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希的会议
华丽的大厅内, 一张张桌椅呈环形摆放着,有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人,一位留着卷白长发的中年男子正双手抱肩看着面前的桌子, 眼睛半眯着, 看似清明,但经过他身边时,却可以听见对方那富有节奏的鼾声。
在他座椅后方, 一颗被涂白的星星正散发着浅色的光芒,男人的卷发无风自动地跳跃着, 时不时伸出触须翻动着桌面上的文件。偶尔还会好像若有所思一样点着桌子。一位位嘉宾缓缓登场, 一道骤风袭来,带着难以捕捉的耳语声,下一秒,一位贵妇就已经坐在了椅子上, 身后的月光照耀而出;水流般的坠落声响了起来,一团水液落到椅子上, 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我来得有些晚了。”哥布伦家的议员到了, 天气炎热, 但他仍然穿着高领,透气的布料将脖子遮盖起来, 男人首先看见了坐在座位上小憩的邱迪议员, 他刚过去打招呼, 就突然眉头一皱, 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对方看似醒着, 但实际上已经睡着有一会了, 看着半睁着眼睛睡觉的男人,维斯久久无语。心里有些钦佩他的本领, 议会即将开始,到却还有一些座位空着,维斯环顾一圈,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星柱1、3;月柱5、11,加上他自己,在场已经有了四位到场的支柱,他的眼神突然一凝,耳边响起一道龙吟声,却是眼前的一张座位被点亮,月柱的标识出现,维斯定睛一看,来的却不是月柱本人,而是他的信使。
“月柱7信使特雷亚,拜见各位大人。”
手臂及脖子上都长着水晶般细密鳞片的男人站起身,向着在场的人鞠了一躬后就坐在了座椅上,他笑得很温和,只是一双竖瞳略显狰狞:“我家大人无法赴宴,特许我前来参与这次的会议,我将作为他的代表,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向我吩咐。”
“月柱已经不是第一次让自己的信使代替他了。”贵妇慢慢扇开手中的扇子,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他有什么急事,才让他一次次地错过宴会。”
议会还没开始,大家也就开始闲聊起来,即使都坐在这里,但实际上支柱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有些复杂的,立场让他们聚在一起,但每个人的脾气又都十分古怪,听到她的话,特雷亚仍然笑着,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站起,接着拿出了一封信件撕开,当众读了起来:
【在沉睡了整整三百年后,我终于在梦中梦见了我命中注定的伴侣,并且决定去追寻我的爱情,所以之后的宴会我都不会参加,如果有意见,那你们可以继续有意见。
我的信使会来代替我,如果有事,你们可以直接找他,很高兴可以不用看见你们脸上现在的表情,我相信,那一定非常精彩。
月柱7:厄德加里奉上。】
月柱7今天又不能来参加宴会了。
因为他要去追寻自己的爱情……
爱情……
贵妇手里的扇子被握得咔咔响,她感觉自己的智商在被人按在地上摩擦,旁边水一般的幻影轻笑起来,邱迪抬起脸笑了起来,旁边的维斯压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的:“月柱7大人编的理由确实十分的……”他顿了一下:“别出心裁。”
然而特雷亚说的是实话,回想着他去觐见月柱时看见对方空空如也的巢穴以及留下的一封信时,特雷亚脸上的表情也非常精彩。他摘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去的眼镜,重新坐了下来。
“银龙的脾气都这样。”维斯打着圆场,毕竟他们其实都知道月柱7是怎么个性格,龙族的劣性如此,总是狂妄自大又贪婪暴戾,性格扭曲肆意妄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想做什么都会选择先满足自己,完全不考虑其他。
银龙已经算得上好脾气,但它们却非常嗜睡,以至于一睡就会睡上几百年,接着再去寻找自己的命定伴侣,找到伴侣后就继续回去睡觉,对外界的一切根本不感兴趣。月柱7还是因为这一代只有他一条龙合适,于是被推出来当牌面。
想到这里,维斯就靠在了靠背上,想到龙族已经这样作为旁观者避开风波整整几个纪元,以至于到现在在高塔里它们的踪迹都十分隐秘,然而就是这样的银龙却偏偏在最开始就坚定地选择站在了希的那边……
他有些失神了,这才想起来:“希大人呢?”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空灵的声音,激得在场的人都愣了一瞬,然后,他们纷纷转过脸,望向宴会中心的主位,比周围的座椅略大上一些的位置上,一位一头白发,面容完美的男人坐在那里,手中握着一只羽毛笔,他头也不抬地书写着,微卷的长发顺着肩膀流淌到他的小腹处,手套上的戒指反射着星星点点又异常危险的微光,就算只是坐在那里,也宛如一个庞然大物,比周围的人高出一截。
维斯屏住了呼吸,希从一开始似乎就坐在了那里,然而他们所有人却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面前的人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希坐在那里,背后的座椅映出议一轮耀眼的太阳,右脚边上搭着一根名为暴君的纯金权杖,那恐怖的污染物就那样静静地待在原地,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装饰物。
维斯的眼神从那柄权杖上一闪而过,所有人的神态在那一瞬间近乎同步,下一秒,希写下最后一个字,将笔放了下来,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
维斯的视线从权杖上撕了下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希大人,你一直在这里?”
“议会开始,”希的声音听上去很古怪,不属于好听或难听,更像是一种歌声,一段旋律:“你们都准时到了。”
他一双纯白色的眼睛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很淡地笑着,然而一股压迫感仍然从他的身上传来,他的视线突然落到了维斯身上,对他说:“你数清楚在场有多少人了吗。”
其他人抬起脸望向他,他们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然而这种状况已经让维斯的笑容一僵。
“你的弟弟在前段时间和生命工厂接触,并许诺他们会为生命工厂提供新的生产线。”希仍然在笑,看上去温和地宛如一尊神像:“我很好奇你在其中出了多少分力,毕竟你可是哥布伦的议员。”
他敲了敲桌面,刚刚的文件就四散开来,飞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就连维斯面前都多了一份,一旁的贵妇用扇子点了点,上面的信息就流淌到她脑中:因为各地区污染物数量陡增所导致的暴乱,以及希亲手所写的关于暴力镇压的特许文件,还有底下的一幅画像,特雷亚拿起那副画像,发现了上面被圈起的名字:星柱12,斐世。
“你……需要我们做些什么?”邱迪的头发抬起,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这封文件表露的含义太多,多到他们甚至可以借着这个由头获得太多好处,以至于让邱迪都有些怀疑起希的用意来,而希则望着他们,轻声道:“生命工厂所导致的事故,导致了高塔的混乱,所以我们前去镇压。”
他的双手交叠,继续说道:“但是很可惜的是,在前往镇压的途中,一些高塔支柱不幸罹难。”他翻了翻文件:“嗯,三天后罹难,你们记得挑个好时间。”
所有人都沉默了,维斯翻阅着手里的文件,片刻后,他抬起脸看向希,首先开口说道:“我三天后刚好需要去拜访一下斐世大人,我有些话想带给她。”
“嗯。”希点了点头:“我相信你没有参与生命工厂的事。”
“暂时。”他歪了歪头,脸上的笑容十分纯粹且好看。邱迪默默地收起了那封文件,其他人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在他们选择赴宴的时候,所有人就已经清楚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如果他们拒绝了,那么下一张会出现的画像会是谁?
维斯心突然一慌,但希这样直白,反而让人更加安心。
“您是要去围剿支柱吗?”贵妇捂着脸笑起来:“哎呀呀,真可怕,说不定我一离开宴会,就会害怕到去神居觐见呢。”
“向杀死你女儿的觐见吗?”水般流动着的声音传来:“听说您女儿去世的时候才七岁大,抱歉,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这回事。”
“闭、嘴。”
贵妇合起扇子,露出一张长满疤痕的脸,她又将自己的脸遮起来,希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几个人如何吵闹他都不会去干涉,男人只是坐在那里,等到他们吵完后,希才继续说:“我说过我会实现你们的愿望,你们杀死支柱后,得到的本源都可以自己处理。”
邱迪抬起脸看着他,半眯起的眼睛却显得十分犀利:“哪怕是月柱?”
希说:“对。”他偏过头,慵懒地坐着:“我不会干涉。”
所有人的心思都漂浮起来,甚至于有人若有若无地看向了维斯,男人无奈地摊开手:“你们三天后也要去找斐世聊天?”
“我们三天后很忙。”贵妇笑起来:“放心吧,我不会去干涉你的。”
“我希望大家能够和谐共处。”希淡淡地说道,他的视线压在邱迪的身上,让中年男人不得不打消心里的一些念头,他注意到希的桌面上还留着一幅画像,心里不由得开始思考那会是哪位支柱,邱迪甚至注意到那似乎是一道一头黑发的身影,奇怪,支柱中有黑发的人吗?
“你在看什么?”
一道强烈的压迫感传来,邱迪的头发都因为应激而竖直了,像一根根笔直的意大利面,希突然抬起脸看着他,邱迪之前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他曾经暗自比较过支柱间的差距,并揣测希的实力,然而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希给他的感觉比前往神居时都更加恐怖,恐怖到,仿佛他现在就可以直接捏死他,而他甚至没有还手的余地。
希伸出手,缓缓将那张画收了起来,仿佛收起了一个只能他观看的禁忌。他终于移开眼睛不再看邱迪,中年男人满头的发丝一瞬间挺直了又彻底萎靡下来,像顶着一头蔫巴巴的烂毛线。
“我……抱歉。”邱迪轻声咳嗽起来,希的眼眸几乎不会眨动,脸上始终带着淡笑:“好了,我希望下次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已经镇压了附近的暴乱。”
他抬起手,身旁的酒瓶飞起,给所有人都倒上一杯酒:“好好享用美酒吧,这可是上个纪元留下的佳酿。”
他的话说完之后,整个人已经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只留下几个支柱面面相觑,嘉里芬抬起手指,将手直接浸泡在酒杯里,她的身体慢慢被美酒的颜色侵染,眼睛也弯起来:好酒……
“只可惜斐世再也喝不到了,想想还真是开心。”她呵呵地笑着,身体如水般流淌而去,水火不容说的就是她。
“维斯。”邱迪突然出声喊住了准备离开的维斯:“你的弟弟真的和生命工厂联合?”
“他的性格从小就那样,”维斯说:“我有的时候也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邱迪上下打量着他,片刻后,贵妇的身影消散,他也准备离开,男人站起身,却在最后说了一句:“做出这个决定,你们应该也考虑了很久吧。”
维斯没有回答,他叹了口气,在路过镜子时,望着自己的身影,仿佛看见了那张和他相似却又不同的脸。男人挠了挠头,心里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
他好像……完全不认识斐世来着?
舒莫在实验所内缓缓行走着,身后跟着紧紧追着他不放的凯文。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拒绝我啊,舒莫!”凯文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一头绿毛都飘起来了,舒莫看了他一眼,心想你现在去染个头发可能还来得及。
应该是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污染物,还是相信自己的新同事,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舒莫看着好像要碎掉了一样的凯文,缓缓张开嘴笑了起来:“抱歉。”
男人痛惜遗憾地说道:“我不能去参加宴会,因为我的旧伤复发,需要休养。”
嘴里已经想了一万个理由去说服舒莫的男人听到这句话后,沉默了。
他看向舒莫的那条右腿,再看着男人惨白的脸色,沉默了。
第032章 这位兄弟,你知道舒莫是谁吗?
舒莫坐在椅子上, 手中拿着一支笔细细地在本子上画着,他的神色随意又慵懒,但手上的动作却很是细心, 一笔一划地慢慢在勾勒出了一个怪物的轮廓。
这怪物通体漆黑, 体外长着狰狞又精致的外骨骼,反而显得有种异样的的美感,祂的下摆处, 一片骨手从阴影中伸出,恭敬地撑起对方的衣裙, 仿佛是最谦卑的随从, 又好像只是祂装饰的一部分。
在祂的身后,三只完美梦幻的翅膀缓缓张开,在堆叠的羽毛下方是一只只从中浮现的眼睛,祂有两双手臂, 一双手向前伸出,仿佛是在对什么人做出邀请;另外一双手则放在偏下的位置, 双手合十交叠, 姿态随意。
对方的脸上戴着一张面具, 只露出一个精致的下巴,他看上去恐怖狰狞, 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感, 无论从任何方向看着这副画, 舒莫都有一种错觉, 那就是画上的人一直在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这来自深渊的客人正微微弯下庞大的身躯, 对他做出邀请, 舒莫的耳中仿佛再次响起了那股悦耳的声音,如呓呓细语般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舍不得离开。
在绘画的过程中,舒莫感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连心跳都加快起来,他的手心出汗,软得要握不住笔,单单是勾勒着对方的长发就让舒莫有种精神恍惚的感觉,他一心一意地沉溺其中,然而书本上却还是时不时地出现大量奇异的字符,像不和谐的音符般打乱了他的画面。
【圣者大人,恕我直言,您现在已经快没有时间了,在您诞生的这些年来,您已经净化了17865个‘污秽’,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不需要舒莫自己书写,这本书上就会自行出现源源不断的文字,简直是全自动化打字机,如果所有人都有这么一本会自己记录的书,那么他们的工作或许就会方便很多。
然而真理的代价却并不会记录下舒莫身边正在发生的事,而是不断地向他倾述一些“预言”或秘密,但舒莫却屡屡无视了它,男人的视线在这行字上转了一圈后,他的神色未变,接着手指轻轻勾动着,在纸张上画出了夕的角,将那几行字覆盖。
自从握住了那支笔后,舒莫就感受到了整个世界的恶意,真理的代价就宛如一块狗皮膏药一般“啪”地一下朝着舒莫迎头冲来,然后就那样死死粘在了他的身上,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摆脱。
它宛如一个无论不在的幽灵,舒莫将这本书用打印机搅碎后毁尸灭迹,然后在打开电脑工作时却突然发现屏幕上多出了一个文档,并且那个文档中在源源不断自动扩容,把舒莫看得目瞪口呆。
几次搏斗后,舒莫终于无可奈何地发现一件事:他摆脱不了这个污染物,又或者说,就算他这次摆脱了,再过几天,真理的代价就会犹如一块被他远远抛开的回旋镖一般,在空中旋转360°后回头重新插到他的脑袋上。
但不知为何,舒莫并未向所长上报这件事,他看这本书看得烦,就干脆拿起画了起来,在画了几幅画后,舒莫的心绪缓缓平静下来,人的精神也显得稳定了很多。
男人翻着自己的画,除了这一页的夕以外,画上的人还有一头蓝发的所长,然而对方的面容却仿佛被一层迷雾覆盖一般,即使是漆黑的笔墨中也隐隐透出了一股五颜六色的污浊色彩,仿佛呕烂的颜料,在其中包裹着世上所有的恶;再翻过一页,贪婪的身影出现在了画卷上,那双干净澄澈的绿眸澄净地宛如一汪碧水,但他脸上的笑容和表情却透出了极强的侵略感,那股纯粹的眼神和脸上的笑容揉捏成一种极其矛盾的崩坏感,像是下一秒就要在舒莫的笔下缓缓破裂开来,化为一团粘稠的液体。
不知道为什么,舒莫在下笔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觉得这三个人的表情有些神似,但那又仿佛是他的错觉。但有一点他是确定的:贪婪看似谦卑,但他实际上和所长是同一个类型的人,同样的霸道、扭曲,又极其偏执,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以肆意妄为,只不过两个人的表象似乎互为反面,舒莫不知道贪婪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但在和所长的接触下,他有点察觉到一件事:所长的性格,好像是天生的。
这真是个悲伤的事实,毕竟他可是舒莫的顶头上司兼合作对象,舒莫的手翻过一页,落在了夕的身上,他的手指划过对方的角,其实他并没有撒谎,因为他是真的觉得夕的角很好看。
他的手顿了顿,看见了那行被他遮盖的小字,舒莫望着那行字,眼神反而变得有些茫然起来,因为他不记得有做过这些事。
舒莫脑中划过O-09-IO的信息,它是从几个纪元之前就赫赫有名的污染物,在那是,真理的代价还被命名为先知或弄愚者,它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点,便是O-09-IO会在每个时代的最混乱之时现世,接着寻找传说中新世纪的主宰,接着再用尽一切方法辅助对方。
它的来历不明,却又是所有污染物里最让人趋之若鹜的一个,因为被它选中的人将会成为新时代的主人,然而O-09-IO最危险的一点就在于:它在此过程中,将会一一吞噬被选中者的命运,那些获得它的幸运儿都会认为自己是那个主角,之后便会死在O-09-IO的操纵之中,成为它的盘中餐。
舒莫对自己有较为清晰的自我认知:他在来到二层前,甚至还是实验所的一个清洁工,天命之人还是算了,他买瓶饮料中奖或许都算是走了狗屎运。
然而O-09-IO就是死死黏住他不放,活像是要跟随他到天涯海角一般,还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舒莫并不认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更不知道圣者这个称呼从何而来,舒莫对它的一些话保持观望态度,但是人就不能免俗,他现在还能坚持,但舒莫却很害怕之后O-09-IO向他抛出更多的预知和预言,引诱他上钩。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心里的想法,舒莫手中的书本突然自动翻过了一页,在那里,一行新的字迹浮现:
【你想知道……希的未来吗?】
舒莫的视线落在书页上方,即使明知道这有可能是一种陷阱,但他的心还是砰砰直跳。书页上的字迹继续浮现:
【预知希的未来,需要付出更多代价,但作为圣者的你,却可以支付这份代价,因你的命运线和希紧密缠绕,若你想要预知这份未来,我并不会引起他的反噬。】
书页上的字迹吸引着舒莫的注意力,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像警惕的野狼般弓着腰后退几步,但却又实在无法抵挡面前的诱惑。男人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说我和希有关联?】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满意地笑了,书页上再次浮现了一行字:
【希将成为未来的新神,高塔将被他摧毁,而你,是他的同谋。】
这行文字明明没有温度,没有声音,但舒莫却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咬了一口般,连指尖都颤抖起来。
“同谋?”
