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第023章】
入夜。
帝京大学论坛里的热闹依旧没有退去, 关于宋至清长篇控诉的转载帖子已经有了近七百条的评论,里面的舆论呈现出了清一色的漫骂。
“能让宋师发这么大的火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柏续实在是牛逼了。”
“我知道他,上大学那会儿就闷声不吭、独来独往的,没想到背地里居然这么不是个东西!”
“我听说柏续早就是惯犯了, 都是宋师帮忙擦屁股呢。”
“有幸和他组过一次小组作业, 让他帮忙做点事情都推三阻四的, 很不合群。”
“这种在导师、老板眼皮子底下都敢抄袭剽窃的人, 简直就是行业败类。”
“柏续出身挺一般的吧?我怎么听说他还‘卖’过一段时间?”
“卧槽,楼上真的假的?”
“……”
诸如此类的言论层出不穷,哪怕不带任何证据, 一人一口吐沫都足以将柏续钉在“品德败坏”的耻辱柱上。
商延枭看得直蹙眉, 干脆关掉平板。
“三少,我发现帖子里缺失了好多评论楼层。”
谢奇将自己观察到的细节说出, “应该是楼主删除了中立或者正向的言论,在暗中带节奏, 而且这番言论已经在行业相关的论坛里传开了。”
不用多想,幕后指使的人一定是宋至清。
商延枭抬眸吩咐, “你让人实时盯着, 无论是论坛还是其他社交媒介,只要有过分的言论和造谣都给截图下来,交给律师团队后续备用。”
谢奇点头,“嗯, 张律师团队那边已经在做了。”
商延枭微微点头。
谢奇收回自己的平板, 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三少, 你以往从来不管这些事,这次好像比小柏先生更操心。”
商延枭以往忙于公司和商业,想得都是怎么斗倒竞争方、把手里的项目利益最大化,平日里绝不会有闲心去关注这些外人和琐事,更别说是交代律师团队帮忙盯紧舆论了。
“……”
商延枭沉默,再抬眼时沾上了一丝微妙的锐利,“有吗?”
怎么?
是觉得他“过分在意”柏续的情况了?
谢奇被他这反问的眼色震得心脏一紧,连忙改口,“哦,我的意思是小柏先生看上去一点儿不受影响,刚才晚餐时还挺胸有成竹的,应该是已经有计划了。”
“他能有计划最好。”
商延枭眉梢微动,下意识地添上了一句补充,“免得舆论闹得过大,有人闲着无聊人/肉他的信息,从而牵连到我们三房。”
“……”
这倒也很难牵连上吧?
谢奇在内心默默想了想,口头很有职业操守地应道,“明白。”
他推了一下眼镜,“那三少,之前让我调查关于宋至清和方旭等人的相关信息,你还要看吗?要不就算了?让小柏先生自己去对付?”
“……”
商延枭忍不住又对上了自家助理的视线,“你现在都敢开我的玩笑了?”
“没有。”
谢奇忍着笑意,又一次将自己平板里的调查内容递了过去,“三少,要不你还是看看吧?我怕小柏先生一个人搞不定,牵连到三房。”
商延枭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温水,像是在说柏续,也像是给自己找补,“麻烦。”
被说“麻烦”的柏续压根不知道主卧里发生的事,他忙着和邱怡等人沟通事宜,竟连网上的半句骂声都没放在心上。
又是一夜过去。
网上相关的舆论发酵得越来越厉害,不仅是在学校、行业相关的论坛,甚至还被营销号搬运,上了微博文娱板块的热搜——
#帝京教授指控学生剽窃#
虽然没有在标题里指名道姓,但点进相关的热搜话题,很快就有“热心人”解码了事情的全过程,又一次将黑锅重重压在了柏续的身上。
帝京大学不得不在官网出示回应:
“正在联系当事人了解相关情况,本校从创办起就秉承着‘厚德载物、求真务实’的教学理念,坚决不会纵容学术作假,也绝不会妄定真相,还请广大师生和网友稍安勿躁。”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说:“这还需要了解什么情况啊?难不成你们还觉得宋师在骗人啊?”
也有吃瓜但较为理智的网友:“那不一定吧?说学生剽窃抄袭的证据呢?我点进来这么多次,怎么一个没看到?”
“柏续花钱请水军了?宋师为人师表、处事作风大家都看在眼里!他有必要去污蔑一个在行业内压根没有名气的学生吗?”
“就是!指路@陶境工作室,已经放出了很多张柏续相似借鉴的陶艺设计稿了,证据确凿!”
“他最恶劣的不是以个人名义提交了工作室团队的心血作品吗?太贱了真的!”
“[网址]这是国际自然陶艺展的官网,可以向主办方要求取消柏续个人的参展、参赛资格!”
“……”
宋至清是在行业里出了名的陶艺大师、数十年如一日的儒雅待人,而处在风暴中心的柏续是没什么作品和成绩的无名小卒,甚至事发后一直没出声。
孰是孰非,像是一目了然。
有好事者在搅弄,也有吃瓜者被带歪了走向,舆论被一波又一波地反复带动,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件事要板上钉钉的时候——
帝京大学的论坛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新帖,发帖人完全没有采用匿名马甲,新注册的ID直截了当地写上了:柏续BX。
“我实名指控:帝京大学陶艺设计专业教授宋至清,长期以威胁、恐吓、pua等手段盗用学生原创设计、挪用作品冠以自己的名字!请校方、广大群众明鉴!”
正值周六,这个加大加粗的标题顿时吸引了不少师生,一时间,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就连好事吃瓜的网友们也纷纷涌入了这个帖子。
仿佛怕大家怀疑这个新ID的真实性,柏续干脆在主楼放上了一段视频自证身份。
大概是先入为主的观念,网友们在宋至清的塑造中将柏续想象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穷又丑陋的普男形象,结果点进视频的一瞬间——
画面里的柏续穿着一件干净简单的白色T恤,白皙而精致的五官特别吸睛,整张脸都透着一种天生的软糯乖巧感。
“大家好,我是帝京大学陶艺设计专业的柏续,刚于去年毕业。”
温软的语调里带着一丝难以掩藏的拘谨,加上毫无攻击力的长相神态,惊得不少人原地反转了印象。
“卧槽?怎么没有人告诉我柏续长这样!”
“我没原则,我没三观,我一吃瓜乐子人当场叛变。”
“老师们,同学们,你们真的没有搞错吧?这张脸看着像是会做坏事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别是炒作吧?”
视频里的实时弹幕飘过,而柏续在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很快就开启了澄清声明。
“我今日实名举报帝京大学陶艺设计专业教授宋至清,对方在我大学四年里利用带教导师的名义,先后占据我七件原创作品署名、对外宣称是自己的作品!”
柏续早有准备地拿出平板,清晰准确地说出了每一件作品的设计时间,还展示了从初稿到修改再到制模、成型,每一个步骤都有明确的时间记录。
有相关专业的吃瓜网友暗中感叹——
天呐!
这是要多爱自己的作品,才能记录得如此完整?
柏续当着镜头的面近一步补充,“在我设计出第二件原创作品《斑斓》的时候,宋至清对我表达出了一定的赞赏,还说有合适的比赛项目一定替我争取名额。”
“我信任他作为我的导师,可两个月后,这件作品获得了国奖,署名却是他的原创。”
陶艺作品《斑斓》系列是宋至清近三年最有名的“创作”,得奖后还代表过华国陶艺协会海外展览。
结果现在柏续却说:这是他的作品?
懂行的网友们有震惊、也有质疑,而柏续进一步展示出了自己和宋至清当初的聊天记录截图,上面还附带了聊天时间佐证。
“我曾经找过宋至清询问情况,但对方以导师的头衔和名义施压,反过来斥责我太过注重奖项名次,还说这件作品要不是带着他的署名根本不会获奖。”
“不仅如此,他还长期进行威逼利诱、对我进行一轮又一轮的PUA!让我开始自我怀疑,必须要依附于他的指导才能做出成绩。”
“我从实习开始就加入了他推荐的陶艺工作室,实际上,这家公司是由他背后出资、和老板方旭一起创办!”
“他们不断压榨我的价值、盗用我的作品,还各种无理由拖欠我应得的提成!”
柏续的逻辑和口才都很清晰,缓缓道来的语调里时不时掺着一丝哭腔,配合着他欲红不红的真诚眼眶,杀伤力极大。
“至于大家最关心的,我‘盗用’工作室团队作品参赛参展一事,纯属造谣!我已经向国际陶艺展会方提交了相关版权说明、设计草图、理念图等,相信官方会有正确的判断!”
“另外,我已经将全部证据汇总发出,相关事件的起诉已全部交由律师团队代为处理。”
“最后,我想说——”
柏续直视着镜头,神色里的柔软渐渐被坚定所取代。
“我知道我只是这个行业里籍籍无名的一个小卒,或许我的声明撼动不了这座所谓的‘高山’,但总要有人开这个头!”
“现在的我要替曾经的自己、替有可能存在的‘另外的我’,讨一个公道、要一个说法、挣一波真相!”
“我始终坚信,用虚假石块堆积起来的‘高山’岌岌可危,终将崩塌碎裂,而被真正优秀的登山者踩于脚下!”
掷地有声的反击宣告了这段澄清视频的结束,听得人心振奋。
柏续将早就整理出来的关键资料、聊天记录一并发在了视频底下,比宋至清那段全靠文字的长篇控诉来得更有说服力。
不仅如此,这个视频底下既然还出现了几名实名举报的同系毕业生——
@郑华:我是21届毕业生郑华,我实名举报,帝京大学教授宋至清盗用我的原创陶艺作品《春日影》,后又利用导师头衔和“延毕”向我施压、逼我妥协![相关证据长图]
@白约绮:我是22届毕业生,我实名举报,帝京大学教授宋至清利用各大陶艺赛事“导师评委”的身份,公然高分造假赛事排名,以此多次获取不正当利益!
@董江山:我是22届毕业生,我同上实名举报宋至清,他当年剽窃、盗用我的毕业作品、用同样的方式在私下进行造谣,导致我被业内各大工作室联合除名!我曾经试过曝光,但被他花钱压下!这样的人不配为人师!
柏续的声明开了一个好头,又有六名毕业生站出来实名举报宋至清!
更让人震惊的是,还有新的匿名马甲出现,爆料控诉宋至清曾经利用带教教授的身份对学生进行骚扰猥亵——
他专门挑看上去内向、独来独往的女学生下手,至于事后的镇压手段都是那一套,明显是个惯犯!还请在读的学妹们多加注意提防!
越来越多的证据和言论指向了宋至清,将他多年以来的精心伪装彻底撕下。
而这一切都是柏续事先就安排计划好的!
他就猜到宋至清这么些年不可能只对原主一人下手,所以特意请求了人缘较好的邱怡帮忙暗中调查询问。
郑华等人在校期间深受其害,只是苦于人微言轻、控诉无门,他们知道柏续愿意做这个第一人后,最终还是愿意跟上!
一人的力量或许微不足道,可愿意出声的人多了,声音自然就响亮了。
越来越多的反向控诉和证据的爆出,就像是一双双积蓄了足够力量的手,恶狠狠地将巴掌扇回到了宋至清的脸上!
什么高风亮节?是假的!
什么为人师表?也是假的!
什么不求名利?统统是假的!
“昨天就想说了,宋至清发完那条长篇‘控诉’后没多久就被搬来了论坛,然后他就将自己的朋友圈转了权限,我看就是故意的吧?毕竟后续传播再广,他这个源头早就删除了。”
“昨天我在那个帖子里帮柏续说话、觉得宋至清可能有问题,评论发出去不到一分钟就被删除了,还敢说没人操控?”
“应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宋至清看着笑眯眯的,实际上城府很深很可怕吧,平时在学校里看见他都绕着走,现在果然翻车了。”
许多暗中观望的校友们终于敞露了自己的真心话,而吃瓜网友们也跟着愤怒开腔:
“我呸!什么肮脏玩意儿!配当老师?”
“看过学术造假的教授,没想到连艺术专业也有教授作假啊?服了!”
“@帝京大学,校长在看吗?高层校董在看吗?这事必须要查清楚了严肃处理!”
“……”
短短一天时间,舆论彻底反转,现在站在制高点的人成了柏续。
商确言将这段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抬头看向了对面的当事人——
柏续正慢条斯理地切着鹅肝,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矜贵,一点儿看不出视频里“破罐子破摔去举报”的可怜模样。
虽然早就领略过了柏续的变脸技术,但商确言这会儿还是泛起了小小的震撼,“你这演技,不进娱乐圈可惜了。”
这澄清视频一出,光是柏续红着一双眼的控诉就赚足了怜爱。
还有网友忍不住喊道:柏续这张脸看着就没什么坏心思,性格肯定软得像是棉花团子,能这样站出来控诉宋至清,一定是下足了勇气的!
啧啧。
没什么坏心思?还棉花团子?分明是披着羊皮的野兽、故意示弱却能在关键时刻一击毙命!
说实话,商确言内心深处是有些崇拜的——
对方身上的某些特质确实和自家哥哥出奇得像,有仇必报,手起刀落,快准狠,这不一出手就足够宋至清彻底认栽了!
柏续对上商确言的视线,“你哥那张脸不进娱乐圈才可惜。”
“……”
商确言哼哼,“我哥无论在哪个圈子都优秀。”
柏续看着眼前人快要溢出来的兄控属性,又想起了他在原书中同样历练成长得优秀,“你也是,年纪轻轻就能在全球级别的赛事里面夺冠。”
这话一出,身边的林伯和谢奇同时变了神色,生怕柏续触及到商确言的禁忌。
但柏续半点收敛,继续说,“既然能吃得了训练的苦,那你一定也能忍得住复健的痛,要是你愿意代表三房进了集团,未来的能力不一定比你哥差。”
不带任何刻意的奉承和讨好,强势地往人心里注入暖流。
商确言错愕了几秒,眸色逐渐泛起波澜,“……你真怎么想?”
柏续一夸夸俩,“嗯,既然商延枭那么优秀,你作为他的弟弟能差到哪去?”
商确言扬了扬下颚,许久不见的闷骚拽劲又冒了头,“那是自然。”
林伯和谢奇对视一眼,彼此藏了点欣慰的笑。
三房家中没出意外时,四少在爸妈和兄长的面前就是这般模样,如今看来是渐渐走出伤痛阴霾、心态也变得越来越好了。
柏续吃得差不多了,端起边上的温水,“谢奇,宋至清那边是锤得差不多了,麻烦你将相关社交软件的爆料后续都安排上。”
“他这两天是怎么引导舆论对我的,我们也让人怎么引导舆论对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刀子只有扎在真正该死的人的身上,才能发挥出最大的锐利、带来最大的痛感。
谢奇早就从商延枭那边看惯了这种反击手段,轻推了一下眼镜,“放心吧小柏先生,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好好安排下去的。”
有人坐在家中运筹帷幄,就有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装修奢华的套房里,宋至清全然没了以往的淡定自在。
墙倒众人推!
自从柏续发声以来,短短两天,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控诉他,就连他远在海外的妻儿都指责他的品行不检点,隔着电话都吵了两架!
网络上,浑水摸鱼凑热闹编排的人不在少数,当然也有拿着实锤出来猛砸的,就连他几十年前的那点“光荣”事迹都被扒了个底朝天!
宋至清小看了互联网的杀伤力,更没有想到这波由他开了头的声讨最终会反噬在自己的身上。
电话声响起,是他的助理打来的。
因为心虚,宋至清在此之前已经拒接了十几个同行的“问候”,这会儿他又忙着迅速接通,“喂,律师团队那边怎么说?”
助理回答声很弱,“宋师,我询问过律师了,他说只能先收集证据、出示律师函告一波名誉权,要求网友们停止对你的不实造谣和漫骂。”
这年头,告的是名誉而不是诽谤,足够说明很多真相。
助理深知宋至清的恶心为人,但他作为一个拿工资的人只能听命办事。
“我昨晚就联系了论坛管理员要求撤贴,但对方刚才回复,说这件事情校方已经接手调查了,帖子无权删除。”
这件事情已经彻底传开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删帖,不就进一步佐证了柏续等人举报的真实性?
“……”
宋至清咬牙,“公关团队呢?找好了没有!无论花多少钱都要把这事情给我压下去!”
指责声透过电话嘶吼而出,哪里还有平日里所谓的“儒雅”模样?
