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不敢相信自己被允许吃饭,虫奴偷偷窥了一眼于寒的表情,眼神纳闷儿,又快速垂眸躲开。
“你脸上的问号是几个意思?”用手敲了一下桌面后,于寒语气失去耐心的强调:“我说让你吃饭。”
“……是!”
完全肌肉式的反应,安德烈拿了桌上的饭盒,又不知从哪里端出一只盘子来,颤抖着将所有饭菜倒进去后,如犬般趴在地上,大口的低着头往嘴里吞!
……嗯?
震惊的于寒缓缓眯起眼,好一会儿才接受他这个反应,试着把桌上的勺递给他……安德烈在迟疑片刻后动手接了勺,继而果断改成用勺子往嘴里送,不过还是趴在地上吃。
看着这一切的于寒,如果通讯器还在,他可能会立刻联系自家大哥。
他家大哥曾经对忠诚勇敢的犬类有着无比的喜爱,因为军队工作不能养犬,故而养了不少兽人类生物消遣,最终在娶了一只虫族之后彻底沉沦,无数次表示——他的老婆比狗强。
此次代表帝星总局前来703星系解决虫族问题,他家大哥娶了一只虫族,让组织认定他更了解虫族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于寒也确实认可自家嫂子性格活泼又顺服,一撒欢儿就往大哥腿上趴,高兴起来鼓着小翅膀就飞跃转圈,发出吱吱的快乐虫鸣,偶尔眼睛一眯露出鸡贼的笑意,不用说话都知道他要过来当舔狗,别提多欢乐。
因此,单纯讨论‘狗’这个问题,于寒不得不承认,确实一山更比一山高。
没能让大哥也一开眼界,真是太可惜了。
*
饭后,于寒躺在床上休息了一阵。
按前面的经验,当他休息时,虫奴总是会安静的跪在他手边或脚下,直到他苏醒,给予指令。
但这次,就爱玩弄底线的于先生伸手摩挲着虫奴颈间满是倒刺的控制圈,把他拉上了病床。
看着雄主做出惊人动作,虫奴神色僵硬,几乎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两只手都紧张到不敢落下。
“陪我睡觉。”把身边腾出一个地方后,于寒躺的稳稳当当,还拍拍枕头,对他眉飞色舞:“来。”
虫奴迟钝了好一会儿,才应了声‘是’,随后在窄小的床边边找了个地方侧躺下。
雄虫的病床对他来说有点小,尤其,床上还放着另一只‘雄虫’,几乎大气都不敢喘。
相比之下,于寒睡得倒是舒坦,甚至在神魂迷糊之际毫不客气的直接把一条腿直接搭到虫奴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
许久。
迷迷糊糊的于寒突然感觉身边一空,睁眼发现那只虫奴竟自作主张从他床上溜了。
刚还说什么永远忠于雄主,身体与思想都归属雄主,雄主拥有他一切的支配权与使用权……现在看来,也和大多奴隶一样,不过是规矩下的照本宣科。
想知道他要去干什么的于先生装作不知道,透过被子的缝隙眯着一双老花眼悄悄观察,看他走到门口,对门口进来查房的一位医生开口。
“南斯医生,奴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奴的雄主在睡觉,希望您能稍微关照一下他。”
“你还要去那里?”医生是那天帮他接骨的主治医师,此时声音听起来满是担忧:“那三只雌侍以为他会死掉,都退避三舍不肯来,你可以对他说明这一切,他为了有虫照顾自己,也许会留下你。”
虫奴沉默了很久,最终也只答出两个字:“不了。”
在他离开后,有只路过的年幼雄虫病患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不是从前的安德烈上将吗!听说他最勇猛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是他。”医生低叹一声:“勇猛有什么用,战败之后还不都是一场笑话?自从被送给屋里那只雄虫,他就被丢进诫训所,一个月啊,正常奴隶三天怕不是都会疯,暗无天日的一个月,都不知道怎么挨的。”
“为什么?诫训所是什么?”
“那里啊……”南斯医生停顿了好一会,才继续说:“是一个管教雌虫的地方,进到那的雌虫都要被像东西一样处理,磨平所有棱角,稍有反抗,哪怕是眼神,也会立刻得到惩戒,他们用无数的刑具不分昼夜将痛苦的滋味深深刻进雌虫脑子里,直到他们成为听话且忠诚的产物。就像安德烈上将那样,在雄主面前,不被问话的情况下必须跪着,不能抬头看雄主腰部以上,甚至站立或跪也有标准姿态要履行,双手背在身后或跪直垂首。他的思想和灵魂都不再允许有任何痛苦与快乐的表现,雄主给的就是快乐,雄主对他施与的任何惩罚以及损害,都必须心怀感恩。”
“好可怕……”年幼雄虫害怕的声音都在发抖:“怎么会有这种地方!这太……太不对了!”