舒莫喃喃自语着,难道这说明他还是会成为希的信使?但是他不是已经拒绝了对方吗?
这个词意味着共同犯罪,意味着二人的紧密联系,意味着希之后将会犯下弑神的罪行,而舒莫会参与这件事。他回过神,望着手中的书本心脏怦怦直跳,所以说,O-09-IO之所以会黏着他,是因为他沾了希的光?
明明知道不应该掉以轻心,但舒莫还是接着问了一句:“你说高塔会被摧毁,但是……神谕不是说,除了高塔以外的一切,都已经被洪水淹没?”
难道高塔之外真的还有其他东西?舒莫舔了舔唇,神色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起来。
这次,O-09-IO的回答来得很慢,书页上的字迹浮现:
【你想知道真相?】
这段话仿佛一个蛊惑、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一般,让舒莫点了点头,然后,他就看见书页上接着浮现了一行小字:
【那么就站起来,向前走。】
那行字呈红色,浓重地仿佛往外渗血一般,舒莫皱起眉,他站起身,在周围环顾一圈后,有些茫然地跟着O-09-IO的指引向前走去,青年一步一步地走着,很快就走到一块有些安静的死角,他停住脚步,突然感觉耳边变得安静了很多:
“你到底要我去哪里?”
【抬头。】
望着书页上的这两个字,舒莫抬起脸,就看见在头顶的通风管道中缓缓钻出了一个人头,对方的头上戴着古怪的面具,手里拿着一个奇特的怀表,上方的指针并不是正常流动,而是一跳一跳地倒流着,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逆流状态。
“唉。”那个人叹了口气,从声音中听出对方是位男性,他的手一按,整个人就宛如一只脱缰的兔子一般从通风管道里跳了下来,因为身上的披风过长,还差点原地摔了一跤。
“审判所的这帮家伙,到底能不能设计一件能穿的衣服。”男人晦气地低骂了一句,舒莫的眼神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缓缓退后一步,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面前的人,绝对不是实验所的人。
然而他现在想退,却已经来不及了,戴着古怪面具的男人抬起脸看了他一眼,接着低声轻咦了一句:“我不是从实验所的最角落里钻进来的吗,奇怪,这里怎么还会有人。”
舒莫心想是啊,要不是O-09-IO的送命导航,他怎么可能七拐八拐地来到这里!
“算了,运气不错,刚来就找到指路的人了。”男人说着,极其自然地从腰间拔出一把狰狞的巨镰,他拿起怀表看了看:“只能封锁二十分钟,应该够了。”
舒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武器,最终,他望向全身上下手里只拿着一本书,右腿旧伤发作的自己,在仔细掂量了一番能不能用手里的东西当做凶器砸死面前人的可能性后,舒莫缓缓举起手,说道:“你……要干什么?”
他看着手里的O-09-IO,心里突然划过一段话:O-09-IO会吞噬其他人的命运,并将那些人当做小白鼠般,肆意地操纵他们的人生,如同在棋盘上按下一枚枚棋子……棋子……
男人抬起脸,面具之下的脸看了看他,接着,他凑近了一点,舒莫认出那张面具下的是一双湛蓝色的蓝眸,男人将刀按在他的脖子上,仔细地瞧着他,接着客客气气地说:
“我们在这种情况下突然碰面,确实是很有缘分。”男人眯起眼睛,接着说道:“你不介意我问你一些事吧?”
舒莫:“不介意。”
“那就好,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感觉你是个很明事理的人。”这个奇怪的入侵者继续说道,他挠着头,四处观望了一眼后,接着询问道:“我相信你不会欺骗我的感情。”
“所以,你知道。”
“你们实验所新来的员工,那个……舒莫,在哪里吗?”
舒莫沉默了,他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巨刃,又看了看面前的人,接着,舒莫回答道:“我……跟他不熟。”
第033章 高塔的污点
“不熟?”
来人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上下打量着舒莫的表情,很淡的笑声从他的面具下传了出来:“怎么可能,你再好好想想, 你一定知道的。”
“我真的不熟, ”舒莫硬着头皮继续说,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用尽了此生所有的演技:“但我好像听说过有这么一个新人, 我可以,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不管怎么样, 先努力忽悠住面前的人, 但舒莫看着自己的腿,突然感觉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戴着面具的入侵者望着他,他和自己的弟弟分散了,又或者说, 他们一群人想要入侵实验所,但却在入侵的过程中就损失了几位同伴, 更别提现在还要在偌大的实验所里寻找找到人, 现在刚刚进入这里就抓到了一位向导, 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惊喜。
当然,更惊喜的还在后面。入侵者现在只希望他的弟弟能尽快和他会和, 毕竟对方是个路痴, 而他, 则是个脸盲。
他的腰腹处, 一条长长的条状物在衣物的掩盖中垂下, 悬挂在半空中, 末端仿佛虚化一般连接到了另一头,这代表他的弟弟已经离他很近了。他压着面前的人, 语气客气地仿佛在和人闲聊:“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
“带路吧。”
男人说着,把手里的巨刃拿了下来,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打算放过舒莫,而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面前的人并非猎人,他可以保证自己在短时间内砍下舒莫的脑袋,接着再一刀捅穿他的心脏。
舒莫眼角挑了挑,他缓缓转过身,就听见身边的人说:“你最好别走太快。”
于是舒莫选择落在他身边,和他并肩走着。全程,对方都没有掩饰过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杀意,在如此危局下,舒莫努力思考着对策,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距离夕的位置十分遥远,而在这里则关押着几个危险的五级污染物;但舒莫并不知晓它们具体的信息。舒莫可以寻找时机去向猎人求助或是按下警报,但他更加确定旁边的人可以一刀砍下他的脑袋,在如此情况下,舒莫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帮助他的东西。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接着说:
“我发现你走得有些慢。”男人的视线从他的腿部划过:“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吗?”
“我的腿前两天受伤了。”舒莫的表情看上去十分诚挚,入侵者却越看他越觉得不对。
男人眯起眼睛,审视着面前的舒莫,突然眉头一皱,他伸出手,缓缓地从怀里抽出一张画像,画上画着一位一头黑发绿眸,穿着一身清洁工的工作服,在摄像头的照耀下勾起唇笑着,这是舒莫那时在下层拍摄工作照时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男人看着画像,他缓缓抬起手,将其举在舒莫的脸颊右侧:“别动。”
看着他的举动,一股实质性的压力笼罩在舒莫的身上,让他开始感到汗流浃背。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那幅画,突然整个人完全僵住了:因为这不就是他的脸吗。
画像上的舒莫笑得阳光灿烂,看上去没有任何烦恼。现实里的舒莫看着面前的人上下打量着他,正当舒莫感到自己死期将至时,他听见男人说:“你们……长得很像。”
“?”
“奇怪,你的眼睛也是绿色的。”入侵者细细打量着:“这眉毛、眼睛、嘴,简直就是十分神似。”
不是十分神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舒莫看着面前的人,心里已经不知道是该震惊于对方的眼神,还是该劝说一句面前的人:大哥,要不你先去看看眼科?
“长得好像。”入侵者把画像拿近又拿远,几乎要恨不得在手里将它转出个花来,但他仍然不确定自己是否找错了人,因为他曾经真的做出过类似的事:在收到委托后,在目标的身边潜伏多日,最后潜入目标家中暗杀,全程没有惊动其他任何人,动作行云流水、快、狠、准,一击毙命。
然而当他把目标的脑袋拎回去时,对方却委婉地表示:你杀错人了,你杀的是目标的哥哥。
很好笑吗?不,更好笑的还在后面,他回家后越想越气,心里决定自己必须要一雪前耻,于是男人再次潜入目标家中,手起刀落要了目标的命,这次他并未收到雇主的差评,这倒不是因为他找对人了,而是因为雇主是目标的弟弟,他杀的那个人就是他的雇主。
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他终身的污点,为了不再发生此类事件,男人痛定思痛,决定每次入侵时都寻找一位向导帮他辨别,这个向导通常情况下是他的弟弟,在他的弟弟不在的时候,他就会随机寻找一位幸运儿帮他指认。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杀错人了,但他捉到的向导就是他的目标。
舒莫勉强露出笑容,接受着男人的打量。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一道脚步声由远至近,舒莫下意识地抬高视角,心里在思考这是不是巡逻的猎人,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句:
“哥!”
一道穿着同样造型服饰的陌生男人一路走了过来,他的刀上还沾染着血迹,十三号大步向前走着,走到一半,他看着站在自己哥哥身边的舒莫,又看了一眼正在举着画像对比的七号,十三号的脚步就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他目露狐疑,再次看了一眼舒莫的脸后,男人的半张脸都抽搐起来:“哥!”
十三号看上去都有些崩溃了:“你在跟任务目标聊天?!”
在入侵了所长的实验所后,找到了任务目标,然后和对方聊天?
想到这里,十三号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以为自己迷路十分钟已经足够离谱,但没想到七号的操作才是真正的震撼。为了不被兄长的操作气到提前退休,他大步向前走去,一把掀开挡路的人,在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是否就是他的目标后,男人二话不说,甚至于没有任何犹豫,他拔出腰间的巨镰,对着舒莫的脖子毫不犹豫地挥了下去。
一道奇异的鸣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传出,舒莫的眼瞳缩小了一些,一股气流向着他压下,宛如一阵狂风般可以轻易地将其吞噬,下一秒,一道截然不同的嗡鸣声传来,十三号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攻势被某种屏障阻挡后,再以强大到让人心惊的力量反震回去,那感觉就像是他触及了一轮太阳,接着,他愚蠢地尝试挑战对方的权威,而对方甚至没有回击,只是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后,十三号就感觉自己的骨头近乎被碾压到发出脆响,他整个人如同一枚炮弹一般射了出去,在空中旋转了整整三圈后,男人的头撞在了收容室的墙壁上,插在里面,不动了。
“弟弟!”
七号手中的画像都被狂风掀走,他扭过头看见这一幕,整个人被吓了一跳。
一枚华丽的珠宝先是从空中浮现,勾勒出了一轮太阳的形状后,那块珍贵的宝石便破碎开来,化为一道屏障笼罩在舒莫的身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安全感在舒莫身旁浮现,他伸出手,尝试抚摸了一下,果真抚摸到了一层不可见的屏障,温暖的温度笼罩在他身上,这气质沉默、威严,但却默默地守护着他,看似没有任何存在感,但舒莫心里却莫名生出一股心安:只要它孩还在,那么自己就不会收到任何伤害。
在这一刻,舒莫对所长的感激之情难以形容,七号看了他一眼,看得出来男人的眼神非常茫然,在犹豫了一瞬后,他决定先去照顾自己的弟弟。男人把插在墙壁上的十三号拔了出来,刚刚的巨响声足以引起其他人的警觉了,但现在整个实验所却显得静悄悄的,想到这里,舒莫扭过头,一言不发地就决定悄悄溜走:他比身后的两个人更熟悉这里的环境,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站住!”十三号在自己哥哥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但两条腿还抖得犹如八十岁的老翁一般。在他的警告声中,舒莫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接着,他的脚步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还走得更快了。
“该死的亵神者,你——”十三号还想要说些什么,他的口中却突然呕出一股鲜血,那里面甚至还有着小片的内脏碎片。所长将他的一部分力量寄存在了那条项链里,十三号现在没死只是因为他的体质特殊。
七号搀扶着自己的弟弟,眉头紧锁。十三号看舒莫快走远了,他连忙推开自己的哥哥,并让他动手,总不能真的看着目标就这么离开。七号看着一边回头一边一瘸一拐鬼鬼祟祟努力前进的舒莫,他握住自己的武器,朝着对方的方向冲了过去,因为移速过快,甚至于让他的兜帽掀起一些,露出下方的绿色头发,男人犹如老练的屠夫,周身的杀意涌动到了实质,对着舒莫的方向挥下武器————
然后他就宛如一颗高速旋转的高尔夫球般飞了出去,咣地一下砸在了收容室的墙上,距离他弟弟的位置仅隔出几米。收容室上破开的裂缝内缓缓涌出细密的猩红血丝,但却显得若有若无。
被血色包裹的房间内,一顶猩红的王冠缓缓从沉睡中苏醒,它的身体悬浮起来,缓缓转了一圈后,王冠上的硕大宝石转向墙壁的方向,有些狐疑。
“哥哥……”十三号手忙脚乱地把他的哥哥从墙上抠下来,两个人都满身是血,绿发上都沾染了不少血迹。在他们的腹部都有着一条垂落的脐带,此时那两截脐带和对方缓缓连接在一起,一阵血肉蠕动的声音中,十三号和七号面具下的脸色好了一些,哥哥半拖起自己的弟弟,他看着已经走远的舒莫,顿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给我停下,可恶,你这骗子!”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舒莫都有些无语起来,他才不管身后的人,继续蒙头就向夕的收容室走去,到现在都没有人来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自救,舒莫就不信自己到了夕的门口这两个人还敢跟着进去。看着他这副样子,两个人都有些急了,他们也赶紧朝着舒莫的方向追了过去,然而这看上去轻而易举的举动,却在伤势的作用下,变成了一场两个八十岁老翁和舒莫之间展开的老年马拉松比赛。
舒莫在前面努力走,而身后的两个人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追着。他们的腿脚抖得厉害,必须得互相搀扶着才能继续追赶,一时之间,场面看上去甚至有些励志起来,舒莫捏了一把冷汗,看着身后的两个人,他默默地再次加快脚步,舒莫不觉得这个防护罩是无限的,等到时间一过,那么他就完蛋了。
“亵神者!!!”十三号近乎咆哮地说道:“你们这些败类、恶魔、神的死敌,高塔的蛀虫。”他一边咳嗽,一边大声喊道,也难为他身受重伤还能骂街:“你们妄图推翻神的权威,忤逆至高的意志,现在却连和我对峙都不敢吗?”