助理被震得耳朵疼,忍着点打工人的怨念,“宋师,柏续他们那边的证据链太完善了,你又没办法全部反驳,确实有点不好办。”
“公关团队那边的意思是,你先出个道歉声明,拿两件最微不足道的‘错’来认下,再说双方之间存在误会、正在进行私下沟通协商,然后……”
“要我道歉认错?不可能!”
宋至清拒绝得斩钉截铁,转头又骂上了,“你和公关团队干什么吃的?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他风风光光了几十年,现在却要向柏续这样的小年轻道歉?
这不明摆着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助理无语至极,沉默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宋师,你牛逼你自己来!真当我稀罕你这几千块钱的工资啊?老子不干了!”
宋至清嘴角一抽,“你说什么?”
助理仿佛打开了自由开关,“你这名声都被自己搞臭了,还好意思说别人?我呸!”
宋至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顿骂砸在了原地,他听着电话里决绝的忙音,只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往脑袋顶上涌。
不行!
他不能就这样被打倒!
宋至清强忍着被打脸的羞恼,试图去联系曾经和他关系交好的校董,只要学校配合删帖、站在他这一方,那就好解决了。
只是还没等他找到联系方式,微信弹窗就跳出了一条链接,是助理发给他的:
“宋师,你自己看吧,拜拜了您。”
最后四字,嘲讽拉满。
宋至清只觉得胸口堵得慌,颤抖着点开这条链接,没多久,界面就转跳到了帝京大学的官网,上面是一则最新的情况通报——
“近日,网络上出现我校毕业生(柏某、郑某)等人对我校陶艺设计专业教授(宋某)的实名举报,我校高度重视,并在第一时间联系到了以上毕业生进行情况复核。
现已经查证,我校陶艺设计专业教授宋某未能履行导师指责,在校育人期间多次利用自身头衔欺压、侵权多名学生的正当原创权益,以上多条控诉行为均违反了相关规定!
经过学校多名高层校董、联合相关教育部门的一致决定,即日起取消宋某的教授头衔、停止其教学工作!”
宋至清看清这一行字后,顿时没敢继续再往下读,他深呼吸了几口气,企图缓解自己的胸闷——
事情的发展像是按下了加速键,根本不给他“诡辩”的时间!
校方官网公开出面发表通报、撤了他的头衔、停了他的职位,这是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狠狠地打了他的脸啊!
可这还远远不是结束,华国陶艺协会的大群也冒出了一条群发消息,还特意艾特了他的大名。
群消息底下同步附上了微博链接,像是跟着出了什么重大通知。
宋至清咬紧牙关,点进去查看。
网页转跳的那几秒,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攥紧,随时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人越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果不其然,华国陶艺协会在官方微博上作出声明:
“根据现有举报证据,协会已决定撤销宋至清华国陶艺副会长的头衔,未来将不会在官方平台上宣传和宋某有关的一切作品。
等到进一步确认各项证据后,协会会出面帮忙恢复各位受害毕业生被盗用作品的原创权益、应得奖项!
艺者从不该是拦路的高山,望广大从艺创作者都能够坚守本心、尊重原创!还望携手共登群峰之巅!”
平日里只有寥寥几人的评论区,这会儿涌进了不少吃瓜网友。
“好!解决速度很快!够给力!”
“天呐,协会还说会帮忙恢复大家应得原创作品奖项,好好啊!”
“这则声明算是宋至清被行业软封杀了吧?”
“封得好!宋至清这种沽名钓誉的人就滚!这种恶瘤就应该从陶艺行业滚出去!”
“……”
宋至清看着评论区里一针见血的骂声,胸口堵着的那一口气终究是没能缓上来,双腿一软就跪到在了地上。
而他丝毫感受不到膝盖的疼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头说不上是懊悔还是憎恨。
完了!全完了!
这份在行业内“软封杀”的声明一出,他多年以来苦心经营的形象和地位终究毁于一旦!只怕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官司要吃!
…
与此同时,陶境工作室。
负责线上店铺运营的员工找上方旭,面露急切,“老板,我们工作室微博都快被网友们骂翻天了,线上的三家网店也都被攻占了!”
自从得知陶境工作室联合宋至清欺压柏续后,网友们愤怒出离纷纷上门找“麻烦”,要么是买过东西的网友开始刷差评,要么是反复下单、退单!
还有的网友找上了官方投诉,要求查封这种以剽窃为主的工作室店铺,现在已经有一家店铺被迫停止营业了!
方旭哪里不知道现在的棘手情况?他听着始终没有接通的电话声,气得将手机丢在了办公桌上。
“宋至清这个窝囊废!之前装得人模狗样,还信誓旦旦说自己能解决?现在倒好,躲得无影无踪!”
出了事情、翻了车,留下一堆烂摊子!连累到了工作室就直接闹起了消失?真够有他的!
负责运营的员工见方旭正在气头上,有点不敢回答。
忽然间,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邱怡走了进来,面子上还算客气,“老板。”
方旭蹙眉盯着她看,“干嘛?”
邱怡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辞呈递了过去,“这是我的辞职报告,还请你批准。”
“……”
方旭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邱怡,我记得你和柏续是同校师姐师弟?我问你,这次的事情你是不是有参与?”
“我和他是学姐学弟又怎么样?”
邱怡不否认,但也不揽锅,“老板,工作室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不是我的缘故,出了问题,你应该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
方旭拍案而起,压制的怒意彻底藏不住了,“你!”
运营员工一慌,“邱姐。”
邱怡直面他的怒火,却不害怕,“老板,你要是敢打人,我就敢告你,你是还嫌工作室的官司不够多?”
“……”
方旭气结。
还没等他想好说辞,又有一行人不打招呼就推门进入了办公室。
助理没能拦住,只能着急慌忙地对着方旭解释,“老板,他、他们是税/务/局的人,我拦、拦不住。”
为首的工作人员找准了方旭,上前出示自己的证件,“方旭是吧?有人举报你财务造假、存在偷税漏税的情况,麻烦你配合我们调查一下。”
方旭脸上的怒容顿时扼驻,瞳孔深处晃动一丝慌张,他看向邱怡,“是你举报的?”
邱怡不背锅,“不关我的事,老板你是不是太做贼心虚了?”
“……”
方旭的脑子都快成一团浆糊了,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根本不给他暗中处理的时间,上前就要求道,“请配合,我们要查收你方工作室近三年的财务流水报表,以及……”
说话声渐渐随着距离而消失。
离开办公室的邱怡深呼一口气,带着已经收拾好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等到走出工作室后,她才迅速拨通了柏续的电话。
——滋滋滋。
桌上的手机响起震动。
柏续的视线从论坛界面上挪了回来,起身接通,“喂,邱姐?你忙完辞职的事情了?方旭没为难你吧?”
邱怡笑道,“他来不及为难我,有关部门的人来调查了,说他存在偷税漏税的情况,柏续,老实说,是不是你举报的?”
“……”
“我看调查人员那神色,估计手头已经有了点实质性证据了。”
柏续听见邱怡的说辞,眉心微蹙,“不是我,我还没来得及动手。”
方旭的行为大多源于“商人逐利”,虽然手段令人不齿,但大多数都只游走在违法边缘。
柏续原本是想要通过起诉官司先让他败于下风,后续再慢慢调查工作室有可能存在的账务漏洞、继续举报掺他一本。
没想到,有人比他抢先做了这件事?
邱怡听见他的回答,这才觉得奇怪,“怎么还有人和你想到一块去了?可能是方旭平时树敌太多,有对家想要趁机搞他?”
“……”
柏续没接话,脑海中闪过一道不太可能的猜测。
电话那头的邱怡感受到他的迟疑,“柏续?怎么了?”
柏续回过神,“没事,邱姐,这段时间辛苦你帮忙了。”
“改天我请你吃饭,你这几天好好休息,等我把工作室的计划提上日程再联系你。”
“好,那就先这样吧。”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
柏续的指腹摩挲着手机边缘,暗中思考着才得知的这件事:
就算广大网友因为宋至清的事情连带着对方旭有怒火、要投诉工作室,在没有相关证据的情况下,有关部门不可能那么快就出动人马调查。
如果是邱怡口中的“对家”,既然早已经有了证据,那就没必要特意等到今时今日才举报。
柏续有种强烈的直觉,有人躲在背后操控着帮他?而他要对付宋至清和方旭这事,从头到尾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邱怡和其他师兄师姐忙着收集证据、联名对付宋至清,没精力去那么做;
商确言那性子不像是会藏住事的,如果要帮忙,肯定一开始就在明面上说了;
至于谢奇,从头到尾都是在听从他的吩咐做事……
柏续想到这儿,低声自我反驳了一句,“不对。”
这家里真正能让谢奇听吩咐做事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柏续心底的猜测越演越烈,他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迅速打开房门朝着主卧走去。
守在主卧的陈余飞看见他,“小柏先生。”
柏续眼睫微抬,“三少情况怎么样?还昏迷着?”
陈余飞一如既往地点头,面上看不出多大的情绪。
“……”
是吗?
他今天势必要从当事人身上得到一个真相不可!
柏续没打算从陈余飞的口中逼问答案,装出一副平常模样,“我进屋看看他,你就在外面守着吧。”
陈余飞没有怀疑,“好。”
柏续进了屋,没有刻意锁门,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商延枭,脑海中那被当场梦境的模糊画面隐约变得真切。
有个真相,呼之欲出。
什么叫做灯下黑?他算是知道了!
柏续微不可查地哼笑了一声,大跨步地走到了床边,他的目光流连在商延枭这张近乎天菜的俊脸上,采用了最直接也最粗暴的办法,径直俯下身去。
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绕了绕,带着点难以察觉的潜藏悸动。
柏续嘴角的弧度弯了弯,试探里带着点刻意的玩笑使坏,“商延枭?你再装一下,我可就要吻下去了。”
第024章 【第024章】
“……”
熟悉的沉默蔓延开来。
柏续仔细盯紧身下的人, 商延枭的眉眼平静得毫无波澜,甚至连个轻微的颤抖变动都没有。
柏续鲜少会怀疑自己的判断,不信邪地往前贴了半寸, “商延枭?”
鼻尖似有若无地相抵,连带着呼吸声又有了纠缠的迹象,暧昧温热而潮湿。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峙着, 似乎有什么在空气里一点点攀升。
砰——砰——砰——
在这样缓慢流淌的安静里, 没等商延枭有反应, 反倒是柏续久违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心跳, 在胸口重起重落的节奏让人难以忽视。
靠。
总不能真吻下去吧?
柏续不由自主地哽了哽喉结,最终还是先败下阵来,“真没醒啊?”
他心尖凝上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失望, 双手支撑着准备撤开距离起身, 刹那间,他的手腕毫无防备地被人拽住。
——啪!
柏续的呼吸猛地凝滞, 再低头时就对上了商延枭那双深如墨色的眼眸。
商延枭就像是潜伏了许久的黑豹,蓄势出击翻转, 柏续一时失去了主动权,再抬头时, 已然被商延枭扣手反制压在了身下。
“……”
两人的目光中映着对方, 带着彼此心知肚明的审视。
柏续本能地想要挣脱束缚,却低估了商延枭的体格和力量,控在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压根无法摆脱。
他几乎从未这样落于下风的对峙姿态, 眉心略显懊恼, “商延枭,你松开!”
商延枭嗓音还有些低哑, 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怎么?柏小少爷今天还像上次那样醉着?”
“你……”
柏续欲言又止,转瞬就明白过来,“看来,我那晚确实不是在做梦?三少,挺能装啊?”
商延枭不置可否,继续用掌控者的姿态压制,“比不过柏小少爷两次三番的有心试探,我就不懂了,想要试探我的方式多了去了——”
他想起两人之间因为试探才有过的亲密接触,双眸微眯,“怎么柏小少爷就这么偏爱这种形式?”
“逗着玩解解压不行?你松开!”
柏续又挣了挣手腕,不服输,“你说得对,我头一回就应该拿刀直接抵在你的脖子上,试探效果应该会更直观。”
商延枭没接话,喉间溢出一丝微不可闻的笑。
“……”
柏续感受到了手腕上发麻的痛感,沉了沉呼吸,“你到底什么时候醒的?又有人多少人知道你醒了?”
无论是护工还是他,前后试探了那么多回,对方居然都能忍着不露馅!何况现在离和原书所说的“转醒时间”相差太远了!
真不怪他一时半会儿没有发现!
商延枭察觉到柏续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余光微移——
对方的手腕一直被他用力攥锢着,偏又不老实地想着挣脱,这会儿白莹如玉的腕上已经出现了红痕,想来是有些痛感的。
商延枭微微松了力度,将问题推了回去,“柏小少爷那么聪明,不妨猜猜我是什么时候醒的?现在都有谁知道?”
余音还没落地,柏续就骤然抓准了时机!
他挣脱的双手反抱住了商延枭,以自己作为压制的筹码,双腿横跨而坐,用尽全身的力量倏然将“轻敌”的商延枭反向压在了床上。
商延枭身上原本就不牢固的检测仪器线掉了一地,发出些许声响。
屋外的陈余飞敏锐听见动静,“小柏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柏续没工夫回答,他戴在手上的指环在这一刻起了作用,尖锐的软刀片抵在商延枭的颈侧,危险中又带着一丝得胜的快感。
“别~动~”
柏续低声要求,眉梢轻挑,“我们这样才算扯平了。”
原本买这个黑色指环是为了防身,但没想到第一次居然用在了商延枭的身上,怎么不算是另外一种缘分呢?
——砰!
得不到答案的陈余飞开门而入,“小柏先生……”
问话戛然而止,着急的脚步也因为眼前的一幕彻底止住了,从他这个视角往前看——
商延枭居然被柏续压在了身下?等等,这是个什么情况?
陈余飞的脑子本来就不如谢奇灵活,这下子差点没当场宕机,不确定地喊,“三少?”
商延枭望着柏续眼中对“掰回一城”的满意,失笑。
他料到这颈侧的刀片不会真带来什么伤害,镇定自若地开口,“你先退下,没吩咐别进来。”
陈余飞一声不吭,撤得却飞快。
啪嗒。
房门又一次被合上。
商延枭也不着急反抗,“这下满意了?”
“还行。”
柏续转动戒环,收起软刀片,“你早就醒了吧?至少在回商家前就已经醒了?章长叙一定知道这事,利用医生的名义帮你打着掩护。”
“谢奇、陈余飞和小邓作为你的贴身助理和保镖,看来都知道这事,毕竟你日常还得靠他们里应外合。”
商延枭问,“还有呢?”
柏续想到商确言前几天突然好转的情绪,终于明白了缘由,“你弟也知道了吧?一点儿藏不住。”
这家里各个都是演技派,还连起伙来哐骗他一个外人?真不够意思。
柏续起身,主动结束了双方的这场对峙。
他坐回到床侧,偏头看向商延枭,“现在连我也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既然商延枭要瞒着已经转醒的事实、继续假装昏迷,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而他作为唯一的变因戳破了这件事,对方不可能坐视不管。
商延枭靠坐在床上,向来冷峻的瞳孔深处晃出兴味,“那得看柏小少爷是想要短期内可以相互庇护的盟友,还是想要现在就鱼死网破的敌人?”
柏续是个聪明人,直接忽略了后半句,“三少是想跟我谈合作?好啊,我可以守口如瓶,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柏小少爷还没享受到现有的好处吗?这段时间,你利用三房乃至整个商家的资源,还有让谢奇帮忙处理的私事还少?”
先是借着商老爷子的手终止了金百的合作项目,再是利用三房的律师团队和公关人脉将宋至清锤得彻底。
不得不说,眼前人有些聪明手段。
柏续一脸淡然地承认,“既然手头有现有的人脉和资源,如果不拿来利用,岂不是会显得我很蠢?不过……”
商延枭问,“不过什么?”
柏续身子微微前倾,像是控诉,“你们三房的麻烦事同样不少,我还出了不少力呢。”
护工的事情是他最先发现的,商颂鸣对商确言的刁难是他摆平的,就连孙妙春的晚宴也是他替三房出席争脸面。
柏续伸手,指腹似有若无地晃过商延枭已经快愈合的那点烫伤,“就当是扯平了?”
手臂升起些许酥麻。
商延枭垂下视线,微微一笑,“所以方旭和工作室被调查偷税漏税这事,算是我送柏小少爷的见面礼,合作愉快?”
