧的光晕。

    月影岚、濮阳殊、濮阳雷、濮阳同,各自占据了桌子的一边。濮阳雷正用手去夹汤汁里翻覆的那一块蘑菇,却看向濮阳殊的手边,那里是两个泥偶,被濮阳殊小心翼翼的用衣袖护着。

    “……这泥偶,捏的是你?”

    真是小孩子啊,果然喜欢这种小玩意儿,看上去倒还真的很好,制作的很精良。还挺有创意的,一人拿枪,一人拿剑,这两个小人单独看起来就不错,拼在一起更有并肩作战的感觉。

    濮阳殊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答。

    说是么。

    说不是么。

    濮阳殊便给濮阳雷斟了一杯酒——这酒还是他让月影岚紧急买来的——他看见这盏酒杯里映着月亮的倒影。

    他便顺着月亮的倒影抬头望天,天上是那轮永恒孤高而不可触碰的月,凡人只能触摸到它的月光而不能真正的接触到它。

    人与月,终究隔着天地。不可触碰。

    不可触碰之月……

    第32章

    夜晚。洗澡。

    濮阳殊又故伎重施的切断了联系。苏茗已经明白, 濮阳殊大概是有什么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事情——毕竟谁洗澡一洗洗两个时辰——苏茗也无意探寻。

    他确实说过濮阳殊可以随随便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不会干涉,但……一些事情, 濮阳殊总是要瞒着他。

    也不算是瞒吧。人总是有隐私的。他这样的一个背后灵……在某些时候确实很麻烦。但是, 果然还是有点在意啊, 苏茗还是很担心濮阳殊会遇见什么危险,毕竟,濮阳殊再怎么样, 也只是一个七岁的没有阅历的孩子。

    这就是为师为兄的感觉啊。

    被封闭在识海里的感觉其实并不差, 虽然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也看不见外面的风景, 却可以在自己的识海中自行创造风景。

    濮阳殊的识海也是这样的么。苏茗还没有询问过,他的识海是什么样子的。苏茗注视着眼前的一片白茫,往日,他就是在这雾气中借助濮阳殊的眼睛观看世间万物,又在这里阅读典籍,修炼法术。

    晚上了,他也要休息了。就看濮阳殊什么时候会把他从识海里放出来吧。他可以感受到识海外围包覆的濮阳殊的力量, 那就像是一块薄膜, 屏蔽住自己对外界的感知。自己如果想撕开这层屏障, 自然是轻而易举,但苏茗并不会这么做。

    所以, 自己还是该为自己找一具身体。此方世界难道没有以物塑身的事例么, 这些天,他一直在查阅相关方面的典籍, 却是一无所获。还需要继续努力啊。看一会儿书之后便睡吧,他的精力可没有濮阳殊那么充沛。

    濮阳殊却已经踏出了房门, 此次出来,自然是为了解决未完成的事情。秋生杀他未遂,他却在夺他匕首之后便将其放走,如今夜色已深,是时候去他的家里看看他了。

    说不定还能遇见那个黑衣人。那个欲治他于死地的黑衣人。

    濮阳殊便出了门,出门不过两步,他便看见了顾雪卿和月影岚。他立时顿住了,心中思索起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方面露了马脚,以至于顾雪卿要在这里堵他。

    很快的他又放下这些思虑,做出一副平静的表情。

    “这么晚了,少主才不会见你。欸,少主,你出来了,可是我们吵醒了你。”

    濮阳殊摇了摇头,“顾雪卿,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他和哥哥与顾雪卿也算是有些交情,但那交情也就那么一点,濮阳殊实在不知道顾雪卿为什么要深夜拜访。

    他可是还有正事要做。

    “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顾雪卿说。

    濮阳殊一愣,下意识就想解开屏蔽,让苏茗……自己也不是事事都要依靠他的,如果遇见一件事情就找苏茗哥哥,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自己并不希望自己总是以一个孩子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即使现在的他确实只是一个孩子。他只是……迫切的希望长大。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天都城,对濮阳府也是如此,对这里的人、事、物他都没有过多的眷恋。但是这里能够让他快速的变强,所以他留在了这里,他迫切的想要拥有力量,拥有……任何人也不能轻易欺辱于他的力量。

    而他可以凭借这份力量保护自己。

    不仅仅是保护自己,还有,保护自己在意的人么。

    濮阳殊示意月影岚去休息,却把顾雪卿请入自己的房间。顾雪卿并不是没有来过濮阳殊的房间,但每一次他都是有事找他,匆匆看过一眼便作罢,这一次,他却感受到一种隐隐的违和。

    他的目光在桌子上的两个泥偶上停滞了一会儿,便又转向那两个衣柜。

    “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

    濮阳殊走到桌子旁边,背靠着桌子,却是用身体阻挡住了两个泥偶,不让顾雪卿再看。顾雪卿先是有些疑惑,后又有些失笑,这样的举动对寻常人的孩童来说当然是童趣天真,对濮阳殊这样的灾厄之子……

    好吧,也挺童趣天真的。

    这时,他的余光却是看见桌子上的一串紫檀木,一百零八个串珠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芒。濮阳殊居然喜欢这样的手串?手串确实是好的,但对濮阳殊这样的孩童终究还是老成了一点罢……

    此时的濮阳殊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泥偶放到了抽屉里。又拿过那串手串,缠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你来这里,总不会只是为了看一下我房间的陈设?”

    “当然不是。”顾雪卿凝视着濮阳殊,却是缓缓开口道,“我找你,只是想知道……今天晚上,你要去哪里?要去,杀人灭口么。”

    杀人灭口。濮阳殊的心中震悚了一瞬,很快的,他却有回归了平静。他不知道顾雪卿是从哪里的渠道得到这样的消息,也不知道顾雪卿为什么跑到这里同他说此事是经过了怎样的心理历程。

    “……何出此言呢。你知道什么,怀疑什么,大可以全部都说出来。反正,你也没打算隐瞒我吧。毕竟,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三公子,果然少年多智。”

    就连顾雪卿也不由得为濮阳殊的心理素质感到赞叹,他的成长可真是迅速啊,就像是一棵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小树,在接触到阳光、露水之后便迅速的生长,壮大己身。

    “最初,是察觉到了二公子的不对劲。我与他谈话时,他的言语状态倒是没有什么不妥,只是精神有些萎靡,想来是受到了一些打击。毕竟,三公子的进步实在是太快了,短短的时日里,就将他打败了两次。别看他一直都是那副样子,但,我是很明白他的……他决不能容忍这样的失败,因为,他在乎夫人,想要得到夫人的认可。”

    “哦。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无论他怎么做,柯梦瑶都不可能真正的认可他。这与他的努力无关,与他的能力无关,纯粹的,只是因为他并非柯梦瑶亲子。他有点愚蠢。”

    “在乎一个人,可不是愚蠢的……三公子,难道就没有在乎的人么。”

    濮阳殊的心头突然涌现了一股怒火,但他很快的便克制住了这样的感觉。不管顾雪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打听哥哥的存在吧?一直以来,他和哥哥都谨小慎微,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二人其实是一体双魂。是自己太得意忘形的么,是因为这一对泥偶?还是别的地方出现了什么纰漏?不会的,他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询问他这个问题。

    “……谁在乎我,我就在乎谁。顾先生是怎么看的呢,你觉得,这个府邸,有谁是真心在乎我的?谁在乎我,我就在乎谁。”

    顾雪卿有些讶然。

    “是这样么,是这样倒也没错……”话语刚落,顾雪卿的眼睛里却闪过一抹厉色,刹那间,便有一掌带着风声推出,而那掌风中,更是裹挟着无边的杀意。

    这是很平静的杀意。这是很奇怪的说法吧,杀意怎么能是平静的呢,但这道杀意就是如此平静,平静的像是浪潮要抹去沙滩上的涂画,风要驱散集聚在天空上的白云,风吹拂起风帆要将帆船送往远方……就在那一瞬间,濮阳殊几乎动弹不得。

    就在大脑空白的那一刹,濮阳殊的脑海里像是回放过所有的过去,大部分的记忆都是寒冷且屈辱的,只有那短短一段时日,是“饱足”的。

    就要这么结束了么。

    结束之后,就有人……为他留一滴眼泪么。

    就在那一瞬间,却是苏茗强行突破了濮阳殊布下的那片屏障,接管他的身体,周身的灵力立时运转了起来,在一刹那便席卷了自己的整个经脉,又迅速的凝结到自己的右掌。

    掌掌相对,立时排出一股气浪,气浪席卷间,周边的器皿都发出微微的震颤,衣袖更是鼓荡着,仿若被风驱赶的蔓延的云雾。

    “……你已经入道了?”顾雪卿失声道,他能够感受到掌心传递来的灵力,清正而磅礴,这不该是濮阳殊能够修炼出来的。

    作为灾厄之子的灵脉闭塞的濮阳殊,怎么可能拥有如此纯粹的灵力?

    “……你究竟是谁?”

    顾雪卿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对濮阳殊下手?这个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剧情里的人,究竟在剧情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如果他只是濮阳潜的客卿……苏茗警惕了起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却听见顾雪卿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有些困惑,于是便把这困惑问出了口,他问,“你真的是濮阳殊?我的师尊在他刚出生的时候,便窥探过他的灵脉,他灵脉堵塞,难入仙途……又是孤煞入命,坎坷早折之相。”

    苏茗神色微动,却是想起了什么,“你来自罗浮山。”

    罗浮山,五大仙门之一。五大仙门分别是罗浮山、委羽仙门、重华宗、琼山书院、天道院。其中,罗浮山以不问世事,善于天机而闻名于世。

    “是。”顾雪卿居然坦然。

    “……我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师尊说,‘你’与我,有前世的恩怨。但是,我并不知道,你与我,究竟是恩是怨。”

    苏茗:……这辈子最恨神棍。不过,他所说的恩什么怨什么的,大概与自己无关,是在说他和濮阳殊吧,濮阳殊居然还有前世么?如果他有前世,那该是什么样子呢。

    苏茗便暗暗的在识海里戳了戳濮阳殊,示意濮阳殊努力,看他能不能想起一些前世的事情,“你与他前世有缘欸,不知是恩是怨,不过你也没必要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虽然但是,前世与今生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濮阳殊觉得顾雪卿的话语简直是无稽之谈,什么前世今生,他从来不看前世,不问今生。也从不觉得自己应该接替起什么前世。但是……

    “你的师尊就是给我批命的那位道长吧。他说我命主孤煞……难道是前世的我造了什么孽,以至于报应到了今生?”

    苏茗有心多询问出一些信息。

    “我不知道。”

    好吧。顾雪卿也是个一问三不知的。

    苏茗便又开口了,“我不是一个探寻前世今生的人,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看,你甚至都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所以,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这些年,你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么。你不曾像那些人一样欺凌我,却也不曾对我施以援手……”

    “但我还是会一直看着你。”他却说。

    “你出生时,鬼鸟……”

    “我知道我出生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是个不详之人,然后呢?”

    “师尊说,你很有可能迈入魔道,为祸苍生,所以我要看着你。”

    “哦,劳烦你看着我了。现在你可以离开了。”这是苏茗所下的逐客令,顾雪卿最后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脑海中却回忆起师父的传书,说“命星生变,轨迹偏移”,师父还让他回到罗浮山,说自己的身体需要好好调养,剩下的时间,便不用再观察濮阳殊。

    他的身体,自幼便比较弱,而且受不得污秽之气,理应远离人群,他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身体已经开始有点不舒服了。所以,自己应该听师父的话离开,是么?

    顾雪卿走后,濮阳殊才缓缓的说话,“迈入魔道,为祸苍生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未来的我,会是一个坏人么。”

    意思是你会成为大反派。

    “听他胡说。说起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关注着你的,美其名曰要监视你,不让你为祸苍生……但他甚至连饭都不给送。”

    “他连饭都不给你送,要他又有何用。监视?你家监视是这样的啊,连饭都不给你送。什么都不做,干嘛要观察,真是无谓的观察。”

    哥哥,重点是不是错的太离谱了。

    濮阳殊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然后他就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第33章

    “哥哥你, 你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

    好,不说苏茗还差点忘了这件事,“我不管你在暗中捣鼓些什么, 这种事情我根本不会管, 但是, 你能不能看着点情况。你屏蔽了我之后,我当然就看不见外界的情况了,所以你更要机灵一点啊, 遇见解决不了的事情, 就立马将屏障解除把事情交给我处理啊……”

    苏茗一边抱怨,一边把濮阳殊的身体控制权还给了濮阳殊。

    “如果不是因为我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你的‘心’, 意识到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所以强行突破屏障,你现在……”

    顾雪卿的那一掌,威势慑人,但并不足以让人致命。按照濮阳殊那样毫无防御的姿态来看,他若被打中,大概会重重摔出几米远,断掉几根肋骨。

    “……你的‘心’, 在那一刹那, 变得很寒冷。所以, 你一动不动,是么。为什么。”

    苏茗静静的说。

    濮阳殊沉默。

    “不想说, 就别说了。但是, 你要想好,并不是每一次, 我都能这么及时的出现。但我还是想问啊,你为什么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呢, 就像是刻意寻死一样……你不是一直都拼尽全力的想要活下来的么。我看见过你的记忆,一直以来,无论多么寒冷多么痛苦,你不是都一直坚忍着么……”

    “面对在乎的人,应该怎样做呢?”