看着十三号的样子,七号沉默了一瞬后,说道:“弟弟,你小点声吧,你看你又把内脏吐出来了。”
“闭嘴。”十三号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们身上的伤势在慢慢好转,脚步也变得快了起来,这场残奥马拉松迎来下半场,后方的选手即将反超,舒莫头也不回地走着,听见身后的人一口一个亵神者,他有些受不了了,男人转过脸,回头看着身后的两个人,他左右观察了一番后,最终选择了手上持有的唯一武器。
于是,下一秒,真理的代价在空中旋转一番后,就那么被当做凶器直直地砸到了十三号的脸上,男人原本可以躲开,但他莫名其妙地就突然双腿一软,就那么直直地用脸接住了这一次的攻击,被那本书砸得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
“吵死了。”舒莫看着身后的两个人,沉默片刻后,突然对他们缓缓竖起了中指,这一幕看得十三号目瞪口呆:“你们口口声声地说我是亵神者,但是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做,而你们却一直在我身后追着我不放,到底是谁更加无耻。”
舒莫说完这句话后,就直接继续向前走着。
“我看你们才更像是败类!”
这番话一出,七号没怎么样,但是十三号差点被气出心脏病。他盯着前方的人,沉默片刻后,不顾自己哥哥的劝阻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便再次冲了上去,长刀划过屏障的摩擦声传出,十三号被震得往后退了一步,面具下的血将他的衣襟染湿:“混账,你们这帮混账!”
这场面甚至有些像小孩斗嘴一般了,然而这其中的危险和恶意却明显地令人发指。十三号不顾自己的伤势,他再次扬起武器,对着舒莫的方向不断挥刀:“你们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们的存在,才会导致高塔现在变成这副模样。”
“都是因为你们,高塔中才充满了污秽,都是因为你们,才会出现这么多的污染物,导致了神的威严受损。”
听到这里,一直头也不回地前进着的舒莫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扭过头,望向身后撑着武器喘气的男人,这一瞬间,舒莫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他看着身后的入侵者,疑惑道:“你说什么?”
他看着面前的人,发自内心地不解:“污染物的诞生……是因为什么?”
第034章 你们好像玩得很开心
偌大的实验所内, 一部分正在工作的研究员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的同事消失了,但他们却找不到对方的踪影。这样的事理所当然地引起了注意,猎人们迅速行动起来, 开始逐一排查起是否是污染物突然收容导致的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 凯文蹲在地上,打了个哈欠,自从人蛾当场暴毙后, 他就只能换了一个祖宗去伺候,每天三次定时培养感情, 忙得不亦乐乎。男人此时的举动看上去非常正常, 但只有靠近他的时候才能察觉到他好像在和某个不存在的人对话。
“你们的动作得再快一点。”绿发男人揉着自己的脑袋无奈道:“猎人们可不是吃素的。”
“怪我?”凯文举起手里的咖啡,本来想要抿一口,现在差点被呛到咳嗽:“这怎么能怪我,他说自己旧伤发作, 我难道能把他绑起来打晕了送过去吗?”
凯文握紧了拳头,气得有些头疼起来。对面的人仍然在说些什么, 他却突然停顿下来, 听见了一道正在靠近的脚步声。
“哒哒哒。”
是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脆响, 来者的脚步不急不缓,每走一步, 发出的节奏都拉得很长, 却走得极快, 几步就走到了房间前, 像一串连线的音符, 男人站在门前, 加长款的白大褂上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却偏偏被来者穿出了一股高档定制服饰的感觉。
他微微低下身, 才从门框里钻了过去,可想男人的体型多么高挑。一只发亮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然后是另外一只。
这种随意的穿搭,懒散的模样,以及搭在肩膀上的灰蓝色长发共同构成了来者的形象,所长靠在门框上,一手插在口袋里,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一支笔。
“瞧瞧,”男人的红眸落在凯文的身上,而另外一个人的身体此时已经完全僵直了,一股无法形容的压力压迫着他的神经、骨髓、乃至于头颅,凯文的眼睛充血,身体一点点地不由自主弯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垮了,只能就那样以挺着腰的姿态被迫跪在地板上:“我的实验所里,多了一只小老鼠。”
“救……我……”
凯文手里的咖啡向下倾倒,最后都喂给了刚刚擦干净的地板,通话的另一头早已没了回答,和他交流的人在那之前就已经消失,房间里只传来骨头迸裂的咔嚓声。
舒莫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十三号站在他的面前怒瞪着他,他脸上的面具和自己的哥哥不一样,露出了一双眼睛,此时那双眼睛里满是燃烧的怒意,正满是仇视地望着面前的舒莫。
那眼神就像是恨不得用视线把舒莫切割成百八十片,然后再用一把火烧成灰烬之后拿去种花。舒莫默默地后退一步,他感觉自己很冤,从出生以来到现在,舒莫因为这个所谓亵神者的身份就已经遭遇过很多事,但他一直都想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追在他屁股后面不放。
现在他面前就有活的会喘气的七诫,又或者是审判所的人,他原本想继续往前走,但十三号却突然伸出手,将手里的巨镰挥了出去,层层锁链封锁的声音传来,现在前方的道路已经被锁住。舒莫只能停下来,他思考片刻后,干脆就在这里询问对方一个问题:
“你们总说我是亵神者。”舒莫望着十三号的样子,说道:“但是我什么都没做。”
“我看上去像是可以弑神的样子吗?”
舒莫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茫然。现在的局势变得十分神奇,十三号站在舒莫身边和他对峙,死死盯着男人不放;而七号则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身上的伤势终于好了一点,当两个人一起站在舒莫面前时,他才终于看清垂挂在他们中间的长绳是什么:那是一条从两个人的腰部抽出,在十三号和七号站在一起时便将他们连接在一起的脐带。
这看上去柔软又泛着肉色光泽的东西出现在舒莫的面前时,却显得有种诡异的荒谬起来。十三号和七号的身上都穿着审判所的长袍,在衣角缝着类似于神之眼的图案,那是审判所的标识,作为神的另外一双眼睛,为祂放牧信徒。
说句实话,虽然一直以来都被称为亵神者,但舒莫却从未见过那高高在上的神,又或者说,他怀疑过一点:那就是那所谓的神,真的存在吗?
“你的存在,就是对神最大的亵渎!”
十三号一字一句地说着,他向前一步,伸出手,仿佛要拥抱什么存在,又仿佛在向其朝拜,哪怕对方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哪怕十三号从未觐见过神明,但他也狂热地信仰着对方,即使神从未降临在他身边。
他甚至半跪在地上,向着一层神居所在的方向祈求,七号站在他的身边,看了他一眼后,突然轻声咳嗽了一下。
“咳。”
“咳咳!”
七号伸手推了推自己的弟弟:“你拜错方向了……”
即使在这种时候也经常路痴认不清前后左右的十三号:……
“我认得清神居在哪里,神就在我的心里!”十三号又换了个方向朝拜,七号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后,无奈地退后一步,他甚至不敢告诉自己的弟弟他又拜错方向了。
这场面看上去有些滑稽,但舒莫却只觉得惊悚。因为十三号眼里的那种狂热和语气中对神的崇敬,是无法掩饰的,舒莫之前想象不到有人会对信仰做到这种地步,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信仰到底是什么?
不知为何,舒莫想到了贪婪。
他的眼神复杂:“我从未见过祂,甚至不知道祂是否存在。”
“你们觐见过神?”
十三号说:“我们无法瞻仰神的荣光,但我相信,我终有一天可以去拜见祂。”
七号在舒莫身边转了一圈,然后试探性地打了一下屏障,被拍倒在地上。
舒莫说:“我也从未见过祂,如果你没有见过祂、我也没有见过祂,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推论,神其实并不存在,祂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标识,一个被杜撰出的谎言?”
十三号的眼睛瞪大了一些,表情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让人毛骨悚然起来,他像是被完全激怒了,怒吼道:“你说谎,你怎可诬蔑神?!”
七号正在尝试以隔空取物般的方式作法咒杀舒莫,但他的精神攻击并未击穿所长的防护罩,他无奈地蹲下身,似乎在尝试往舒莫身上挂上什么东西。
舒莫说:“你既然说我是亵神者。”
他歪了一下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那么我现在这么说,不才符合我的形象吗?”
十三号被气到牙根发痒,舒莫被他怨毒的眼神瞪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十三号打不到他,他又向前走了两步,那意思是:你有本事打我啊。
“哥!”十三号被气疯了,从被改造后就被放置在审判所内接受教导,只知道如何遵从神的意志的十三号哪里说得过舒莫,他连忙叫救兵,然而七号却拿出了一盒烟,低着头抽了一口之后,男人叹了口气,说道:“小十三啊,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睡觉吧。”
“闭嘴,你这废物!”十三号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哥哥,他似乎已经有点被气到失去理智了:“你这不敬神的混账,等回去后,我一定会向主教大人上述,并举报你的罪行。”
七号举起手表示投降。
舒莫看着他们的样子,突然询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你觉得神存在吗?”
十三号扭头看向他,他的眼神鲜红,宛如淬了毒一般,其中对神的盲从和狂热近乎将那双眼神映照得仿佛一团燃烧的熊熊烈火,舒莫在其中看见了自己被火光灼烧地开始扭曲的倒影,仿佛他此时真的在其中受尽折磨:
“神,当然是存在的。”
“如果没有神,我们早就被洪水淹没。”
十三号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失去了那股怒火,变得空洞、平板,仿佛在毫无感情地诵读着什么:
“在末日来临之前,十二位神祇创造了奇迹,他们创建了十二座高塔,并在洪水来临前,让旧时代的生灵们进入高塔内以躲避灾难。”
“若没有祂们的壮举,那么我们所有人已经被洪水淹没,被灾难吞噬。
祂们是多么伟大的存在,慈悲、宽容,允许世人在神的恩典下生存,允许你们在高塔内继续存活。”
“我们现在所有的生活,我们的生命,都是源自于神的怜悯。”
七号一言不发地抽着烟,看着自己的弟弟一字一句地、以饱含憧憬的语气背诵着审判所内主教在他们耳边日夜朗诵的话,手中的烟灰一点点落下来,掉在他的手背上,连燃到指尖都未曾察觉。
然后,他便听到了那句在审判所内人人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若没有神,我们已经成为旧时代的幽魂,被洪水淹没的尸体。”
舒莫缓缓皱起眉,看着面前的人望向他,那双眼眸内的情绪仿佛鬼火一般燃烧着,呲地一下冒了起来,要将他连带着一起烧尽。
“而你,你们这群渣滓、蛆虫,你们活在神的恩典之下,却意图忤逆祂的意志。”
十三号凑上前来,像是恨不得用手指将舒莫撕得粉碎,他的手指在防护罩上刮动着,因为太过用力导致的反震让男人的指甲被掀开,他却完全不在意,指尖鲜血淋漓的十三号看上去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体的伤势,好像维护神的尊严比自己的安危重要多了。
“之前的大清洗,让你们这些亵神者在神的光辉下死去了,啊,多么让人怀念的时光,我还记得将你们这些异端者的头颅砍下时的感觉。”十三号突然笑起来:“而你则是逃过那次清洗的垃圾,你的存在,让高塔内满是污秽,污染物的存在就源自于你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十三号疑惑地看着舒莫,望向一直表情冷漠的男人脸上突然出现的迟疑表情,他笑了起来,并且回答了舒莫之前的问题:
“你的存在,就是污秽本身。”他轻声说:“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亵神者的存在,高塔内才会不断地产生污秽。”
十三号是如此低语着:“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厌恶你们?就是因为如果不除掉你们,高塔就会因为你的存在而不断地被污染、被侵蚀,失去高塔后,我们将被洪水淹没,你是导致所有人死亡的罪魁祸首。”
他的指甲被掀开,落到了地上,虽然十三号触碰不到他,但他却仍然有一种血迹包裹的感觉,他退后一步,看着七号向前走了一步握住十三号的手,对他低声说:“够了。”
“闭嘴!哥哥,别阻止我。”
“时间不够了,”七号说:“如果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必须要杀了他!”十三号高声说道:“我必须要清除这个异端……”
“你说的是真的?”舒莫看着他,眉头慢慢皱得更深,一种很复杂的表情在男人的脸上扩散,他并不在意其他东西,甚至不在乎自己被称为异端,但是,污染物的出现,是因为他?
他会导致高塔毁灭?
舒莫突然想起了真理的代价对他说的话:你要的真相就在前方。
这就是真相?
“不,不对。”舒莫低下头,深深地呼吸着,他抬起脸,一双绿眸显得异常亮,眼中的执拗甚至比十三号更甚,他向前一步,突然不顾两个人的争执,一把抓住了十三号的兜帽,男人发出一声惊呼,完全没有想过舒莫会突然袭击他,因为黑发青年的手太过用力,且动作太过突然,他的兜帽被掀开,面具也随之落在了地上,男人的几根发丝被舒莫抓在手里拔出了几根,他恼怒地仰起脸,却发现舒莫望着自己指缝里的发丝,然后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假的。”
“什么东西?”
十三号抓住自己的头发,他的一头绿发乱糟糟地炸开,接着顺着重力贴在了男人的后颈上,七号也被搞得有些懵了,舒莫向前走了一步,他突然伸出手,揪住了十三号两边的头发,七号伸手去阻止,却被他身上的屏障推得向后几步,男人的身上展现出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攻击性,他用力抓着男人的满头绿发,不断地观察者,只为了验证自己心里的想法:
“你的头发,是绿色的。”
舒莫望着他,轻声说:“所以你的话都是假的。”
不要相信绿头发的人说的话。
舒莫的手指颤抖,继续说道:“所以我,并不是导致污秽出现的元凶,你们……你在骗我。”
“你才是骗子!”十三号听到这句话后,也被彻底激怒,他握住了舒莫的手,打算挣扎,然而在下一秒,两个人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十三号和舒莫的动作仿佛都在这一刻按下了暂停键,两个人犹豫着、试探着,最终,舒莫和十三号都共同确定了一件事。
舒莫的手指一僵,看着面前的人突然弓着身子,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笑:
“屏障……”
“失效了呢……”
就像是一直被束缚的野兽终于挣脱了镣铐,十三号一改刚刚的模样,他慢慢直起身子,被切割成两半,像是将两张脸撕下,接着再硬生生分裂开来,缝到一起的诡异面孔就那样凑在舒莫的面前,对他扬起了笑容。
“别怕,”他身后的七号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我这就送你……去觐见神。”
舒莫沉默了。
@所长,你的屏障不是说好的有几个小时的效果的吗,怎么突然就失效了,这是什么假冒伪劣产品吗。
十三号慢慢抬起手,他的巨镰拖拽着长长的锁链声向着他飞来,而七号则在身后,终于将手里的东西挂在了舒莫的身上,狰狞的武器上,刀锋的边缘还淌着血,七号的动作舒莫并没有注意,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十三号举起手里的东西,在死亡来临前,他的表情并没有惊惧,也没有害怕,而是平静,平静地仿佛只是要迎来一场安眠。
在十三号杀过的所有人里,临死前丑态毕露,甚至于跪地求饶的人不计其数,但向舒莫这样表情的,他却见过只有几个,没有人不会在死亡面前失态,为什么这个亵神者能够摆出这副表情?
