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

    教室鸦雀无声,严峥嵘轻轻一推银边眼镜,预示着风雨的到来。

    锐利的视线穿透玻璃镜片,扫过瑟瑟缩缩躲避对视的学生们。

    “祁年同学最近表现很好啊,上课不睡觉了。这个问题就你来答一下吧。”

    在一群驼背低头灰头土脸的高中生里,皮肤白皙脊背挺直的祁年相当引人注目。

    一道道目光投过来,祁年放空的双眼缓缓聚焦,凝聚成班主任的形状,然后迟来地,一个激灵。

    漂亮的桃花眼瞬间亮了几分,波光粼粼。

    当其他同学因为随机点名而紧张吞咽口水的时候,此时被点到的当事人,眼眸半垂,似是在深思熟虑。

    前排的俞向佑已经在替他抓耳挠腮了。

    祁哥怎么可能答得出来啊!

    但祁哥最近都不上课睡觉了,真转性了也说不定?

    祁年没抓耳朵也没抓脖子,只是撩了下额前的碎发,挡住班主任利箭般的视线,小心而诚实地开口:“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

    而他简简单单一个无意识的小动作,居然惹得班上的女生交头接耳,脸上飘荡起春风。

    严峥嵘见状眉头紧蹙,皮笑肉不笑:“行,下次上课记得别睁着眼睛睡觉啊。”

    “……”

    秉持着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祁年在似有若无的窃笑中重新落座,旁若无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眼角还渗出点晶莹的泪花。

    严峥嵘环顾教室一圈:“这道题有人知道吗?”

    隔着一条窄走廊,两个女生你推我我推你,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祁年刚扭头往那边看,视线就被同桌往前倾斜的身子挡住了。

    两个女生终于决出一位代表,往他们这桌递出一个纸团。

    纸团闯入周砚辞的余光里,还伴着一声:“周砚辞,能不能帮个忙……”

    周砚辞豁然站起。

    严峥嵘立刻看向这边,在走廊半空中握着纸团的那只手,受惊一般猛然缩回去。

    “我来吧。”

    整个教室里,只有祁年身边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同样优越的身高,出类拔萃的外貌。

    然而,他与同桌祁年懒散随性的气质迥然不同,有种疏离的距离感,嘴唇薄削,眉眼冷淡。

    祁年正抱着双臂,盯着前方俞向佑的发旋发呆,对斜上方侃侃而谈的同桌并无多大兴趣。

    满意的笑容终于浮上班主任严肃的嘴角,最后他只挑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问题:“不错,但下次回答问题要先举手。大家回去可以再按照砚辞说的思路再想想这道题。”

    祁年懒洋洋趴在桌上,接下来的内容似听非听,倒也一直坚持着没睡过去。

    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周砚辞笔尖微顿,极克制地瞥过去半眼。

    祁年努力撑着惺忪的睡眼,嘴唇撅得老高,不知道在苦恼些什么。

    *

    下课铃响,弥漫教室的严肃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俞向佑一天在学校,半天对着黑板发呆,半天则扭身向后,凑在祁年耳边叭叭。

    “祁哥,困的话你就睡呗,反正不睡你也不听。不仅没得到知识,还失去了睡眠。”

    祁年枕在胳膊上闭眼假寐,闻言眉头皱起,片刻后又松开,好半晌只有一声无奈的:“哎……”

    隐约有人拽了下椅子,响在右边。他的脑袋在臂弯里一歪,改为朝右,眼皮悄悄撑开。

    窄窄一线的视野里,周砚辞收拢桌上的书本,轻手轻脚拉开椅子,抱着一沓作业本走出教室。

    少年清瘦的背影挂着宽大的秋季校服,但因为肩膀平直开阔,并不显得单薄。

    等他消失在教室门口,祁年收回眼,双手抱胸重重靠上椅背。

    祁年和周砚辞的关系一直不好。

    周砚辞,全市中考第一,在实验班待了一个学期,就因为和同学不和转到他们这个普通班来了。同学们都对这等学神有种天然的崇拜,何况他还生了副绝佳的好皮囊,自是夹道欢迎。

    祁年的哥们曾试图把他拉到小圈子里来,不过,找周砚辞请教学习他有求必应,约他出去玩他却是绝对不玩,再加上祁年不太喜欢他,几人的交际便局限在了学校教室里。

    至于祁年为什么讨厌周砚辞,仍是个未解之谜。几个五大三粗的直男哥们也不太关心这种弯弯绕绕的事,男生之间嘛,只要不打起来就是哥们,他们前段时间不还一起去周砚辞家里玩了吗?