    濮阳殊居然打断了苏茗的话语,他从不打断苏茗的话语,这次打断,自然是因为他的心很急迫,急迫到不能容忍的地步。

    “他问我,我难道没有在乎的人么。我回答他,谁在乎我,我就在乎谁。我又想,在乎是如何体现的呢?只有时时牵挂,时时想念,看见天冷就想嘱咐那人加衣,看见饭点就想嘱咐那人吃饭,希望那人过的幸福快乐,没有烦恼……这就是在乎吧。这才是在乎。”

    苏茗:“……啊,嗯……没错啊。”

    濮阳殊的寒冷,源于对未来的想象。他知道,自己与哥哥在同一具身体里是一件奇异诡谲之事,若是旁人知道这一点说不定会将他们打为妖魔,但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

    有所谓的是,他居然为此感到开心。如果可以一直这样,那还有多好,那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分开了。

    但是对哥哥而言,这并不是幸福,他这么优秀,这么美好,却只能在自己的影子里活着,像一个幽魂一样活着,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就像是一个卑劣的小偷。他根本没有那么优秀的剑法。闲暇之时,别人所讨论的“温和谦逊”的人,也并不是自己。

    他既希望他做自己的影子,又不希望他做自己的影子。他想看他正大光明的行走在阳光之下接受他人的赞誉,想要他牵着自己的手,摸摸自己的头。又害怕,当那一天真正到来,他会抛弃他。

    或许也不是抛弃。每个人都该有每个人的生活,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依旧是自己的兄长,别人听到他们的故事,说不定还要赞叹一句这是上天的缘法,他们兄弟二人是神异之子……但是,再不会如此亲密了。

    哪一个兄弟是永远不会分离的呢。他虽然年幼,却也知道人长大之后必要建功立业、娶妻生子。到那个时候,哪里还能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呢。

    他那么好,一定会交很多很多朋友。他就要被他抛在脑后了。

    “如果,我们以后也永远都不分开就好了。哥哥。”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就算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但……”

    “哥哥来做我的妻子吧。听别人说,夫妻之间,就是要相守一生,一辈子也不分离的。我觉得,我们就可以这样。”

    ……

    ……

    ……

    不是,你是听谁说的啊?天都城里的人,你们可真是爱聊天的很啊,什么都聊?好吧,苏茗承认你们聊的还挺正能量的,夫妻之间嘛,是要相互扶持,是要相守一生,这都没错,没错的不得了。但是,但是,总是不对劲的啊。就是,濮阳殊跟自己说这种话,你们这些乱聊天的人,总是有点责任的吧。

    苏茗想说话,却觉得自己的舌头僵在了一起。他知道,这种事情根本没必要当真,小孩子嘛,哪里知道结婚是什么?敷衍敷衍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你现在还这么小,哪里知道结婚是什么。结婚是要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这种心爱……与你对我的感情是一样的。你,你看,你也很喜欢那棵树,喜欢这泥偶对不对,但你不应该想和这些东西结婚。”

    “同理。我是你的哥哥,你的朋友,你的背后灵,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这和结婚的情感又是不一样的。再说了,哥哥是个男人,你知道,男为阳女为阴男女调和方为……也不能这么说,没有什么感情是错的。总之,以后你遇见真正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苏茗及时的住了口。他说的太多了,反而显得太着急。本来就是孩童的幼言,他这么认真的进行解释反而有些可笑,十余年之后,等濮阳殊遇见真正的心爱之人,再想起这一幕,自己这么慌乱的进行解释难道不会显得认真到可笑么。

    “……等你长大,你就知道了。”这可真是一个万金油的回答,怪不得那么多人都用这话来回答孩子的问题,实在是因为孩子的脑回路真的不同凡响啊。

    “哦。”濮阳殊把这些话语都记了下来,“……所以,长大之后,就能娶哥哥为妻了么。那个时候,哥哥就不会把我的话当做戏言了吧。”

    我也喜欢你……没有什么感情是错的……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苏茗简直要疯掉了,孩子的脑回路都是如此莫测的么。不过,这也没必要管吧,不是是孩童的戏言罢了。

    但是,果然还是十分疑惑啊。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男人和男人是不能结婚的,既然如此——

    “为什么是你要娶我为妻,而不是你嫁给我呢。”

    “啊,哥哥你是同意了么。如果你想这样,那也可以啊。到时候,我会为自己备好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的,哥哥你只需要……”

    “慢、停、住口。”

    苏茗总算了解何为无法沟通。

    “我先睡了。”他屏蔽了自己对外界的感知,将心神尽数收敛了起来,从此刻开始,他再也不同濮阳殊说话了。不是,什么脑回路啊?

    濮阳殊感受到了苏茗的惊慌,却不知他为何惊慌。难道,他不想和自己长相厮守么?长相厮守,这是他新学到的一个词语,翻译出来的意思是长时间在一起相互守候。他很喜欢这个成语——

    苏茗似乎陷入到什么梦中。梦里,他似乎……正处于一片冰原。极目所望,是一望无际的黑色的冰海,有一串泡泡从他的眼前掠过、破裂。

    一条条银鱼就像是银色的小剑,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色泽,发着光,照亮这一片海域,一边搅动海水一边游动,像是一条光带。

    什么东西。穿过自己的肩胛与琵琶骨,将自己锁钉住,长长的铁链一直蔓延到不知名的远方。痛么?麻木么?愤怒么?好像都没有。

    这里是一片死寂。他的心也是一片死寂。

    就在此时,他感受到微微的痛楚,低下头一看,原来是银雪鱼正在叼啄自己的血肉,痛楚实在是太过轻微,轻微的几乎就像是个亲吻。但这毕竟不是亲吻。

    他的精神居然还不错。他甚至有闲心仔仔细细的凝望这条小鱼,这时他才发现这小鱼并不是单纯的银色,它的腹部有一条窄薄的红,却是一条浅浅的血线。

    吃饱之后,小鱼儿却并未远走,它微微摇曳自己的身体,居然踌躇迟疑着蹭上苏茗的指尖,像是安慰,像是挂怀。

    不过,这不过是人自大的想象。鱼,怎么会有这样充沛的情感呢。它或许都不知道喜悦,不知道恐惧,它知道这里有食物,便来吃,浑然不觉食物本身是一个“活着”的人。

    人。等等,自己是人么?人怎么可能存活在这样的深海。人又是犯下怎样的罪行,才会被放逐到这里,日日夜夜忍受鱼的叼啄。

    他微微的垂下眼睛,感受到冰冷的流水从自己的眼角眉梢略过,想要微微的动一动手指,却是不能,此时,他却看见自己的腰侧,他的腰侧……覆盖着鳞片,那是水色的鳞片,在这黑暗的海底却莫名折射出斑斓的彩光,而自己的腰部以下,居然是一条鱼尾?或许,是龙尾也说不定。

    原来……自己并不是人啊……所以自己是妖么,是为祸天下的妖,所以被拘禁在这里。自己又是犯下了怎样的罪行呢?杀了许多人?毁坏了许多亩良田?该降水的时候不降水,还要人类献祭漂亮的孩子作为自己的新娘?

    却有一个身影慢慢的落在自己的面前。

    他穿着金色的璀璨的黄金铠甲,面容隐遁着,他只能听见他略显沉闷的声音。

    他的言语也在流水的搅动下如此模糊不清。

    “……认罪……你还是……多么高贵啊……何苦……”,到最后,那个人的话语却是越来越清晰,甚至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只要你认罪,所有的一切,陛下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的殊荣,这样的宽仁,你为什么总是将其弃之敝履。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你的父亲,你以为……你会仅仅落得这样的下场么。”

    “尊贵的……太子殿下。你真的,不认罪么。”

    苏茗微微的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却连眼神都吝啬给予,更不必提同他说话。

    说话,说什么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谁。

    太子殿下。

    听起来倒是个不小的地位,但是,这样地位的自己却被拘禁在这样的深海么,看来自己真的是犯了弥天大罪。

    既然如此,秉公处理便是,为什么弄出一副……只要认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的架势?这是正确的么?

    苏茗闭上了眼睛,感受流水的走息。面前的遍覆黄金的人却是再度开口,此时,他的言语里甚至带上了一点祈求,“……你这又是何苦呢。你究竟明白不明白,如果你继续这样冥顽不化,他们真的会对你施加死刑,你这样的人,又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么……”

    “当然,你并不会轻易的死去。所以,他们已经决定好了……他们要先用万道雷刑虚弱你的神魂,将你的魂魄与身体分离。你的身体,将被镇压在这暗无天日的归墟,你的灵魂,将被他们抛入人间,受尽万世苦痛折磨……直到你的神魂在无尽的苦厄中消磨殆尽。你有想过,这是多么悲惨,多么绝望么……”

    这时,苏茗脖颈上的鳞片突然微微的泛起了光泽。

    黄金铠甲微微一愣,“……哦,原来是你的……逆鳞,我差点忘记,当年,你将自己的逆鳞祭炼成法器,但你以为,区区一件法器可以助你逃出生天?你自以为可以掌控天界三分之一的兵力,向至高无上的王举起反叛之旗,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你的妄想。你永远,也不可能赢。”

    “……”

    ……

    ……

    云雾缭绕是仙乡。

    天水碧的衣裳,带着浅浅浮动的水色波鳞纹,他挽起袖子,正在用木勺给花草浇水,他的侧颜是宁静的,面容却端雅,脖颈上悬挂着一枚鳞片,那鳞片约摸有小孩半个手掌般大,海蓝莹莹。

    他似乎正在同龙鳞说话。

    为什么要和龙鳞这样的死物说话,与我说说话不好么。

    这么多年,我也是……想要和你说话的啊。还是多和我说说话吧,我很想……

    第34章

    一声喟叹, 隐隐约约的飘散在空气之中。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他是仙乡太子,是云端战神, 是最为仁慈也最为酷烈的神。

    他的剑, 沾染过罪人的血, 无数的魂灵在他的剑下灰飞烟灭。但……他也有温柔的一面。比起他的剑,还是他的笑更能杀人。

    当他在云端微微一笑,世界万物都要臣服, 再如何高冷皎洁的仙花异草, 都无法维持住自己的常态,争先开放, 希望自己可以得到他的青睐、他的笑颜,那让天地都黯淡失色。

    你有没有见过他?他拥有世界最美丽的一双眼睛,一只鎏金,一只海蓝;那是太阳与月亮的眼。

    你有没有见过他?

    他的血浸染了整片云霞,所以世间多出了火烧云;

    他的血浸染了整片海洋,所以海洋为他哭泣,掀起翻天的海浪, 久久不能平息。

    化作通天的青鸟便可以找到他么?让我将火烧云裁剪成最灿烂的云霞, 用朱霞之锦带你回家。

    化作彻地的游鱼便可以找到他么?让我用海浪纺织成最绮丽的鲛绡, 用天水之绡带你回家。

    他有没有见过他?他陨落的时候,连星星也随之而陨, 于是天空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星辰。

    你有没有见过他?他不在碧落, 不在黄泉。

    “那他在哪?”

    “……他在人间。”——

    濮阳昭冷沉的陈述出一个事实,“……秋生失败了。濮阳殊还活的好好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柯梦瑶正在摆弄自己的指甲, 却是作风淡云轻状,“濮阳殊那个小杂种, 倒是很能活,很幸运。但是,天不会总站在他那边的……早知道,刚出生的时候就该杀了他,那个时候还是我太过心慈手软,没想到这居然会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就不要管这些事情了,把秋生处理掉即可。”

    “是。”濮阳昭说,然后他又想到了什么。

    “倒是没看见濮阳宣,他不是一直喜欢凑到您的面前么。”

    “呵。”

    柯梦瑶冷哼了一声,“他这样的废物,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他居然输给了濮阳殊 ,输掉了沧天大会的资格……”

    门外,濮阳宣看了看自己手里端着的莲子羹,便悄无声息的遁走了。一直走到很遥远的地方,他才仔细的打量起手中的碗盏,他的眉宇间突然闪过一抹痛楚,右手翻覆间,那碗炖煨的恰到好处的粥便被他尽数倾倒在了树根旁边。

    他依旧不解气,便又将碗狠狠的投掷到了地上,碗重重的摔在青石板上,立时便摔的四分五裂,一些瓷片更是飞快的溅了出来,两三枚碎片擦过他的脸颊,给他划上了几道伤痕。

    有血丝缓缓自伤口处溢出来,他却恍若未觉。这时,侍从隗延却是急急忙忙的来寻他了,说起来,送莲子羹这件事情还是隗延做出的提议。

    隗延被濮阳宣阴翳的神色吓了一跳,于是说话变得有些期期艾艾,“如果实在生气的话,我们就去找三公子麻烦嘛……”

    “我也要。”濮阳宣突然低低的说,话语间像是带着莫大的决心,这倒是让隗延有些满头雾水,但,他毕竟不敢质疑,甚至不敢过多的询问,便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的说了一句是。

    “……我要剑阁,为我而惊颤。”濮阳宣将目光投向那座高大的塔状建筑,那是剑阁。

    “濮阳殊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一定要得到父亲与母亲的认可,让他们后悔。我要向世人证明,我从不比任何人差,我也是天才!我也可以得到剑阁之器的承认。隗延,你从很小的时候就跟在我的身边了,你说,我能不能得到剑阁的承认?”