“是吗?”南斯医生苦笑了一下:“很意外您会这样说,如果可以,希望您未来对自己的雌虫仁慈,不要让他去那种地方。”
“我会的南斯医生!”
于寒听着他们说话,忽然明白之前安德烈的迷惑行为都是怎么回事。
是那些教条让他形成了一个直线思维,雄主让他吃,他就吃,雄主把勺子丢给他,他就用勺子吃。
严格执行并服从雄主的每一句话,雄主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
而这一切,可能自从他成为虫奴开始,就要无时无刻的履行。
直到,死亡到来的那天。
但不解的是,既然他如此恪守教条,为什么又会在得到‘陪我睡觉’指令之后,还坚持跑出去?
*
整整两个小时,当这只虫奴再回来,进门的脚步声缓慢拖沓,像是经历了什么巨大的疲惫。
于寒依旧没有睁眼,直到十分钟后才装作若无其事般睡醒,伸了个懒腰,顺便扫了他一眼。
此时那双从一开始就极其吸引于寒的雾绿色眸底的血丝变得更重,肩膀两侧多了不少新鲜血渍,腰上的衣服比早上破败的更大块,手脚上也有被铁拷紧箍后留下的印子,或许还经历过什么惨痛的挣扎,周围皮肤都刮的布满青紫色的淤血痕迹。
回想起上午那两只雄虫说他下午要去军部参与拷问实验,于寒还以为他经验丰富,即便成为了虫奴,也被返聘回去进行一些军团工作赚取收入。
现在看来,他特么是被拷问去了。
在有尊卑分别的星球,一些地位卑微的奴隶确实会被当做活体实验物品,为医院或者军区做活体小白鼠。
此时安德烈依然和之前一样安静跪在角落里,看到雄主醒了,也只是谨慎的归拢了一下自己的腿,保持一个更规矩的姿势。
比起家里那只活泼好动被大哥宠上天的虫嫂子,他安静到显得有些可怜。
但现在这种情况,于寒深知自己暂时没办法联系上帝星,飞船也是被炸毁的不知道飘在星际战场的哪个角落,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完美的伪装纳维尔养精蓄锐。
就连纳维尔本虫回来,都得被当成赝品处理掉的绝对伪装。
按南斯医生所说,安德烈的雄主对他并不好的事所有虫都知道,他现在遭遇的这一切也都是之前的纳维尔的决定,那么如果现在主动询问或改变,很有可能暴露问题以至引火烧身。
想着,于寒出声叫他:“安德烈。”
“是。”他立刻回应,嗓音像混了血般破碎。
“过来。”
叫他来,他就膝行过来,抬眸用那双疲惫到满是血丝的雾绿眼瞳望着病床上的雄主。
看了那双眼,于寒语气又一次不自觉的温和下来,拍拍床边:“手,放这。”
安德烈疑惑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递出哪一只手,干脆两只一起抬起来,小心的搭在床边边上。
他身量瘦削,故而手的形态也不错,几个指甲细长尖尖,但内里却全是黑色的淤血。
也不知这虫奴到底都遭遇了什么,全身上下看起来就没一块好肉。
于寒握住他的手腕,一缕精神力悄悄顺着他腕上伤口潜入,快速找寻到一些最新的记忆细胞复刻下来,当再收回时,他脑中便出现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在冰冷的实验室中,所有虫们都穿着军装制服,长靴走路时发出嗒嗒的响声。
他被吊挂在泛着黑色漆光的栏杆上,手脚拷着防止挣扎的铁链,那些虫们拿来一样又一样的东西摆在不远处的桌子上,用毫不怜悯的眼神将他的手脚束缚检查一遍。
随着一只手按动启动键,强大的能量波从正对面冲击过来,皮肤烧灼到全身都在颤抖,五脏六腑也被冲击到快要破碎的感觉,口中吐出血,身上的旧伤也再度被撕裂,地面上到处都是红迹斑斑,这样的刺激导致了他体内精神力出现了爆冲的情况,又被手腕以及项圈上所携带的制衡系统强行压制到抽搐。
在这样的冲突刺激中,他的眼睛逐渐陷入迷茫,这一段记忆也变得模糊。
但刺痛没有停止,记忆细胞中的痛觉记忆一波比一波强,持续了很久,像是随时会将人逼迫到死亡边缘。
面对这种完全沾染着血腥和残暴的记忆,于寒面色并不好看,直截了当的询问他。
“今天都做了什么?”