然后,他抬起手,巨镰上映出舒莫的脸,下一秒,黑发青年脸上平静的表情破裂开来,变成了一幅……疑惑的表情。
“诶?”
十三号的动作一顿,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四肢上传来,他身边的七号也感觉这画面有些似曾相识,两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如同两枚炮弹一般再次旋转着飞了出去,如同高速运转的螺旋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破音后,狠狠砸在了收容室的墙面上。
“看来,我来晚了。”
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传来,像蜘蛛行走时爪足敲击地面的声响:“你们好像玩得很开心?”
第035章 舒莫的日记(?):我好崇拜所长
这道声音比起所长本人更先一步出现在舒莫的感知内, 在灌入耳膜之中让大脑都停滞了一瞬后,所长本人的面孔才伴随着哒哒的脚步声出现。
安静且仅有他们几个人的走廊内,一道高挑漂亮, 却周身威势极重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像是他在那之前就已经在黑暗中伫立许久,却又幽幽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无人知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
清脆的脚步声踩碎了一室的寂静, 等到所长走到舒莫面前时,他才缓缓抬起脸, 仰着下巴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我说你怎么不在实验所里工作。”所长微微低下头看着他, 语气不像是在生舒莫的气:“结果你是跑到这里来,和两只老鼠玩游戏。”
他勾起手指,被砸到了墙上刚刚回过气,差一点点就当场暴毙的两兄弟刚准备互相搀扶着逃走, 结果就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起来, 他们漂浮在空中, 就像是两颗小小的石子一般自动朝着所长的方向飞去, 男人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手指轻勾几下后, 十三号和七号就撞在了起来, 连接着两个人的脐带一瞬间红到发胀后又迅速萎靡了下去, 仿佛遭受到了无法承受的重压。
十三号差点一口血喷到自己的哥哥脸上, 他们两个人被一股巨力压在一起, 像是两个玩偶般被所长肆意操纵, 血和内脏顺着他们的喉咙涌出来,在沿途中流下滴滴答答的痕迹。
“你宁愿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所长说:“却让我找了你好久啊。”
伴随着他的声音一同出现的, 是背景传来的骨头断裂的咔嚓声。舒莫不由自主地偏过头以躲开他的视线,那过于粘稠的眼神:“抱歉。”
他干巴巴却又发自内心地说道:“谢谢你救我。”
“抬起头。”所长突然说道。舒莫犹豫了一瞬后,便不得不抬起脸,面前的人看上去表情十分正常、语气十分正常,但却莫名给他一种很难描述的惊悚感,不知为何舒莫感觉所长似乎在生气,他却不知道对方的怒气从何而来。黑发青年不是很想面对他的怒火,他此刻抬起脸,不得不对上男人莫名的视线。
如果说对视是一种精神上的交流,那么现在所长的目光几乎足以让人不寒而栗。舒莫可能察觉到对方在观察着他,从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再到被因为争执有些杂乱的衣服,明明那眼神看上去只是单纯的观察,舒莫却越发感觉喘不上气。
“你总是很容易受伤呢,舒莫。”
所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舒莫盯着压力解释道:“这次只是意外。”
所长伸出手,帮他很慢地整理好衣服,接着再伸出手检查他的身体是否受伤,最后,所长的手指按在舒莫的侧脸上,感受到那如同金属般冰冷的温度,舒莫很想挣扎着躲开,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亲密的举动,但他一直和所长对视着,男人此时的模样看似十分正常,却又显得好像任何一个细小的举动都有可能引发什么,想到这里,舒莫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任由所长将指腹按在他的脸上,抹掉那里留下的血痕。
“只是意外?”所长重复了一句。舒莫和他对视着,沉默了一瞬后,男人的绿眸软了下来,就像是他对着以前遇到过的那些极度危险的污染物般,舒莫用很温和的声音安抚道:“只是意外。”
所长眨了眨眼,终于缓缓收回了手。舒莫连忙从他的手下逃开,他退后一步,看着所长勾着手指将两兄弟勾到面前,他望着这两个人的眼神就完全变了:“让我想想。”
“上一次有老鼠进入我的实验所,是什么时候”
所长微微偏过脸,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十三号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发出不甘的嘶吼,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杀了那个亵神者。
好痛苦。
十三号想,为了神而死是他的荣幸,但他为什么没有在那之前完成他的任务呢?
如果就这样死了,那么神会认为他无能吗?
“不要,”男人不顾浑身骨头发出的声音,艰难地偏过头,望着身旁的舒莫,眼中仅有纯粹的杀意:“我没有……背叛神,让我杀了你……杀了你……”
“咳咳咳,”七号的头搭在自己弟弟的头上,不断地咳嗽着:“我就说你总是待在审判所里,脑子会变蠢。”
“哥哥,帮我杀了他,帮我杀了他。”十三号甚至不顾近在咫尺的所长,向着舒莫的方向伸出手,不知道到底是何等扭曲的意志让他做出了这种事:“神啊,请原谅我……”
舒莫退后一步,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听见了一声脆响,眼睁睁看着所长勾了勾手指,男人的右手就被拧断,接着两个人就那样紧紧贴在一起,连骨头都互相贴了起来。
这种扭曲的信仰到底是什么?
舒莫有些茫然起来,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被压缩、塑形,骨头和血肉被凝聚在了一起,不断地压缩再压缩,最后,面前的十三号和七号就当着舒莫的面,变成了两颗骰子。
在最后一刻,七号抬起脸望着舒莫,眼中没有多少不甘:“别嘲笑他。”
“想要成为什么人,能够成为什么人。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
伴随着两声一前一后的脆响,两颗骰子落在地上,刚刚好掷出了一个00点和一个1点,他们分别被做成了一个二十面骰子和一个单面骰,所长低下身,将它们捡了起来,男人在灯光下观察着骰子的成色,最后说道:“又多了两个收藏品。”
“怎么?”所长将手插进兜里,看着舒莫的样子说道:“你同情他们?”
“他们刚刚还想杀我。”舒莫摇了摇头,他回答道:“我只是觉得奇怪。”
“信仰到底是什么东西,才会让他这么扭曲。”
所长看着他的表情,却没有什么感慨的意思,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普通地犹如空气,审判所就是那么一个扭曲的地方,更何况,他压根就没有觉得十三号的信仰有问题。
“连主人的命令都做不到的狗,没有存在的价值。”所长随手拿起那颗骰子投掷,在滚动一圈后,那颗十面骰当着他的面在地上转了一圈后,毫不犹豫地骰出了最小的一点。
所长看着这一幕,他拿出另外一颗骰子,然后对方转了一圈,也当着他的面骰出了0点。
舒莫:……
所长:……
所长将骰子扔给舒莫,对他说:“拿去玩吧,也许某个污染物会对他们感兴趣。”
舒莫不知道自己拿这玩意有什么用,他刚想婉拒,就突然神色一凝,接着,男人眼睁睁地看着所长抬起手,露出了一只放在身后的东西。
“说来很有趣,我在来这里的路上,捡到了一本书。”所长的手里拿着一本异常眼熟的书,舒莫感觉背后一凉,望着男人的动作感觉整个人都近乎僵直住了,因为对方手里拿着的东西看上去就像是……就像是……
@真理的代价。
你不是有预知能力吗,你为什么没有预料到这个。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本书呢?”男人以一种毫无起伏的语气询问道,舒莫已经开始汗流浃背起来,他硬撑着脸上的表情,看着所长继续说道:“我在这本书里翻到了很有趣的东西。”
所长转头看向他,脸上的神色犹如猫捉老鼠一般耐人寻味“这是你的吗?”
回答是:这上面写的什么东西?你解释一下,于是,舒莫卒。
回答不是:为什么这上面写着你的名字?里面的内容是什么意思?你解释一下,于是,舒莫又卒。
无论怎么选择,舒莫的结局似乎都已经一览无余。他叹了口气,低下头承认道:“这是……我的。”
“但是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一定要跟在我……”
“我很开心。”
“……蛤?”
舒莫抬起脸,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的脖子抬起,却在仰起脸的那一瞬间,看见了所长脸上的笑容,那是一抹很淡、很纯粹的喜悦,像是昙花一现一般,将男人那完美的面孔彻底晕染开来,舒莫甚至看呆了,他整个人都好像被一股风裹挟起来,忘记了思考、忘记了一切,只知道痴痴地看着面前的人,连心弦都被那抹笑容勾动。
“我很高兴,你居然是这么的……崇拜我。”
所长低下头望着他,那双红眸里的瑰丽色彩浓郁到了极致,几近要将舒莫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的口鼻喉咙似乎都被死死扼住,在这种恐怖的美前失去了呼吸。
“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男人的语气微微上挑:“我说过我愿意养着你。”
崇拜……崇拜谁,崇拜所长吗,这么好看崇拜他也可以……
舒莫都有些迷迷糊糊起来,被人捏了一下脸都迟迟没有反应,这种顺从很明显地让男人更高兴了,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你现在答应我还来得及。”
所长伸出手握住他的肩膀,舒莫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了,实际上他从刚刚开始,就感觉自己的鼻腔内满是一股奇异的气息,让他的脑子越发迟缓,无法思考:“答应什么?”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舒莫终于清醒过来,他猛得睁开眼睛,退后一步:“你说什么?”
“我、我崇拜你?”舒莫下意识地想要去夺他手里的书,甚至于连现在两个人的姿势都忘记注意了,所长将他按住,然后缓缓翻开书页,将书本上的一页放在他的面前。
舒莫定睛一看,然后他彻底愣住了。
【四月十二日,晴。
我终于见到了所长,他比我想象的更加完美。比我曾经在他人的交流中、书本的描绘中所见到的那位学者更加清晰,完善,我原以为我一开始对他的幻想会在见到他真人时破灭,但只有真正接触到他的时候,我才知道之前的我是如此的愚昧无知。
请原谅我之前的愚蠢,我愿意用我此生最美好的词汇和最完美的话语来诠释他,用黄金和月亮去作为装饰镶嵌他的才华,我对他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之后省去几百字)】
【只要能让我继续留在研究所,那么我什么都愿意做,尤加厄莱拉,我所崇拜的对象,我好希望我可以留在你的身边……】
舒莫看着这声情并茂、且写得真情实感的日记,只感觉整个人天旋地转,他呆呆地看着这些话,在脑中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却好像还能认出那居然真的是他的字迹,就好像真的是由他亲手写下的字迹,那上面甚至有几个错别字!
“这……这不是……”舒莫完完全全地愣住了,下一秒,一股难以形容的羞耻感和无法描述的痛苦袭击了他的大脑,他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事情,是冲到中央电梯里飞速逃离实验所回到下层,然后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别紧张。”所长说:“这不是写得很好吗。”
“不,不对!”舒莫大声说道,就算他真的有崇拜的对象,那也应该是……应该是……
他抬起手抓向所长手里的书,动作急到连对方是谁都有点顾不上了:“还给我!”
所长看着他的样子,男人眨了眨眼睛,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淡去,所长站直身体,缓缓抬起手,因为身高的恐怖差距,在这样的情况下,舒莫踮着脚都无法从他的手里夺回自己的东西,甚至于凑在所长身上都做不到。
“还给我。”
“我说了我不介意。”所长抬起手,他的模样看上去轻松极了,甚至可以在舒莫急切地攀着他想要去夺回书的时候帮他抬一抬腰,男人突然发现舒莫的腰很窄,就算用手臂环住一圈也有些许剩余,他眸子里的殷红更深了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收紧了手:“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所长说:“我甚至看见了你给我画的画。”
“那不是……”舒莫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百口莫辩,他停下来才发现自己用力到有些站不稳了,正靠在所长身上才能站住,男人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想要后退,却感觉自己又被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你既然这么喜欢我,那我就给你安排最好的收容室。”所长说道。
这家伙到现在都没有放弃研究舒莫的想法,舒莫用惊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抱歉,这件事出了问题,这是个误会。”
所长偏过头看着他,他们凑得太近了,近到舒莫加快的心跳声都透过肌肤传到所长身上,但舒莫却无法感受到他的心跳声,简直就像是这个人没有心跳似的:“这是个……误会……”
舒莫斟酌着语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这真的是个误会。”
所长看着他,舒莫则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解释下去,两个人陷入了某种沉默,以所长的强势性格,舒莫甚至感觉他下一秒就有可能因为自己被戏弄而发怒,他被做成骰子之后能骰出大点数吗。
舒莫的脑子一片乱麻,所长的声音传来:“所以,你拒绝。”
青年没有看他,在男人怀里点了点头。
下一秒,一道冷哼传来。舒莫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已经完蛋了,但所长却只是松开了手,将他放到地上后,书页撕裂的声音传来,一本书被递到了舒莫前方,青年看了一眼后,伸出手将那本书快速收了起来,所长的手里拿着那张舒莫画的画像,他将其放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后收了起来,接着说:“回去工作吧。”
“?”
这就……没事了吗?
舒莫看着面前的人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所长只留下最后一句话:“你是我的合作者。”
“……谢谢。”
“不用谢我。”男人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黑暗中,那双红眸像是融入了某种暗色一般,变得狞恶又暗沉起来,颜色深得仿佛一汪发黑的血水:“花言巧语毫无意义,你需要做的,是去完成你的工作。”
舒莫被他扔在原地,不知为何,舒莫感觉他有些生气。但对此,舒莫却百口莫辩。他只能恶狠狠地翻开手里的书本,看着上方的字迹缓缓消散后,再次组成一句话:
【小心,乱扔东西,是不好的=)】
“给我滚啊!”
舒莫一怒之下,对准墙面将这本该死的书扔了出去,下一秒,他周围的环境犹如戳破了一颗泡泡般突然消散开来,周围人群的交流声,以及猎人们匆匆的脚步声涌入舒莫的耳中,他一瞬间就已经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因为在下一秒,贪婪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的边缘,他似乎是急匆匆地赶来此地,在看见舒莫的身影后,男人一双发紫的绿眸才慢慢淡化下去,变成干净的绿色。
他刚想走向舒莫,却突然发现一道风声传来,贪婪的脚边,一本书在旋转了一圈后刚刚好落到了他的面前,并且刚刚好自动翻开翻到了某一页,男人看了舒莫一眼后,殷切地低下身将书本捡起,像是一条叼着东西的小狗,他刚准备将书本递给舒莫,却突然看见了书上的内容。
男人的动作一顿,接着拿起书慢慢地看了起来,他看得非常认真,仔细,宛如在咀嚼着每一个字眼一般,近乎虔诚地看着。
“贪婪?”
舒莫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望着他的样子,男人犹如迎头遭到了重击,连忙说道:“别看,不要捡!”