    “额……啊……”隗延的额头不由得滴下来两滴冷汗,他转了转自己的眼珠子,努力思索什么样的话语会显得温和,但是,这些话都是能够说出口的么,像什么“还是不要冒险了剑阁真的不是一个好去处”“少主你难道忘记有人就是在剑阁被那里的剑气削成人干奄奄一息的抬出来了么”“在剑阁里死去的人只多不少,像濮阳殊那样明明没有任何锻炼还是个小破孩结果一鸣惊人从剑阁里拿出两把神兵的人……简直是稀奇他妈给稀奇开门——稀奇到家了。”

    “别吧,”隗延欲哭无泪,他擦了擦自己脖颈上的汗水,脸也带上了层层叠叠的苦相,“……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但濮阳宣已经听不进去了,他非要闯一闯剑阁不可。

    **

    苏茗陷入一片空茫。那些颠三倒四的梦回忆完毕了,留下的只是空茫。他好像陷入一片迷雾之中,迷失了方向,那些陌生的声音还在自己的耳边回响,什么,高贵的地位,什么认错,这些都让他感到茫然。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有谁在低低的唤他,充满着焦虑。他便又忽然的从梦中惊醒了。醒来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是濮阳殊在唤他。

    “我没事,只是做了一个梦。”

    “……告诉我吧,告诉我,你究竟梦见了什么,哥哥。”

    濮阳殊突然说,“就算那是梦,也一定不是寻常的梦。若是普通的梦,我一定轻易就可以将你叫醒,但是,这个梦,我叫了你好多遍了,你都没有醒。我还感觉到,感觉到你的心其实是很难过很难过的。所以,这一定不是个普通的梦。”

    还学会推理了。苏茗轻轻的嗯了一声,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便将梦的内容都说了出来,然后,他又有些踌躇,说出自己的猜测。

    “那大概是我的前世吧。看来,我的前世过的不怎么好。”

    “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濮阳殊说。

    苏茗微微一笑,他看不见濮阳殊的脸,却能听见濮阳殊话语中的决心。其实,不管怎么样,听到这样的言语,心中总是泛起一点温暖。言语的力量,就蕴含于此。

    **

    今天的课业结束之后,苏茗便又回到自己的院落。今天,濮阳雷同他讲了许多沧天大会的事情,嘱咐他一定要好好表现,毕竟这关乎到天都城的颜面。苏茗的心中却渐渐的生起了一些思量,这些思量却是关于柯元嘉与濮阳殊的。

    柯元嘉与濮阳殊的恩怨情仇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毕竟濮阳殊是最终的反派,虽然他出场成次数很少。再让苏茗回忆那本书中的内容,苏茗已回忆不清,无非就是柯元嘉四处升级四处收后宫罢了。

    自己,会看这样的小说么。柯元嘉究竟是如何升级,有什么具体的剧情……这些都模糊了,他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框架,柯元嘉去委羽仙门学习,娶了委羽仙门宗主之女林琼玉,又收服了各种各样的女子,然后又去一个海中秘境得到了什么馈赠,再然后就是反派濮阳殊获得至高的力量,开始向世界复仇,收拢了一堆手下,与正道第一人柯元嘉开始决斗,最终因一件披风落败,甘心受戮。

    再然后便是天门洞开。

    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记不得也是正常。再说,自己大概只是囫囵的翻了一遍吧,所以,就根本记不得剧情。

    濮阳殊道:“今天晚上,我们去秋生的家里吧。”

    苏茗:“嗯?”

    “他说过,是一个黑衣人要他杀死我们,但是他的任务却失败了。我觉得,黑衣人也许还会去找他。”

    这很有道理,苏茗想了想便同意了。值得一提的是,苏茗的修为已经到达了腾云境。修炼,对苏茗来说,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每一次,他执掌身体打坐入定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四周的灵气如潮水般涌来,温和的汇入他身体内的每一处经脉。

    夜晚降临的时候,濮阳殊与苏茗已经到了秋生的家。苏茗动用术法之后便很轻易的隐藏了自己,他站在秋生的面前,秋生却看不见他,此时的秋生,便是在疯狂的翻着家中的物什。

    那些金铢是多么的珍贵啊,他的母亲为了以防万一,总是把它们带在身上,于是,当她被杀死,身上的金铢却不翼而飞的时候,很容易便能想到她是遭遇了匪徒,匪徒为了金铢杀死了她。

    再怎么样,在家里翻动金铢也是……但秋生的心中,另一个念头却在不断的翻覆,是关于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们在得到金铢之后越来越频繁的争吵,是母亲似乎有了与父亲合离的打算,而父亲暴怒的给了她一巴掌。

    一巴掌之后,母亲就愤愤不平的出走了。再次见到她,她已经浑身冰冷的躺在天都城的偏院中。其实,别人都以为他是一个愚钝的人,但他根本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愚钝,或者,再愚钝的人在面对金铢的时候都会聪慧起来。

    譬如,那个黑衣人。那个黑衣人让自己杀死濮阳殊,难道是因为濮阳殊的传言么,其实大多数人都不会理会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至少不会花那么大的精力。

    就像濮阳殊刚出生的时候,有那么多民众请愿杀死他是一样的,当濮阳潜并不理会他们的请愿,当濮阳殊并没有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就转头把这件事情忘掉了。

    黑衣人,为什么愿意拿出那么多金铢,只为了让自己杀死濮阳殊?秋生把家里的东西都翻了一遍,几乎把地板都一块块的掀起来了,但金铢还是一无所获。

    话说回来,唯一能接触灾厄之子的人……又对灾厄之子表现出多少的惧怕。当别人说,你拥有毁灭一切的力量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有。

    就在这个时候,秋生却突然听见窗子被风吹开了,此时的他正跪在地板上一块一块的敲击着地板,视线中却出现一只玄色的靴子。将目光上移,便可以看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你……”秋生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以手撑地,不太敢看他的眼睛,“我,我没能杀的了濮阳殊。”

    “嗯,我知道,你是一个无能的人嘛。”黑衣人的脸上也蒙着黑色的布罩,他低头看了一眼秋生,却是一道灵力打出,巨大的力道让秋生一下子飞出几米,重重摔到花架之上,将花架上的花盆摔的稀碎,却有几枚埋藏在土壤里的金铢露了出来,闪耀着冰冷的金色的光辉。

    秋生摔在地上,那几枚金铢便在他的手边。原来,那些金铢,是被埋葬在这些花盆里,是了,这些花盆是他的父亲拿回来的……

    原来,他拿来这么多花盆,就是为了埋葬这些金铢……

    秋生重重的呕出几口血来,鲜血溅落在金铢上,惊心动魄。

    “你,不要杀我,我,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会告诉濮阳殊……”

    “你以为,我害怕濮阳殊知道这件事么。”黑衣人却无意再说,掌心已经运起另一道灵气,这样的灵气打在秋生的身上,秋生便是必死无疑,秋生看见那道盈盈的灵力,蓦然的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办法动弹,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极致的恐惧的时候,便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然而这更将人推向死亡的深渊。

    这时,他的身体却自己动弹了起来,他的身体在那短短的时间内以一种惊人的弹跳力与柔韧度翻转着避开了这道灵力,秋生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肋骨发出断裂的声音,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别人固定住手脚的傀儡,跟着傀儡线的舞动而舞动。

    此时,却有一枚铜色的东西从窗户外迅疾射来,濮阳昭微微偏头,便见那枚东西死死的钉在墙壁旁边的木柱上,入木三分。那是一枚铜辎。

    黑衣人猛的住了手,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呼啸而呜咽的风声吹拂而过,窗户发出巨大的响声。

    第35章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濮阳昭得不到回应, 回头看了看秋生,咬了咬嘴唇,却是从窗户跳了出去。

    秋生微微咳嗽了一声, 脸上还带着些许的茫然, 他看了看房子周围, 却是惊颤道,“……是,是你救了我么。濮阳殊?是你救了我?”

    注定得不到回应。

    是苏茗施展了隐形术。让秋生避开濮阳昭的杀招, 用铜辎打断濮阳昭的灵力的, 却是濮阳殊。濮阳昭离开之后,濮阳殊也离开了。

    “我没想到, 你居然会选择救……秋生。”

    “哥哥不喜欢我救他么。”濮阳殊正在路上行走,苏茗却是轻轻的啊了一声,回答道:“……可是他想杀你。”

    濮阳殊微微一怔,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又继续往前走了起来,顺带着还折下了路边的一根柳枝,右手摩挲着淡褐色的枝条, 又用左手拢上那细密青翠的绿叶, “我只是觉得……他那个样子, 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他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只惊慌失措的虫子, 濮阳昭杀死他就跟碾死一只虫子差不了多少。以前的时候, 濮阳昭也是这么看待我的吧?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踩一踩玩一玩,更多的时候, 因为毫无威胁,便将其视之不见。”

    “我想,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是,有我在,你就算是虫子,也是有人保护的虫子,我不会让任何人……不会让任何人践踏你的。”

    苏茗说完这些话,感觉有些肉麻,感觉认真做出承诺,说出这些羞耻言语的自己心理年龄都降低了不少,所以他就不说话了。

    濮阳殊却是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极其细小的微笑来。原来,他并不是不会笑,笑容这种东西也并没有这么难。只是,这种东西,非得发自内心才可以。不能学习,却也不用学习。

    这时,却突然听见一声惊呼。

    “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回来!”一个妇人正在街道上大声的呼喊着什么,然后他们的视线中便闪过一个红衣女子,她生的很是艳丽,额头却刻着红色的妖纹,给她的脸容带上一丝冶艳。

    她的手里提着一个麻衣的女童,女童的脸上满是泪痕。

    “这就是……孩童失踪案的真相?”苏茗心中一肃,濮阳殊也想到这一点,两人的心竟是合在了一起。下一瞬,红衣女子已经看见了濮阳殊,濮阳殊念头一转,便假装成被吓到的样子,坐在了地上。

    红衣女子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大晚上的,这样的一个小孩子却在街上游荡,没有大人在他的旁边?下一秒,她却闻到他脖颈里流动着的潺湲的血液的味道,隔着一层皮肉都发出如此的馨香,没想到,自己转着转着还能捡到一个小甜点,手里提着的女童顿时没有了什么滋味。

    于是她飞速降落在地上,把女童扔了下去,便去抓濮阳殊的脖颈。濮阳殊却在此时偏了偏头,红衣女子就只能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带着他飞上了天。

    濮阳殊微微吃痛,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苏茗却也满心的无奈,他确实想着要去看看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情况,但他没想到濮阳殊这么当机立断的就让自己成为了俘虏,好好好,是一点儿也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红衣女子抓濮阳殊上天的时候,却有一个鬓发散乱的妇人也从一边小巷跑了过来,真不知道她如何能追的上那女妖的速度,她一眼就看见了被扔在路边的瑟瑟发抖,额头带伤的女儿,立马跑了过去。却见那女妖抛弃了自己的女儿,正抓着另一个男孩。

    “救命啊,救命——”她一把拢住自己的女儿,仍然惊魂未定,喊叫救命就变成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这些天,天都城的守卫一直都在往返巡逻,但依旧防不住这样有智慧有修为的大妖。红衣狐妖瞥了瞥女子与她怀中的女童,提了提自己的新猎物,满不在乎的飞走了。

    下一秒,濮阳殊便被拉扯着上了天,女妖顺势便将其挟持在了自己手臂处,手臂的力道勒的濮阳殊的肋骨隐隐作痛。女妖也许是将其视作食物吧,并没有理会他一点,更别提和他聊聊天什么的。

    而且,毕竟是在飞行。这么大的风,一点也不好开口。

    “哥哥,这就是……飞行的感觉啊。”濮阳殊居然开始游览起大好的河山来,真不是是在装傻还是在装傻,苏茗想了想才说,“我已经到腾云境了,也可以飞行,下一次,我就带你到这里飞行,飞过整个天都山,飞过这一整条山脉。”

    “……很好。”濮阳殊低声说。

    然后,他却被风呛咳了两下,然后他开口了,“姐姐,换个姿势吧,我很难受。”

    狐妖:“……”狐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人,又看看天看看地,“你是在叫我?”