“果然是你让人举报的。”
柏续就喜欢这样沟通起来毫不费力的交流对象,跟着笑开,“不客气,合作愉快。”
商延枭约法三章,“对外,我们暂时还是联姻对象;对内,既然是盟友,那双方遇事,在不触及底下的情况下能帮则帮。”
柏续答应得爽快,“可以,没问题。”
他原本就是把商氏当成短暂的庇护地,等到手头累积了足够的资金筹码,他会选择在合适的时机抽身离开。
毕竟剧情线还在持续发展,他不想要掺和进后期那复杂而残酷的商氏权斗中,明哲保身才是生存之道。
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盟约、商延枭这样够聪明的盟友,确实是柏续当下最想要的。
“……”
商延枭盯着柏续的一举一动,心尖微妙再起。
这还是两人间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交流对话,而柏续远比他想象得还要通透,甚至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优秀和自信。
这些,是装不出来的。
商延枭想起关于柏续以往的背调,沾着点自己都没发觉的好奇探究,“柏小少爷这是离开柏家后彻底不装了?”
柏续不接话,听着他把质疑说完。
商延枭既是质问,也是肯定,“我怎么感觉坐在我面前的人,不是柏家的‘柏续’?”
“既然觉得我不是,那你就别一口一个‘柏小少爷’了,我不稀罕这层身份。”
柏续直面他眼中的探究和审视,大方自我介绍,“现在在你眼前的我,就是柏续,再说了,谁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没点秘密?”
“……”
商延枭隐去眼底的那点欣赏,改口,“是,你说得对。”
柏续又想起一事,挪开话题,“对了,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利用三房一切可用的人脉和资源了?”
商延枭点头,“只要你看得上。”
“那好。”
柏续确认了这点,干脆发话,“你让人给我找个地段安静点的房子,最好是独立双层,面积不能太小,我要拿来开工作室。”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一年租金预算要在三十万内,我手头紧,暂时只能拿出这么多。”
原主本来就没有多少积蓄,而他靠联姻得到的彩礼同样有限,可以花钱但得用在关键地方。
商延枭反应过来,“你要开陶艺工作室?”
柏续颔首,“算是吧。”
商延枭没有拒绝,“你怎么不直接找谢奇说?我看你使唤我助理挺自在的。”
柏续耸了耸肩,“我只是单纯觉得,还是你的话比较管用,我想尽快落实这件事。”
“行。”
商延枭随口应下,又一次瞥见了柏续的手腕,腕上被掐攥出的红痕还没消退,反倒看上去更重了些?
“……”
怎么这么不吃力?
才掐了多久就泛红泛青?
商延枭眉心蹙了蹙,“你手腕没事吧?拿药膏揉揉?”
柏续这才垂眸注意到情况,无所谓地揉了揉,“三少现在知道自己下手重了?没事。”
叩叩。
敲门声响起。
赶到主卧外的谢奇难得有些谨慎,“小柏先生,能进来吗?”
“……”
柏续和商延枭对视一眼,有些意料之外的默契,“进吧。”
谢奇推门而入,才从陈余飞的口中得知了情况,这会儿看见“转醒”的商延枭对着柏续,他一点儿不吃惊。
“三少,小柏先生。”
商延枭不由自主地收敛了那点真实情绪,又恢复成了平日里惯有的冷峻模样。
柏续起身,“你们聊。”
他走到了谢奇的跟前,轻飘飘地落下一句点评,“你这段时间演挺好啊,谢助。”
谢奇闷咳,“职责所在。”
柏续笑笑,绕开他离开房间。
直到房门重新关上,谢奇才有些紧张道,“三少,你没事吧?我听陈余飞说……小柏先生没为难你吧?”
“没。”
商延枭言简意赅,下了床,“横竖都瞒不住他,索性摊开来讲。”
谢奇追问,“那小柏先生那边是没问题了?”
商延枭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暂时没问题,对了,你让人尽快在合适地段找栋独立别墅。”
他想起柏续的交代,补充说明,“最好离附近的中心商圈别太远,但得闹中取静,尽量宽敞点,做工作室用途,年租金……”
谢奇等待着他的吩咐,“三少,年租金预算多少?”
商延枭饮了口水,轻描淡写地花了一大笔钱,“以我的名义买下来,交给柏续随意处理,租金由着他来。”
谢奇一惊。
怎么突然就到要买房子的份上了?
商延枭不差这点费用,也懒得解释,“尽快落实了,给他就是。”
谢奇压住情绪,“好的,我知道了。”
…
谢奇的办事依旧很高效。
不出半个月,他就找好了符合柏续需求的独栋别墅,并且办理好了各项手续。
柏续带着邱怡参观了一圈,询问,“邱姐,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当然好啊。”邱怡满意表态,“这地方可比方旭找的那破地段好太多了,稍微设计一下就行。”
无论是独立办公室还是公开区域,面积都绰绰有余,而且前院后院也可以用来日常聚餐、办小型展会,增加额外收入。
邱怡回归现实,“柏续,这别墅一年的租金不便宜吧?”
柏续想起谢奇昨天递到手中的房屋合同,眸底泛起一抹涟漪,“邱姐,这个问题你别担心,我后面可还跟着一个‘投资方’呢。”
邱怡一惊,“谁?”
柏续开玩笑,“有钱的神~长得还挺好看~”
“你啊,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邱怡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我怎么觉得,你性子变得越来越外向了?感觉这段时间听你说的话,比以往一整年加起来都多。”
柏续笑道,“人嘛,不破不立,总是要变的。”
邱怡点了点头,“也是,这样就挺好的。”
柏续收起玩笑,回归正事,“那邱姐,就按照我们之前说的,这家工作室由我投资、由你负责日常运营。”
“原先属于陶境工作室的员工,如果有兴趣跟着我们一块发展的,可以挖来。”
陶境工作室的名声算是被方旭和宋至清一块毁得差不多了,跟着那样的老板、随时可能会断了资金链的工作室,还不如另起炉灶。
“另外,之前帮忙在论坛上举报出声的学长学姐们,我的承诺和之前一样——”
“只要他们还对陶艺设计有想法、有作品,我们工作室都可以按原创设计对接合作,当然,他们想要直接来我们工作室的,随时欢迎。”
邱怡听见柏续的清晰安排,莫名有些感动,“嗯,我知道。”
虽然举报宋至清的事情完全成立,但这个行业实在是太杂了,谁也不能保证,实名举报的那些毕业生从今往后就能得到最公平公正的对待。
指不定还会被行业里面的一些无良老板嫌弃:这种会“背刺”导师的员工不好,不能要。
柏续其实是在用自己的力量,尽可能地维护这些帮忙一块出面的毕业生。
邱怡虽然感动柏续的做法,但同时保留了理智对他分析,“柏续,这年头生意不好做,特别是我们这个行业,其实我们的扩展可以慢一些。”
“哪怕后期亏本了,至少能好收拢一些。”
柏续明白邱怡的好意,认真回应,“邱姐,人员招揽的事情我可以听你的,工作室成立初期的步子可以迈得小一些。”
“但无论后续是否会亏本,这家工作室我都会一直投资下去。”
邱怡听见后半句话,脸上显露讶异,“嗯?”
柏续没有过多解释,“就当是我的心愿吧。”
其实,真正有这个心愿的人是曾经的原主,他一直很渴望一家属于自己的陶艺工作室。
曾经的“柏续”只是书里最不起眼的炮灰,被人嫌弃、被人嘲弄、被人嗤笑,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窝囊废、软包子,可柏续从不这么觉得——
哪怕身世再坎坷,“柏续”都没有怨天尤人过。
哪怕柏家对他再差,“柏续”都记得这份收养恩情、不去算计不属于他的一分一毫。
他靠自己的能力靠上帝京大学、勤工俭学;面对老板和导师的欺压,他也会收集证据、以备后用;他更有毅力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坚持,并且一直为了目标而奋斗。
柏家将他当成“联姻商品”强行逼婚的时候,他再胆小甚微也会为了自己拒绝,哪怕最终伤了脑袋。
柏续一直认为,原主是个很好的人。
他是一个从“异世界”来的灵魂,阴差阳错地就占据了对方的身体,接替了对方的人生,总得做点什么——
无论是替原主回击以往那些恶意嘲笑,还是替原主夺回自己的原创作品。
哪怕是到了现在,一切尘埃落地。
即便柏续自知没有原主那样的陶艺天赋,但他要替对方留下点什么。
这家工作室,就是这样的存在。
柏续收回自己的思绪,笑道,“邱姐,其实我觉得我们的工作室很有前途,不一定会差。”
邱怡跟着笑笑,“是,万事开头难,这开了头总得盼着好。”
“嗯。”
“想要工作室叫什么名字了吗?我好去帮你注册。”
“想好了。”
柏续打开自己的手机微信,将一直没有变过的昵称和头像一并交给邱怡看,“就这个。”
Ning。
这是原主一直没有变过的微信昵称,而头像是他自己设计同名LOGO。
邱怡看着一早就眼熟的昵称和logo,爽快答应,“行,看来你是早就想好当老板了,那就按照这个来吧,过两天我就让人制作工作室门牌。”
“辛苦邱姐了。”
柏续又将联系好的设计团队的微信名片发了过去,“工作室大概的设计布局,我都已经和设计团队沟通过了,细节化的事项麻烦邱姐多上上心?”
邱怡点头,“没问题。”
“好。”
针对工作室后续的问题,两人又顺畅讨论了许久。
直到暮色渐显,柏续才主动收了话题,“邱姐,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请你吃饭?”
“改天吧。”
邱怡不和他假客套,“出门前没说不回去,家里老人肯定烧好饭菜等我了。”
柏续没强求,“那我让司机送你?”
邱怡“啧”了一声,“行了,我坐地铁回去就好,开路上指不定要堵多久呢,回见!”
“好。”
邱怡离开后,柏续才朝着附近的停车场走去,他打开车门的那一秒,等待已久的陈余飞就回过了视线。
“小柏先生,你事情处理好了?”
“嗯。”
柏续从容落座后排,系上安全带。
陈余飞想当然地问,“那我们现在回庄园?”
柏续看着车窗外的这一排独栋别墅,思绪游离。
这里的地段不错,周围几乎都是私人的艺术工作室,正常要是论租金,肯定一年少不了花费。
商延枭明知道他要“租”,却还是大手笔地让谢奇出面买了下来。
——小柏先生,三少说了,这房子你可以在合理的情况下随意使用,租金这事,你自己看着来。
言下之意,就是不给租金也没事。
柏续想到这儿,眉心不自觉地溢出点笑意:
遇上这样大方且爽快的联姻对象,还是统一战线的盟友,这样的感觉好像还挺不错的?
柏续示意,“等等,先不回庄园了,就近找个商圈吧,先去一趟。”
陈余飞照做,随口问,“小柏先生,你缺什么东西要买吗?”
柏续按下车窗,温风拂面,“时间还早,难得出来一趟,正好去给商延枭买个小礼物~”
第025章 【第025章】
夜色降临。
柏续和陈余飞从车库往别墅主屋走, 没等两人进门,屋内就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聊天声,只是听不太真切。
柏续有些惊讶, “家里来人了?”
陈余飞摇了摇头,没有答案。
三房出事后,商确言的性子稳重沉静了不少, 谢奇和林伯不是爱闹腾的人, 至于楼上那位“一家之主”更没有功夫发出这动静。
还没等两人对视出个答案, 主屋的大门就“啪嗒”一下就从里面打开了。
“……”
柏续视线一凝, 顿时就和开门的人打了个照面。
对方转头就对着屋内的人喊道,“我就说吧,外面有脚步声!”
柏续盯着那头格外惹眼的棕色小卷毛, “章长宁?你怎么在这儿?”
章长宁想当然地回答, “怎么?我就不能出现在这里了?柏续,我对这个家的熟悉程度可不低于你呢。”
陈余飞礼貌地喊了一声, “宁小少爷,章医生也在吗?”
章长宁一边往里面进, 一边回答,“我哥带团队给三哥定期检查呢, 我闲着没事, 跟着来看看确言。”
柏续和陈余飞进了门。
一楼客厅的中心区,商确言正靠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一游戏手柄,“章长宁, 你自己的账号你自己来, 这把输了不怪我。”
他看似胡乱地一通按着,眸底却带着对胜利的渴望。
除此之外, 林伯和庄嫂正带着佣人们在厨房里面集体忙碌,应该是在准备丰盛大餐。
章长宁忙不迭地跑回去,后脑勺的小呆毛还跟着颤了颤,“就知道你手生不行,哎呀,左边左边,快——”
GAME OVER!
“……”
游戏惨败声代替了催促。
商确言拧了拧眉头,将游戏柄丢给好友。
章长宁见他闷闷不说话,损道,“商确言,你笨死了。”
说着,他还不忘看向刚回家的柏续,“柏续,你说是不是?我才让他代打了一小会儿,一下子就没了。”
商确言磨了磨后槽牙,拽得不承认,“我只是手生,你这破游戏也不好玩。”
“海外发行的最新款!什么不好玩!我特意带回来的!”
“就是不好玩!”
“就你没品!”
“……”
虽然一早就知道了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但亲眼目睹了眼前这幕小学鸡互怼,柏续还是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章长宁被这声笑转移了注意力,“柏续,我刚听谢奇说,你打算开陶艺工作室?”
柏续回,“嗯,还在筹备中,大概六月底试营业,到时候来捧捧场?”
章长宁立刻响应,“好啊,我在国外认识挺多玩艺术的朋友,到时候给你介绍客源?”
柏续应下,“求之不得。”
商确言的视线在柏续和章长宁之间来回,有些意外,“不对,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还那么熟?”
章长宁也不着急重开一局了,逗他,“就不告诉你~”
商确言眉头抽了抽,又气又不敢打人,“别以为你哥在,我就不敢制裁你。”
作为章家最小的孩子,好友从小就被家里人骄纵着养大,特别是他的二哥章长叙——
看上去冷冷淡淡、对什么事情都无欲无求的,实际上对章长宁这位弟弟宠到没边,是一点儿都不能由着旁人“欺负”。
章长宁一脸傲娇且得意,“你敢,我就喊我哥下来。”
“……”
柏续跟着笑笑,走近解释,“之前长宁以为你会去晚宴、怕你一个人会被欺负,所以就去了,我和他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虽是言简意赅,但保留了章长宁那晚前去宴会的好心出发点。
果不其然,听见前半句话的商确言立刻松了眉头,语气跟着缓了下来,“谁能欺负我?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别叫人给欺负了就行。”
章长宁傲娇哼哼,挪了话题,“对啊,我和柏续那天晚上还去喝酒了呢。”
说起这事,他又忍不住去看柏续,“柏续,你那天应该没事吧?那酒劲确实太猛了点,我第二天起来头疼了一整天。”
柏续摇了摇头,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一些内容:
那晚,他借着酒劲在商延枭的身上胡作非为,对方似乎还主动将他抱回了卧室。
原本以为是“梦境”的片段画面,却在一次比一次来得更加清晰、深刻。
柏续眼底流露出一丝光彩,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愉悦,“嗯,我没事,第二天缓缓就好了。”
哒哒哒。
楼梯上的脚步声响起。
沙发区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挪去视线,下楼的章长叙骤然对上了三道齐刷刷的眼眸,难得愣了愣。
章长宁抢先出声,“二哥!”
章长叙将注意力落了过去,转瞬就听见又一道招呼声,“章医生,又见面了。”
是柏续。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柏续明知故问,“三少的情况怎么样?”
章长叙已经从好友那边得知了真实情况,回得天衣无缝,“各项特征数值都挺平稳的,而且我看他应该是对外界的声音有了反应,只是还醒不过来。”
“我会联系国外的脑科专家,过段时间,看能不能再借住对口的医疗设备进行外部辅助刺激,说不定能有用。”
“……”
怪不得能是原书最重要的男配角,这“医生朋友”打起配合、演起戏来,真能唬得外行人一愣一愣的。
柏续眉梢不可查地挑了挑,“那就好,有章医生在,果然让人很放心。”
章长叙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从容回应,“是吗?有柏小少爷日常帮忙照顾延续,也让人很放心。”
章长宁插话,“二哥,柏续,你们俩干嘛呢?讲话腔调怎么那么像?”
章长叙目光轻易回到了他的身上,“没什么,只是觉得柏小少爷长得面熟,多聊两句。”
说是多聊两句,也就真的只有两句。
管家林伯从厨房里端出一锅煲,一看人还挺齐全,“正好,大家都过来坐吧,菜都上得差不多了。”
章、商两家本来就交好,无论是商延枭和章长叙,还是商确言和章长宁,那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待在一块吃饭也是常有的事。
商确言充当起“一家之主”,主动招呼,“二哥,辛苦了,坐吧。”
说着,他就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沙发边缘、扯来一旁的轮椅,柏续和章长宁对视一眼,默契地“狠心”没给予任何帮助。
等到商确言靠自己坐上了轮椅,章长宁才拉着自家哥哥兴冲冲地走到餐桌前,“林伯,我和我哥就念着你和庄嫂做的炸鱼煲呢!”