然而已经太晚了。
在舒莫的注视下,贪婪抬起脸,偏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后,他一字一句地注视着书上的字,脸慢慢地、慢慢地红了起来。
第036章 好狗。
“贪婪是……最听话的信徒。”男人看着本子上的字迹, 轻声念着,隔得太远,舒莫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贪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越来越狂热, 他的一张绿眸犹如进入狩猎状态的捕食者般缓缓眨动着,眼眸中的绿色越来越深,累积到近乎紫色。
贪婪眨了眨眼睛, 嘴角越裂越大,裂到近乎可以可以从唇边露出的尖牙。他手里捏着舒莫的日记, 微笑着回过头看着向他走过来的舒莫, 毫不掩饰此时的兴奋和对舒莫的痴迷。
“真好……”从贪婪的唇边泄出一声很轻的低语,仿佛在将这两个放在舌尖仿佛舔舐、咀嚼。舒莫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但他的脚步却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因为他感觉自己近乎站在一个极端恐怖的捕食者面前, 像是下一秒就会被蠢蠢欲动的贪婪狩猎。
贪婪的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一双绿眸亮得仿佛有虹光在其中穿梭纵越, 漂亮得让人忍不住偏过头, 才能避开那双过于沉重的视线。
如果所长给人的感觉是强势到了极致的压迫感, 那么贪婪就是一种仿佛在面对着“家养宠物”般的惊悚感,舒莫不知为何他会贴在自己身上, 向他示弱且卖好, 但他知道这个“宠物”是多么的危险, 没有镣铐和束缚, 仅仅只是靠近对方, 都有可能会被其一口吞噬。
更何况, 舒莫从来没养过狗。
更不想养这种“狗”。
但他似乎并不能逃避对方,望着那道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 舒莫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他既不能转身就走,也不敢继续向前靠近对方,舒莫的直觉告诉他:如果现在他抛下贪婪离开,又或者是拒绝对方的示好,一定会发生很恐怖的事。
如果贪婪是污染物就好了。
舒莫突然想。至少他知道该怎么应对那些或是扭曲、或是疯狂、或是习性无法琢磨的污染物,但面对贪婪这个活生生的人,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在很短暂的思量中,贪婪已经朝着舒莫走了过来,他的一头紫发绑起,长长的马尾在身后甩来甩去,活像一条很长的尾巴。男人就那样看着他,舒莫突然感觉周围变得安静了,原来是周围的猎人和实验员们不知何时突然停下了脚步,接着,他们同时抬起头,然后悄悄地凝视着面前的两个人。
“贪婪……”男人刚想说话,舒莫就快速地伸出手,拉住面前的人朝着无人的方向走去,舒莫走起路来很慢,绕了一会路后,实验所内的花园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郁郁葱葱的花丛遮掩了两个人的痕迹,周围也并没有其他人,看上去显得异常安静、静谧。
舒莫见到周围没有其他人后才松了一口气,他简直不知道贪婪再在大庭广众下说些什么的话,舒莫该如何再在实验所内生活。上一次对方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舒莫见四下无人,正回过头看向贪婪的时候,才感觉自己的手一紧,是一只冰凉的手正尝试着转动一圈,然后再死死握住他的手掌。
贪婪的手指很长,温度更是比常人还低一些的冰凉。舒莫感觉触感不太对劲,低下头才发现对方手上也戴着一双手套。之前舒莫并未注意到这些,他用力挣了挣,手上的力度却越来越大。
“放……”
舒莫微微皱起眉,但在他说话之前,一直注意着他神色的贪婪却飞速抽回了手。甚至于不等舒莫开口就双手将他的书捧着递到了舒莫面前,黑发青年伸手接过,贪婪就将手收了回去,接着双手垂下守在他的面前,低着头看着他,乖巧地可怕。
一缕紫发垂在他的唇边,贪婪的面容姣好,长得很高,为了可以更好地看清舒莫于是只能微微弓着身低着头,凑在舒莫的面前等待他开口。背后的紫发更是在微微地摇,男人的眼睛里是纯粹的喜爱,一双绿眸宛如水晶般澄澈。
舒莫甚至能够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小心翼翼地,类似于讨好般的情绪。这股情绪甚至毫无掩饰,舒莫张了张嘴,本意是想要说些希望贪婪不要再来找他的话,可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舒莫莫名地心软了一下,说道:“谢谢。”
舒莫的话一出,贪婪就好像得到了某种赞赏一般歪了歪头,接着高兴地忍不住咧开了嘴角:“我已经学会了怎么听话。”
“他们跟我解释了,你之前拒绝我的原因,是因为我的举动吓到了你。”
舒莫看着他,有些将信将疑,见到他的目光,贪婪又连忙说了一句:“所以我去学习了究竟应该怎么和人相处。”
“现在我不会再做一些让你感到不快的事了,”贪婪说:“他们说得很对,只有当神允许你靠近的时候,你才能去获得他的恩典。”
贪婪回忆着其他人在他身边苦口婆心说的话,比如类似于他认错人了;比如侍奉神不是这么做的,再比如如何好好地和同事相处,这些贪婪都没有怎么听,从头到尾,他都只听进去了一句话:
只要靠近神,让神满足,全心全意地侍奉对方,就可以获得奖励。
对,不能让舒莫不高兴。
贪婪看着男人,突然开口问道:“您不喜欢我抱着您吗?”
舒莫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见四下无人,他觉得是时候把这件事说明白了:“贪婪,你听我说。”
“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我们之前也不认识。”舒莫一字一句地将自己心里的疑惑和想法说清楚:“你不应该这么称呼我,也不应该突然那么做。”
只要一想到神这个称呼,舒莫的脑中就会出现一个画面:濒死的十三号在被拧碎骨头前,仍然满怀杀意地凝视着他的眼神,那是何等偏执的感情,沉重到让人无法呼吸。
它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身上,更不应该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舒莫下定决心不去接触这些东西,然而他却小看了贪婪的想法。
“嗯。”贪婪看着他,接着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您不喜欢我抱着你。”
“不喜欢。”舒莫坚定地拒绝。然后他就终于满意地看着贪婪低下头,对他说:“那么我以后在没有您允许的情况下,不会再那么做。”
舒莫望着他的样子,脑中的弦突然一紧,接着卡壳了。
这种像是达成了目的,但是又好像完全不对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
贪婪猛得抬起脸,睁着一双绿眸望着他,眼瞳近乎缩成一条线:“所以我可以抱您?”
“不,不行。”舒莫连忙拒绝,贪婪有些失望地看着他,但对方脸上的遗憾只停留了不到一瞬,下一秒,紫发男人就转而说道:“我很听话,我会听您的话。”
“所以您应该给予我奖励了。”
男人裂开嘴,以一种无比恭敬、乖顺的态度极其自然地说道,他的这番话不仅让舒莫目瞪口呆,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如果让之前教导他的导师听见,可能也会被直接气到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舒莫忍不住退后一步,突然感到有些荒谬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和贪婪辩驳的这番举动不仅毫无意义,甚至看上去有些可笑,此时男人已经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决定找个机会就赶紧离开,然而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念头,花房之中,一头紫发的漂亮男人向着他迈进了小小的一步,周围花朵层层叠叠的阴影化为一种装饰般散在贪婪的脸上,让他的表情都被淹没在其中,变得魔魅起来。
“我会听您的话,不去做忤逆您的事。”
紫发男人轻声说:“所以您应该给予我奖励。”
他微微眯起眼睛,接着说道:“我……看见了您的日记,请原谅我的逾越,但您在日记里,也是这么说的。”
“您喜欢听话的好孩子,并会给他们奖励。”
贪婪的眼睛里,某种兴奋的情绪愈演愈烈,简直像是中空水晶中燃烧而起的一缕火焰一般旺盛:“我快要忍不住了……”
舒莫扶着自己的额头,沉默了片刻后,开始飞速翻开了手中的日记并尝试知晓上面到底写着什么,然而男人翻了半天,在他的眼中,印在日记上的也只有一句话:
【野狼是一种忠诚、乖顺,同时又贪婪暴戾的宠物,若是你不给予他足够的奖励,那么他便会反咬你一口。
贪婪是一条足够听话的狗,你可以好好利用他。】
舒莫的手指颤抖起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要撅过去了。他感觉到面前的阴影突然变得更浓了,抬起脸的那一瞬间,舒莫才发现贪婪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靠得更近了一些,他看似乖顺,却在舒莫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拉近了距离,并将面前的男人整个人笼罩在自己投下的轮廓内,眼睛更是连一眨都不眨地看着他。
“你说,你会喜欢听话的乖孩子,并在之前奖励过它们。”
男人伸出手指,指向自己,声音又轻又悦耳,仿佛是在对着舒莫发出哼声一般轻声询问道:“你还说,我很不乖,所以你才会拒绝我。”
“我现在很听话了。”贪婪的眼神在舒莫身上转了一圈,那很短的凝视却让人连脚跟都开始发凉起来,因为那是一种近乎啃食着他血肉般的侵略眼神:“很听话。”
舒莫的手指握紧又松开,握住书本的手开始颤抖,他望着面前的人一声不吭,贪婪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却显得越来越崩坏一般,连视线都开始产生变化,终于,在这样对峙了一段时间后,舒莫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道:“够了。”
“给我低头!”
贪婪的眼珠停止不断痉挛般的颤抖,像是一张摇摇欲坠的人皮被人按住,他保持着那副表情缓缓低下头,对着舒莫露出后脑,姿态恭谦,舒莫看着面前的人,已经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的这一步。
他只是个污染物,面前的这个家伙,是一个可以随意离开收容室,和他交流的污染物。
而舒莫现在是他的饲养员,饲养员应该包容污染物的习性。
舒莫沉默片刻,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暗示,在他准备好了后,男人深呼吸了一口气,最终抬起手,一巴掌按在了贪婪的头上。
然后,紫发男人就突然发现,自己的后脑一重,舒莫的身体靠近了他,那在他视线中比其他所有东西都更为重要的人靠在他的身上,伸出手,用力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第037章 你开不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贪婪的发丝非常柔软、顺滑, 仿佛一匹极度奢华珍贵的绸缎,舒莫知道很久以前,上层似乎还曾经流行过一种极为奢侈的服饰, 那就是用稀有至极的星铁融入一种高级的蛛丝, 让能工巧匠将星铁锻造几十次只至将其的材质彻底改造后与蜘蛛丝融合在一起,编成一种柔软又富有不失质感的布料,在行走时, 就连裙摆都会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此时贪婪的发丝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舒莫摸着摸着, 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这真的是人的头发应该有的触感吗?
贪婪低着头, 安安静静地被他抚摸着。舒莫的耳边传来类似于野兽低吼般的声响,他疑惑地转了一圈后,才突然意识到那道声音来自于面前的男人。对方的一头紫发被他揉得有些乱了,维持了好久低着头的姿势, 舒莫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看见他近乎紧绷成一张弓般的模样, 是连身体的每一丝肌肉都在用力一般, 得拼尽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比如扑向面前的人,用牙齿和手将他撕碎了咽进肚子里的欲//望。
舒莫的手指一顿, 察觉到贪婪似乎正在凝视着他。在那漂亮的深紫色发丝后, 那双绿眸就藏在层层叠叠的长发后面, 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用力到仿佛连眼角都溢出红色, 是昭然若揭, 仿佛稍稍惊动就会被其瞬间吞噬的神色。
舒莫甚至感觉到面前的人在一边享受着他的抚摸,一边又因为这种亲近而不满足, 想要得到更多、更多,欲壑难填。
舒莫的眼睛转动了一圈,他并未和贪婪有任何对视,而是手指轻轻摸了一会后,就轻声说了一句:
“乖……”
那双绿眸在他的余光中不断地晃动着,是粘稠如沥青般的贪婪,渴望到近乎将人生吞活剥般的强烈冲动。舒莫甚至可以看见那双绿眸的眼瞳被缓缓压缩,在他面前凝聚成一条横向长线的模样,看上去就犹如草食动物一般,例如常见的绵羊、斑马、麋鹿,因为这很小的一声夸奖,就眼瞳失神,被刺激到连瞳孔都在不断收缩。
舒莫又揉了两下后,他尝试着收回手,男人却猛得一抬头,舒莫在那之前将手指又重新按了上去,这下男人的身体才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
花园中划过一道微风,花香带着轻柔的触感吹拂到舒莫的身上,让他的体温都骤然凉了一些,男人这才发现自己的背后满是冷汗。舒莫没有露怯,他又揉了揉贪婪的脑袋,仿佛听见了对方发出的轻微哼声,在这样的僵持之下,舒莫感觉自己的手都揉得有些酸了。
青年的手指一顿,再次收回了手,这一次贪婪似乎又想动作,但舒莫却对着他说:“我累了。”
舒莫没在去看他,他知道贪婪已经发现自己在看他,但他却已经不打算再继续下去。男人缓缓抬起头,他在那一瞬间露出了类似于并不满足的表情,但舒莫回避了他的视线。
类似于野兽磨牙的声音传来,舒莫侧过脸,两个人安静了好一会,男人才好像很勉强地说道:“谢谢您。”
舒莫终于卸下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有点累到脱力了,这种疲惫不单纯是身体上的疲惫,同时也包括了精神上的。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情,舒莫有些累了,他想要回房间休息。
贪婪似乎看出了他的疲惫,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的人,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男人刚刚触碰过的区域。男人满足到仿佛连根骨都被顺着摸了一遍,他好像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一心只想要更多。
真的很舒服……
贪婪的手在舒莫的手腕上转了几圈,但最后还是没有再开口。舒莫还以为他会继续纠缠,但紫发男人却松开手,接着对舒莫说道:
“您累了吗?”
“请让我送您回去休息。”
贪婪的样子看上去正常了很多,舒莫委婉地拒绝了他的提议,但男人却接着说道:“我刚刚察觉到,有人入侵了实验所。”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悦耳,他身上穿着特制的制服,肩膀上的装饰闪闪发光:“他们是冲你来的。”
舒莫累到有些睁不开眼,但听见这句话后还是张开眼睛,青年探究的目光和贪婪对视着,片刻后,舒莫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贪婪微笑起来:“因为这里是那家伙的实验所。”他轻轻哼了一声,直言不讳地说道:“除了想要猎杀亵神者的七诫成员,不会有人会冒着得罪日柱的风险来这里找死。”
男人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平淡,他似乎不会在舒莫面前掩饰什么,一举一动之间都有种近乎野兽般的纯粹,并不觉得舒莫的身份是某种禁忌。
“嗯,你说得有道理。”舒莫偏过头,刚好错过贪婪那一瞬间变得异常温和的眼神。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您的。”
男人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脸上,一头紫发下的绿眸干净澄澈,却偏偏压抑着某种极度偏执的、执拗的情感一般,让望见那片绿色的人都会被其震慑:
“只要有我在,无论是谁,都不可以伤害你。”
意外的,贪婪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平静,并没有咬牙切齿地发誓,又或者是宣誓一般在舒莫面前做出什么表现,但就是这样平静的语气,却比那些誓言似乎都来得更加真诚,且强硬。
贪婪看着面前的舒莫,他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就半跪在了青年的面前。舒莫缓缓退后一步,看着面前对他垂首的人,花园内没有其他人,舒莫所在的方位是监控死角,没有其他人目睹这一幕,只有一片花海见证了面前的一切。
“我恳求您,请让我保护您。”
舒莫看着面前的人,他刚想摇头,贪婪就接着说道:“就算您拒绝,我也会守在你的身边。”
……这跟耍无赖有什么区别!
舒莫瞪着他,贪婪却表现地很顽固:“如果没有人守在您的身边,那么下一次遇到袭击时,您该怎么办呢?”
“他们还会再来,你可以尝试信任我,舒莫。”
贪婪抬起脸看着他,他勾起唇笑了起来:“只有我能保护你。”
看着他的眼神,舒莫的脑中突然划过一句话:贪婪是一条足够听话的狗,你可以好好利用他。
“……可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舒莫说:“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贪婪对着他伸出手,舒莫犹豫了一瞬后,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甚至不知道贪婪为什么选择跟着他,这样的关系让舒莫感到迟疑。而男人却显得异常满足,他一瞬间将舒莫的手死死握紧,却又因为察觉到舒莫不喜欢这种举动在之后又缓缓松开,片刻后,男人心满意足地说:“您永远不知道您对我多么重要。”
“您救赎了我,所以,我想跟在您的身边。”
“这就是我的心愿。”贪婪说道:“是您满足了我的心愿,而你无需为此感到负担。”
是这样吗?
只需要接受就好,不需要去思考为什么,也不需要为此感到负担?
舒莫望着面前的人,沉默片刻后,青年叹了口气,他试探着伸出手,贪婪就眨着眼睛贴了上来,将头发抵到他的掌心下。
男人的发丝很软,舒莫微微皱着眉,最终还是轻声说道:“如果你需要什么东西,我会尽量满足你。”
“……好吗?”