    濮阳殊淡定的点了点头。

    狐妖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挣扎,再或许她根本没有进行心理挣扎,居然就真的把濮阳殊从自己的手臂处放了下来,不再拖着他飞行,而是扯上他的手臂,让他跟着自己一起飞行。

    苏茗:“……这狐妖还蛮好说话的。”

    但是,就是说,一个新的问题好像出现了。刚刚的那个叫姐姐的人是谁,这还是那个孤僻寡言不通世事的濮阳殊么,他该不会是被谁夺舍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狐妖带着他们穿入一个密林,兜兜转转的,却是来到一个洞穴,将濮阳殊毫不顾惜的丢了进去。洞穴里满是失踪的孩童,有七个,大的约摸十一二岁,最小的却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他们都挤在一团瑟瑟发抖。

    狐妖淡淡的瞥了一眼他们,却又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袱来,扔到地上,包袱的一角松开来,便流露出满满当当的包子。那些孩子瞪着眼睛,看上去很虚弱也很饥饿的样子,却不敢伸手去拿。

    濮阳殊此时已经很流畅的挤在了那些孩子的地盘,孩子们看着狐妖瑟瑟发抖,对他倒是没有多大的排斥,见他过来,甚至还给他微微的挪了一个地儿。最大的那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看看濮阳殊,甚至把自己的身体往前挡了挡,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这时候,狐妖却靠近了濮阳殊,打量起他来,她微微思索了一下,便离开了。狐妖走后,洞穴里的气氛明显没有那么冰冷了,那个最大的孩子便将包袱拿起来,把包子分发给众人。

    然后他又看向濮阳殊的衣服,眼神微微有些闪烁 。

    这些孩子明显都很信赖他,却都很安静,接过包子便蜷缩在角落开始慢慢的咀嚼。

    他问,“我叫左虎,你是谁?你的衣服看上去很好的样子,是哪家的孩子?”说着,他递过一个冰凉的包子给濮阳殊,濮阳殊的神情真的很平静,他还没见过濮阳殊这么冷静的孩子呢,所以有点怀疑濮阳殊是不是被吓傻了。

    濮阳殊接过这个包子,“……濮阳殊。”

    濮阳。左虎的眼睛微微的亮了起来,便有一个比他瘦弱一些的孩子开始说话,“我叫童应,是天都城的人。你姓濮阳,便一定是濮阳府的人,既然这样的话,他们一定会来救你的吧。我们,我们已经在这个洞穴里被困了这么多天,已经有十天了,可是,可是一直都没有人来救我们……”

    苏茗环顾一下四周,发现这里确实像是生活了很久的样子,角落都铺着干燥的稻草,甚至还有一些柴火与浆果堆积在洞穴的角落。狐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这里,她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布下任何阵法,这些孩子明明可以走出山洞却依旧停留在这里的原因是……

    这里位于很深很深的密林,在这个山洞,尚且有狐妖的气息作为震慑。出了这个山洞,他们不可能在这密林中辨别方向,再跨越那么多的山林溪涧找到回家的路。

    濮阳殊也想到了这一点。毕竟,他可是被狐妖提着走了这么远的路,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里距离天都城,距离人类的聚居地……有多远。

    “先说说你们的情况吧。你们都来自哪里,是如何被狐妖掳走,狐妖掳走你们又是为了什么?”

    苏茗:……有点欣慰,孩子长大了的感觉啊。

    左虎与童应对应一眼,便说起他们的遭遇。首先,他们这些孩子都来自于不同的城镇,左虎还有其他三名孩童来自沧月城,童应与他的弟弟来自天都城,还有一些孩子来自于不同的村庄。

    狐妖抓他们,却是为了他们的血。据他们所说,狐妖每一次都会在他们的身上取满三碗血,不知要拿着那些血干什么。

    左虎抿了抿唇,“有些人已经很虚弱了,所以,她才又去外面捉人。我们有求过她,让她把虚弱的那些孩子先送走,因为她说过她并不会杀我们,等她的事情做完了,便会放我们走的。可她不肯把虚弱的人先送走……”

    他又看向最里面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他们之间最年幼的,也是童应的弟弟,名叫童河。

    他像是发着烧,脸上红扑扑的,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他的额头上还蒙着一块撕扯下来的浸满了水的布巾。

    “所以,濮阳府的人会来救你么,你的身份,你穿着这么好的衣服……他们一定会救你的对不对。”

    左虎的眼神中带了些焦急,他是这些孩子里最大的,一直以来,他都在当一个靠谱的大哥哥,但是,他也会惶恐他也会焦虑,他撑了十天,却看不到一点点希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狐妖会遵守诺言上。

    可她真的会遵守诺言么。童应也用相同的眼神看着他,另外的一些孩子听到这样的言语,眼神中也闪烁上一点期冀。

    会……有人来么。

    “我是濮阳殊。”濮阳殊说。一些孩子不明就以,以为他是在做自我介绍,左虎来自沧月城,对天都城的情况也不太了解,但他却注意到童应的脸色变得有些警惕。

    左虎:“怎么了?”

    童应却不肯开口,只是看着濮阳殊。

    濮阳殊便道,“因为,我是灾厄之子,天都城的人都说,我会给别人带来灾祸。”

    “欸?”却有细弱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童河。童应听见弟弟的声音,更紧张了,便飞快的跑到他的身边,又探了探了他的额头,“怎么了,哥哥在这里。小河?”

    童河却勉强自己睁开了眼睛,“……哥哥,什么灾厄啊。”

    “没什么,我们只是……”

    “我听到了哦。是说,那个小哥哥是灾厄的意思吧。”

    童河微微喘息了一下,“灾厄,是很强大的力量吧。我觉得,这还蛮好的,就像那个毁天灭地的银龙一样……”

    童应冷冷的哼了一声,他这么努力的想要说话,他还以为他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要同他的哥哥说最后的话,简直要把他吓死,他却说这样的话,真是,真是让人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苏茗却在识海里微微的笑了一下,两人商量一下,便让苏茗为其治疗,濮阳殊的力量不能用于治愈,苏茗的灵气却是可以的。两人便进行了交换。

    欸,说好的泾渭分明,似乎总是被打破。不过,这是非常情况嘛,打破就打破吧。

    “咳。”苏茗微微的咳嗽了一声,却是靠近了正在发高烧的童河,“我可以,对他进行适当的治疗。”

    童应与左虎都愣了一下,然后左虎看向童应。他是不懂天都城里的传言,什么灾厄之类的……童应却飞快的点了点头,就把苏茗推到自己弟弟的面前。这个时候哪里有什么心情去想这种事情,还是让他先为弟弟治疗。不过,他难道带着什么药物?而且,他不是没有到达入道之境界么,能做什么。

    第36章

    苏茗伸出手, 掌心流转灵力,输入童河的体内。童河立时便感觉到一股冰凉顺着他的血液在身体里流淌,祛除所有的热意, 他的神情明显的安定了不少, 脸上的潮红也褪去了。

    童应与左虎都感到非常的震惊, 童应连忙把童河抱到怀里,试了试他的温度,眼里的感激却不是作伪, “……多谢你。”

    “不用谢。”苏茗起身, 却是思索起他与濮阳殊的处境。这样的情况下,要把这些孩子都带出去显然是不现实的, 狐妖……

    “狐妖捉了这些孩子,却只是取血,难道,她是修炼了一门用血修炼的术法?不然不能解释这一点。”苏茗在识海中如此说道,却又想到一个讯息,“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个狐妖……也许就是那个狐妖, 盗走了濮阳府至宝的那个狐妖。”

    濮阳殊也有了一点印象, “是龙血琥珀。”

    濮阳殊却在识海中感受到了银针的异动。是濮阳宣……正处于生死危机之中?他甚至能隐隐约约的感受到濮阳宣的情绪, 那种恐惧,那种无助。濮阳殊不由有些疑惑, 难道他也被狐妖捉走了?不然, 什么事情会让他有这样的体验。

    突然的,他想到了剑阁——

    濮阳府内, 却是一片混乱。因为濮阳殊失踪了。

    月影岚找到顾雪卿说明了这样的情况,顾雪卿也感觉到有一点不对。查验一番后才得知濮阳殊居然是被狐妖掳走了。三少主被狐妖掳走, 无疑是在众人的脸上重重的扇了一击耳光,这么些天,至宝丢失,孩童失踪,都是因为这只狐妖,他们忙忙碌碌,居然没有找到狐妖的行踪,还让狐妖越发变本加厉,这简直……简直是说明他们的无能嘛。

    “欸,其实,龙血琥珀也没有这么重要,总不过是一个象征,那里面蕴含的能量那么暴虐,与灵力何等相冲,根本用不了。所以家主才这么气定神闲的吧,如果家主真的很重视很重视那件事,狐妖怎么可能到现在还逍遥法外。”

    “那些孩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天赋都很一般,不然早就入濮阳府书院了……但是,这一次三少主被掳走,不知道家主是怎样的看法。是要寻呢,还是……”

    “当然要寻,你们都在说些什么。”柯梦瑶却是推开会议厅的大门,环顾了一圈四周,“这件事情,就交由我全盘处置,我不相信,区区一个狐妖,还能翻了天不成。”

    紧接着,她的笑容又带了些柔和的抱怨,“濮阳殊那孩子也真是的,是因为有资格参加沧天大会的缘故罢,有些得意忘形了,晚上的时候,不好好呆在濮阳府,居然跑到外面去。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欸,是啊,这三少主真是要好好管教一下。”

    “不然他也不会被狐妖掳走,可怜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要为其殚精竭虑啊。”

    “狐妖掳走的孩童,大概率应该已经……唉,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啊。不过,当务之急,我们该做的还是准备沧天大会吧,殊少主不见了,该由谁顶替他的位置呢?上一次,天都城便输给了沧月城,这一次可断然不能这样了,沧天大会的重要性也不必我说吧。”

    “是啊是啊。先不论殊少主是死是活,能不能找到,找到之后有没有受伤,能不能继续参加沧天大会,就说殊少主这态度……他的心中,还有一点家族的荣誉感么,就算他今天就回来,毫发无损的回来,我觉得,对他参加沧天大会这种事情,都要谨慎评价。早在擂台赛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他只是赢了宣少主一次,怎么就能顶替宣少主的名额?”

    “照我说,还是让宣少主来吧。”

    “对啊对啊。”

    “我也觉得不错。本来就该是宣少主啊。然而擂台上,说不准殊少主就是用了些不太寻常的手段呢,毕竟他都未曾入道……”

    柯梦瑶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嘴唇,微微咳嗽一声,挡住自己抑制不住的笑意,却听一人急匆匆的进来,要同她禀告些什么。

    而这个消息,却让在场的众人都默然了。濮阳宣擅闯剑阁,惊动了剑气,如今已经奄奄一息,昏迷不醒。有药师揭开他的衣服,只见伤痕并不多……是剑阁中的“意”与“势”,直接的伤害到了他的精神,如果他……如果他没办法撑过去的话,就会变成一个白痴!