“今天是测试子弹冲击性。”安德烈平静地叙述着:“流弹,散射弹,以及蜂窝弹远距离与近距离的具体伤害数据。”
即使他说的轻松,也好像清洗过身体,简单处理了血迹和伤口,于寒也在结合那段记忆的情况下听着都感觉疼。
在他全身上下打量几遍,掀起领口看看,一块青,拨开袖口看看,一块紫……最终透过破烂的布片看到腰侧一处烧焦了的伤痕,于寒无语到直翻白眼。
“为什么不求我?你就真的这么想死?”
安德烈微微一愣,随后垂下眸,语气依然是沉静平和:“您……签了合同的。”
言下之意,这还是个不能轻易取消的决定!
妈的。
看着眼底满是血丝的虫奴,于寒有些头大,烦躁的嘶了一声:“你原本也是荣耀至极的。现在变成这样,不恨我吗?”
“不。”对于安德烈来说,什么军功荣耀,脊背挺直的行走都已经是过眼云烟的梦,现在的他,就是一条狗:“是奴的错,雄主可以恨奴,奴没有资格恨雄主。”
过于刻板的回答,让于寒有些不相信:“我想你说真话。”
“这就是真话。”安德烈看着墙角的一个破碎小坑坑,语气无比认真:“奴之所以是奴,是因为败战,不是因为雄主。”
言下之意,是他战场上犯了错,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于寒终于松了口气。
他其实也怕这虫奴深恨雄虫,在这样近距离的照顾中,突然哪天脑子一抽半夜拿刀把莫名其妙成了他暂替雄主的自己直接嘎了,所以想能施舍就施舍,让这虫虫松快点,自己也安全点。
既然暂时没办法救他,他也能拎得清答案,就也只能先这样。
想着,于寒拿起药板,将里面的四粒白色抗炎药分出两粒,递给他。
虽然不知道之前他的雄主到底让他都做了什么,但于寒相信虫族的恢复能力和求生欲,这两颗药,至少能让他舒服些。
安德烈看到药片,眨了眨眼睛,还是不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吃。”于寒给予他指令。
他依然不解,但肌肉习惯性的照做……拿起药片丢进口中,嘎嘣嘎嘣,直接嚼碎吞了下去。
看着虫奴表面风平浪静,实际上有个悄悄抿唇的动作,于寒心下笑他还是苦到了,顺手把自己吃药的杯递过去:“告诉我,这些药的钱,是谁付的?”
“是星政府赠予。”安德烈接过了水,像个杯架子般放在手里端着:“雄虫可以拥有整个社会最好的治疗。”
“哦。”确认是这种普遍的雄尊社会后,于寒小心的问出最在意的问题:“那咱们家……没钱了吧?”
虫奴像冰冷无情的提款机提示银行卡余额为0一样坚定的答:“是。”
于寒不死心:“一点都没了?”
提款机再次答复:“是。”
一穷二白,还有两千万外债。
于寒扶额望天,许久后才认命叹了口气,再次给他指令:“水喝光,杯还给我。”
虫奴立刻照做,一口气喝光所有的水,再将杯子恭敬的递还到雄虫手上。
于寒看着手里的水杯,又看看那再次把头低下,恭敬规矩的跪立在他病床前的虫奴,还没等说话,外面又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哥!就是这!”熟悉的金毛雄虫说话声,转眼病房门被踹开。
他们带了七八只毛色各异的雄虫过来,几只雄虫都穿着名贵服饰,趾高气昂用鼻孔看路走进来,最终又用鼻孔定位了‘纳维尔’。
“就是你,欠我们老大钱不还?”
几只雄虫耀武扬威,对危险的感知让安德烈倏地起身,又一次准备挡在中间。
这一直跪着的虫蹭的一下站起来,快两米的个头,让那些雄虫出现和第一次看到他真实身高的于寒一样的反应,被惊得一颤。
于先生差点笑出声,也确实不能理解。
既然这雄主又废物又对他残忍,为什么每次出事他还都抢着保护?
而且一群雄虫找上门打架,这些雄虫不都是能用精神网制衡雌虫的?他抢第一能占什么便宜?是想死的更快点?
怕这个傻东西血溅当场,于寒下意识拉住他的后衣领把他扯回来。
但这一切发生的突然,导致于寒手上力道没收住,只听撕拉一声——虫奴破烂碎碎的衣裳被于寒这么一拽,锋利翅翼的边角割断了衣服最后一丝倔强,唰的一下就被扯到了底,露出整片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