贪婪看着他,有些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睛,接着,对方眯起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最后,男人露出了一个微笑:“好。”
在他们相互对视的时候,无人知晓的地方,舒莫手中握着的书本边缘划过些许粘稠的液体,一滴滴犹如沥青般滑过后,那些细小的触须宛如在空中捕获到了某种无形的东西一般,心满意足地回到了书页之中。
像是某种东西捕获到了食粮和饲料,在缓缓吞噬后发出了一声不存在的饱嗝,那些粘稠的液体缓缓向着书页内部流淌,在握着它的主人察觉到之前恢复了原样。
【多谢款待。】
书页内部缓缓浮现这四个大字,然后悄无声息地消散。
宽敞的实验室内,除了冰冷的机器以外只剩下所长一个人的身影,他的座椅都比其他人的椅子宽大一些,男人坐在自己的专属座位上,伸出手揉动着自己的手指,仿佛一匹正在小憩的雄狮。
他就算在这个时候,也没有摘下自己的手套。所长伸出手,将自己的一头灰蓝色长发扯开,任由其披散在自己身后,形成一片雾般的灰蓝色,那上面的光泽灰暗不一,黯淡却又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仿佛连光线都被其淹没。
他慵懒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天花板上传来了清脆的哒哒声,却是一只小蜘蛛在飞速朝着这个方向靠近,接着落到了所长的肩头上,在摇了摇身子后,便一路攀爬到了他的脸颊上,趴伏在男人的鼻梁上后,匕修抖了抖身子,缓缓钻回了所长的眼眶里。
“就这么来我的实验所里游晃,还搞脏了我的地板,也太有失礼仪了。”
男人松开手,将那只金色的眼睛转动一圈,将其固定好之后,所长伸出手在桌面上随手拉出了一排文件,拥有一头灰蓝色长发的男人撑着脸,拿起文件翻开了一会后,就仿佛从其中随机挑选了一个幸运儿一般,所长的手套点在画像上,他勾起手指用力敲打着桌面,在实验所外就缓缓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大人,您召唤我?”
“审判所的一些主教,很失礼。”
所长将画像甩在桌子上:“你们去教导一下他最基本的礼仪课程。”
一只枯槁的手从阴影中钻出,缓缓拿走那封画像后,对方将其撕碎了咽下去,接着再次询问道:“……我需要留下活口吗?”
所长没有回答,嘶哑的声音告退一声后便转身离开,伴随着奇异的嗡鸣声和沉重的呼吸声,那道声音越来越远,接着彻底消失。
所长将手插回兜里,却突然触碰到了什么。他伸出手,就从口袋里抓出了一把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骰子,有些骰子上还沾着血。
这其中大部分的骰子都是绿色,而有一颗骰子的颜色更是漂亮的浓绿色。所长端详着手里的东西,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听见了吵成一团,隐隐出现的哭泣声和求饶声,那些啜泣连成一片,凄惨地让人心生怜悯。
在安静的实验所内,男人听着耳边的哭声,他面无表情把玩了一下骰子,在对其失去兴趣后,所长伸出手,就将他们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这一个晚上就这样平静地度过,舒莫终于睡了一个好觉。他站起身换好衣服,因为身体原因,男人睡觉总是睡得很沉,并且会梦见很多奇怪的东西,例如昨天晚上他就梦见有人站在他的门前叫了一晚上他的名字,并且到现在还没有离开。
这一定是错觉吧。
舒莫想,这年头的噩梦还真的有够稀奇的。
他坐在餐桌前,刚准备做一份简单的早餐,却在拉开椅子的那一瞬间,突然听见了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舒莫大人。”
悦耳的声音从门后传出,那一瞬间,舒莫整个人完全僵住,他的手里还端着盘子,背后却已经满是冷汗。
“请开门。”
男人站在门后,用一种甜到仿佛要流出糖浆般的语气说道:“我给您准备了早餐。”
“砰砰砰。”
敲门声再次响起:“舒莫,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
第038章 我的所有都可以跟你共享
这是一个美好的清晨, 舒莫的脑子还没有从昨天晚上的噩梦中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一点没有消散的懵懂,然而随着门口传来的甜蜜的呼唤声, 刚刚还有些迷糊的青年整个人精神一震, 完全清醒了过来。
有、人、在、门、口、喊、他、的、名、字。
猜猜那会是谁?
舒莫沉默片刻后,在心中@了贪婪。
这还用猜吗,此时此刻, 会站在舒莫的房门前,或者说, 会在他的门前守着整整一个晚上, 接着还在他醒过来之后定点刷新的人,只会是昨天晚上一路跟随在他身后还依依不舍的贪婪。
舒莫退后一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点想要跳窗逃走,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里是他的新住所,而他此时此刻心里产生的冲动只不过是一时应激而起的反应, 但舒莫真的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他犹豫了一瞬后走到门前, 尝试透过猫眼去看门口的人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然而当男人将眼睛放在孔洞前方时,透过小孔, 他却只能望见一片深不见底的绿色。
绿色?
舒莫像是被火烧了一下一般, 一瞬间急忙退后一步, 门口传来了一声轻笑, 黑发青年站在门后, 最终还是认命地打开了那扇门。
然后, 贪婪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舒莫首先看见的是一个精致的下巴, 带着小半张白皙的脸,贪婪的身影缓缓下移,露出一张完整的漂亮面孔。
“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开……”
“啪”地一声,舒莫毫不留情地将门关上,接着转身回到房间里去做早餐。贪婪甚至有点茫然地站在门口呆愣了几秒,男人才反应过来拍着房门小心翼翼地说道:“舒莫大人,您生气了?”
门里没传出回话,片刻后,贪婪贴在门上,面前的大门对他来说脆弱地犹如一张贴纸,可是他却完全不敢用力:“舒莫,我错了,我只是想见你。”
可怜巴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舒莫没有搭理他,片刻后,男人的语气恢复了正常:“好吧,其实最近实验所新运来了一批污染物,我本来想要将它们的资料带给你,但是现在看来,你似乎不太需要……”
下一秒,舒莫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上下打量了贪婪两眼后,黑发青年才退后一步,让贪婪走进了房间。
水晶般剔透的光泽在贪婪眼中转了一圈,他低下头从门外钻进来,颇有点迫不及待的味道。男人的手里拿着一个饭盒,从其中飘出饭菜的香味,舒莫从未让其他人进过自己的家,此时这么大一个人钻进来之后,他摸了摸头,总感觉自己的房间在一瞬间小了很多。
犹如自己的领域被另外一方侵占,而对方带来的压迫感和存在感则异常强烈,舒莫看了贪婪一眼,心里划过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他敢乱来就把人赶出去。
即使这样听上去很不客气,但舒莫回想起贪婪的举动后,突然悲哀地发现:如果他真的想要赶走贪婪,那么最大的可能性是,舒莫在经过一番纠缠后,成功地赶走了他自己。
但贪婪却没有乱动。
这种突然的乖巧让舒莫有些不适应,他望着男人的背影,心里涌动的情绪突然就淡了些,老是让人站在这里也不好,舒莫向前一步拍了拍贪婪的后背,说道:“先吃早饭吧?”
“这里……”
“?”
舒莫扭过头,这才看见男人脸上的表情,贪婪勾着唇,嘴角的笑容越发扩大,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连声音都显得亢奋起来:“都是舒莫的味道。”
“好想把这里也变成贪婪的,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
“只要霸占了这个房子,那么住在这里的人也是贪婪的。”
刚把人放进来就要被人强占房产的舒莫:……
黑发青年沉默片刻,他扭过头,开始寻找起自己昨天打扫卫生时用的扫把,像是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恶意从背后涌出,紫发男人突然噤声了,他扭过头看了一样舒莫后,便恢复了正常的表情,走到餐桌前方,将自己的饭盒取出,放在了舒莫面前。坐在那里眼睛发亮地看着人。
当然,他没有忘记取出自己带来的资料。每隔一段时间,下层或二层的各处便会运送一部分新的污染物到实验所内收容起来,这里本质上还是一个囚困污染物的牢笼,若是这些恐怖的东西突然有一天集体突破了收容,那么谁都不知道高塔会不会直接迎来传说中的末日。
当然,这种情况大概率并不会发生,旧时代留下的装置以及一个巨型炼金阵法驻扎在实验所的最深处,作为关押污染物最牢固的防线。那些污染物就算能够逃出实验所,也永远无法逃脱这个巨大的牢笼。
这是所长告诉舒莫的消息,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里甚至更像是一个监狱,污染物专属的监狱;而所长则是那个手握钥匙的典狱长,只有他一个人知晓装置的核心所在地。他只需要静静地看着,就可以看到污染物被关押至死,最终在实验所内被他完全解剖的那一天。
某种程度上来说,所长想知晓舒莫是否是污染物的其中一个原因,可能就是想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将他关起来,但就算再怎么检测,黑发青年身上的污染值仍然是0这件事,让一直观察他的男人感到了些许不快,当然舒莫并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所长迄今为止仍然没有抛弃这个想法。
一番鸡飞狗跳后,舒莫坐在椅子前,准备吃早饭,贪婪就坐在对方撑着下巴看着他,舒莫有些被他的眼神搞得无法进食,舒莫翻开手边的资料,说道:“一起吃吧,别干看着。”最重要的是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盯着他看了。
舒莫有点心惊胆战,因为他感觉在贪婪的眼睛里,他更像是对方最想吃的那道菜。
“好啊。”贪婪说道,他的视线终于暂时从舒莫身上脱离,男人松了口气,眼神落在一旁的资料上,这是实验所新运来的污染物,有一些在下层时便已经拥有了自身的编号,最终被发现下层的实验所无力关押对方,于是只能将其转移;而另外一部分则完全是未知的污染物,有一些甚至还需要实验所派遣猎人前去收容。
舒莫观看着手中名为“天堂之梯”的污染物资料,他看得认真极了,当舒莫全神贯注地认真去做一件事时,青年会专注到连自身都遗忘,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些,几缕黑发搭在鼻梁上,悬出几道交错的阴影;他的视线落在档案上,近乎一字一句地看着,在这种时候,舒莫的眼眸似乎都变得亮了一些,一种很温柔的神色在他眸中缓缓凝聚,像是触及那道视线就会有种心跳被其抚摸的错觉。
好嫉妒啊。
其实一直都没有将注意力从舒莫身上移开的贪婪想,为什么不能一直看着他呢?他突然开始不悦起来,一种十分阴暗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像是染着毒一般,让他手中的筷子都有些变形起来。
宛如被主人忽视了一般,贪婪的唇角抿起,眼眸都微微眯了起来,绿眸中的眼瞳都有些被压成长条状,舒莫没有察觉到异样,刚把东西放进嘴里,看得入神的他突然就一个停顿。
他狐疑地嚼了两口后,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从嘴里传出。舒莫的眼睛瞪圆了些,写着毫不犹豫地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他咳得连喉咙都有些疼了,舒莫的眼角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发红了,青年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的贪婪,说道:“你在饭里下毒了?!”
贪婪茫然地抬起脸看着他,因为舒莫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他的身上,贪婪脸上的表情看上去生动了很多,他的碗里是和舒莫一模一样的东西,紫发男人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吃了一口,用力咀嚼了几下咽下去后,贪婪接着说道:“什么毒?”
舒莫亲眼见到,他在吃下了碗里的东西后,贪婪按着自己的脖子,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抬起、涌动,犹如活物一般在男人的体内抽动起来,流过浓紫色的色泽。贪婪的脸色都变得更差了一些,然而他却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似得,又吃了一口。
“够了。”舒莫走了过去,直接按下他的手。贪婪表现地甚至有些茫然起来,舒莫将他的碗夺过去,接着说道:“你一直都在吃这种东西?”
紫发男人这才好像做错了什么似得望着他,但他的眼神仍然很单纯,单纯的疑惑:“从我‘诞生’起,他们就告诉我,我只能吃这个。”
“但我想给你分享我的食物。”贪婪说道:“只要是我拥有的东西,我都想和你分享。”
所以这就是贪婪开心地做了一整碗剧毒料理并送到舒莫面前投喂他的原因。
舒莫嘴里快呕出血了,他已经有点说不出话了,紫发男人疑惑地看着他,似乎不理解舒莫怎么了。看着黑发青年摇摇欲坠的模样,男人伸出手,将站不稳身子的人抱进怀里后,看着舒莫涣散的眼神,贪婪摸了摸他的脸,询问道:“您需要我的帮助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询问这句话的贪婪,甚至给人一种很淡的非人感。他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在将人揽进怀里后,还帮人很轻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舒莫其实并未感觉到痛苦,这也并不是剧毒,而是一种非常神奇、难以形容的“饲料”,贪婪从诞生的那一瞬间就注定每一天都必须在剧痛中度过,他每一天都在遭受着精神上传来的折磨和痛苦,无时无刻都在感受着身体内部一天天腐烂般的触感。
只有在吃了这些东西之后,男人的身体才会稍微好一些。精神暂时脱离了痛苦,犹如从满地的荆棘中挣脱,再也不用感受到扼住喉咙的窒息感,犹如每一刻都在海中遭受溺毙。
然而这种东西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上瘾的毒药,舒莫的瞳孔缓缓扩散开来,他的情绪不正常地高涨,手指蜷缩又张开,身体紧绷起来,倒在贪婪的怀里不断挣扎。他连发声都十分艰难,整个人宛如正在上升一般,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你为什么……要给我……吃这个……”
舒莫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他仿佛从肺部排出了大量的海水,同时排出的,还有身上的痛苦、从腿部无时无刻传来的剧痛感,身体轻飘飘的,再也体会不到耳边传来的哭泣声,以及其他人的尖叫声。
他的情绪产生大片空白,这甚至让人感到安宁。舒莫眼中,紫发男人的面孔开始模糊起来,一晃一晃地,在他面前散开又重组,甚至在某一刻变成了一张带着温暖笑意的脸。
Xi……
舒莫头晕目眩,贪婪在他面前勾起唇,笑容仍然那么纯净:“贪婪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和你分享。”
他低下头,将脸贴在青年的额头上蹭着:“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他是这样开心地奉献着自己的全部,但却不知道这对于其他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舒莫的心跳慢了片刻,他深深地喘息了一会,接着伸出手推开了人。他的眸光有些冷,但舒莫却无法说些什么,因为他突然发现,他的腿……感觉不到痛了。
哪怕这种痛苦之后会再次卷土重来,但这也足够舒莫感到一种新奇的刺激。他望着面前的人,想要出口训斥,但贪婪的神色看上去压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平时就吃这些东西?”舒莫揉着自己的额头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给别人吃会发生什么?”
贪婪说:“我不会跟别人分享我的东西。”
男人微微仰起脸,以最恭谦的语气,说着高高在上的、凌驾于世间其他人之上的话:“只有你,才值得我分享我的一切。”
他微微眯起眼,漂亮眼眸内的瞳孔微微摇晃着,其中倒映着舒莫的脸,也只有舒莫的脸,有些虚弱、有些愤怒,但同时又像是暂时从某种折磨中解脱,从重压下爬出后获得自由空气的表情。
“这样不好吗?”