    柯梦瑶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不容易,濮阳殊出了这样的事情,濮阳宣可以代替他去往沧天大会。但他居然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以为剑阁是随随便便能进的么……如果他能向濮阳殊拿出一柄神兵利器也罢,却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当真是上不得排面的棋子,不愧是贱人生的蠢物。柯梦瑶的嘴唇都被气的有些发白,但她还是压抑下自己的情绪,让人带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他的母亲,这个时候如果不去看望他的话总会惹人诟病。

    **

    濮阳宣陷入梦魇之中。剑阁的剑气已经严重损害到他的精神,让他即使处于昏迷的状态也无法逃脱。剑气,铺天盖地的剑气,裹挟着万千的恶意向自己袭来,自己简直就像是被一根针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无法言语。

    自己像一只小舟,在恶意的海洋里跌宕起伏。剑阁的兵器似都发出呓语,吵嚷的濮阳宣很是头痛耳痛,一丝血线从耳朵处缓缓流出,宛若一道细细的血痕。

    不行,自己非要取到一柄兵器不可,他怎么能让濮阳殊骑在自己的头上,怎么能让濮阳殊夺走自己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剑阁,否则,濮阳殊这么会得到父亲的爱重,众人都尊崇,得到他都得不到的概率,他甚至还要代替自己参加沧天大会。

    不行,自己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可是剑阁的恶意却如山一般压在自己的身上,飞扬的剑气割在他的身上,带来无法忽视无法忍耐的疼痛,他……他其实从来没有承受过这样的痛楚,其实,他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往日与别人切磋的时候都是点到为止,从来没有参加过需要流血需要搏命的艰苦任务……

    他突然觉得很害怕。剑阁的门在人进入之后便会自动的关闭,他简直置身于一片黑暗,唯一明亮的只有那些剑气,但那些剑气却是为了伤害他,每每掠过他的身边,便给他带来一条伤痕。他感到失血过多的冷,感到痛觉慢慢的麻痹,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很恨。

    自己为什么要进来呢。自己,就算不参加沧天大会又能怎么样,自己依旧是濮阳府的尊贵的高高在上的二公子,可他偏偏进来了。

    他想起剑阁的那些恐怖的传言。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死在这里。如果没有人救自己,自己就会死在这里啊……

    剑气却越来越盛。也许,剑阁就是这么恐怖的一个地方,你在它面前表现的软弱、无措、害怕、涕泗横流。它就会还之以暴力、恐惧、疼痛,压倒性的催折人心的力量。

    濮阳殊……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取得那两柄武器的么,怎么可能,他不是都没有接受过什么像样的教育,还那么瘦小,更比他小了几岁。他都能做到的事情……

    “无论是谁都好,救救我……”

    对生的渴望,终究压倒了一切。就在这时候,他身体里的针却开始微微的发烫,一股炽热突然从他的后脖颈处传来,恢复了他的一些气力,然后,他的眼睛一点点红了起来。

    支撑到……有人来救自己。所有的恐惧居然如潮水一般褪去,就好像自己,有如神助。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剑阁门开的那一瞬,他终于止不住自己的身体,重重的摔落到地下。

    被遏制住的恐惧痛楚突然如潮水一般控制住了他,更让他恐惧的,却是未知。有什么东西,控制了自己么?他昏迷过去,陷入梦魇之中——

    黑夜之中,孩子们都已经睡去了。他们都睡在一起,头贴着头,身体挤着身体,似乎这样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安全感。这确实能带来安全感,更何况睡在一起也更加暖和。

    苏茗在想,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还住在山洞里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情态吧。黑暗是那么危险,那么冰冷,人们只能用对方的体温来温暖自己。

    苏茗与濮阳殊当然不在那些孩子之中,童应与左虎倒是邀请他们了,但……苏茗与濮阳殊婉拒了。苏茗燃起一堆篝火,如今正在给篝火添柴,柴火放到火堆上,火堆的光便亮了一些。

    这些孩子都围拢在火堆的一侧。濮阳殊与苏茗位于另外一侧。

    “哥哥,你饿么。”

    濮阳殊正在没话找话,灵力修行到一定情况,对食物的摄取要求却是越来越少,他们还没到达辟谷的境界,但也可以多天不吃饭还生龙活虎。先不说他和苏茗才被捉到这里来度过他们的第一个夜晚,就单说吃东西,他们的身体今天还吃了一个包子呢。

    苏茗:“……不饿。”

    濮阳殊:“哥哥,你在想什么。”

    “嗯。”苏茗用树枝拨了拨火堆,“我在想龙血琥珀,不知道龙血琥珀对你有没有什么用。”

    “哦。”濮阳殊却对龙血琥珀不太感兴趣,他看着温暖的橘黄色的跳跃的火光,却把自己的视线移到童应与童河的身上,此时的童应正搂着童河睡觉。

    他真是一个合格的哥哥,永远也不会想放弃自己的弟弟……濮阳殊这样想着。

    “哥哥,我想吃你做的面了。就是我生日的时候,你给我做的那碗。”

    濮阳殊突然说。他所说的面当然是苏茗给他做的长寿面,他一般是不对苏茗做出要求的,但这个时候,面对橘黄色的火光,他把自己的要求说出了口。

    “嗯……”苏茗应了一声,“可以啊。”

    “算了。”濮阳殊却又突然说。

    “嗯?怎么了。”

    “没什么,哥哥还是每年生日的时候再给我做吧。”再问他,他却不肯说理由了。好吧好吧,濮阳殊的心真是海底的针。

    苏茗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刨根问题,他终究……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感到心中有一点微微的紧张,毕竟,他们的敌人是那只狐妖,而那只狐妖道行不浅。

    不知多了多久,天已经微微亮。孩子们陆陆续续的都起来了,童应与左虎也醒了过来。童应第一时间便摸了摸自己弟弟的额头,发现他已经完全的好了,这又不得不感谢濮阳殊,于是他郑重其事的向濮阳殊做了一个揖,还用文邹邹的语调夸赞起“濮阳府三公子濮阳殊”来。

    苏茗笑了笑。童应怔然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是第一次看见濮阳府三公子的笑容,很温暖很柔和的云一般的笑容,只是……

    狐妖来了。她照常拿着一兜食物,把食物扔到地下等着孩童自己去捡。然后,她却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只玉瓶来,倒是与童应他们说的玉碗不同,想来是更新了一下自己的装备。

    她却没有看其他的,自她出现便瑟瑟发抖的紧贴着墙的孩子,而是直勾勾的盯着苏茗,指尖徒然变得很长,长出来的指甲带着一种玉质的光辉,却闪烁着寒光,十足的锋利。

    她就是用这样的长指甲划开脖颈或者手腕来取血的。苏茗微微眨了眨眼睛,后退了两步,思索自己究竟如何做才能逃出生天。不,不仅仅是逃出生天……

    冰冷的指甲已经抵上他的脖颈,微微用力便划出一条血痕,有血珠细细密密的渗透了出来,她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茫然,然后转为贪婪馋意!

    第37章

    玉瓶落地。

    她一挥手, 竟是给自己的周身布上一层屏障,隔绝了所有人。这个屏障中,只有她与苏茗。

    “她的样子, 似乎有些不对劲。她有一种要发狂的感觉。”

    苏茗这么同濮阳殊说着, 却注意到她的胸口居然散发出莹莹的光彩, 那是一枚圆形的柱子,闪烁着流光溢彩的红色,她似乎有些痛苦又有些欢-愉, 长发蓦然的四散开来, 浓厚的妖气立时将她与他都席卷到空中。

    有血液被妖力顺着脖颈的那道伤口牵引而出,那分明是一个再小不过的伤口, 血液却从那里涌泉般的涌出,化作血气,注入到狐妖身体里的内丹之中。

    狐妖的气势竟也节节攀升起来。

    苏茗被她以一种很难受的姿势吊捆在空中,透过她刻意支起的灵力护罩,他可以看见外面的孩子都表现出一种惊恐的神情,但他却听不到他们在呼喊着什么。左虎与童应这两个他稍稍熟悉的人却是在拍那灵力护罩,看来是希望把自己救出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真相是什么也就再明显不过了。龙血琥珀是大鲸的内丹, 力量暴虐, 人族是无法用其修炼的,妖族却勉强可以。

    但狐妖若想将其彻底炼化……便需要用到血, 人类孩童的血是上上品, 所以她才四处掳掠孩童,用他们的血净化这枚内丹。

    她一遇见自己的血就这么失态, 还是因为自己的血质量太好的缘故吧。幸亏你是个狐妖,你若是个吸血鬼那还得了。

    不过自己也是真的没想到, 自己什么时候有了唐僧肉的设定,额……

    苏茗看着狐妖如痴如狂的在饮自己的血,却是从自己的袖子里悄无声息的滑出一柄匕首出来,刀尖闪烁幽幽光彩,苏茗刺出一刀,正中心口,若无意外,狐妖的力量应该于此时溃败,不料她心口莹莹却是徒然发亮,匕首在那一刹那断裂,而狐妖也转瞬发狂,一掌便将苏茗打落在地,苏茗立时呕出一口血来。

    短短的几息,她竟将未炼化的妖丹炼化了大半,自己的血,濮阳殊的血,怎么会有如此功用。他的心口还在发痛,却顾不得许多,急忙从地上起来,也顾不得濮阳殊的关心,便引动灵力,化出一柄银刃来。

    若是如此,便要速战速决,灵力所化刀刃至薄至利,却十分耗损灵气。那狐妖却把自己的眼神投向濮阳殊,这样的一个孩童,一定有什么不凡,她不过是吸了他几口血,便炼化了那么多的内丹,若是能抓着他,把他变成自己的药人……这股力量,流转在自己心口的力量,并不仅仅是这枚内丹,还有这些血,若论力量的精纯,这些血的力量比起这枚内丹也差不了多少。

    说着,狐妖却已经欺身而上,在山洞里多有不便,苏茗咬了咬牙,便跑了出去,而那些孩子只能呆滞的看着苏茗。

    刚跑到山洞外面,狐妖便发狠的发出一道爪印,苏茗勉力跳过,便见脚底的土地被这一爪抓来了一道大裂口,如果落在人的身上,真不知是怎样的后果。

    不过一瞬,她已经扑了上来,眼瞳化为竖瞳,把苏茗压在自己的身下,苏茗用那把灵刃与她的指甲相抵,居然迸溅出一阵让人火光来,狐妖在这四溅的火花中看见超脱的平静与安宁。

    下一瞬,她又要去咬他的脖子,却见苏茗扬手便是一把灰色的粉末。这是幻灵菇粉,他和濮阳殊一起把这包药粉缝到了自己的衣袖里,在前面的时候,他被吊在半空中假作挣扎,便是一面拿出匕首,一面拿出幻灵菇粉。

    这一刀,却是切实的捅到那枚内丹之上,那枚内丹传来的触感是坚硬的,它本来正在贪婪的吸收血气,此刻,吸收血气的进度却徒然僵滞,非但如此,还有一股力量从内丹处反传到匕首上,倒灌入苏茗的身体里。内丹竟是化作一股精纯的灵力,直直冲入灵脉。

    苏茗立时像是被重重的震了一下。又有无数的碎片在自己的记忆中浮现,那是那条大鱼的记忆!

    那条被锁链捆缚住的龙……一条小小的鲸鱼,盘旋在海上,吸食着飘散上来的龙血……它的身体越来越大,颜色也越来越红,依靠龙血甚至飞快的结成了内丹,直到有一天,它被海上的旋风卷入,偏离了那里,又被觊觎它内丹的人捕捉……

    在临死的那一刻,它回忆起来的,却是它无意中看见的场面。当年,它只是靠近他,远远的看了他一眼,便被其周身的威压所吓跑,但是生命的最后,它却不可抑制的想到,想到那个眼神。

    那身躯是何等的修长,银色的鳞片点缀其中,宛若绝世流淌的银河,那是一条被锁链牢牢捆缚,又被钉子钉住心口的尊贵而美丽的龙,它半敛着银色的睫毛,眼睛半闭半睁,一只眼金宛若黄金般璀璨,另一只眼睛则如海水般绚烂。

    真想……成为龙啊……自己也能成为龙吧,成为这样尊贵美丽的存在。只要度过……度过那一道天门……——

    狐妖因幻灵菇与疼痛开始发狂,苏茗却在如此紧要的关头陷入回忆的幻境,无论濮阳殊如何唤都唤不醒,濮阳殊只能试探着掌控身体,没想到一下子便得以掌控。

    痛楚。力量的涌入带来饱足。哥哥的不测让人心生担忧而担忧又化作愤怒。他盯着面前这张脸,手心却是无师自通的汇聚成一团玄红的灵气……就叫它灵气吧,亦或者叫它浊气或者魔气也无所谓。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睛里却闪过一抹鎏金,他微微一瞥,狐妖却像是被扼住了脖子,他歪了歪头,一挥手便有一刃飞出,竟是将狐妖生生击落,感受到攻击,她的三条狐尾却是瞬间展开,而那道黑刃竟又瞬间盘旋而回,斩落她一条狐尾。

    狐妖哀叫一声,落了地,又呕出一口鲜血。那道黑刃先是重创了她的肺腑,又斩落她一条狐尾等于斩去她百年修为。她的力量衰弱至此,灵罩闪烁了两下便彻底破灭。

    孩子们都缩在洞穴不肯出来,谁也不知道濮阳殊经历了怎样的暴行,而狐妖在杀死濮阳殊之后又会如何对待他们。童应看了看在自己怀里的童河,摸了摸他的头发,却是把弟弟交给了左虎,“是他救了小河,不管怎么样,这个时候,我不能做个懦夫。”

    说着便要跑出去。左虎唉呀一声,便眼疾手快的把童河塞给了旁边的一个女孩,紧跟着出了山洞,自己也不是懦夫,怎么可以呆在山洞,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力量,自己好歹还是能帮上一些忙的吧。

    随即他也出去了。然后他就注意到童河僵滞的身体,他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看见——

    濮阳殊正悬于天上,玄红二色之气包裹着他,吹动着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那只狐妖,那只他们以为无坚不摧不可战胜的狐妖,正萎靡不振的躺在地上,身上的红衫浸透了血,反而显得越发鲜亮。

    他的脸容分明稚幼,鎏金的眼瞳却闪烁着华彩,那……那绝对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眼瞳,反而像是传说中的灭世神明,那条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传说之龙。