章长叙说,“是你一个人念着。”
林伯笑呵呵,“两位少爷要是喜欢,今晚就多吃点。”
柏续听着饭桌前的热闹,视线下意识地往二楼瞟了瞟。
商确言见他迟迟没落座,“柏续?你不吃吗?”
柏续念头一闪,“林伯,你给我单独备一份吧?我端到楼上去吃,一天没见延枭了,正好陪陪他。”
众人听见这话,纷纷投来视线。
柏续一点儿没觉得尴尬,“看我做什么?老夫人让我进这个家,不就是为了‘冲喜’多陪陪人?我职责所在。”
家里还有其他佣人在忙碌,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
“对了,我挺饿的,所以多备点饭菜。”
“……”
得知实情的商确言等人大眼瞪小眼,唯有章长叙接受良好,“延枭现在是需要外界不定时的‘刺激’,可以是声音,也可以是气味。”
他看向柏续,意味深远,“这会儿吃饭时间,小柏先生愿意陪陪他挺好的。”
柏续唇侧泛起微妙弧度,“是吧?听章医生的,准没错。”——
房门打开,又上了锁。
柏续笑看还在床上装昏迷的人,“是我,别装了。”
商延枭缓缓睁了眼,坐了起来,他看着柏续手里满满当当的餐盘,难得露出意外,“你怎么……”
“我就是觉得,这一楼餐桌上热热闹闹的,有人却只能饿着肚子、躲在主卧里避人耳目,实在是有点太可怜了~”
尾音带着点波浪号,明摆着是在揶揄。
商延枭没露出被打趣的羞恼,只是看着柏续将带上来的食物一一摆在中厅的办公桌上,“你是打算当着我的面吃饭?”
庄嫂的厨艺一向很好,光闻着味道还真觉得饿了。
柏续反问,“不行吗?”
商延枭拿他没办法,“行。”
“不开玩笑了,就当是我对你这位盟友的贴心关照——”
柏续收起玩笑,发出简单邀请,“这个点应该不会有外人来了,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商延枭瞥了一眼上锁的门,干脆下了床。
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前,柏续将干净用具递了过去,“你这戏演得太憋屈了,哪哪儿不能去。”
一般人,是绝对忍受不了这样的限制。
商延枭浅舀了一口汤,“你们看不到的时候,我也在忙。”
柏续想了想,“我听谢奇说三房出事后,底下的分公司和项目一直没出大问题,应该是你暗中的手笔?”
商延枭没否认,只说,“其实分公司各管各的,哪怕短期内没有新项目进展,依靠老的项目其实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柏续颔首,“也是,真正棘手的是集团。”
越大的集团,内部的派系斗争就越乱、越严重,如果三房这边长期缺席、无人顶替,那他们在集团内部的人脉势力一定会被各方瓦解、蚕食。
柏续问,“让你弟顶上?”
虽然商确言之前没有接触过集团项目,但有商延枭在背后帮忙指点,应该出不了大问题。
何况男主在原书中成长得很快,虽然入职集团管理层后有过棘手刁难,但最后都得到了完美解决。
商延枭回答,“不急。”
柏续蹙眉,“不急?”
“小言的当务之急是复健,集团那边,我是有想法让他顶上,但不急着让他立刻做到百分百完美。”
要是换成旁人,估计就能商延枭这番话中话给绕晕,但柏续不仅对原书剧情有所了解、更懂商战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人心算计。
“你是想让确言可以藏拙、显得三房只有颓势,好让一些躲在暗中的有心人趁机露出马脚?”
柏续正说着,就突然想起了一事——
原书中是围绕男主商确言来写的,对于商延枭前期的昏迷只有几个片段,从未透露过任何伪装的伏笔。
如今切换到现实情况,商延枭既然是装昏迷,那其中必定藏着缘由。
柏续停住吃饭的动作,又一次看向了商延枭,“你从车祸后就开始装起昏迷,是不是怀疑有人在暗中布局操控?大房还是二房?你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
柏续了解《深渊》这本书的大致走向和结局,同时听完了前期和中期的全部内容,只是涉及到后期最核心的财产争夺和商战剧情,就没那么具体了。
就像柏续知道三房的车祸是人为,但幕后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他还没来得及看完就穿进了书中。
“……”
面对柏续突然而至的犀利提问,商延枭淡淡挪开话题,“你吃饱了吗?怎么不吃虾?”
他是将眼前人作为短期的盟友,但不代表已然百分百信任对方,车祸造成的伤害太大了,在没有收集到百分百的证据前,他不会对外随意透露自己的计划。
柏续看得出对方在回避关键问题,不勉强,“爱吃,但剥壳麻烦,不想要脏了手。”
商延枭听见这话,下意识地打量起了柏续的那双手——
白皙而修长,带着薄茧的指尖泛着点淡红,让人轻易就联想到了触及皮肤时那点酥麻的暖意。
这么一双手,确实不该用来剥虾壳。
柏续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意识到商延枭的片刻打量,“我听谢奇说,大房一家都在海外?”
商延枭收回视线,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擦手,“嗯,三房出事没多久,商祈顺就接管了一个商氏在海外的项目工程。”
那个项目,原本一直由商延枭经手并且负责筹备。
柏续哼笑,“大房这算是半路截胡?不厚道啊。”
商延枭捡起一只虾,神色平静地剥着虾壳,“那个海外项目一直由两国的相关部门接洽,很重要,商氏容不得出错。”
放眼整个集团,除了商延枭,就只剩下商祈顺是合适的接手人,商老爷子会同意后者接管,其实在情理之中。
只可惜,商祈顺容不下他的人。
对方接管第一件事就是解散了他原本定好的项目组,导致谢奇在内一众员工的心血付之东流,白白给其他人做了嫁衣。
柏续从他的口中听了个大概,“怪不得。”
当初谢奇和他提起大房时,神色不算太好看。
柏续晃了晃边上的水杯,“哪个海外项目要持续多久?商祈顺短期内是不打算回国了?”
商延枭剥虾的动作一顿,抬眸,“你对他很好奇?”
柏续点头,“是挺好奇的。”
毕竟在原书的塑造中,商祈顺是能和男主“商确言”打个平起平坐的对手,还暗中给三房制造了很多棘手的麻烦。
“……”
商延枭听见这个回答,眸光渐深。
他和商祈顺是从小争到大的关系,当着老爷子的面勉强兄友弟恭,私下几乎不存在任何联系,两人更像是天生的敌对方。
柏续看穿商延枭藏在冷峻外表下的那点厌恶,继续说着实话,“我听外界说,商氏这些少爷小姐里,就只有大少爷和三少爷够得上继承者的资格。”
柏续慢悠悠地扫视着商延枭,眼里是不带隐藏的欣赏,“能和你比上一比的人,我确实想见见。”
“……”
商延枭没接话,眉心的冷意却淡了点。
柏续捕捉到他的情绪转变,笑开,“你放心吧,外面的人都知道我是你的联姻对象,是三房的一份子,我这个盟友,叛变不了一点儿~”
商延枭回望,难得夹杂了点故意,“确实,你就算是‘投靠’了商祈顺,不见得他敢信任。”
柏续若有所思,学着他一本正经的语调,“确实,他只会怀疑是我是你派去的卧底,估计得天天绕着我走,哪里还能像我们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
话音刚落,两人相视一笑。
有个无论怎么说话都能反应过来、并且及时接上话题的同盟,感觉还挺不错。
商延枭又拿起湿巾擦了擦手,“放心吧,海外的项目已经步入正轨了,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柏续跟着反应过来,“海外的项目是挺可口,但集团这块肉同样不能丢下。”
提及这事,商延枭眉眼掠过一丝冷冽,“所以,再看看吧。”
他已经伪装了那么久了,有些人应该放松警惕、开始真正行动了,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是毒蛇也总会震响蛇信子。
商延枭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随手将一碟剥出来的虾仁递给了柏续,“给。”
柏续惊讶,“给我的?”
他还以为商延枭剥了那么久,是打算一次性吃个爽呢。
商延枭说,“我不爱吃虾,你吃了吧,免得浪费。”
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柏续确实没顾得上吃饱,他干脆接过,“谢谢,我其实从刚才起就眼馋得慌。”
商延枭短促笑了笑,然后就听见了敲门声。
“是我。”
站在门外的章长叙及时出声,打消了两人的警惕。
商延枭看了一眼柏续,主动起身开门。
章长叙做事很谨慎,没有让任何人跟上来,他对上商延枭的身影,目光却越过好友看向屋内——
中厅办公桌前,柏续还在享受着碟子里的虾肉,而他对面的桌盘上堆积了不少虾壳,一看就知道是商延枭的位置。
商延枭问,“怎么了?进来说?”
“没事,饭吃得差不多了,和你打声招呼,我就带着小宁先走了。”
章长叙挪回视线,简单交代了一句,“你这伪装还是得有个期限,越往后拖越容易露馅,或许可以找个‘治疗’理由,外出再避一段时间。”
商延枭心里有数,“好,我知道,有需要再联系你帮忙。”
“嗯。”
章长叙点了点头,却没急着离开。
商延枭想要关门的手停止,追问,“怎么了?”
章长叙实在没忍住凑近,饶有深意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这就是你说的——”
“不、必、在、意?”
这才过去多久?不仅轻易露馅了伪装,还主动给对方剥上虾了?
“……”
商延枭尴尬了一瞬,“你想什么呢?不送。”
章长叙藏着笑,“走了。”
啪嗒。
房间门重新合上。
只是商延枭这回关门的力度莫名重了些。
柏续咬完最后一口虾仁,含糊询问,“怎么了?”
“没事。”
商延枭看见他手中见底的小碟,“吃饱了?东西放着吧,迟点我喊人来收拾。”
柏续放下筷碟,“好,借你浴室洗个手。”
水流声响起,又停下。
等到柏续再出浴室时,商延枭已经坐回到了床上,他手里的平板正显示着什么文件内容,看不太清。
柏续暗笑,“三少,你这样成天‘不运动’,腹肌很快就要没了。”
“……”
商延枭想起他前两回的放肆,“以后有机会可以练回来,又不难。”
柏续听见他这稀松平常的语调,难得有些嫉妒地撇了撇嘴。
腹肌有这么好练吗?
别说是他现在这清瘦小身板,就连放在现实世界,他努力锻炼也只能练出薄薄的一层,分明难得很。
“对了,送你个东西。”
柏续想起这件要紧事,摸向自己的口袋。
商延枭瞧见他的动作,眉心沾上一抹浅浅的好奇,“什么?”
话音刚落,柏续的手中就丢来了一个东西,“接着!”
——唰!
商延枭眼疾手快地单手接过,定眼一看才发现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塑料迷你小瓶。
里面装着一颗小金豆,此刻正泛着诱人的金光。
柏续看见商延枭难得一见的疑惑表情,笑开,“怎么样?特意去商场给你买的足金5g小豆,就当是感谢三少为我的工作室添砖加瓦。”
商延枭觉得新奇,反问,“一栋别墅换一颗小金豆?柏老板,是不是太会做生意了?我好像亏大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
柏续伸出食指晃了晃,“这金豆在我这里的价值可不是用钱来衡量的,这可是实打实的人情。”
商延枭明白过来,“这么说,只要以后我有需要,就能拿这粒小金豆找你帮忙?”
“嗯,随时可以兑现~”柏续语调上扬,补充说明,“如果我又欠了你什么人情,想不出回礼的话,我就继续送这小金豆。”
商延枭这样的人生,什么好玩意儿没见过?
还不如来点象征性意义,有用处的时候双方自然都得接招。
商延枭若有所思,“行,那我就收下了。
柏续见他答应,旋即又回了正色,“你放心,人情是人情,租金是租金,一码归一码,我会补交上的。”
商延枭听出柏续话里坚守的底线,眼色微亮,“没事,我既然收了你这颗金豆,那就一物抵一物,不亏。”
柏续笑了笑,“还得是三少大方,那我就先走了,你也好好休息。”
“好,晚安。”
…
柏续离开主卧没多久,谢奇就重新踏了进来。
“三少。”
“嗯?”
商延枭随口应着,视线还端详着新收到的礼物。
谢奇看清楚了瓶里的东西,好奇,“三少,你怎么还拿着这么一个小玩意儿?从哪里来的?”
按照商延枭的身价,这样的小金豆似乎太不够看了。
商延枭颇有兴致地晃了晃,“柏续送的。”
小金豆碰撞着塑料瓶身,倒也能发出点好听动静。
谢奇听见送礼的人,一愣。
“你不懂,这可不是什么小玩意儿。”
“……啊?”
没等谢奇想好怎么接话,商延枭就喃喃自语了一句,“这金豆未来的升值空间不小,得锁保险箱里。”
第026章 【第026章】
一月一次的家宴如约而至。
柏续收拾好下楼时, 商确言和林伯就等在楼下,后者率先发现他的身影,“小柏先生, 你好了吗?接驳车已经等在门口了,我们随时可以走。”
柏续和商确言对上目光,笑开, “哟, 四少这回愿意等我了?上回溜得还挺快。”
“……”
商确言自知理亏, 却还拽着嘴硬, “我那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
柏续特别配合地点了点头,“行~”
他停在楼梯口,故意仰头对着二楼的主卧, “谢谢三少送来的面子~”
一逗逗俩。
主卧里的商延枭回以沉默, 楼下的商确言先憋不住了,“服了你了!”
说完, 他就迅速操控着轮椅出了别墅门。
林伯暗笑,“小柏先生, 差不多到时间了,要是我们去迟了, 老爷子怕是会不高兴。”
柏续点了点头, “嗯。”
接驳车抵达主屋门口时,正好遇上了另外一辆停下的接驳车,好巧不巧,车上的人正是二房一家子。
“我说什么来着?”商确言低声嘟囔了一句, “不是冤家不聚头。”
柏续心态很好, “既然是家宴就免不了遇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怕什么?”
上回家宴,方裕华和商颂鸣这对母子主动挑衅,后面不就狠狠吃了亏?
“小言,你们也到了啊?”商运一如既往地充当老好人开腔,“颂鸣,你去帮抬一下你弟弟的轮椅。”
商颂鸣看着对面车上的柏续和林伯,一时间又想起了对方上回的“管家”言论,心头不痛快。
“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做不就好了?”他从牙缝中挤出不悦,“你想当好人你怎么不自己上?让我得放低身价帮他?”
商运笑脸一僵,低斥,“你怎么说话呢!”
方裕华借着理头发的动作挡住了自己的神色,帮着儿子埋怨丈夫,“颂鸣哪里说错了?你有这个作秀心思,不如留在老爷子的面前。”
要是能讨巧让老人家高兴了,横竖还能得点好处和利益,用得着对着三房好脸色?
一家三人短暂交流间,柏续等人已经从接驳车上顺利下来了。
商确言操控着轮椅上前,心口不一地打了声招呼,“二伯、二伯母。”
商运又挂起微笑面具,“欸,来啦?最近身体还好吧?”
方裕华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假意没听见,她可没有忘记——
上回家宴商确言和柏续一唱一和的,最后让她和二房栽了多大的跟头?商氏停了和金百的合作意向,那原本是属于他们二房的项目!
煮熟的鸭子就在眼前飞了!
因为这事,丈夫商运这一个月可没少挖苦数落她。
商运暗暗瞥了任性的妻子一眼,打起圆场,“行了,都进屋吧。”
众人前前后后地进了屋。
小餐厅边上还有一个下陷的沙发会客区,商老爷子就靠坐在主位上,手里还拿着一份当日的财经报纸。
哪怕在电子信息爆炸的年代,他还保持着这样的阅读老习惯。
商运最先出声,“爸,我们来了。”
商老爷子头也不抬地应了声,既没让大家坐下,也没让人直接进小餐厅,就这么晾着。
二房一家子没得到指令,站着不敢乱动。
站在后排的柏续见状,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轮椅靠背。
商确言察觉到他的动作和疑问,默默用手比了“不要说话”的动作。
“……”
柏续眉头抽了抽,百无聊赖地环顾着主屋的布局。
商老爷子读完了报纸上的最后一行字,这才将其毫不留情地丢进了垃圾桶。
他从容起身,不忘扫视着还站在原地的一群人,紧接着,他透过缝隙察觉到了躲在了后排的柏续——
别人哪怕一声不吭地站着,神情都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紧张,只有柏续借着前排众人的掩护,表现得一脸轻松。
商老爷子喊道,“柏续,你出来。”
柏续完全没做好被点名的准备,霎时怔住。
林伯见柏续没有反应,连忙悄声提醒,“小柏先生?”