男人说。
在那一刻,舒莫从未有过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了面前男人的本质。他像是一团粘稠污秽的东西,看上去脆弱,却在其他人靠近他的一瞬间将其吞噬。舒莫揉着自己的脸,感受着精神上的安宁,他突然笑起来:“听话的狗,狗屁听话的狗。”
贪婪听到这句话,他的耳朵动了动,眼珠转了一圈,接着垂下了眼睛。舒莫沉默了片刻后,在男人以为他要出口训斥自己的瞬间,舒莫缓缓撑着桌子爬了起来,接着在哪里矗立了短暂的几十秒后,青年才继续说道:“但是,我要谢谢你。”
贪婪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青年继续说道:“好安静啊。”
“我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他偏过头,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青年低沉的声音传出:“但是这种东西是不好的,别吃了。”
舒莫伸出手,把自己碗里的东西倒进了垃圾桶里,他突然很想抽根烟:“我去给你再做份早餐。”
青年走进厨房,他的脚步看上去轻快了一些,贪婪就坐在桌子前看着他的背影,食物的香味传了出来。
过了一会,黑发青年端着两碗煮好的面条走了出来,他将贪婪的那一份放在他的面前,接着说道:“吃吧。”
贪婪眨着眼睛,观察着面前的东西。他似乎对其感到有些陌生,舒莫已经低头吃了起来,贪婪仍然坐在那里不动,他像是无法判断面前的东西到底是不是食物,男人坐在那里身体僵硬,僵直了几分钟后,他才叹了口气,接着端起了面前的东西。
然后他愣在了原地。
有味道。
奇怪。
贪婪继续咀嚼着,像第一次尝到熟食的野狼。
“好吃。”男人品尝着嘴里的东西,最终做出了评价。
很好吃。
第039章 他们在等待贪婪屈服的那一天
两个人一声不吭地享用着舒莫做的早餐, 舒莫现在的心情还算不错。他像是被从某种束缚中剖了出来,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世界。
这种仿佛从神经最深处传来的轻松感无法用言语形容,舒莫拿起手边的资料继续看着, 实验所这次运来了几个新的污染物, 分别为“T-98-HG-天堂之梯”、“H-77-HU-微笑之子”、以及几个尚未命名的污染物。
其中天堂之梯的资料引起了舒莫的注意,它的资料是这样的:
【这个污染物突然出现在居民楼内,对着路过的行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它曾经见过的天堂。
该污染物的言语极尽蛊惑性, 并会诱使平民跟随它的步伐,当有人靠近它并表现出对“天堂”的好奇时, T-98-HG-天堂之梯便会靠近对方, 并表示:天堂就在你的眼前。】
很简短的一段资料,甚至于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威胁性,初次接触过T-98-HG的实验员甚至表示对方看上去就像是个很普通的精神病人。但在真正了解其特性后,二层的猎人却直接毫不留情地将其压制, 选择把它运送到了实验所内收容起来。
仿佛只有对方待在这里,他们才能觉得安心。
“天堂……”
这个字眼引起了舒莫的好奇。不知为何, 他的脑中回想起夕的样子, 说起来, 他也应该去见见夕了,虽然上一次的见面并不是非常愉快, 但他还是有很多话想问问祂。
这么想着, 舒莫准备吃完最后一口饭就去找夕, 但在这个时候, 可能是他的动作引起了贪婪的注意, 紫发男人坐在桌子前, 一双绿眸望着他,男人不发疯的时候看上去的样子乖得很, 他面前的东西已经被吃完了,此时贪婪就那样坐在那里,安静得犹如一尊雕塑。
然而在舒莫起身的时候,贪婪的眼珠转了一圈,他见舒莫似乎要直接离开,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男人撩起自己唇边垂落的发丝,忽得站了起来,跟在舒莫的身后。
“靠得太近了。”舒莫把他推远了点。
贪婪一双眼眸热切地看着他,见舒莫真的没有什么反应,他才抿起唇说道:“您昨天晚上睡得不好。”
“所以我给您带了一些‘药’。”
舒莫回过头看着他,不理解贪婪在说些什么:“你在说什么?”
舒莫狐疑地看着他,贪婪就好像等着讨赏一般,眼神时不时地朝着他的手上转动几下,舒莫甚至有些幻视到了对方屁股后正甩着的一条尾巴。他正感觉有些奇怪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青年悚然一惊,回过神来:“你是怎么知道我昨天晚上没睡好的?”
贪婪站在那里,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有的只有一种纯粹的渴望和殷切,他好像有些急了,甚至忍不住伸出手,顶着大脑袋凑过来,想要抓住舒莫的手将那只手放到他的头发上。舒莫已经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他木着脸看着紫发男人急切的动作,感觉对方像一只不得要领的野狼般不断蹭着他的手。舒莫并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他抽回自己的手,对男人说:“你不会是……昨天晚上一直守在我的房间门口吧?”
想起昨天晚上在梦里听见的呼唤声,舒莫捂住自己的脸,接着咬牙切齿地道:“以后不许再这么做了,而且你这样做会吵到其他邻居。”
“可是……”
“没有可是。”
贪婪的手骤然一空,舒莫却已经不再管他,而是转身刷起了碗。男人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后,突然转身走了出去,舒莫抬起头的时候还以为贪婪被自己气走了,结果在这个时候,他耳朵一尖,很突然地就听见门口传来的交流声:
“砰砰砰!”
“woc,是谁,大清早地吵老子……啊,贪婪大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搬出去?!可是这里是我的宿舍,用更高级的权限交换……这,这不合适吧……”
“咣!”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舒莫呆呆地听着门口传来的声音:“交换,我交换!我求之不得,我早就想去更高级的宿舍住了,贪婪大人,您放开我吧!”
下一秒,表情冰冷的贪婪从门外走进来,他面无表情时的样子甚至看上去有着一种令人畏怯的、纯粹的煞气,宛如稍微让他不高兴,就足以引发一场恐怖的杀戮。
然而当贪婪走进来看见舒莫的样子时,男人身上的杀意一瞬间消散了,贪婪的眼神都变得软了起来,望着舒莫的眼眸显得很亮,紫发男人脸上保持着很淡的笑意,对舒莫展示着手里的房卡:“我现在是你的邻居了。”
舒莫:“我明天就去跟所长请示搬离这片区域。”
贪婪:“QAQ”
舒莫看着面前的人,感觉服气了。他终于体会到了那种一言难尽的感觉,像是面对一条只对着他摇尾巴的狗,平时看上去粘人又乖顺,而在他不在或者看不见的地方,鬼知道贪婪对着其他人时会是一幅什么样的态度。
舒莫的思维产生了些许变化,但他自己还没有完全察觉。例如他现在甚至已经开始将贪婪视为自己需要接手处理的麻烦,将对方视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这件事。
对方以一种很强硬地方式挤进了舒莫的生活之中,接着开始侵占舒莫身边的一切。无论贪婪用的是何种手段,舒莫现在都已经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门时,舒莫的邻居、嗯,现在是前邻居,正扶着墙缓缓地站起来,倒霉的欧亚不知道是该感慨自己的运气好,突然天降馅饼,从现在的住所换到更高级的宿舍,那可是一人独享的豪华高档小区;还是该感慨自己的运气太灰,居然遇到了实验所赫赫有名的凶神。
然后,他听见了耳边传来的一声招呼,是新来的同事跟他说了一声早安。欧亚刚抬起头准备回应,男人的动作就突然顿住。
因为他看见了刚刚把枪顶在他的脑门上,冷声要求他换宿舍的凶神正屁颠屁颠地跟在自己的新邻居身后,欧亚甚至揉了揉眼睛,开始疑惑自己刚刚是不是在对方背后看见了一条尾巴。对方那殷切的样子看上去简直和刚刚判若两人。
欧亚的手指都开始颤抖了,他的世界观遭受到了难以形容的恐怖冲击,而这个时候,他的新同事对他说:“早啊。”
欧亚张开嘴,僵硬地回了一句:“你好,舒莫。”
然后,他就感受到了一股实质性地、带着一股淡淡敌意和杀意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让欧亚的身体都被无形的寒意笼罩。舒莫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青年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一眼贪婪,紫发男人收回了眼神。像是在说:“我很乖啊。”
欧亚感觉自己的体温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冻死在宿舍里。要不然,他还是早点搬走吧。
欧亚和舒莫刚好要去同一个方向,三个人选择同行。在舒莫的警告后,贪婪总算收起了一直盯着欧亚的眼神,可怜的男人终于不再感觉自己背后带刺,但欧亚的性格显然有些混不吝,在察觉到那股危险感消失后,欧亚就完全遗忘了早上发生的事情,开始和舒莫聊天。
“唉,这段时间研究所里运来的污染物越来越多了。”
欧亚按着自己的肩膀,有些无奈地抱怨道:“有些实验员甚至得一个人负责好几个污染物,话说,这两天都没看见凯文那家伙,他负责的污染物都被推到了我的手上,那几个祖宗也太难处理了。”
这么说起来,舒莫也发现自己好几天没看见过凯文了,他沉思了一会后,想起对方对自己说过的宴会一事,青年试探性地询问了一下,欧文却疑惑地看着他:“我没听说过有这回事啊。”
“……你没听说过?”
欧亚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巧克力,他随意地翻了翻,接着往自己嘴里丢了一块后,示意舒莫要不要来一点,舒莫婉拒了。至于为什么不问问跟在舒莫身后的贪婪,还是别为难欧亚了。
“没有啊。”欧亚说道:“我们的实验所天天死人,谁有空给新同事开派对。”
男人耸了耸肩膀,突然回过神,意识到了一件事:“所以凯文不会被污染物吃了吧,天哪,他还欠我三千星币。”
“是这样吗?”舒莫将手里的书按在自己的额头上,盖住了脸上的表情。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没有注意,等凯文回来,你可以问问他到底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欧亚极其敏锐,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后便转移了话题,舒莫没有接话,但他心里却产生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凯文应该……不会回来了。
“如果他能回来的话,那我确实有话要问他。”
贪婪垂下眼,他长长的睫毛盖在漂亮的眼珠上,让那双绿眸呈现出一股很难形容的暗色。
在那一瞬间,欧亚突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他见自己已经走到了工位,便和舒莫打了声招呼后连忙离开,脚步难免略显匆忙。欧亚离开后,贪婪身上的气息明显活跃了很多,他看着舒莫拉开椅子坐到工位上,就也凑了过去。
舒莫一转过脸,就看见贪婪站在旁边看着他,看着身旁的人,舒莫无奈地道:“你没有自己的工作吗?”
贪婪思索了一会后,回答道:“保护您,就是我的工作。”
舒莫翻着书,莫名地就感觉不太自在。现在许多同事都在办公室内,他们先是走到自己的工位上,然后再是猛得瞧见了犹如舒莫背后灵一般的贪婪,接着就是身体一僵、脚步一顿,感觉膀胱一紧,下一秒就是默默地离开走去厕所。这几乎快要成为一种污染现象,就算是一定要坐到工位上的人,也会选择和舒莫离得远远的。
舒莫心里woc了一声,他既不能把贪婪赶走,也没有办法让对方离开他。难道贪婪真的要这么死死守在他的身边?这样他要怎么工作。
“你是个猎人吧,猎人难道不应该去狩猎污染物?”
贪婪似乎是感觉到了其他人的异样,但他怎么可能在意除舒莫以外的任何人,男人乖乖地坐在舒莫的身边,一双眼睛从未离开过舒莫:“自从上次狩猎后,他们就不再让我去‘狩猎’了。”
“为什么?”舒莫扭过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贪婪看上去显然是战斗力强到恐怖的类型,即使是之前一直处于下层的舒莫,也知道七罪意味着什么。
“因为他们很不高兴。”
“?”
贪婪不知想到什么,勾起唇笑了起来:“他们不愿意再让我进入他们所在的城市了,甚至不愿意再看见我。”
“所以,那些人将我扔到了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舒莫在那一瞬间,看见一种嗜血的表情在男人脸上划过,一股很浓重的血腥味从贪婪的身上传出,带着腐烂到骨髓般的难言气味:“他们说这地方很适合我,就算我失控了,所长也可以将我关押起来。”
贪婪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舒莫也没有继续追问。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贪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于,他的危险程度要强于某些五级污染物,以至于就算是审判所或其他七罪,都不敢接触对方,最终只能选择将他放逐。
他失控地太厉害了。所长的桌面上曾出现过一份建议将贪婪收容或是直接销毁的档案,但所长并未那么做。
于是有些人便选择了旁观,选择等待贪婪自己将自己撕碎的那一天,又或者是贪婪选择向他们低头的那一天。
然后,在他们的计划中,西诺向贪婪建议:你可以尝试向神祈求宽恕,以赦免你的原罪。
接着,舒莫从天而降,出现在了贪婪的怀里。
然后一切就变得混乱起来。
贪婪痴痴地看着面前的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宛如即将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又或是即将在沙漠中陷入干涸的人找到的最后一口泉水。沉重地无法想象。
舒莫低着头,感觉自己背后那道极其强烈的视线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无法忽视。那是一种恨不得将他撕碎了咽下去的感觉,青年低下头处理手中的数据和档案,但是他写到一半,就发现自己实在写不下去了。
“贪婪,你能不能……”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感觉肩后一沉,却是紫发男人从背后缓缓靠近了他,贪婪的呼吸很淡,就算离得极近也仿佛一具冰冷的尸体般毫无声息,只是身上的体温凉得可怕,连没有触及,都像是要将血肉黏在一起般冰冷。
“好奇怪。”贪婪高挺的鼻尖搭在舒莫的肩膀上,用力嗅了嗅:“好奇怪啊……”
舒莫的身体顿时僵硬了,半边的躯干犹如完全麻木了一般无法动弹,贪婪的眼中满是疑惑,他能察觉到身边的人正在用力嗅闻他身上的味道:“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很疑惑了。”
“舒莫,”男人轻声说:“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第040章 夕:你给我带了礼物吗?
贪婪刚凑过来时, 一股异常好闻的香味就迎面撞上了舒莫的脸颊。
很淡,很清雅,透着一股很难形容的味道。是会让人会心生好感的类型, 光是单纯的想象都能勾勒出一个典雅的美人, 贪婪的外貌实在太过优越,优越到让人会不由自主地沦陷。
“什么味道?”你的身上才有味道吧。
舒莫往后退开一点,他的手搭在书页上, 黑发遮挡了一点视野。但他仍然也能看见贪婪那弯曲如扇形般的眼睫毛,一根根地卷曲着翘起, 他的这副皮相实在太好看了, 却不显得女气,舒莫往后退,贪婪就继续往前靠近着,他的眼神纯粹又干净, 就像是在单纯地察觉到哪里不对劲般询问道:“一股很奇怪……很恶心的味道……”
舒莫:“?”
他低下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却什么都没有闻到, 顶多闻到一股空气里传来的消毒水味, 实验所里最不缺的就是这股混着药剂和消毒水的气息, 闻久了还会觉得有些反胃;再然后就是从贪婪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气,这几种气息温和在一起后, 就变得让人的脑子都晕晕乎乎的, 舒莫张了张嘴, 突然有点想吐。
他咳嗽了一声, 接着皱起眉, 不知道为什么又咳嗽了一声。
贪婪凑到前方, 他眯起眼,视线在舒莫的身上一点点地来回巡视着, 仿佛要掀开舒莫的衣服,将他身体的每一处都仔细地观察而过,借此揪出那潜藏在男人体内,污染了他好闻气息的东西。
舒莫闻起来是一股什么味道呢?
贪婪将人拉起,接着不由分说地拖到了角落里,舒莫猝不及防下差点被人直接拖走,他勉力抵抗,手指握住一旁的门框,十指用力,却被男人轻而易举地一根根扣下来。
贪婪的举动带着一点莫名的急躁感,办公室内的小门被哐地一声打开,里面正在拿着通讯器汇报工作的猎人看着这一幕,惊得手里拿着的东西都掉到了地上。
舒莫在不断挣扎,但贪婪的力气实在太大了,男人抿着唇,转过头凝视着一旁的猎人,对方举起手颤颤巍巍地从他身后跑出去,甚至还体贴地关上了门。随着她的离开,大门被瞬间关上,昏暗的灯光下,紫发男人拉住舒莫的手腕,他的手指太长,以至于舒莫就算想要挣扎也无计可施,只能被那双白皙的手圈住。
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由绝对武力带来的压迫感,贪婪长得实在太高,高得可以连投下的阴影都可以把人直接圈在其中。
“你到底想干什么?”