    在俞向佑看来,无非是穷人仇富,学渣仇学神,周砚辞的外形条件也严重动摇了祁年的校草之位,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那做兄弟的就更不能去问了,免得伤害到祁年的自尊心。

    就只说祁年上课不睡觉的这件离奇事。

    “不是我说,祁哥你真转性了?你真准备好好学习了?你不是说你那篮球随便打打都能上清华吗?”

    “我想了好几天……”祁年却自说自话,忽然问,“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去周砚辞家玩?”

    “当然记得啊。”俞向佑回想起来,又是一脸的崇拜外加憧憬,“我这辈子第一次去大别墅!我感觉大别墅里的空气都要比外面的清新顺畅,要是能在他家常住,没准我多年的老鼻炎也能不药而愈了……”

    “我们玩的国王游戏,只有这个可能了。”祁年打断他的废话,又问,“那副牌是你的吧?牌还在你那儿吗?”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头脑简单的男生并未起疑,随口一问便接着说,“在是在,但国王牌不见了,我也不记得我给它丢哪去了。”

    得。

    破案了。

    事情的真相,果不其然,是最难以置信超现实的那一个。

    要不是真有超自然的事降临在了祁年身上,绝不可能动摇小学渣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

    祁年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最后选择先拐弯抹角试探试探:“你就没问问周砚辞吗,说不定丢在他家了呢?”

    “问了,他说没看见,找到了就告诉我。不过剩下的牌我都丢了,找到了也没用——”俞向佑看着祁年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终于察觉到了点什么,话锋一转,“到底怎么了祁哥?”

    送完作业的周砚辞正从大门那边走回来,祁年赶忙转开头,随口敷衍了句没什么。

    *

    上上个周末,是高三第一次月考后难得的放松,想到接下来一年的苦读生活,几个臭味相投的家伙一寻思,不如开个party,告别过去逃课睡觉摸鱼的潇洒日子。

    刚好周砚辞爸妈周末有事外出,party的地点就选在了他家的别墅。

    俞向佑带了好几种桌游,但国王游戏只玩了三轮,因为周砚辞霸占了三轮的国王牌,欧到人神共愤,大家被折腾得苦不堪言,一致决定换下一个游戏。

    抽到的卡随手往裤兜里一放,然后就忘了,桌游的所有者也粗心没提醒。

    所以,国王牌遗落在周砚辞家的可能性很大。

    party后过了几天,祁年白天训练晚上又打游戏,累得趴在桌上睡了整天,被严峥嵘叫到办公室大训一通。

    周砚辞正在帮老师录成绩,在办公室里听了个现场全程。

    两人差不多时间从办公室出来,周砚辞严肃傲慢的样子和严峥嵘如出一辙,相当招人厌烦地来了句:“你以后别上课睡觉了。”

    祁年翻了个白眼,习以为常,心说周砚辞最知道怎么挑战他的雷区。

    结果,第二天再来学校上课,他就睡不着了。

    不管是数学课、语文课、英语课,老师口音太重听不懂的课,无聊透顶昏昏欲睡的课,没有老师的自习课……

    他全都睡不着了。

    睡、不、着、了!

    第三天、第四天……直到一周结束,新的一周开始。

    眼睛里炸满了红血丝,偏偏就是睡不着了。

    到最喜欢的体育课上,祁年也是无精打采。

    俞向佑用胳膊肘撞撞他:“怎么不打球?现在不好好珍惜,再过两个月,体育老师就要开始体弱多病了。”

    祁年用一种堪称幽怨的眼神无声扫过去。

    周砚辞突然走了过来。

    故意忽略祁年,只向死对头的好哥们搭话。

    “余向佑,你不打吗?那帮我拿下水吧。”

    “打呀。”俞向佑双手抱着球,下巴一抬,无知无畏地拒绝了,“放地上呗,没人拿你的。”

    祁年瞳孔微微放大,震惊、不敢相信、难以理喻的复杂情绪在眼睛里交织。

    他霍然起身,把上次一起开party的另一个哥们拽过来。

    然后对周砚辞说,面色急切:“周砚辞!你让叶天扬帮你拿水!”

    “为什么?”周砚辞自然不肯听从这种奇怪又幼稚的要求,视线从祁年一掠而过,放完水吩咐叶天扬,“走吧,接着打。”

    叶天扬看看祁年,再看看周砚辞。

    “呃……”在周砚辞的要求之下,他支吾了半分钟,也拒绝了,“我还是先去上个厕所吧。”

    留下祁年在原地瞪大桃花眼。

    ?

    没天理了!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需要听从国王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