“……”
不是家宴吗?
怎么还搞突然点名这一套呢?
柏续沉住呼吸,顶着众人的目光绕了上来,“老爷子好。”
商老爷子将他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突然发问,“我听说,你这个月在外闹出了不少动静?”
无论在孙家宴会上的反击和控场,还是柏续联合其他毕业生对宋至清的举报,这两件事都在各自的圈层里闹出了不少热闹。
二房一家子听见这话,心里顿时升起别样的提防——
能在这个家里被商老爷子留心注意到,要么是做得太烂、等着挨批,要么就是做得不错、得了赏识。
现在的柏续算是哪一种情况?他不会真替三房争上存在感了吧?
柏续假装拘束,“没、没有。”
商老爷子明知道他有故意的成分,却不拆穿,“延枭最近怎么样?”
当着二房的面,柏续自然替商延枭藏了不少事,“章医生昨天才来看过,还是老样子。”
商老爷子听见这话,没有多加表态,只是将话题挪到了商确言的身上,“确言,你也该振作起来了,跌倒了就爬不起来,这不是我们商家的作风。”
商确言操控着轮椅上前,“爷爷,我明白的。”
林伯跟着说,“老爷子,四少已经开始着手参与分公司管理了,复健的事情也联系好了专业团队。”
商老爷子听见这番话,眉心的严肃才消了点,“这样才对,至少得替你哥顶上。”
“嗯。”
“……”
商老爷子这来来回回的一席话都是对着三房,二房完全成了透明人。
方裕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刚准备说点什么找回存在感,边上的电梯就响起了开门声——
商老夫人在佣人的陪同下缓缓走出了电梯。
她看见这一大家子的人,转了转手里的檀珠,“人都到了呀?大家都饿坏了吧?我这一睡过头,反倒是让你们都等着我了。”
商老爷子走上前,接话,“他们当晚辈的,等一会儿又怎么了?头还疼吗?”
“好多了。”
商老夫人轻柔地拍了拍丈夫的手背,“让人上菜开饭吧,别真饿着了孩子们。”
商老爷子颔首,示意大家,“行了,都别杵在这里了,进小餐厅吧。”
…
吃饭的时间还是保持了一贯的安静。
柏续随便应付了几口,毕竟再好吃的饭菜都在这样的沉默下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直到商老爷子的碗筷落了桌,他才主动打破了这一古板氛围,“今晚我确实有件事情要宣布。”
商运一下子跟上,“爸,有什么事情,你说。”
商老爷子看了一眼边上的妻子,难得带上了一丝温和笑意,“马上六月了,就快到我和你妈的结婚周年了……”
这话一出口,惹得桌上众人都怔了神。
“哎,提这事做什么?”
商老夫人温婉的神情中掠过一丝不好意思,连忙制止,“我们这都老夫老妻了,你不怕被孩子们听去了笑话?”
商老爷子有些坚持,“我们家今年发生了不少事,我想着,闲来无事热闹热闹。”
方裕华连忙赞同,“就是啊,是该热闹热闹!爸,你和妈结婚是六十几年来着?”
商老爷子记得清清楚楚,“六十五周年。”
方裕华搭腔,“这数字不错,是该庆祝庆祝。”
商老夫人还是觉得没必要,“算了吧,花这些功夫做什么?说出去我怕人笑话。”
柏续想起了书里的剧情,下意识地接了话,“老夫人。”
“人这一辈子,遇到能携手一生的另一半,能有这么一次六十五周年不容易,大家只羡慕您和老爷子还来不及,没人会笑话的。”
商老夫妇的感情和婚姻在帝京圈是出了名的佳话。
如果按照书中剧情继续发展,这确实将是夫妇两人最后一个周年纪念。
商老爷子颇为认可地应了一声,“柏续这话说得不错。”
方裕华见柏续被夸,心里不是滋味,连忙左右各踩了儿子和丈夫一脚。
“嘶。”
商颂鸣及时收声,赔上笑脸,“奶奶,你就听爷爷一次吧,我们家已经很久没办过什么宴会了,热闹热闹也好。”
商运跟着接话,“是啊,您老就别操心,这不是还有我们吗?”
方裕华抓准时机,“爸,这大姐姐夫他们都不在国内,确言他们都还年轻,应该不懂这些礼仪流程,要不这事就交给我来操持吧?您放心,我绝对办得妥帖!”
柏续和商确言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二房是想要利用这场宴会大显身手,好好讨老夫妇的欢心呢!
商老爷子眼明心亮,但并不在意,“行,那就交给老二媳妇来办,钱都从我账上出,不必拘着束着,办好最重要!”
“对了,一切都以你妈的喜好优先。”
商老夫人自知拗不过丈夫的脾气,好笑叹着应了下来,“好,那就听你们的,辛苦老二媳妇了。”
方裕华喜笑颜开,“欸,应该的。”
每月例行的家宴难得在“融洽”的氛围中结束。
回到家中的商确言立刻冲进了主卧、锁了门,他一股脑地将家宴上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商延枭,最后还不忘吐槽:
“不就是从老爷子的口中拿下了一场宴会,可把我们这位二伯母给开心的!”
只有在最亲近的兄长面前,商确言才会露出还没完全消散的孩子气。
柏续暗笑,“由着二房去操持吧,一场大型宴会真要花心思去办,不见得简单。”
商确言还是气不过,“二房那位是肯花心思的?明摆着只会动手花钱指挥人。”
以往迟莉在世时,和同为妯娌的方裕华一起操持过两场商氏宴会。
那时的方裕华惯会摆出“嫂子”的架子,涉及到难办的事一律推给迟莉,最后还要在众人面前大肆占着功劳。
兴许是想到了去世的母亲,商确言的情绪一下子落了下来。
柏续感知到了这点,不由自主地看向商延枭。
两人的目光默契撞上又分开,商延枭出声,“小言,别胡思乱想,那场车祸和你没有一点儿关系,爸妈的去世从来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
柏续接话开导,“嗯,人死不能复生,与其陷在过往伤痛里,时不时就要内耗自己,不如咬牙向前看。”
“你们兄弟两人的身份摆在这里,谁不能被困在原地,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天生温软的声线里,藏着强大而冷静的内核,这样的反差感莫名有些抓人。
商延枭闻言,看向柏续的眸光又深了些。
商确言低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自己眼眶的酸涩,“我知道,我只是不喜欢二房自以为争赢的样子,我、我不喜欢输。”
他重新抬头看向商延枭,“哥,三房不能输给他们!”
柏续代替接话,“有你哥在,输不了。”
商延枭神色松动,蹲下身子和自家弟弟平视,“确言,你放心,我们家不会就这么萎靡没落下去,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配合医疗团队复健。”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得站稳了,知道吗?”
一语双关。
商确言听懂了,“嗯,知道。”
商延枭松了口气,“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得去见医疗团队?”
“好,哥,你也早点休息。”
商确言应下,转了转轮椅又看向了柏续,“你不走?”
柏续还不忘逗他,“我和你哥什么关系?我不走也很正常吧?小叔子~”
“……”
“……”
一句称呼,击愣了两个人。
商延枭无奈,只好闷咳一声。
商确言见自家兄长居然没有出声反驳,不可置信的眼神地来回扫了扫,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操控着轮椅快速离开。
柏续看着商确言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俊不禁。
商延枭无奈,“你好像很爱逗确言玩?”
柏续没有否认,“开开玩笑解解闷。”
他看向中厅一整排的书墙,带着点好奇走近,“商延枭,我能不能借你两本书?偶尔晚上睡不着用来解解闷。”
读纸质书,是柏续跟着柏老先生养成的习惯。
商延枭看向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碰过的书墙,“可以。”
柏续快速地搜索着一排排书籍,目光忽地定住,“还有这本呢?”
商延枭走近一看,是商老先生在七八年前受邀出过的自传,当时商家上下人手都被分到了一本。
商延枭当初认真拜读一遍,然后就一直搁置在书墙里,他看见柏续眼里燃起的好奇,有些诧异,“你对这书感兴趣?”
“嗯。”
柏续如获至宝地拍了拍书封,“老爷子怎么着都算是华国商圈里的传奇人物吧?我得好好拜读一下他年轻时候的创业史。”
商延枭回想起书里的内容,提醒,“老爷子那性格,书里的内容写得挺实。”
言下之意就是在说内容枯燥,算不上生动有趣的读物,真正能看完这本自传的人估计少之又少。
柏续听懂了这说话艺术,笑道,“那正好啊,要么用来打发我的时间,要么正好给我睡前催眠,那我借走了?”
“嗯。”
叩叩。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门外的谢奇喊得很谨慎,“小柏先生,我能进去吗?”
“可以,进。”
柏续代替回答了一句,随即看向商延枭,“估计是找你有事?那我先回房了。”
商延枭颔首,“好,晚安。”
“晚安。”
柏续离开前和正好进门的谢奇打了个照面。
对方匆匆喊了他一声“小柏先生”就进了主屋,向来平静的脸上显出几分凝重,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柏续步伐微顿。
值夜班的小邓守在门口,“小柏先生?你要回房间吗?”
“嗯。”
柏续回神压下那点疑问,带着书籍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
房门上锁声再一次响起。
谢奇三步做两步地靠近了商延枭,语气中带着藏不住的急切,“三少。”
商延枭察觉到了助理的明显情绪,端起水杯,“怎么了?”
谢奇开门见山,“车祸!查到一点线索了!”
商延枭喝水的动作一顿,眸色瞬间化为凝重,“说!”
哪怕车祸的调查结果摆在了面前,但受伤转醒后的商延枭还是暗中花了重金、让海外的私家侦所帮忙查探。
眨眼两个多月过去,就在他以为一切都无疾而终的时候——
没想到居然有线索出现了?
谢奇立刻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平板,将其递给了商延枭,“这人名叫切尔金,原先是HG物流的货物管理员。”
商延枭盯着屏幕上的陌生面容,蹙眉,“这人和查立是什么关系?”
查立是这家物流公司的货车司机,正是撞上三房一家的肇事司机,当时同样在车祸中抢救无效丧生了。
就因为如此,海外警方才会认定这是一起重大的交通意外事故。
“是查立的工作搭档,前者负责运输,后者负责仓管。”
“事发前的半个月,切尔金连续请了半个月的病假,事发后不到一周,他就以同样的理由提出了辞职。”
“但侦所那边通过暗中医院人脉,他们发现完全查不到切尔金在那段时间的就诊记录。”
“……”
商延枭没那么轻易认定。
谢奇继续将那边的反馈说出,“切尔金家境一般,平常没什么大开销,但在辞职后没多久,他就在一家奢侈品店花费了近万美金,一直到现在都没了踪迹。”
“最重要的是,他刷卡的交易账户是HS银行。”
所谓的HS银行,正是华商银行的简称。
这是商氏在海外施行控股的私立银行之一,其中绝大多数的客户占比都是经商的华侨和华裔。
商延枭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单拎出来的一件事只是巧合,那么太多巧合叠在一块就显得蹊跷了。
车祸的肇事司机,和他突然辞职暴富的搭档同事,以及很少会经外国人的手去使用的HS交易账户。
如果这一切的推断成立,那这幕后黑手肯定和商家脱离不了关系?
“查!让他们继续查下去!”
商延枭深呼了一口气,胸腔内积攒许久的痛苦就快压制不住,“必要时刻如果证据足够成立、直接联系当地的警方,我们这边随时可以配合报案!”
谢奇接回平板,掷地有声,“好!”
…
次日。
柏续再出房间门的时候,正巧遇见换班的小邓和陈余飞。
他微微打了个哈欠,“早。”
“早。”
“早啊小柏先生。”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应,小邓看见柏续脸上难得的困意,“你这是昨晚没休息好?”
柏续胡乱摆了摆手,用眼神示意主卧内,“醒了吗?”
小邓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谢助在里面……吃早餐呢。”
柏续明白挑眉,“哦?我进去看看。”
小邓和陈余飞对视一眼,谁也没敢拦。
房门一打开,里面飘散的早餐香气就溢了出来。
商延枭坐在床前,而他的面前正摆放着一盘精致的早餐,才动了一小半。
谢奇看了过来,“小柏先生。”
柏续笑了笑,“我就知道,‘吃早餐’的另有其人,你就不怕突然有人闯上门?”
商延枭淡定喝了一口冰美式,“这个家里除了你,谁敢这么‘闯’进来?”
谢奇帮着解释,“三少这边,最近已经很少有人再上门‘探望’了。”
“话不是这么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柏续走近劝告,目光却落在了他的早餐盘里,“哟,金枪鱼三明治?”
商延枭领意,“你吃吧。”
柏续勾来一旁的椅子坐下,笑开,“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以后一日三餐,我和谢奇都可以‘陪’着三少吃,哪怕真有人突然袭击,这样也比较有说服力。”
谢奇笑笑,“我再去楼下拿点?”
柏续一点儿不客气,“麻烦让人给我泡杯热的燕麦奶,我想提提神,谢谢。”
说着,他还瞥了一眼商延枭面前的咖啡,眼露一丝丝嫌弃。
商延枭将他的生动小表情抓得一清二楚,等到谢奇离开后才问,“提神?你昨晚没睡好?”
柏续咬着三明治,含糊,“把老爷子那本自传看完了,不知不觉就熬到了三点。”
“……”
商延枭有些诧异,“你看完了?”
柏续点头,“嗯,虽然就像你说的,字里行间确实一板一眼的,但偶尔有些内容挺有趣的,看得出来老爷子年轻时是个有趣的灵魂。”
柏续停下来想了想,商延枭有心考他,“比如呢?”
“就比如——”
柏续认真想了想,对答如流,“就比如他三十岁那年想要去云城倒腾玉石生意,结果没抢到座位。”
“车厢里人挤人,他就硬生生这么站了一路,到站后彻底麻了脚。”
“来接他的玉石商以为他是个行动不便的残疾,愣是托人送了他一根拐杖,老爷子一怕厂商尴尬,二来确实脚麻。”
商延枭想起书里这事,跟着轻笑,“所以他就带着拐杖拄了三天。”
柏续忍俊不禁,“是吧?我觉得老爷子年轻时还挺有趣的,不像旁人说得那样性情不定、脾气古怪。”
“爷爷这一生起起落落经历了太多,有点脾气不奇怪。”
商延枭对于商老爷子是打从心底的敬佩和尊重,“其实他很好,内心深处很在意家里的每一个人,我爸妈的去世,他应该心里也不好受。”
三房夫妇的去世,对于他们两兄弟是沉重的打击,对于商老夫妇来说,又何尝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柏续点头赞同,“所以我觉得,老爷子想要过个六十五周的纪念日、办个宴会热闹热闹也挺好的。”
毕竟,活着的人要继续往前看、向前走。
商延枭也不反对这一场宴会的举办,“是挺不错,就是宴会送贺礼这事,估计得让很多人想破脑袋。”
无论是商家众人,还是受邀前来的宾客,谁不想借着这个机会得到商老爷子的青睐和喜欢?谁又不想为了后续的利益多铺铺路?
柏续好奇,“三房想要送什么?”
商延枭摇了摇头,难得有些发愁,“我暂时不方便出面,还得再想想。”
“……”
柏续没接话,同样在考虑了这个关键问题。
忽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商延枭,我知道要送什么了!”
第027章 【第027章】
转眼就到了六月下旬, 空气里已经有了初夏的暑热感。
为了便宜行事,商老夫妇的结婚周年宴就安排在庄园内部。
卧室衣帽间内,柏续对镜倒腾着和西装配套送来的丝带领结, 却怎么都没办法稳妥扣上,他有些心烦地蹙了蹙眉,“啧。”
叩叩。
敲门声响起。
柏续停住手中的动作, 从更衣间内探出了身子, “谁?”