    灭世的灾厄么……

    而此时的濮阳殊,终于知道,苏茗为什么会在那时失去讯息。因为记忆就像是一条汹涌的大河,足以将人吞没。在濮阳殊愣神的时候,狐妖抬起自己的脸,掩去自己眼中的恐慌,却是化作原型,慌不择路的奔逃了。

    其实,她想说……自己虽然是狐妖但却没有害过别人的性命,她捉这些孩童也是为了取他们的血,也不曾伤害过他们,所以他可以出手断她一尾以示惩戒,但还请饶过她的性命,她从今以后一定好好做狐……

    但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因为那恐惧已经深深的烙印在她的心口。她飞快的跳走了。

    距离此处三里之外,却有声音传来,“好像就是这里,察觉到有浓烈的灵力波动。不过,这么强的灵力波动,反而不可能是三少爷所在的地方吧,那狐妖吃人就吃人,难道还要动用灵力把肉片成一片片再吃?味道会比较鲜美么。”

    “奶奶个腿了的你给老子说什么呢,我们要是捧着一堆肉片汤回去,你这嘴……信不信我把你片成肉汤啊,三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好不,你这张嘴,迟早被人撕烂。”

    “……我,我说说而已么。一个可能性么干嘛这么凶。”

    “幸好三少爷出行的时候带着那枚出入令牌,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寻找。”

    “真是耗费人力物力,唉呀,往常这个时候我还在家里睡大觉呢,怎么会这么倒霉,而且这也太远了,飞舟吹的我都头疼。”

    “你也想吃挂落是吧。鞠则大人,这边请,小心脚下,此次任务,能与您同往,真是倍感荣幸。”

    “闭嘴。”

    “是是是。”

    这是一个十人小队,领头人鞠则,对付一个狐妖自然不在话下。小队之外,却还有一个人,除了月影岚还有谁呢?他看看正在插科打诨的众人,掩饰下自己心里的担忧,他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吧,不会的,他一向有主见有决意有后手,虽然比他小这么几岁,准备起东西筹谋起未来却比自己要出色的多。

    而且,他不是灾厄么。灾厄这种东西不就该祸害遗千年么。

    其实,相处下来的这么多天,他……他早已把濮阳殊当做是自己的弟弟。虽然他时常都表现的有些奇怪,很多时候都在发呆,偶尔自言自语被他撞见总会表现出一些不易察觉的慌乱,但他知道他……他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地位,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困苦,他会就这样死去么。孤零零的死在狐妖的口中?天若有道,便不应该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这时,他们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股黑烟升起来,像是求救的标志。鞠则看了看那道黑烟,心中也有了些思量,便携众人朝黑烟升起的地方走去。步履匆匆。

    那边却是另外的一个场景。濮阳殊力竭之后,便从空中降落,童应有些踌躇,却还想着要靠近他,一靠近,却被他那双鎏金的眼睛摄住了。那是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睛,正在缓慢的退却,濮阳殊看了童应一眼,感受到同源的力量在自己的身体里奔流,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入道,而且是一步跨越到琴心境。

    “……哥?”他半跪在地上,微微喘息着问。此时的苏茗也终于从那回忆中脱身,如果自己有自己的身体,他一定是脸色苍白的吧。苏茗不合时宜的居然想到了这个问题,然后他就意识到这具身体如此轻易的吸取掉了一颗妖丹,下一瞬,他也意识到了濮阳殊的境界。

    原来,是这样……提高境界的么。可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却那么熟悉,熟悉的好像出自于自己,苏茗想到记忆里的那条龙,又想起那条大鱼的记忆,那条大鱼吞吃的龙血。

    苏茗道:“我没事,不要担心。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苏茗从地上缓缓起身,“如果我们能够出去,你们应该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能说什么吧。不用我多加强调吧。”他环视过四周的人,点了点离自己最近的童应,让他去附近捡一些树枝与动物粪便,这样烧出来的烟比较有颜色。

    队伍沉默了好一会儿。童应便从附近抱来一堆柴火与干粪,童应可以用一些没有杀伤力的譬如引火术这样的小术法,便用火让其点燃了。柴火很快噼里啪啦的起来。

    左虎倒是与童应交头接耳了起来,“我总觉得,他的心情不大好,还有他的……他的身上,难道有其他种族的血统么。”

    第38章

    童应摇了摇头, 却是示意他不要再说,手却牢牢揽住自己的弟弟,与濮阳殊保持着一个既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他心知濮阳殊不是什么坏人, 说起来他比自己的弟弟也大不了几岁, 但是。

    但是,那双鎏金一样的眼睛却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还有,他居然能让那只狐妖落荒而逃。这样的力量, 真的能不让人害怕么。或者说, 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显露这样的力量,未来又会是怎么样。

    与此同时, 看着他孤单的背影,他又感觉到一种歉疚,其实,遇见这样的事情,每个人都因此不愿靠近他,他的心中还是难过的吧。

    这个时候,苏茗说话了, 刚才, 他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想来想去, 还是想不出万全之策,只能敷衍一下了。这件事情, 若是被别人知道, 那就知道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预想好最糟糕的结果, 其他的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如果有人来找我们,那就皆大欢喜, 各回各家。如果没有人来找我们,我们只能自己走出这里。我们在这里等一个晚上,如果一个晚上过去还没有人来……”

    他空有灾厄之子名号的时候,这个名字只给他带来无数的欺凌,那个时候没有人害怕他。待他真正拥有力量,人们感觉到畏惧,他们的第一反应却是退却。由此可见,欺负他的人,并不是因为他这灾厄之子的名号欺凌他。他们只是想这样,仅此而已。

    苏茗的话语还没有讲完,便听到一个声音从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为首的那个却是月影岚,正在向他们挥手,看见少主安然无恙,月影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奔跑了过来。一奔跑过来,便拉着苏茗的手上上下下的看了起来,像是要看他是不是哪里掉了一块肉。

    苏茗立时感到十分温暖,有这样的朋友,真是不错啊。苏茗唤了一声岚,便说自己并没有被狐妖怎么样,只是被狐妖取了点血。至于狐妖去哪里了?苏茗看了看一旁的鞠则,道:“……我也不知道,她回来的时候就受了重伤,浑身是血,拖着一条欲落不落的尾巴,还是她当机立断将其斩断,然后她就捉了我要用我的血,然后她又突然丢下我逃跑了,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可怕的气息。”

    苏茗面色不改的撒着谎,然后他就指了指不远处地面上的那条断尾,那是一条油光水滑的红尾巴,鞠则示意别人拿过这条狐尾,只见这条狐尾的断口确实很锋利,该是怎样锋利的刀剑,才可以干脆利落断掉一条三百年大妖的尾巴?

    鞠则一板一眼的说,“您无事就好。”说完这句客套的话语,他停顿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秋生父母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他自己……也收拾行李离开了这里。形容慌乱。”

    他似乎在试探什么。

    苏茗冷笑一声,“怎么,你不许他走?”鞠则被噎了一下,怎么感觉今天三少爷的脾气格外不好?他也没有多想,然后就告诉苏茗最好小心一点,他在晚上的时候莫名出府又莫名的为狐妖所捉,许多人都对此颇有微词,想着要取消他的名额,换成宣少主呢。

    他的神情又改变了一些,“宣少主是您的哥哥,他出了事,您最好也去探望一下。”

    苏茗微微蹙眉,他能出什么事情。听他的语气,他像是得了什么重病?然后他就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他居然是去挑战剑阁了,挑战还失败了,如今是一个躺在床上的植物人,能不能醒的过来还两说。

    苏茗:“……啊?”

    濮阳殊在心里默默的想,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是去闯了剑阁。

    苏茗看向他手里的那条红狐狸尾巴,“调查完之后可以把狐狸尾巴交给我么,我想用它做个挂坠,坠在我的枪上,毛茸茸的不是很可爱么。”

    随即苏茗又轻轻的啊了一声,“像这种伤害狐妖的事情,应该无所谓的吧。当然,狐妖并不是我伤的。所以,你们这里有动物保护法么。”

    鞠则:“……”三少主的脑回路还真是不同凡响,什么动物保护法?是在说这狐妖?这狐妖确实也是动物,但又牵扯到保护……保护什么,保护动物妖怪?

    “三少主,您又是怎么看的呢?在下觉得,这个狐妖并不是什么好妖,毕竟她捉了这么多孩子……额。”却是一个孩子抱住了他的大腿,本来鞠则严肃的样子很唬人,但也许是这个问题太出乎意料,他表现的有些窘迫,便消散了身上的严肃气质,立时便有一个靠近他的孩童开始抱着他的手要回家。居然还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个孩童开始哭,其他的也忍不了了,都开始哭了起来。左虎和童应的年龄大一些,倒是没哭,在这条的氛围之下,却也有些感叹。自己说不定真的就死在这里了啊,这些天,拼命的强撑着,其实是很辛苦的啊。

    鞠则突然就悟了,他无奈的晃了晃抱住他大腿不松开的孩子,发现这孩子也就六七岁,相较之下是濮阳殊淡定到几乎异常,鞠则都情不自禁的要去想自己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了。可能是玩泥巴,斗蛐蛐?

    “少主,辛苦你了。怪不得您会说这么奇怪的话,其实,您也是很害怕,一直紧绷着,到现在才松下一口气,脑海都十分混乱吧。是我思虑不周。”鞠则这么说着,嘱咐自己的属下将这些孩子都送回自己的家,左虎当然也在其中,他是沧月城的人。

    他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来唤了一声濮阳殊的名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吧。”

    苏茗看见左虎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却是没有回答他——

    回到天都城,童应与童河以及其他的几个也回了家。苏茗自也如此,刚踏入大门,却有施子晋找到他,说家主有事情找他,让他前往议事厅。苏茗与月影岚对视一眼,他的眼睛里带着担忧,苏茗却没有什么担忧。

    议事厅内,诸位家老都坐在那里。连他的两位师父都坐在上位,濮阳潜端坐高堂,神情研严肃,第一句话就是质问他为什么这么晚跑到外面。一旁的濮阳昭抱着臂,微微的笑了一下。苏茗便也露出一个笑容。

    “父亲,是出了什么事情么。狐妖这件事啊……我是刻意被狐妖捉走,想要寻得狐妖老巢,以求救援的。很早,我就看见墙壁上张贴的告示,有孩童失踪,这些孩童都是天都城的子民,我牵挂他们,于是出此下策,也许思虑不周,好在结果不错。天都城的孩子,不是都被救回来了么。”

    苏茗又在识海中说道,“怎么,我的这个理由……是不是很不错。”濮阳殊嗯了一声,借苏茗的视线打量四周,濮阳雷咳嗽了一声,却说话了,“三少主居然有这个心啊,真不愧是我的徒弟。”

    “我的徒弟啊,快靠近我,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什么伤。”

    濮阳雷明显是在给自己解围,于是苏茗便过去了,不料濮阳雷居然将手放到他的头上便开始揉搓,一边揉搓还一边抱怨,“小孩子就得多笑笑,不要有那么多心事么。你瞧,总是板着脸,都让人忘了你的年龄,我这个年龄还在树底下玩泥巴呢哈哈……”

    苏茗:怎么感觉他是趁着这个机会在欺负自己呢?这个想法还没有从脑海里消退,一旁座位上的濮阳同却是冷哼了一声,“濮阳雷。”

    他只是唤了一下濮阳雷的名字,但濮阳雷并没有理他,濮阳同沉默的想了想,也开始摸苏茗的头,苏茗的心中简直被无语所充斥,下一息便将自己沉入意识到深处,让濮阳殊来接替。这样的爱的抚摸,他实在是承受不起。

    濮阳殊被揉的东倒西歪,心下也有些茫然,“……哥哥?哥哥?”他呼唤起苏茗来,却只听见苏茗略显敷衍的嗯嗯声,哥哥不擅长这样的局面,自己难道就擅长了么。

    “够了。”濮阳殊止住了这场闹剧,“你有这份心,很好。大家也都听到了吧,天都城的少主,是该有这种心。”他看了看濮阳昭,濮阳昭脸色一僵,便低下了头。

    这场闹剧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沧天大会,自然还是濮阳殊出战。回到自己的房间,濮阳殊便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手臂一伸,便将那两只泥偶都拿了过来,他看着看着,越看越喜欢,又把这两只泥偶抱在自己的怀里。

    他迟疑了一会儿,“那个内丹……”再怎么样,他也知道那样的情况是不正常的。他突然有点害怕,害怕别人知道这个真相。

    苏茗道:“害怕么。”

    濮阳殊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只要哥哥还在自己的身边,自己便没有什么惧怕的人事物,就算是死,死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人死之后,难道不是沦为一片虚无么。

    “我若是死了,哥哥还能依附到别人身上去么。我不确定。”他低低的说,然后他又补充道,“我可没有动不动就想着要死,我只是害怕,他们会因为我的不同与怪异,而杀死我。以前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们骂我都是在胡扯,他们都是没有理由的欺负我。”

    “现在呢。”苏茗说,“现在,你的想法难道改变了?”