舒莫停下了手上无意义的挣扎,他看着面前的人,实际上并不觉得贪婪是想带着他来这里干什么,但这样的举动还是让舒莫感到有些不悦。
紫发男人的一切举动中都带着一种直白的莽撞和冲动,是一种不顾其他人意愿的强制。舒莫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看着贪婪用一双绿眸望着他,眼珠转了一圈后,就低下身凑了过来,似乎是想要掀开他的衣服。
Woc!
舒莫一把拍开他的手,贪婪眯起眼睛,眼中有些疑惑,更非常执拗,他又再次伸出手,舒莫又一巴掌拍开,就这样一次次地重复后,贪婪终于停了下来,说道:“你身上有不好的味道。”
“贪婪想要帮你。”
舒莫护住自己的衣襟,他就那样死死贴在墙上,用很茫然的眼神看着贪婪,从一开始贪婪遇见舒莫的时候,青年身上就一直带着一股很好闻的香气。
贪婪无法去形容,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当舒莫低下头,用手按在他的头上时,一直生活在剧痛中的贪婪体会到了一种难言的安定感,宛如回到了最原初的时期,酣睡在母亲的摇篮之中,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股让人安定、舒适的气息,他可以感受到面前青年的身后,无数纯白色的光点包围在他身边,共同环绕着对方,展开一片犹如星河般的光海。
贪婪听见无数声音拱卫着面前的人,而舒莫则伸出手,给予他安抚,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是平稳的、安详的,像在暴风雨前的夜晚时躺在由柔软布料组成的被窝里,只要他闭上眼睛,就不会再感受到任何危险。
贪婪很想咬舒莫一口,幻想过那是一种何等甘甜的滋味,就连舒莫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都让他无法自控,贪婪甚至得用尽全力才能压制自己去侵占对方的冲动。但现在,贪婪却发现舒莫的身上传来了一股很难形容的腥臭滋味,它在一点点地侵蚀着舒莫的味道,尽管这只是一个预兆,甚至于还没有产生危险,但贪婪却已经无法忍受。
“让我帮你——”
贪婪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在舒莫想要推拒他时,甚至忍不住用上了些力气。黑发青年的手腕被他捏红了,舒莫微微皱起眉,在那一瞬间露出的神色有些痛苦,眼神中更是带上了一点不悦,宛如被那道眸光刺中心脏,原本可以直接强硬地去探查对方身上异样的贪婪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身体犹如被凝固了一般动弹不得。
“够了。”舒莫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他伸出手,一点点地将自己的手腕从贪婪手中拔出来。这一瞬间,贪婪可以有无数种方法去压制面前的人,并不顾对方的意愿继续自己的行为,但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舒莫扯出自己的手腕,接着,青年按着自己发红的右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这是在做什么?”
舒莫轻声道。贪婪抽回手站在他的面前,眼神仍然有些固执:“我想帮你。”
“我必须得保护你的安全,”贪婪的眼神仍然很纯粹:“我没做错什么。”
舒莫很想抽根烟,他对贪婪说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贪婪舔着唇,他抬起头,用蠢蠢欲动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人,舒莫却不为所动,这是一场无声无息的较量,贪婪的眼神死死地顶在舒莫身上,换成其他情况,又或者换成昨天,舒莫也许会感到畏惧。
但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不行,不管贪婪出于什么目的,他也不能再退让一步,否则下一次,他就还是会像现在这样,被拖入这里,以保护他的名义肆意摆弄。
“你不是说……你会听话吗?”舒莫的声音放得很轻,他的语气柔和,却故意不去看面前人的表情,就连脸上的温柔仿佛都是另一种施加压力的方式:“现在却连我的话都不听,更是直接把我拉到这里来。”
“我要保护你。”贪婪执拗道,从舒莫的视角,只能看见他低垂在身侧的手掌,那双手看上去白皙如玉,却分分钟可以掀起一场暴乱。
“你这样让我很失望。”舒莫向前一步,这一次他直视着贪婪的神色,看着男人的表情从病态的执拗,再到被他直视时的略微动摇,贪婪就像是一头随时会暴起,接着按照自己的想法胡作非为的野兽,而舒莫站在他的面前,却要用手里握着的报纸一次次地在野兽试图扑向他的瞬间击退对方。
这是一场很艰难的斗争,舒莫却没有放弃的意思,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如果这一次让贪婪成功了,那下一次,对方一定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对待他。
他不会后退,一步都不能退。
舒莫说:“你不是说过要听我的话吗。”
贪婪的眼神几番变化,有那么一瞬间,舒莫甚至能够察觉到对方手臂上鼓起的青筋,他明明有那个能力对舒莫做任何事,又为什么要遵从对方?
可是那是他的神……
贪婪想到这里,脸上的神色终于开始动摇起来,男人第一次主动退后一步,他眼中的神色仍然是一片疯狂的执拗,他咬着牙,将手指伸进嘴里把自己的手撕咬地一片鲜红,血从嘴角流出来,贪婪垂下手,男人的血液并不是纯粹的红色,而是有些发暗,发沉,带有淡淡的粘稠感。
他舔着自己唇上的血,看着面前的舒莫,又再次感觉到那股无法形容的吸引力,贪婪的脸上满是痛苦,但眼中的狂热又让他显得病态起来:“我没错的。”
贪婪说:“我只是想要保护你。”
舒莫扭过脸:“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我不可以吗?”
贪婪的声音有些发抖,舒莫没有回答他。男人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人,就在舒莫以为他会像水晶一样碎开的那一瞬间,贪婪却呵呵地笑了起来。
“没有关系,都没有关系。”贪婪说:“只要能守在你身边就好。”
舒莫抿起唇,犹豫了片刻后,黑发青年脸上重新露出温柔的笑容,他对着贪婪伸出手,男人就露出疑惑又迟疑的表情,对着他蹲下身。
柔软的紫发蹭了蹭他的掌心,舒莫刚想说些什么,大门却被忽得推开,西诺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他刚刚好将这一幕望在眼里,那一刻,西诺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贪婪,又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舒莫,脸上的绝望生动到无法用言语形容。
“你?”
“你们?!”
那一瞬间,舒莫回过头看着他,三个人形成了死循环:舒莫看着西诺、西诺看着贪婪,而贪婪则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世界陷入绝望的寂静。
片刻后,舒莫才听见自己用干巴巴的声音说:“你是来找贪婪的吗?”
西诺一幅快要昏厥的样子,他不知道找了多久,才终于找到了贪婪的踪影,结果打开门的一瞬间就看见了这副场景。男人甚至有些想要辞职了,主教大人啊,看在神的份上,这份工作真的是他可以做的吗?
“今日的‘训诫’即将开始。”西诺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以最后的职业素养说道:“贪婪大人,你该去往告解室了。”
贪婪的眼神死死黏在舒莫身上,像是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存在一般,舒莫的手还按在他的头上,在西诺的注视下,他动作僵硬地把手伸回来,接着说道:“是很重要的事吗?贪婪,你要不先去吧。”
“我要留在你身边保护你。”贪婪声音很轻地说。这句话同时让两个人都心中一紧,舒莫回过头看着他,贪婪和他对视着,片刻后,紫发男人缓缓移开了视线。
“听话。”舒莫说。
贪婪皱起眉,接着垂下眼睛,他伸出手,一块漂亮的、淡绿色的晶体就在他指尖成型,那看上去像是一块水晶,其中的雾气形成一团形似眼睛般的图案。
贪婪把这块东西递给了舒莫:“只要有这个东西在,贪婪就能找到你。”
他看了几眼舒莫后,黑发青年不得不伸出手,让贪婪将晶体按在他的手腕上,那个图案就那么印在了舒莫的皮肤上,看着这一幕,贪婪才感觉安心了许多。西诺连忙让出道路让贪婪离开,紫发男人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当贪婪的身影消失在通道的尽头后,舒莫才像松了一口气般瞬间失去力气,瘫倒在墙上。
“味道?”他这才想起贪婪说的话,青年低下头,低下头在自己身上环视了一圈后,舒莫说道:“我身上哪来的味道?”
“狗鼻子吗。”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那里现在还泛着淡淡的红色。贪婪的手劲实在太大了,一上来发个疯,再闹个脾气,人站在那里直挺挺地看着舒莫,身上的疯劲能吓死人。
疯狗。
他想,但又不算是厌恶,也不算是太过排斥。
他只是有些无法应对,舒莫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死缠烂打地粘着他,追在他的屁股后面,赶也赶不走。
但他并不算太过讨厌。
舒莫眯起眼睛,思考着之后怎么应对贪婪的方法,他从房间内走出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脚边像是踹到了什么,青年一低头,就看见小蜘蛛匕修昂起脑袋盯着他看了一眼后哒哒哒地走开了。经过刚刚的一番波动,办公室内又显得安静了许多,舒莫刚察觉到这一点,就意识到不对劲,很快,他就察觉到了寂静产生的真正原因。
一道一头灰蓝长发的身影坐在他的工位上,正撑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什么。似乎是背后长了眼睛似得,舒莫刚走过来,就猛不丁地听见所长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训完狗了?”
舒莫的脚步一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男人坐在椅子上,缓缓转动座椅转过了身,所长的一只手扶在椅子上,另外一只手则托着自己的下巴:“你们刚刚在里面,似乎玩得很愉快?”
他意有所指地说着:“你训狗的方式很不错。”
你训狗的方式很不错。
很不错。
不错。
舒莫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正在此时,匕修哒哒哒地走了过来,它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舒莫,接着,匕修突然伸出一根爪足,模仿着舒莫刚刚的样子,对着空气做出了摸头的动作。
看着它那活灵活现的样子,舒莫只感觉自己连耳朵根都快红温起来了。所长的视线也落在了匕修的身上,脸上的表情越发模糊起来,像一团渐渐凝固的冰。
“所长您来找我……要干什么?”
舒莫强迫自己忽略匕修的举动,将话题引到另外一个方向。他实在受不了现在的气氛了,所长的双腿交叠,姿态优雅:“该进行下一场实验了。”
男人说道:“你不想去见见你豢养的怪物吗?”
“0号现在,可是非常、非常想见你呢。”
听到夕的名字,舒莫的眼睛都亮了一些,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对着所长点了点头。男人的视线在他的手上转了一圈,看见舒莫从袖口里伸出的皮肤,那里红肿了一圈,因为过度的暴力,而导致皮肤都遭受了摧残。
“你很容易受伤。”所长用的是聊天般的语气,但很笃定。舒莫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他以为所长在担心自己遇见夕时受伤,于是回答道:“夕不会伤害我的。”
“哦?”闻言,所长抬起脸,不知为何,舒莫感觉他的视线在自己的身上转了一圈,但不是在看脸,又不是在看胸口,而是介于下巴和胸腹之上的部位。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就跟我来吧。”
舒莫跟在所长的身后,看着男人的背影皱起眉,他的五指上升,下意识地按照所长刚刚视线延伸而来的方向寻找着位置。
然后,他的手在肩膀上按了按,接着又伸向了下巴,最终,他的手迟疑地下移,落到了他的……脖子上。
面前的男人,刚刚在用一种异常尖锐的、让人心惊胆战的眼神,看着他的脖子。
似乎在审视他脖颈的长度。
舒莫的眼角抽了抽,他心想,不可能吧。
两个人一路上没有多话,所长在路口处输入权限打开大门后,舒莫便换上了特制的衣服重新走入了收容室内,青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通道中,所长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眼神深邃。
偌大的收容室内,仿佛是和最开始时一模一样的场景,被翅膀包裹的巨茧内传来很轻的哼声,而在舒莫的前方,一面映着舒莫身影的镜子缓缓下坠,接着消散在了地面中。
“夕。”舒莫站在不远处,看着面前的怪物,声音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我来见你了。”
空旷的房间内只有他的回声,以及那悦耳的、轻柔的圣歌,舒莫的脸上划过一丝茫然,他向前走了一步,却被眼前的血海挡在了外面,一道道血带在血海中涌动着,钻进又钻出,它们挡在舒莫的脚边阻止他的前进,却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舒莫尝试着向夕的方向走近,却发现……他无法靠近对方了。
黑发青年停下脚步,沉默了。
夕好像……不愿意见他了。
感受到来自对方沉默的拒绝,舒莫下意识地抬起脸,就看见了所长背光下显得晦暗不明的表情,害怕自己被夕抛弃的饲养员发出了无助的祈求声,舒莫尝试着跨过面前的血海,却被那些游动的触须死死缠绕。
“夕,抱歉,我应该早点来见你。”
“你还在计较上次的事吗?我不是故意抛下你的。”
舒莫不顾脚下的警告,一步步地尝试向夕的方向靠近,对方似乎无动于衷。一条又一条触须从他的身边游戈而过,接着发出细小的尖叫声,一圈圈缠绕住青年的脚踝。舒莫简直像是在血海中行走了,他艰难地前进走,随时有被其淹没的风险,然而男人却固执地向着夕的方向前进,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
“夕……”舒莫向着夕的方向伸出手,却脚下一扭,被触须包裹着坠落在血海中。就在他即将要被淹没的一瞬间,一只巨大的手掌凭空出现,将青年稳稳托在掌心。
舒莫的身体被缓缓托起,悬在空中,他被托举到了夕的面前,不像是来寻找对方的信徒,倒像是被献祭上来的祭品。
“夕。”舒莫伸出手,想要触碰面前的翅膀,对方却轻轻一颤,避开了他的手指。在舒莫的面前,那环绕着巨茧的羽翼缓缓展开,在舒莫的视线中,一个通体雪白,身穿长袍的完美生物从翅膀的遮掩下挣脱,他的胸口中,一条贯穿了对方身体的锁链正在往下汩汩地流出鲜红的血水。
“你来这里,还给我准备了礼物?”
男人抬起脸轻笑起来,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悦耳,给人一种隐隐的被蛊惑感。夕抬起手,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另外一只手张开,对舒莫说:“过来。”
舒莫犹豫了一瞬,他皱起眉,对夕说:“礼物?”
他的身体骤然一轻,却是那只托举着他的手将青年放在了地上,舒莫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犹豫了一瞬后,还是走了过去,将手放在了夕的掌心上。
接着,在舒莫的注视下,脸上覆盖着半张纯白面具,只露出一个下巴的怪物张开唇,轻轻咬住了他的手指。
舒莫的手指蜷缩了一瞬,他在犹豫,不知是应该收回手,还是应该阻止对方。夕甚至没有怎么用力,舒莫的手就那样乖乖地被他握在手心,下一秒,在舒莫的注视下,夕的牙齿往后移动,就那样眼睁睁地,在舒莫的面前,从他的指尖拽出了一条还在蠕动的虫子。
“?!”
舒莫的眼睛睁大了一些,看着夕将那条半透明的机械生物从他体内拔出,青年的身体骤然一轻,甚至感觉精神上的某种压力在那一瞬间消散了许多,舒莫想起了贪婪之前的异样,所以,对方确实在那一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之后得去找贪婪道个歉。
这么想着,舒莫睁大眼睛,看着夕用手指捏住那只虫子,在手心里轻轻摇晃着,下一秒,男人的掌心裂开一张嘴,将那只符虫扯成几段后,犹如戏弄虫子一般将其撕碎,接着慢慢吞噬。
细小的尖叫声传出,夕收回手,看着面前的青年,轻声说道:“多谢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