“我。”
哪怕只是一个音节, 也显得格外悦耳。
柏续认出这声音的主人, “门没锁,直接进来就是。”
房门打开再合上,商延枭快步走了进来。
柏续返身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视线透过镜子看向来人, “三少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主卧门都敢出了。”
商延枭说, “今天庄园的重心事宜都在宴会上,根本不会有人来这里。”
何况陈余飞等人都在家里守着, 有情况了可以随时通知。
商延枭还是不方便出面,提醒时间, “你收拾得怎么样?差不多该去宴会了。”
商确言才结束了今天的复健, 赶回庄园还需要一点时间,眼下只能由柏续先代表三房出席。
“嗯,我差不多了。”
柏续又试了一次领带,干脆放弃挣扎, “算了。”
商延枭靠近, “怎么了?”
柏续转过身来,难得透出一丝懊恼, “这领结的丝绸质地太滑了,内侧的暗扣又太小,我低着头看不见,盲系又死活扣不上,烦人。”
说完,他就和商延枭对上了视线。
短促而默契的对视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你帮我?”
“我帮你?”
同一种含义的询问撞在了一块,惹得柏续失笑,他主动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那就麻烦三少了?”
柏续扬起脑袋,试图弥补和商延枭的身高差距,“嗯~帮个忙。”
“……”
商延枭的目光从他的眉眼往下滑,想了想还是伸手帮了忙。
丝质的领带确实滑溜,过紧的暗扣很难轻易系上,商延枭专注着眼色尝试,摆动的手指似有若无地轻蹭了柏续的喉结。
一下又一下的刮拂,如羽毛轻抚。
柏续盯着他过分优越的下颚线,忽地有点招架不住这点酥麻感,偏头躲了躲。
商延枭好不容易才系上去的暗扣又被扯掉,无奈,“别动。”
柏续滚了一下喉结,有点不自在,“痒。”
“……”
商延枭听见这话,余光微移。
眼前人的喉结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意,敏感得有些不像话,轻微的哽咽起伏下还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性感。
商延枭紧盯不放的视线逐渐直白,柏续被他盯得一阵心悸,本能往后缩了缩,“那什么,我、我还是换一条领带吧。”
丝滑的领结带子从指缝中溜走,轻飘飘的。
商延枭下意识地捏紧了指腹,不知道是想要抓住什么,他盯着柏续翻找抽屉柜的身影,视线又注意到了一处——
柏续的颈后中央,有一颗小巧的、介于淡红色和褐色之间的小痣藏匿,只有等他略微低头时,才会显出真迹去撩人。
“……”
商延枭呼吸没由来地凝了凝。
柏续重新选好领带转身时,正好对上他一瞬不瞬的紧迫视线,“商、商延枭?你看什么?”
“没。”
商延枭开口,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发紧,他闷咳了一声,“我听谢奇说,大房那边昨天就已经抵达帝京了,但昨晚没回庄园的别墅里住……”
常规的领带就没那么麻烦,柏续轻车熟路地系好了并且接上了话,“你的意思是,怀疑大房那边憋了一个大招?”
商延枭没有否认,“像今天这样以爷爷奶奶双人名义举办的宴会不多,机会难得,肯定少不了巴结和讨好。”
兴许老爷子一开心,就能将手中的集团权利下放一些。
无论是大房还是二房,又或是旁人的亲戚、宾客,估计都得争上一争。
“估计今天三房还得成为宾客们口中的谈论对象,有些事情你听一耳朵就算了,不用特意去争,别波及自己,万事小心。”
柏续听出商延枭藏在平静语气里的关心,玩笑,“我是不想惹事,万一别人主动招惹我了怎么办?总不能任由旁人欺负吧。”
商延枭沉默。
任人欺负?确实不是他们的做事风格。
柏续看得出商延枭和自己是一类人,又说,“我心里有数,该争还是要争的,我们三房不能输~”
商延枭听见“我们三房”几字,嘴角扬起点弧度,“行,那就你自己看着办吧,今晚估计有不少热闹可以看,不知道大房和二房会怎么争?”
柏续暗含期待,“管他们怎么争,我们又不是没有准备?对了,礼物没出差错吧?”
商延枭想起即将要给商老夫妇送出的“特别礼物”,了然,“我让谢奇那边都准备好了,等你给信,再踩点送去,你到时候看着配合就行。”
“好。”
…
举办宴会的地方在庄园的西南角。
室外人造的草坪湖景连接着室内宴厅,是足够容纳近千人的场所。
当然,商氏的宴会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参加的。
方裕华在丈夫的督促下选了又选,又将宾客名单呈给了商老夫妇过目,这才邀请了近百号的宾客。
无一例外都是帝京圈的名门望族,单拎出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柏续乘坐着接驳车抵达时,宴会的前奏已经开启了小一会儿了,他受不了室外还没消散的那点暑气,快步迈进宴会厅——
厅内整体的布局风格偏中式,装修摆设上十分典雅,一看就是商老夫人会喜欢的风格。
商运和方裕华夫妇打扮得格外光鲜亮丽,夫妻两人看似恩爱地手挽着手,正笑盈盈地代替商老夫妇迎接各位宾客。
作为主角的商老夫妇还在休息室待着,不少宾客们三两成团、各自饮酒攀谈。
柏续环视一圈,不打算凑到任何人的身边自讨没趣。
眼下离宴会正式开始还有点时间,他找到了被卷帘半隔绝的一处休息区,随手拿了杯果酒就走了过去。
现场请来的乐队是民族管弦乐,管弦丝竹的合奏曲调听得人格外舒心。
就在柏续合眼沉醉其中时,一帘之隔的外面就传来了谈论声。
“柏总,幸会啊,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上了。”
“陈董事,好久不见,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夫人。”
“陈董事好。”
“哎,柏夫人好。”
熟悉的声线让柏续确定了外面来人的身份,是原主那许久没见的便宜亲戚——柏任道和钱淑玲。
柏家虽然是有点资产,但在整个帝京圈内是不太能排得上号的,按理来说,夫妇两人应该没有资格参加今天这种规模的宴会。
柏续正诧异着,卷帘外的聊天声就继续响了起来。
被叫做“陈董事”的中年男人随口问,“对了,柏小少爷这段时间都住在商家了吧?他今天和你们打过招呼了没有?我刚好像还见他一个人进了宴会厅。”
边上又有人搭腔,“就是啊,柏小少爷前段时间闹出的动静还不小呢,我看着可比从前厉害多了。”
“富贵养人,进了商家,这后半辈子都用不愁了,要不怎么还得是柏总有眼光?”
有钱人说起话来弯弯绕绕,明夸暗贬不再少数,这最后半句话,分明是觉得柏任道太有心机算计,靠着柏续搭上了商氏。
柏氏夫妇听见这些讨论,心里顿时有些尴尬。
“哎哟,各位说笑了。”
钱淑玲笑得虚假,“那小续是什么性格,我和任道再清楚不过了,这孩子平时性子内向又木讷,见了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句,哪里进了商家就能变厉害了?”
“要不是三少碰上这茬子糟心事,他能让商老夫人看上了眼?就是运气好了点。”
柏任道接话,“是啊,整个帝京圈谁不知道三少一表人才?我开始就觉得我们柏家配不上,根本不敢答应这场联姻。”
夫妻两人一唱一和地说着。
“我们小续平日里看着闷闷的,在这种事情上倒是有主见,执意要答应这场联姻,还说三少就算躺一辈子他也愿意。”
钱淑玲将自己和丈夫当初的“逼婚”举动摘得干干净净,三言两语就将柏续塑造成了一个“为钱进入豪门”的贪财形象。
“……”
柏续在帘后面听得发笑。
也就两三个月没见,这对夫妇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倒是更上一层楼了!
外面的众人听见这些话,刻意回嘴,“柏总谦虚了,商氏这艘大船谁不想要搭上一搭?无论三少情况如何,这商柏两家的联姻都是好事。”
柏任道继续客套回应,“我们柏家就那么点产业,小门小户做生意老实本分惯了,不该是我们家的好处,我是不敢沾的。”
“……”
笑话!
你们夫妇两人沾得利益还少吗?
面具戴久了还真当自己是淡泊名利的好人了?
柏续刚准备出面拆穿柏氏夫妇的虚伪,一道熟悉的声音就抢先替他开了腔——
“柏总和柏夫人要真是这么人淡如菊,那今天的宴会就不该来凑热闹!”
“……”
柏续分辨出了章长宁的声音,眸光微亮。
卷帘外侧,章长宁已然不顾兄长的暗中劝阻,三步做两步地走了上来。
他不悦地扫视着柏氏夫妇,再开口又是一句呛,“别说我瞧不起人,既然你们自己都说柏家是小门小户,那就该知道这场宴会是什么规格、请的都是什么人。”
“要不是柏续,你们哪有资格站在这里?装什么呢?”
“……”
面对突如其来的揭短,柏氏夫妇的脸色顷刻有些挂不住了。
还是一旁的陈总看着气氛尴尬,打破沉默,“章家的两位少爷也来啦?”
章长叙闻言,只好走上前来。
他掩饰住自己眉心的无奈,开口就是向着自家弟弟,“抱歉,我家小弟年纪浅,说起真话来就没个把门的。”
真话?
看来是也觉得柏氏夫妇在装。
不少宾客听出章长叙话里的嫌弃,暗中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笑话。
章长宁还觉得不够解气,“二哥,你道什么歉?我又没说错!虽然我认识柏续的时间不长,但他绝对不是那种贪财的人!”
“他们作为柏续的……”
章长宁卡了卡壳,带着点毒舌,“不知道哪门子冒出来的便宜亲戚,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把柏续贬成这个样子,太过分了!”
章氏在帝京圈是出了名的世家,更在今天宴请宾客名单的前列。
章长宁才来没多久,没想到拉着自家兄长去往甜品台时,意外听见了隔壁这群人的言论,实在没忍住才冲上来替柏续理论。
“柏总,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不至于睁眼说瞎话吧?”
“……”
柏任道被章长宁这样的小年轻当众数落,没忍住挂了脸,“章小少爷,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自己都说了,你和柏续认识的时间不长,又怎么会比我们更了解他?”
章长宁眉头一皱,没想到又被钱淑玲抢了话,“虽然我们柏家是比不上在座的各位,但这些年公司的发展也算是稳扎稳打!”
“还有,我们家好心领养柏续这事有谁不知道?刚才只是随口闲聊,压根没想着编排他。”
“他一个当事人都没来,反倒叫宁小少爷替他急上了?”
最后一句话,摆明了是在嫌章长宁多管闲事。
章长叙看向钱淑玲的眸色骤变,平静的面容下暗藏戾气,还没等他发作,边上的卷帘就发出“刺啦”一声响。
“这么热闹啊?”
柏续掀帘而出,饶有兴致的目光晃了一圈,“聊什么呢?让我这个当事人也听听?”
“……”
突如其来的询问,惹得柏家夫妇当即一惊——
柏续怎么会在帘后面?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刚才说得话是不是都被听见了?
章长宁迎了上去,“柏续!我刚准备找你呢!”
柏续冲着章长宁笑了笑,轻声却真诚地说了句,“长宁,谢谢。”
真心换真心。
章长宁已经不是第一次出面替他说话了,柏续内心深处记得他这位朋友的好。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就好,你就待在你哥的边上看戏吧,你们和章家可别被一些不入流的货色沾上。”
后半句话说得不算客气,连音量都没有刻意减轻。
钱淑玲自我代入,“柏续,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场所,还想曾经在柏家那样直接发难,说话神情是止不住的尖酸刻薄。
旁人看见她突变的嘴脸,眼露鄙夷:
这就装不下去了?这副姿态也太小家子气了!
兴许是感受到了周围的目光,又或许是柏任道的暗中拉扯,钱淑玲骤然反应过来,可惜已经为时已晚了。
柏续眼中的笑意尽数褪去,“我什么意思,你们夫妻两人还不清楚吗?看在柏老爷子生前的领养之恩,我已经够给柏家面子了!”
原主是个顶天的好脾气,受了委屈也愿意忍让,可他不行!
越来越多的宾客看了过来。
柏续当场拆穿,“你们柏家当年为什么领养我?不就是信了风水道士的话,什么拿我的命格续你们家的运道,对外还要博一个慈善的好名声!虚伪至极!”
众宾客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信。
柏续似乎猜到了大家的疑惑,“在座的明眼人但凡愿意去查一查,就该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拿的奖学金、怎么勤工俭学过来的!”
有宾客反应过来,“是啊,前阵子不是还说了,柏续被他大学教授和老板联合压榨吗?柏家要是真对他好,他还用得着去赚那点工资、被人欺负?”
柏任道不关心柏续的任何消息,这会儿听见这些议论只能是一头雾水。
他眼瞅着情况不妙,只好继续替自己开脱,“那是老爷子的想法,你……”
柏续压根不给对方狡辩的机会,见缝插针地打断了,“对,因为你们夫妻两人比柏老爷子还要势利!”
“你们敢说你们没有逼过我同意这场联姻?敢说没有从这场联姻里面得到任何商业助益?甚至连你们养出来的好儿子,平日里都是一门心思的龌龊想法!”
“……”
轰隆!
这一连串的逼问像是炸出了一个大窟窿!愣是让柏任道和钱淑玲无法在短时间内扯谎填补上!
柏续自知已经吸引了足够多的关注,情绪说变就变。
他深吸一口气,再出口的质问中多了痛苦颤抖,“我要是不答应这场联姻,还不知道要被你们一家子怎么祸害呢!你们真当大家是傻子吗?”
“……”
就是啊。
把谁当成傻子呢!
这都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联姻”了,柏家怎么可能没拿到一点儿利益?总不可能是商氏向他们家谋取利益吧?
周围的宾客们心里自有一杆秤,他们看着柏续逼红的眼角,一时之间纷纷偏倒。
原先和柏家夫妇攀谈的陈总默默后撤了两步,像是要划清界限。
眼看着“正义”的天平即将倾斜,二房夫妇终于姗姗来迟,方裕华带着一脸“固定”的笑容询问,“怎么这么多人围着?这是发生什么了?”
在看清舆论中心的柏续后,她眼底的不耐烦一闪而过,“柏续,怎么又是你?”
章长宁忍不住接话,“商二伯母,分明是柏总和柏夫人在乱嚼舌根,你问错人了。”
“二夫人,你可算来了!”
钱淑玲像是看见了救兵,酝酿好情绪后开始卖惨,“我们好歹是这场宴会的客人,这闲聊几句的功夫,结果就被你们三房的这位较真上了。”
“……”
绝了啊!
刚才施压时还一口一个柏家领养吗?
眼看着情况不对劲,改口就把柏续划分到了商氏三房的阵营?
章长宁瞪大了眼睛,拽了拽边上的兄长无声表达离谱和愤怒,只是下一秒,方裕华就顺势扣了锅,“柏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应该清楚今天是什么场合?我们家向来不玩仗势欺人那一套。”
方裕华今天不仅想要二房风光挣到排面,而且更想要借势挫一挫三房的锐气。
她抓住白白送上门的机会,笑盈盈地发难,“毕竟,这柏总和柏夫人是我们商家请来的客人,你要是再不消停,那就是成心要惹老爷子和老太太不开心!”
“……”
一口大锅说压就压。
柏续看着明显带着私心排挤的方裕华,眸底泛起少有的戾气,只是还没等他发作,一道极具威严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哦?谁要惹我不开心了?”
随着掷地有声的一句话,站在最外侧的宾客们不约而同地让了道,此起彼伏的问候声里无一不带着尊敬——
“商老爷子。”
“老夫人好。”
“商董事长好。”
商老夫妇穿着一套定制的中式礼服,在众人的注视下携手而来。
章长宁看了一眼面色不佳的柏续,特别机灵地抢先掌握了话语权,“商爷爷、商奶奶,好久不见!我爸妈托我问声好~”
章长宁长得漂亮,嘴甜起来更招人喜欢。
商老夫人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顿时笑开,“哎哟,章家幺儿来啦?”
章长叙对上商老爷子的目光,平静而礼貌,“老爷子,我大嫂昨天刚在临省医院生产完,我爸妈赶去看望陪同了,所以今天没办法赶来道贺,还请您二老见谅。”
商老爷子微微点头,“回去后托我向你们爸妈问好。”
“商奶奶,你们来得正好!刚好请你们评评理——”章长宁简单一声撒娇,就将话题和矛头引了回来,“绝不能叫柏续平白无故受外人的欺负!”
“……”
柏家夫妇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章长宁怎么回事!就非得帮柏续挣个输赢吗?
眼看着章长宁送出的得力助攻,柏续忍不住在心里比了个大拇指。
他快速收整好情绪,看向商老爷子就是一通诚心道歉,“老爷子,老夫人,是我的不对。”
“……”
此话一出,又顺利把不少人搞蒙了:
怎么突然就快进到道歉了呢?这就认栽了?