    濮阳殊:“……”

    “别管别人,这是四个字的忠告。别人喜不喜欢你其实并不重要……”苏茗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鸡汤大师,劳心费神的关注着濮阳殊小朋友的心理健康问题。

    “重要。”濮阳殊却打断了苏茗的言语,他仍然摆弄着那两只泥偶,“哥哥是喜欢我的吧,哥哥一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的吧。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欢我,要杀了我,哥哥……也是会喜欢我的吧。”

    他等待苏茗的回答,等待着苏茗的保证。苏茗已经回答的够多,保证的够多,但他的心,还是不满足,他真恨不得他每天都要在自己的耳边倾诉一句永远也不离开的承诺,他也恨不得,他们一辈子都是这样的状态,这样的话,才是真正的相依,也就不会寂寞。

    苏茗嗯了一声。

    “哥哥,你好敷衍。”濮阳殊已经学会了控诉,别的他可能不太会,撒娇与控诉倒是用的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嗯,我站中间可以么。”

    苏茗说完这句话却发现濮阳殊猛的把自己的头蒙在了被子里,再叫他的名字,他却都不回应了,苏茗突然有些心慌。

    “欸,小殊,阿殊,殊少主……你怎么啦。嗯?你,你该不会是在哭吧。”濮阳殊趴在自己的被子里,沉闷的嗯了一声,“你都站中间了,还管我做什么?”

    “这,”良心的谴责在击打着苏茗的心,“让我看看,你真的哭了啊?”

    濮阳殊愣神了一秒,坚决的摇了摇头。

    “欸,好了好了,是哥哥同你开个玩笑么。”感觉自己变成了很恶劣的那种大人,“不过,我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有理由的啊。让我想想。”

    “……只要有我在,我一定不会允许世界与你为敌。”这孩子,闲着没事为什么总想着与世界为敌,原著的结局,是这样,但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濮阳殊闷闷的哦了一声,耳朵却一点点的红了起来,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苏茗从一旁的镜子里看见濮阳殊的脸与濮阳殊的眼睛,他并没有流泪,只是眼角旁边有些发红。

    濮阳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低低的说,“……我的眼睛,好像有点痛。”

    濮阳殊有弱视的病症,是因为这个病症么。或许,他的眼疾并不是那么简单。

    第39章

    “没关系的, 先睡一觉吧。睡醒来就好了。我给你讲故事吧。”“嗯。”

    濮阳殊乖乖的拉上被子,躺好了,苏茗就讲起耳熟能详的故事来, 说实话他知道的故事也实在不多, 就那么几个。

    “很久很久之前, 在蔚蓝的大海里,居住着人鱼一族,人鱼一族的王有着七个美丽的女儿……”

    月影岚从窗户外面看向里面, 看到濮阳殊安然睡去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时, 他却看见了顾雪卿,顾雪卿看了看里面的人, 眼里也带着一点困惑,月影岚上前一步拦阻住他的视线,“有什么事情么。我可以代为通报。”

    顾雪卿没有说话,便离开了。

    不仅仅是月影岚觉得奇怪,他自己也觉得自己非常奇怪,是因为那个奇怪的梦么,梦里的人气质高雅, 用木勺给花草浇水, 而自己仰望着他, 希望他能够看自己一眼……他突然有些头疼欲裂。

    醒来后,濮阳殊便要去看望濮阳宣。

    苏茗也想看看, 剑阁究竟能给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于是他们就要进门, 却看见他的贴身侍从隗延灰溜溜的从屋子里出来了,手上抱着一盆水, 脸色灰败,不见丝毫趾高气扬。他看了看濮阳殊, 也不敢问他是不是来落井下石的,居然急匆匆的走掉了。

    濮阳殊推门而入,发现房间内是一派冷清,濮阳宣就躺在那里,面色苍白,眼睛闭着,看不出往常的趾高气昂。濮阳殊靠近他,他都没有一点反应,真的变成植物人了?

    苏茗喃喃自语道,“房间这么冷清,侍候的人也很少,被调走了?隗延看见我来看你,都不想着拦拦我,就不怕我对你拳打脚踢?世态炎凉,人心如此啊。”

    濮阳殊也在看着床上的濮阳宣,这样的体验倒还是第一次,他的心中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没有喜悦没有恻隐,看濮阳宣就像是看一块石头一样。

    濮阳殊道:“看起来,他还挺可怜的,丝毫看不出以前的样子。以前,他拿鞭子打我的时候,力道可足了,现在却只能躺在床上。”

    一个人面对一个植物人。

    一个人的身体住着两个灵魂。

    一个人的灵魂被拘禁在身体里无法出声。

    喃喃自语的人,是两个人,在说话。

    沉默无言的人,无言。

    “……嗯,现在他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苏茗立即说,“像这种欺凌幼弟,蛮横无理之人,自然是死不足惜。什么,你说他还是个孩子?嗯,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都九岁了,还这个德行,幸有天收。什么,他是被故意教成这个样子的,错不在他?也有这部分原因,但是……”

    “好了好了。哥哥。”

    濮阳殊实在不忍心看苏茗为了这段话绞尽脑汁的样子了,他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他现在脸色苍白的躺在这里,确实也挺可怜的。

    “他嘛,咳咳,”濮阳殊甚至伸手给濮阳宣盖了盖被子,“他这样,还是挺可怜的。他好像是为了柯梦瑶的认可才去闯剑阁的,他之所以这样,不还是因为我们拿到了他的名额?虽然是他自己技不如人,但他也是真的可怜,居然以为我可以的,他也可以。”

    这时,濮阳殊却突然注意到他的手指动了动,于是若有所思了起来。

    苏茗,苏茗是被濮阳殊的这番言论弄的说不出来了,他甚至弄不清楚濮阳殊的言语是真情还是假意。

    “啊……嗯,”苏茗顿了一下,道:“你原谅他,就原谅他好了,但是,不要在我的面前说原谅。伤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原谅。”

    濮阳殊愣了一下,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沧天大会,举办于沧月城与天都城之间的一座城池,以示公正。

    那是一座浮在水上的岛,名唤浮花,因旁边种植着数以万计的莲花而得名,岛主名叫东方樾,与沧月天都两位城主私交甚笃。

    数日后。

    濮阳殊与濮阳昭、濮阳纯以及其他的弟子乘坐飞舟到达浮花岛,濮阳昭心情不好,所以回了船舱。濮阳殊与濮阳纯却是在甲板上眺望一望无际的云海,苏茗对云海不太有兴趣,毕竟坐飞机的时候就看到过这样的景象,更何况如今的他已经学会御剑飞行,便在识海里翻着一本医书。他是什么书都看的,总归是打发时间。他要找找,晕船该怎么治疗——

    找这个,当然是为了月影岚。

    月影岚是以侍从的身份来到这里的。此时,他正瘫倒在栏杆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谁家好护卫晕飞舟啊?

    正所谓晕船不是病,晕起来真要命,月影岚便感叹幸好今天没有吃什么东西,不然也太不雅观了一些。他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舒服了一些,飞舟便猛的一个颠簸,月影岚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口,面如死灰的闭上了自己的眼。

    濮阳殊正在观察云海,看他这副样子,唤道:“你还是去里面休息吧。”

    月影岚摇了摇头,里面更难受!濮阳殊也就不再和他说话了,还是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好积蓄力气面对这晕船恶魔吧。

    濮阳纯感受风吹过他的头发,“你见到了那只狐妖啊,长的怎么样?”他是在问濮阳殊。

    说起来那个狐妖与他也是渊源颇深,毕竟那狐妖为了偷窃龙血琥珀可是当了濮阳纯他爹一段时间的红颜知己。

    “女的,红衣服。”

    “你看不出来漂不漂亮?”

    “……嗯。很漂亮。”

    “你年龄就是太小了,根本分辨不出来漂亮不漂亮吧。你知道,那个狐妖的事情吧……男人呢,就是喜欢漂亮的,这是天性啊。”

    濮阳殊微微蹙了蹙眉,“哪个都一样?”

    濮阳纯叼着一根草,认真的点了点头,“当然是这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么。”

    濮阳殊哦了一声,“那我以后也会生的很漂亮的。”

    “啊?”

    面对濮阳纯略有些诡异的眼神,他继续补充道,“如果,我长的很好看的话,我……我未来的妻子,便会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吧。成亲以后,看在我很好看的份上,也不会去找狐狸啊什么的精怪。”

    濮阳纯仔细的打量一下他,过了一会儿却是认同的点了点头,“男女都一样,但凡我爹长的帅一点,我娘也不至于要和他合离。我不是说了,我爹和那个狐狸精搅和在一起,让我母亲很伤心么,然后宝物被偷我爹被贬,他们倒是和好了,但是,也许是我母亲始终心存芥蒂吧,这不,要合离。哦,是已经合离了,她已经收拾行李回娘家了。”

    濮阳殊:“成亲了也能分开?”

    濮阳纯:“当然啊,不然,要是成错了亲,那个人根本不好,还要耗着过一辈子么。”

    濮阳殊:“……合离,很容易?”

    濮阳纯:“当然。昭告一下双方亲戚就行了呗。我娘反正已经昭告两边了,听说,最近还找了几个新鲜的男人。害,我娘她娘家有矿么,找几个人简直轻松,我爹还去找她,说他们都别有用心。然后我娘就说她知道他们是图她的钱,但她图他们的脸和身子,是各取所需。我爹就灰溜溜回来了。”

    濮阳纯挥了挥手,像是要把这些糟心的事情都挥走,“不过,你小小年纪,怎么就想着娶妻了?”

    不知不觉的,苏茗已经放下了自己膝盖上的书,要听濮阳殊怎么说。濮阳殊却不肯说了,“我以为成亲了,就是一辈子,没想到根本不是这样。”

    他淡淡的说完,表情居然有些怅惘,濮阳纯想想他的经历,倒也明白了他对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执着,他缺爱嘛。但是,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成熟么。

    濮阳殊回了自己的房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便合衣而睡,苏茗在识海里感叹一下养孩子真难,决定把他要娶他为妻的孩子话放在一边,孩子嘛,总有这个时候,能代表什么呢。就像前世,肯定有很多小女孩都说要嫁给自己哥哥,这是一样的……自己不能再想这个问题了,否则有病的就是自己。

    但是,养孩子真难啊,不仅要注意身体健康,还要注意心理健康。

    几天之后。

    他们在一旁的青山小镇上落脚。这里很靠近浮花岛,浮花岛弟子要购置东西一般是在这个小镇上购置,所以小镇却也十分繁荣。飞舟上什么都有,但毕竟不是很方便,管事的意思是先在这个小镇修整一下,以最好的精神面貌进入浮花岛。

    濮阳殊、苏茗、濮阳纯与月影岚便在街道上行走。街道上十分具有烟火气息,比起天都城的风景,又是大有不同,走着走着却是来到一处小吃街,濮阳纯看上一处烤肉店,兴致勃勃的便要吃烤肉,跟老板说要四个位置,很是娴熟的点了菜。

    苏茗问濮阳殊,“你喜欢烤肉么。”

    濮阳殊点了点头,却道:“……还有别的味道,好香的味道。”

    苏茗自然闻到这股味道,是炒栗子的味道,于是他买了三份栗子。

    烤肉店旁边是一个说书的摊子,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正在那里说书。

    附近的人倒也聚拢了一圈。

    濮阳纯将自己的栗子抱到自己的怀里,心想自己像濮阳殊这么大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么周全的考虑呢,一边剥起栗子,这时,老人一拍醒木,却是讲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关于肆虐银龙的故事……

    这是盛行于此地的童话,是专门吓唬小孩的。有说千年之前,天门未闭,人间仙道昌盛繁茂,飞升者不知凡几。

    那天上却有一条邪恶银龙,想要动摇天界与人间的统治,便给三分之一的天界兵士喂下自己的血,这是一种毒,如果不定时服用,就会疼痛难忍,心神狂乱。一场大战在所难免的时候,有一位盖世英雄横空出世,一杯毒酒毒倒了邪龙,又将邪龙的血肉分发给那些中毒的兵士,解了毒。

    于是那个勇敢的英雄被封为战神,而那条邪龙,便被锁困在大海的尽头。

    “……如果不听话的话,就让邪龙将你们带走哦。”老头子吓唬着围拢过来的孩子,“它可是龙啊,多么古老而强大的东西,他当然没有死。他的□□魂灵,都是那么坚韧不拔。于是他的□□被锁困在归墟,他的灵魂被放逐在人间,他满怀恨火,怀着亘古的怨恨要重返人间啊……”