商老爷子板着脸追问,“你先说说发生了什么?”
柏续回答,“我刚和柏总、柏夫人起了一点小争执,二夫人知道后赶来劝了两句,让我别在这种宴会场合惹得你们不开心。”
这话是一点儿没有添油加醋,但落在众人的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等等?
这怎么还有种说不上来的委屈呢?
商老爷子没接话,只是搜寻的目光落在了柏家夫妇的身上。
任道和钱淑玲对上他如鹰眼般的锐利视线,当即心虚发了憷,“老、老爷子好。”
商老爷子慧眼如炬,完全没理会他们这声招呼,反而喊道,“老二媳妇。”
被点名的方裕华后知后觉了不妥,当即心头一跳。
“爸……”
她刚想要张口辩解,商老爷子的逼问声就响彻了全场,“我问你,当初给我的拟邀宾客名单上有他们吗?你到底怎么办的事?”
第028章 【第028章】
“……”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 方裕华后背一僵。
柏续从她的表情中窥探出了异样,适时沉默、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果不其然,周围有宾客跟着反应过来, “老爷子这意思是,柏家夫妇不在宾客邀请的名单上?”
有人接话,“应该是吧, 我说嘛, 以往同级别的宴会就没见柏家出席过?他们是托关系走后门的吧?”
议论开了闸, 人群中混入一声嘲讽, “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规矩,连这种最基本的入门槛都能乱来,也太掉价了。”
“行了, 嘘, 少说两句!”
“……”
兴许是看在商老爷子的面子上,周围的议论声有所收敛, 但落在柏任道身上的鄙夷视线越来越多,几乎要把他扎穿!
柏任道不复之前的从容淡定, 一张脸迅速发烫!
商老爷子看向造成这一切结果的罪魁祸首,不怒自威, “老二媳妇, 我问你话呢?”
钱淑玲还想给自己和丈夫挽回一波尊严,抢答,“老爷子,是二房夫人邀请我们来的, 这毕竟我们两家也算、算亲家一场, 就是想来祝贺一下您和老夫人,顺带再看望……”
柏任道连忙挤出制止, “别说了!”
还嫌这波打脸不够狠吗?越辩解就显得越难堪!他这辈子就没有过如此丢脸的时刻,恨不得直接找个地洞钻下去!
下一秒,方裕华出声反驳,“柏夫人,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邀请你了?”
她瞪向对面的钱淑玲,简直想把这女人掐死的心都有了。
这场宴会的宾客名单是由她拟定的、再交给商老爷子过目的,一开始的名单上确实没有柏家夫妇,只是因为那场“联姻”背后的商业交易,柏家和二房保持着一定联系。
因为得知了这场宴会的宾客含金量,柏家想要这么一张邀请函来拓宽自家的人脉交际,于是钱淑玲私下给方裕华送了不少好东西、捧着说了不少好话。
这段时间,方裕华被捧得有些飘飘然。
她心想只要这两人在宴会上不闹事,名单末尾再多两个位置应该无碍,说不定还能借着“小门小户”再敲打一下柏续。
因此,带着小小算计的方裕华就没有和商老爷子报备过这事,自以为拿捏着权利开了后门。
没想到,这柏氏夫妇一来就撞在了枪口上,还连累到了她!
商运观察着老爷子的脸色,默默扯掉了妻子挽着胳膊的手,“裕华,这到底怎么回事?”
方裕华手上一空,愣了愣才辩解,“是他们自称三房亲戚,厚着脸皮向我求了好几天的邀请函!我想着……”
她向老夫人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尽量将自己塑造得善解人意,“他们毕竟和柏续沾亲带故的,所以出于礼貌就才答应邀请的。”
章长宁听见这话,忍不住附在柏续的耳边,“嘁,这会儿知道拿你挡挡箭牌了?”
柏续漠视着这一切的发生,这场大戏已经没了他加戏出演的必要。
毕竟这种场合总不能闹得太僵,让一众宾客们都看了笑话,他适当地保持沉默、不添乱,反倒更能博得好印象。
商老夫人是个明白人,“来者都是客。”
她看向一言不发的柏续,以及僵硬在原地的柏家夫妇,主动出声圆场,“柏续是我们商家的一份子,老二媳妇说得没错,看在他的面子上就得邀请柏总和柏夫人。”
商老夫人的眼界和情商都高,随便一句话都显出水平,这言下之意,柏家夫妇能来这场宴会完全是出于商氏对柏续的看重。
她看向已然面露尴尬的柏任道和钱淑玲,“是我们商家招待不周了,有疏忽的地方也请两位见谅。”
“没有没有,这怎么敢当?”
“我们夫妻两人只是来给二老送份贺礼,送完就走。”
柏任道没脸继续在这儿待下去,赶紧顺着台阶下坡,“商老爷子,下回有机会我们再来探望您。”
商老爷子微微颔首,一句客套挽留都没有。
如果柏家还是柏老爷子掌权当家,他确实能给上几分面子,但现在当家的柏任道和钱淑玲,他是真看不上眼。
柏任道和钱淑玲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得急促,背影还有几分灰溜溜的狼狈。
柏续收回视线,嘴角隐秘地弯了弯:
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将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柏家这回是丢脸丢大发了!从今天起,帝京圈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多了一项!
“……”
商老爷子深深地瞥了柏续一眼,掌控话题,“人还没到齐?”
商运知道妻子惹了老爷子不高兴,主动上前回答,“爸,宾客们都已经到齐了,就是我们自家人还差些。”
当着众人的面,他着重提及了其他几房,“大姐刚打电话,说是临时堵在了路上,一时半会儿赶不到,小妹她还在国外。”
商老爷子想起那不愿结婚就只想着玩乐的女儿,哼声,“不必管她。”
商老夫人笑着接话,“你小妹刚才和我们通了视频电话,对了,小言呢?”
这话是对着柏续问的。
柏续没有刻意提及商确言复健的事,“老夫人,四少也马上到了。”
商老爷子从今早起心脏就突突得不舒服,这会儿免不了沾上一丝古怪气性,“这一个个的都不上心!”
不看看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
这都到点了,家里成员还少了大半!
商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腕安抚,缓着语调,“好了,孩子们能回来就很好了,早或晚有什么关系?赶紧让大家都入座吧,这么大人了,别闹笑话。”
商老爷子听劝沉住呼吸,摆出东道主的姿态,“各位,不好意思,让大家看热闹了,都请入座吧!”
商老夫人也接话,“感谢诸位今天能够捧场光临。”
“老夫人客气了。”
“这帝京圈里,谁不知道您和老爷子是一段恩爱佳话?今天有机会啊,我们大家伙儿特意来羡慕羡慕。”
“就是啊。”
真心混着奉承的应和声响起,大家纷纷找准自己的位置入座。
柏续和章家两兄弟的座位是挨在一起的。
章长宁挨着他询问,“柏续,确言的复健情况怎么样啊?我这段时间在微信上问他,他都只回一个还行。”
柏续笑笑,“应该是不错,待会儿你见了他,自己看?”
“好。”
宴厅大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紧接着,后方的人群响起一阵轻微的喧闹。
柏续偏头看去,可惜被顶灯的逆光中模糊了视线,仰长脖子的章长宁同样没看清,“谁啊,这阵仗?”
坐在同一侧的章长叙出声提醒,“好像是商祈顺他们一家。”
“……”
大房?
柏续神色微变,很快就看清了这传说中的“商氏大房”。
为首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袭黑色的西装裙,是堪比模特的标准身材,她的头发全部盘在脑后,眉眼间透出的傲气和商老爷子有些相似。
跟在她身边的中年男人虽然穿着高定的定制西装,但目测身高撑死一米七五,加上有些中年发福的痕迹,看上去极其一般。
章长宁凑近柏续八卦介绍,“柏续,你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大房一家子吧?喏,走在前面的就是老爷子的大女儿。”
商可意大学毕业的时候,商氏公司正值上市的关键时期,是她帮着商老爷子搞定了许多棘手的问题。
商可意当年在帝京圈里出了名的优秀且漂亮,追求者不计其数。
“她的老公叫吴畏,是赘婿。”
“听说,他最开始应聘了商可意的行政秘书,后来两人不知怎么的就在一起了,商爷爷因为这事还发过火呢。”
章长叙盯着叭叭不停的自家弟弟,“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别瞎说。”
“我才没瞎说,都是爷爷生前告诉我的。” 章长宁耸鼻子,继续对着好友喋喋不休,“父女两人的关系因为这事闹得很僵,老爷子甚至停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的职位。”
但商可意太过坚持,就是不可能分手,最后是男方甘愿入赘,这才勉强让商老爷子点了头。
“他们俩婚后只生了一个儿子,跟着姓商,名义上是商老爷子第一个孙子,叫商祈顺。”
说话间,跟在后方的商祈顺就进入了柏续的眼帘。
男人穿着一袭暗香槟色的西装,优越的身高明显随了母亲,他戴着一副金丝框架的眼镜,远远看上去还真有几分斯文败类的味道。
等到离了近了,柏续才明白刚才后排惊讶的原因——
商祈顺的身边还跟着一位长相大气的年轻女孩,两人正亲密地手牵着手。
章长宁才注意到这点,“我去,哥,商祈顺这是交女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
章长叙和商祈顺不熟,“不知道。”
柏续没有参与兄弟间的讨论,暗含审视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商祈顺的身上。
忽然间,商祈顺的视线随着步伐扫了过来,短暂却分明在柏续的脸上定格了一秒,最终又匆匆掠过。
“……”
人和人之间,第一眼缘很重要。
原著中有着和商延枭不相上下的优秀、还能给商确言制造出诸多麻烦的对手,柏续如今一看,反倒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敌意。
沉默间,大房一家子径直走到了主桌的最前面,对着商老夫妇示好。
“爸,妈。”
“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
商老爷子稳如泰山,“回来就好。”
商老夫人瞧见大孙子边上的年轻女孩,有些惊喜也有些意外,“祈顺,这位是?”
商祈顺早就料到了这声躲不过的询问,牵紧身边人的手,“爷爷奶奶,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女朋友,白卉。”
白卉露出得体的笑容,“商老爷子、商老夫人,你们好,初次见面,祝您二老身体康健。”
有宾客开始八卦好奇,“白家?哪个白家?”
“我怎么看着这女孩有点眼熟呢?”
商可意趁机介绍,“爸,妈,白卉的父亲是华国对外商务部的副部长,这回我们商氏承接的跨海大桥的项目就是白副部长亲自带头的,小卉和祈顺就是在工作中认识的。”
她看向边上的两位年轻人,音量又扬了扬,“两个孩子才交往没多久,不过各方面都挺合得来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双方就打算在下半年订婚了。”
商可意听着再简单不过的两句介绍,实际蕴含着巨大的含金量——
白卉是商务副部长的女儿?而商祈顺下半年就要和她订婚了?
要是商氏有了这层关系,以后境外大型项目审批建设不就又多了一层保障和暗中助力了?
不少宾客反应过来,明面上跟着道喜,“唉哟,这大房三个多月没回国,一来就带回一个大惊喜!恭喜老爷子老夫人,要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孙媳妇了!”
也有坐在后排的宾客低声议论,“瞧瞧人家这“送惊喜”的手段,别说是二房了,哪怕三房在这儿也比不过吧?”
“欸,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个跨海项目原本是商延枭在管的?可惜咯,快敲定的项目拱手让给了大房。”
“这因缘不也是吗?柏家那位和白小姐的身家背景比起来,天差地别啊。”
“单看白小姐和商延枭其实挺配的。”
“你可别扯了,这不是都说了要和商祈顺订婚了?关三房什么事?”
章长宁听见后方餐桌上明显有些过头的言论,没好气地念叨,“这些人怎么吃个饭还那么多话?”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身边人,“柏续,你别往心里去啊。”
柏续垂落的眸光晃过一丝兴味,要是他没记错——
原著中的商祈顺确实有个世家不错的“准未婚妻”,但两人在订婚宴当天闹掰,并没有走到最后。
“柏续?你在想什么呢?”
“啊?”
柏续回过神,带着看好戏的口吻,“现在该在意的人不是我,大房这会儿抢了风头,有人在意难受着呢。”
章长宁没反应过来,“谁啊?”
柏续用眼神示意二房的方向,“喏。”
此时此刻,商运和方裕华就坐在斜前方的位置上,夫妻两人注视着大房一家子,虚假的含笑表情如出一辙都快僵硬了。
方裕华端起一旁的温水,咬牙连同那点酸意一同含糊咽下去:
这一家子说什么路上堵车迟到?根本是故意而为之,就盘算着最后出场好占尽风头呢!
“……”
大房一家子得到商老爷子的允许,在空位落座。
商可意对上方裕华沾酸的注视,绵里藏针,“二弟妹,这段时间辛苦了啊,我都听说了,你为了这场宴会大肆张罗、忙前忙后的。”
那阵仗,仿佛商氏已经是他们二房当家作主了。
商运哪里听不出话里的针对?他向着妻子说话,“大姐,裕华是商家的儿媳妇,出点心思力气是应该的,爸妈开心最重要。”
方裕华得到丈夫的帮腔,顷刻又恢复了几分斗志,“是啊,大姐、姐夫,你们一家子姗姗来迟,不知道给爸妈准备了什么惊喜?”
有站队大房一家的宾客出声,“这商大少爷和白小姐下半年就要订婚了,来年再给商老夫妇抱个重孙子,这四世同堂,多好。”
后半句的关键词,咬得格外明显。
白卉闻言,掠过一丝浅浅的排斥,但碍于场面没有发作。
商祈顺接话,“我和小卉的事情不着急,这跨海大桥的二期马上就要展开了,想必爷爷已经得到了消息?”
商老爷子满意颔首,“嗯,干得不错,不过今天不谈工作,改日再说。”
“是,爷爷。”
商祈顺又将问题推了回去,“我看二舅妈这架势,想来是给爷爷奶奶准备了不错的贺礼?对了,怎么一直没看见颂鸣和乐尔?”
方裕华回答,“难为你还关心弟弟妹妹们,我们二房自然是备了贺礼。”
“……”
在场宾客看着双方一来一往的斗法,只看热闹不出声。
柏续目测着现场“送礼”的气氛差不多到位了,拿出手机快速发出了一条消息。
微信发出的瞬间,一直没露面的商颂鸣就带着两名侍者走了进来。
后两人抬着一个巨大的实木框架,只是中心的全部画面都做了遮挡,神神秘秘的。
“爷爷,奶奶,我来迟了。”
商颂鸣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不断集中,暗含了一丝兴奋,“我刚取回了要送你们老二的礼物。”
商老夫人知道这些晚辈是在变着法地哄他们夫妻开心,很配合,“这么大?你们这是送了什么?”
方裕华得到丈夫的眼神示意,起身搀扶起商老夫人,“妈,你自个儿揭下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同样有宾客替二房喊话,“是啊,老夫人,难为二房有这孝心,你现在揭下来,正好也给我们过过眼。”
商老夫人拗不过大家的盛情,走近用力扯了扯薄纸一角,框上固定的遮盖薄纸丝滑掉落,露出藏在框里面的真迹——
是一幅巨大的双面苏绣,绣得正是商老夫妇携手而行的画面,正反面分别对应了商老夫妇两人的正脸和背影。
商老夫人向来喜欢古典文化,眼里真切露出欣喜,“这绣工太好了。”
方裕华知道这礼物是送对了人,“妈,这是颂鸣和乐尔两兄妹的主意,为了这幅绣品能够如期赶出来,颂鸣认真选请了十位绣娘,亲自监督了快一个月才有的这成品。”
这么大的绣品,这么短的工期,却能精致到这种份上确实少见。
在场宾客们有夸奖、有赞叹,当然都少不了吹捧的成分。
方裕华早就让人偷摸量好了尺寸,趁热打铁,“妈,我觉着这尺寸挂在你们三楼主卧的休息区,正合适!”
柏续遥遥盯着这幅绣品,不得不感叹二房打得好算盘——
挂在主卧?