    这,是一个流传已久的故事,但二人都是第一次听见这个故事。没有人给濮阳殊讲故事,苏茗也不了解这里的故事……就像所有的故事里讲的,终究是正义打败了邪恶。那条恶龙……

    “额?濮阳殊?濮阳殊?”听见濮阳纯的呼唤,苏茗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捏碎了一只水杯,他注视着这些水杯的碎片,把碎片拢到一边。

    等会儿,赔付这只杯子的钱就是。

    苏茗淡淡道:“……吃你的栗子。”

    濮阳纯哦了一声,便继续吃起栗子。苏茗也剥起栗子,一边剥一边同濮阳殊说起话来,“以前,你应该没有吃过栗子吧。”“嗯。”“那就尝尝吧,我都剥好了,虽然……我是说过,我们两个人还是不要这么频繁交换……”

    苏茗说着说着,有些说不下去了,居然是自己先打破了这个规则么。

    濮阳殊闷闷的笑了一声,“好啦,哥哥,这样也很好,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吃到热的栗子嘛……”

    濮阳殊接管身体,便用手拿起一颗苏茗刚刚剥好的栗子,栗子放在手心还有些温热,濮阳殊将栗子放在口里咀嚼两下,一股浓烈的栗子香味便溢散于口腔。

    苏茗:“……”

    濮阳殊的尾音居然有些微微上扬,是小孩子撒娇才会有的语调。对自己撒娇么,看来,他们已经有了深切的兄弟情谊,不错。

    第40章

    很快的, 烤肉也上来了。

    苏茗与濮阳殊从来没有交换身体交换的这么频繁过,往往是苏茗一口,濮阳殊一口, 换的太频繁了, 苏茗恍惚中都觉得……自己与濮阳殊并不是以一个人的身份坐在这里, 而是以两个人的身份坐在这里。

    这里的烤肉味道很不错,由,炭火烤制, 外焦内嫩的同时也带有独特的炭火香气。他们坐在这张小桌上, 很快就把几盘烤肉都分食干净,月影岚因为晕船的缘故, 到现在还有些不舒服,于是只吃了一些。苏茗与濮阳殊还可以继续吃,但苏茗考虑到濮阳殊的胃,便停下了筷子。濮阳殊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到现在已经长了不少肉,站在镜子里,都是一副……小公子的模样, 不再像以前那样瘦骨嶙峋。

    话说如此, 苏茗还是不敢放松。说不定胃部就不适应太过肥腻的东西……濮阳纯就完全不在意这个问题, 照他的话说,他的胃部就和他的天赋一样坚硬, 虽然也不知道天赋坚硬是一个怎样的形容词。

    “天赋嘛, 天赋这种东西,大家都是懂得的, 说实话,修炼这种东西, 我从来都没有努力过,但修为还是迅速的长……稳当第二。”濮阳纯一边说着一边干完了所有的烤肉,随即便看向一旁的月影岚,“浮花岛离这里不远,沧天大会也马上要开始。我们天都城的六个人,对阵沧月城的六个人……赢面还是很大的吧。毕竟,家主都让你把你的枪与你的剑都带来了。”

    他又看向濮阳殊,濮阳殊愣了一下,把盘子里的最后一粒栗子吃完,微微的点了点头。濮阳纯的手微微点了点桌子,“量力而行吧,我是天才,你是比我还天才的天才……但是,再怎样的天才,也要注意维护啊。那柄枪与那柄剑,真的甘心奉你为主么,这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情……你还是要小心你的枪剑。像这般的神兵,可都是有傲气的……”

    濮阳殊点了点头。月影岚趴在桌子上,也点了点头,他实在是有些疲惫。

    濮阳纯想一出是一出,“你说,我们难道不用商量一下战术么?”

    濮阳殊幽幽的看向他,示意他继续,濮阳殊便干笑了两声,要转移话题,“我对沧月城的人可是一点都不了解,我怎么知道他们选出了怎样的前六名?”

    没有战术就是最大的战术。濮阳纯已经决定听天由命了。仔细一想,自己不输,濮阳昭不输,濮阳殊不输,这不就已经是一半的胜利了么。比赛的规则是分出胜者,如果到时候的对战,天都城胜了六组,沧月城胜了六组,便额外另开一组,由这一组划定胜负——

    很快的,他们便又乘坐飞舟来了浮花岛。为首的那个人自然是浮花岛岛主东方樾,他生的高大俊朗,还有一把美髯,站在那里,便是气宇轩昂。

    身后则跟着许多仆从侍女,都穿着青色的衣裳,无声的立侍在他的旁侧。濮阳纯与濮阳殊自然是不熟悉他的,濮阳昭却很熟悉,他也被自己的父亲领着见过浮花岛岛主,于是他便上前去,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唤了一声世叔。

    东方樾哈哈的笑了两声,便揽过濮阳昭仔细打量了起来,“嗯,又长高了不少,真是少年英才,你是以第一名的成绩来对战沧月城众弟子的吧,他们来的比较早,已经安顿好了,你们才来,还是先为你们接风洗尘吧……”

    “对了,听说,潜兄的三子也来了?好像是叫什么濮阳殊,自小体弱多病。在哪里?让世叔好好看看。”濮阳殊便被濮阳纯推了出来,因为他看濮阳殊久久不动弹。他看着濮阳殊,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身高还是不太行,要好好吃饭,多吃些鸡蛋什么的,身体才会健壮嘛。”

    他重重的锤了濮阳殊两下。

    濮阳殊:“……”

    苏茗微微咳嗽了一声,“嗯,这个人还是蛮热情的啊。”濮阳殊看了看眼前的东方樾,发现自己要用仰视的目光看他,于是后退了两步,这样方便一些。

    “……岛主好。”濮阳潜向他问安。

    “好好好。”东方樾这么说着,便要领他们去客房,他是一个十足好客的人,这时,却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红衣小女孩正坐在湖边把玩着一枚石头,只见她的头上梳着精致的小编,一身红裙热烈张扬。东方樾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来,便朝着小女孩招了招手,不料小女孩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跑走了。

    东方樾的脸上有些尴尬,便低声说道,“小女东方凤,平日里有些过分骄纵了。”这个男子,居然出人意料的显得格外温和,真不知道他是如何与生性冷酷的濮阳潜成为朋友。这只是一段很小很小的插曲,谁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很快的,东方樾就给他们准备了接风的宴席,那个小女孩也在宴席上,同时,东方樾的妻子也出场了。

    她身姿袅娜,眉眼间却像是笼着一层薄薄的愁雾,看见诸位弟子,她微微笑了笑,便坐到东方樾的旁边,询问道,“我安排的这些菜,都还好吧。”

    东方樾含笑道:“夫人的准备,自然都是妥当的。”

    东方夫人那微微有些苍白的脸颊上便笼上一层薄薄的红霞,像是害羞了,此时,她看见了席上的红衣小女孩,“小凤,过来坐,怎么离爹娘这么远?”

    名叫小凤的女孩微微皱了皱她精致的眉眼,四处扫了一下,却是将自己的目光落在濮阳殊与月影岚的身上,那个人似乎是天都城主的三子,旁边这个尖耳朵的,大概是他的侍从。东方凤从面前的垫子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向濮阳殊与月影岚这一桌,却是在他们两人中间坐了下来,扬起一张天真的脸,“这位小哥哥生的很好看,而且,他的耳朵是尖的欸,我想近距离看一下。”

    女孩的声音回荡着,东方夫人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东方樾却是看向月影岚,果见一双

    微尖的耳朵,东方樾斥责了东方凤一声不得无礼,便向月影岚赔起不是来,毕竟,自家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其这般评头论足,总是不好的。

    月影岚微微的摇了摇头,道:“令千金天真烂漫。”东方凤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查的紧了一下,便开始摘下案几上的葡萄,刻意的用手开始捏,葡萄汁水都溅到了月影岚与濮阳殊的身上。

    此时,宴席已经恢复了气氛,二人见女儿进入席中,也没有再多的关注这边的情况,却是询问其濮阳昭天都城主的近兆来,总之就是一些很没有营养的客套话。

    濮阳殊却注视着在自己旁边的红衣小女孩,刚刚,一滴葡萄汁便溅落在他的手背上,女孩依然不亦乐乎的用粗暴的手法捏着葡萄,丝毫不顾及汁水四溅。濮阳殊看向月影岚,月影岚却是无奈的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红衣小公主明显是不开心了在拿他们泄愤,他们能怎么样呢,他们现在可是在她家,看她这副样子,在家里也是万千宠爱。虽然,他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小公主是因为什么而感到生气……

    濮阳殊擦去手背上的那点葡萄汁,正对上东方凤的眼睛,东方凤愣了一下,捏葡萄却是捏的更给力了,有一缕葡萄汁溅到了濮阳殊脸上。

    濮阳殊先是沉默,再是沉默,随即却对着苏茗说话了,“……哥,她欺负我。也欺负月影。”

    嗯……这倒是没说错。但是,苏茗能有什么办法呢?眼前的小女孩可不同于濮阳宣濮阳昭,他们都过分早熟,欺负起人来都是用带倒刺的鞭子,苏茗也不吝于用同种的手段报复过去。但眼前的小女孩,只是在挤葡萄汁,是有熊孩子的意味没错,但是……

    苏茗道:“不然,你也对着她挤葡萄汁?”濮阳殊微微愣了一下,还没有经过思考,手下便已经施行了这件事,迅速的扯下来了两三粒葡萄,葡萄的汁水于一瞬之间便冒了出来,一些汁水落在东方凤的脸上,一些汁水落在东方凤的衣服上。

    苏茗:“……”这动作倒是很快。他这样想着,却是紧张了起来,天知道东方凤会有什么反应,是大哭大闹着掀开这张桌子跑出去?不可置信的向自己的父亲母亲告状?亦或者什么都不顾的和濮阳殊撕打起来?如果是这样,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东方凤愣住了。

    月影岚也愣住了。

    东方凤花了一息的时间才意识到自己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她并没有哭闹,也没有别的动作,表情十分冷静,她甚至从自己的怀里拿出手帕,为自己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衣服上的污渍。这倒是让人改观,所以,她究竟为什么会在宴席上做出这样的事情呢……也许,这是一个迷。

    她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剥葡萄,而是剥起了橘子,很快,橙黄色的果肉便被剥成了一瓣一瓣的,她将橘子分成了三份,一份递给月影岚,一份递给濮阳殊,“要吃橘子么。”她的声音有些刻意被压低的沙哑。

    月影岚:“c( O.O )。”

    濮阳殊:“……”

    苏茗微微的唔了一声,果然,他的年龄还是有些大了,根本理解不了孩子们的心,孩子们的心真是水底的针啊,想到一出是一出,这么想着,他便道,“看来,她是想和你们做朋友。虽然有些骄纵,但也不失可爱……”说起来,濮阳宣与濮阳昭那样的孩子才是少数吧,拿着鞭子以伤害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弟为乐……

    濮阳殊刚接过这瓣橘子便听见了苏茗的感叹,他微微的哦了一声,便把那瓣橘子塞入了自己的口中,咀嚼力道很大,面色依然冷酷而平淡。东方凤看了看他,便移开视线转向月影岚,甚至扯住了一个堪称甜美的笑容,“尖耳朵哥哥,吃橘子吧。”

    月影岚其实并不喜欢别人提起他的尖耳朵,因为,尖耳朵是灵族的象征,尖耳朵……只招来别人恶意的觊觎。前面,他说东方凤天真烂漫不过是为了暖场,后来,东方凤把葡萄汁溅在他的手背上,他便……虽然现在,她表现出一副求和的样子,但是,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呢,说不定是在酝酿什么坏招。月影岚沉吟一下,慢慢的把那瓣橘子推远了,客气道:“凤小姑娘,我不吃橘子,多谢。”

    东方凤:“……啊?”她看了看两人,面无表情的把她那份橘子与月影岚的橘子都塞到了自己的口中,突然开口了,“别叫我凤小姑娘……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东方凤,我叫东方凤。”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中的天真已经悉数不见,非但如此,甚至还带着一点点几不可查的阴郁,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的红衣本鲜艳夺目,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也黯淡了不少,她轻轻的扫过濮阳殊与月影岚,微微扬了扬自己的头,“听到了没有。”

    居高临下的态度,又回到她的身上。如果是别人,见大小姐这样,肯定忙不迭的应承了下来,但他面对的却是濮阳殊,以及,以濮阳殊为首的月影岚。

    苏茗隐隐感觉有些不妙,然后,他就听见濮阳殊缓缓的开口了,“你似乎,很不喜欢被人称呼成千金、大小姐、小姑娘……”

    你是不喜欢别人把你当成浮花岛岛主之女,浮花岛大小姐,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闯下一份声名?

    濮阳殊觉得自己很懂这种感觉,就像是东方樾把自己带到前面,一边打量他一边说原来这就是濮阳潜第三子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大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