这样以后二老一看见这幅绣品,势必会想到他们二房,潜移默化地就加深了印象。
商老夫人没有直接应下,而是看向商老爷子无声询问。
商老爷子稳坐在位置上,神色淡淡的,却不扫兴,“孩子们一片心意,你想放在那里都行。”
“那就宴会结束后再说吧。”
商老夫人没有当场定下主意,只是拍了拍方裕华的手,“辛苦老二一家了,这宴会也办得很好。”
方裕华得到了这声肯定,顿时觉得自己找回了面子,“妈,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前有大房商祈顺带着现任女友和项目动工的好消息,后有商颂鸣代表二房送上一幅巨型苏绣,两家人一来一往,谁也不让谁。
说白了,就是用尽了心思讨好商老夫妇。
有宾客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透出点问声——
“这大房二房都送了礼,怎么三房就没个动静啊?”
“三少还昏着,四少都没来呢,剩下一个柏续能主不了事吧?”
“肯定啊,这公司项目不归他管,家里的钱估计更轮不到他,这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看来这柏续进了三房后也没什么能耐。”
“得了,估计今天之后,这三房是彻底指望不上了。”
“……”
柏续心里始终有自己的节奏,他任由这些言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甚至还有闲心又饮了两口香槟。
滋滋。
藏在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震动。
与此同时,商颂鸣不怀好意的问话抛了过来,“柏续,延枭昏着就算了,怎么连确言都还没出现?你们三房就是这么给爷爷奶奶庆祝的?”
他还攒着上回被柏续嘲讽丢脸的那点怒气,巴不得讨回来。
商老爷子暗暗瞥向挑事的二孙子,嘴角本就不明显的笑意收了收:
一张口就露馅!
多大的人了?斤斤计较像什么样子?
柏续缓缓放下酒杯,目光不闪不躲,“二少怎么就笃定,我们三房什么都没有准备?”
越是重要角色,就越应该靠后出场。
温润的嗓音里不带强烈的攻势,但轻易抓耳。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挪去注意力,只见柏续从容走到了主桌前侧,对着商老夫妇礼貌示意,“老爷子,老夫人,我这边请回了一个人来。”
商老夫人问,“哦?请了一个人?”
“是,只是我手上没有多余的邀请函,所以不敢贸然让对方进入宴会厅。”
说这话时,他还不忘瞥了一眼方裕华,暗戳戳的拉踩说来就来。
“……”
方裕华反应过来,气结。
柏续的眼神没在她身上过多停留,继续向商老爷子征求同意,“你二老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让人带他进来?”
商老爷子瞧见柏续这不亢不卑的态度,难得浮起了一抹猜不透的好奇心,“行。”
他倒要看看,柏续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柏续得到了同意的答复,当着众人的面拨通了电话,“可以了,把请人进来吧。”
第029章 【第029章】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全场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商老爷子瞥了一眼没有动静的宴会厅门,故作镇定地喝了口茶水。
商老夫人瞧出丈夫藏在平静面容下的兴致,代替他出声, “柏续,你们三房到底是准备了什么?弄得这么神神秘秘?”
柏续露出最能讨老人家欢心的乖巧笑容,主动给她倒了杯茶, “老夫人, 您别急, 就喝口水的功夫, 马上就到了。”
商老夫人的性子向来稳,“好。”
方裕华瞧见两人的亲近互动,没好气地抿了抿唇, 她借势躲在丈夫的身后低喃, “得了,三房这个更爱显存在感。”
这才多久的功夫?商老夫妇连带着全场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他那边了!
商运听出妻子的不满排挤, 连忙凑近她咬耳朵,“你少说两句吧!万一又被老爷子听见了, 还嫌他当众没有把你教训够?”
“……”
方裕华顿时不吱声了。
与此同时,商祈顺在内的大房一家子也在暗中打量柏续, 虽然在海外待了小几个月, 但他们对国内的消息并非一无所知——
这场联姻是二房给商延枭挖的坑,暗中羞辱的意味太过明显。
加上三房在集团失去了主心骨,眼下集团内部属于三房的派系已然有了分裂不稳的迹象!
有小道消息称,月末的股东大会, 商老爷子将要重新分配集团的位置和项目资源。
大房和二房之所以卯起劲在这场宴会上明争暗斗, 私心就是为了在集团里多分到一点“肉”。
他们原以为这场宴会再怎么样都轮不到三房控场,但没想到商延枭的这位“联姻对象”居然顶了上来?而且还把送礼的噱头做足了!
就在众人好奇心即将下跌的最高点, 宴会厅的门终于又一次打开了——
带头进门的商确言坐在轮椅上,他一手操控着轮椅,一手费力地拖举着一个餐盘。
除此之外,谢奇正搀扶着一个上了年纪、步伐蹒跚的老人,一步步地朝着主桌走来。
柏续见商确言有些吃力,快步上前,“我来吧。”
商确言颔首,“好。”
柏续接过餐盘,又看向一旁的谢奇和老人,“谢奇,你扶着海师傅慢慢走,我和四少先过去。”
“好的。”
柏续趁着商老爷子耐心消失前,举着餐盘走了回来,“老爷子,老夫人,这就是我们三房给您二老准备的贺礼。”
商老爷子的视线还停留在那行动缓慢的老人身上,看不真切的目光隐隐有些诧异。
有宾客催促,“柏少爷,你就别卖关子了,这托盘里放着什么啊?”
柏续当着众人的面,掀开了餐盖——
没有想象中的贵重和豪华,餐盘中央正静静放置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黄鱼面。
商颂鸣第一个憋不住话,嗤笑,“柏续,原来搞了半天就只是一碗面?你这戏是不是太多了?”
方裕华应和,“老爷子、老夫人活到这个岁数,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没吃过?你……”
“闭嘴!”
商老爷子出声制止,眉眼隐隐透着一丝少有的激动,“你懂什么?”
“……”
方裕华自讨没趣,脸上发烫。
商确言操控着轮椅上前,暗含提醒,“爷爷,奶奶,你们要不要尝尝这碗海鲜面?看看还是不是你们当年的味道?”
正说着,谢奇就搀着老人上了前。
离得近了,商老夫人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海师傅?”
被称为“海师傅”的老人将目光对准商老爷子,他不像在场众人那般谨慎,而是带着点“老朋友”似的熟络和期待。
“鸿哥,这么多年没见,你还认得我吗?”
“……”
商老爷子迅速起了身,竟是主动握住海师傅的手,“你、你是彭海?”
“是我。”
彭海反拍了一下商老爷子的手背,又将目光对准了商老夫人,“南姐,这都几十年没见了,身体还好吧?”
商老夫人同样带着见到老朋友的惊喜,“欸,好着呢。”
柏续很有眼力劲,主动搬来一旁的空椅子,“海师傅,您请坐,老爷子,你们坐下来慢慢聊?”
商老爷子笑看了柏续一眼,毫不掩饰对他的满意,“嗯。”
商可意瞧见这一幕,心下立刻升起提防——
老爷子今天的情绪一直不是很高,哪怕得知商祈顺交了女朋友、看到商颂鸣送出的礼物,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欣喜。
可柏续这会儿只是端来了一碗面、请来了一个人,就引得他脸上的悦意升了好几个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商可意和自家儿子对视了一眼,主动询问,“爸,妈,这位老师傅是?”
这个问题,同样是在场其他宾客所探究的。
商老夫人解释,“彭海师傅是我和你爸年轻时认识的朋友,当年我和你爸第一次下海经商,做的是海产品打捞运输的生意。”
“那会儿我们什么都不懂,跟着人拜师还被对方骗了全部家当,穷得叮当响。”
最困难的时候,商老爷子愁得根本睡不着觉,只敢背着妻子凌晨跑到海边港口发泄情绪。
“那个时候,海师傅就在港口边支了一个小面摊,专门就做海鲜面,第一年的冬天特别冷,但好在遇到了海师傅。”
彭海比商鸿小了四五岁,但早早就开始赚钱养家了。
那天凌晨,他见到商鸿情绪不佳,主动上前开解、还请吃了一碗面,得知对方的困境后甚至亲自帮忙搭桥、认识了另外一位做海鲜打捞的老师傅。
这一来二去,两人就处成了朋友。
“后来,我们每次下船收工就会去海师傅的摊子上点一碗黄鱼面。”
商老夫人指了指托盘上的海鲜面,“就是这碗大小,连份量都没变。”
“……”
柏续默默装乖,主动将海鲜面分装进了干净的小碗里。
一条黄鱼,一分为三。
鱼头和鱼尾给商老爷子,装着鱼身的碗则是递给了商老夫人。
商确言在边上邀请,“爷爷,奶奶,你们尝尝?”
商老夫妇瞧见柏续讨巧的举动,会心一笑。
海师傅瞧见后,跟着玩笑透露,“欸,就是这样,你们两夫妻每次就只点一碗,鸿哥你啊,永远把肉质最好的鱼身永远留给南姐。”
商老爷子端起小碗,心情很好,“那时还要省钱,再说,一碗吃着才香。”
商老夫人笑笑,也跟着动筷子尝了两口,“嗯,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夫妻两人的第一桶金就是在宁城赚到的,而这碗黄鱼海鲜面也成了他们奋斗最初的味道。
三年后,他们带着累积的存款向西而去,做起了其他生意,再后来,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重新回到帝京定居。
在那个交通和通讯都不方便的年代,他们和彭海自然而然就失去了联系。
商可意和商运完全不知道自家父母的这段过往经历,更不想让三房莫名其妙就占了优势。
姐弟两人难得默契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地追问,“妈,怎么之前都没听你们提起过?”
“对啊,柏续是怎么知道的?还能请动了老师傅?”
“……”
这段经历,他们夫妻两人确实没有对外过多提及。
商老爷子从最初的“老友重逢”的兴奋中回过神,不由看向了柏续,“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事的?”
柏续听见商老爷子的询问,坦诚交代,“老爷子没说这段经历,我自然没地方打听,我只是单纯知道,老爷子和老夫人这些年一直想着这口海鲜面,想了很久。”
商老爷子没接话,但被抢了风头的商颂鸣先忍不住了,“柏续,你还在这儿打什么哑谜、说什么废话呢?”
有围观的宾客忍不住玩笑,“这柏小少爷是有读心术啊?”
“这事用不着读心术,确实也花不了几个钱——”柏续瞥了商颂鸣不服的嘴脸,软声硬怼,“只要有心就能做到。”
商颂鸣总觉得他在阴阳怪气,“你!”
“行了。”
商老爷子的心情还很不错,难得纵着柏续继续,“柏续,你好好说说。”
柏续自有一套说话艺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延枭的床头柜上一直放着老爷子前些年出过的自传,我听谢奇说,他之前只要有空就会读读这本书。”
“……”
啊?他什么时候说了这话?
被点到名的谢奇愣了愣,没想到还有自己的戏份。
章长叙目睹这一切,眸底晃过微光,“他知道延枭来不了这场宴会,不忘记在商老夫妇的面前增加他的存在感。”
他又不是没去商延枭的卧室,床头柜上哪里有这本书?
章长宁在自己兄长的提示下也反应过来,暗戳戳地比了个大拇指,“我去,柏续牛啊。”
果不其然,听见这话的商老爷子眉心缓了缓,“我的自传?”
柏续露出极其真切的神色,“嗯,我日常陪着延枭无聊的时候就跟着读了一遍,老爷子,您在《沿海》的那篇后记里提过一句——”
“说是后来有一次和老夫人故地重游、回到宁城,一路上就念着那口海鲜汤面,但人到了码头,原地的小面摊已经没了踪迹。”
柏续顿了顿,“所以,知道家里要办你们六十五周年宴会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想法。”
贺礼年年有,重点是走心。
一碗黄鱼面谁都会做,重点是味道和记忆。
“……”
商老爷子没接话,心里多了一丝动容。
这本自传,家里人人都有,真正能看完的人却少之又少。
原本只是附在篇章末尾一笔带过的一句话,不仅柏续记在了心上,这会儿还能原封不动地复述了出来。
商老夫人同样深觉感动,拉过柏续的手夸道,“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老夫人,有心的不止我一人。”
柏续不忘给商确言邀功,“我只是提议,真正费心去找到海师傅的人是确言,上周听说有了海师傅的消息,他一早就亲自跑去确认了。”
“这段时间,您和老爷子为我们三房操了很多心,确言嘴上不说,心里就也盼着你们能开心呢。”
“……”
商确言听见柏续这近乎肉麻的讨巧话,害羞地咳了一声。
海师傅接应得很自然,“鸿哥,你这俩孩子是真不错,这一路上对我的照顾也很周到,咱们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不就盼着晚辈愿意用心?”
商老爷子这辈子什么大项目没有过?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这碗海鲜面虽然不值几个钱,但真真切切地送到了他们夫妻的心坎上。
商老爷子想到这儿,放声笑了笑,破天荒地对着柏续就是一通夸,“是,老三家的孩子都好,都很好!”
“……”
合着他们忙了这么半天,全白干了?
大房和二房听见这少有的直白夸奖,一时间各有各的酸,偏偏找不到任何可以挑刺的地方。
他们是没有商老爷子的自传吗?有啊!可谁还记得里面的内容?
柏续这一遭分明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撞大运了!
在场的宾客眼瞅着商老爷子喜笑颜开,哪里还管大房和二房怎么看?一群人惯会见风使舵地跟着夸——
“三房这贺礼贵在心意,实在是送得太好了!”
“是啊,说到底还是老爷子和老夫人有这样的好福气!”
“……”
这倒了一个商延枭,又多了一个会来事的柏续?看着连商确言的身心状态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看来这三房“命不该绝”啊!
这商氏未来的热闹,估计还有得看呢!
这场宴会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才结束,众宾客陆陆续续地离场。
商老爷子带着好脸色起身,扫视着主桌周围的自家人,“你们几家都先别急着走,今晚难得人齐,我短暂开个家庭内部会。”
“好的。”
“知道了,爸。”
商可意和商运等人只能应和。
商老爷子又看了一眼跟在商祈顺身边的白卉,还算客气,“祈顺,你先安顿好白小姐再来。”
这家庭内部会议,以白卉现在的身份自然不方便参与。
柏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局势,始终保持着分寸感,“那老爷子,我也先离开了?”
商老爷子制止,“我都说了是家庭内部会议,你走什么?”
“……”
柏续愣神。
方裕华就是见不得柏续被商老爷子看重,满心酸意无处发泄的她趁机掐了掐丈夫的后腰。
商运疼得一皱眉,硬着头皮出声,“爸,这家庭会议……”
商老爷子看得出二房在计较什么,打断,“怎么,柏续和延枭的联姻不是你们二房牵线搭桥的?”
商运卡壳。
商老爷子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他既然是延枭名义上的对象,那就是三房的一份子,我说这家庭会议他有资格参加,那他就是有资格。”
“……”
商可意很聪明地没有参与这个话题,只是给丈夫递去了一道隐晦的眼神。
和她相处多年的吴畏瞬间领意,“爸说得对,这家庭会议当然是要自家人一块儿。”
“……”
商运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是。”
当初他“说服”商老夫人同意联姻冲喜时,商老爷子就一直表现出了反对态度,甚至开始还将柏续当成了透明人来对待。
怎么老爷子现在就对柏续另眼相待了?搞了半天,他给三房挖的坑没有用,反倒给他们二房找了一块绊脚石!
柏续乐得看二房吃瘪,也愿意凑这份热闹,“谢谢老爷子,那我就留下来听听,待会儿正好和确言一块回去。”
“嗯。”
…
小型会议室的门一合,气氛立刻严肃了起来。
商老爷子坐在主位,开门见山,“趁着今天人齐,我就提前和你们一下,我们集团在月末就要召开新一轮的股东大会了,下半年有几个重点项目,需要高层一致表决项目负责人。”
“私心来说,我觉得还得交给自家人才放心。”
大房和二房听见这话,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商老爷子看向从进门后就坐在后方的柏续和商确言,不藏着掖着,“自从三房出事后,原本属于商启他们两父子的集团位置就一直空着,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想……”
“爷爷。”
商确言缓声开口,藏在桌下的手掀开自己腿上遮盖的小毯子,原本残缺的双腿早就安上了合适的假肢。
柏续一惊,顷刻就猜到他的想法。
商确言双手撑在桌上,暗中蓄力想要起身。
早就愈合的创面在近期复健的过程中又有了磨损的伤口,长期的久坐更是改变了重心着力的方式,这让最简单不过的“起身”变得格外困难。
柏续看穿了商确言的艰难,却“狠心”没有帮忙。
他知道,这是对方必须要有的自证。
众目睽睽之下,商确言终究是咬牙站了起来,他深呼了一口气,声线里暗含一丝颤抖,“爷爷,我、我哥的位置我可以接手。”
无论是分公司,还是集团内部,他不会将属于三房的位置拱手让出去!
商老爷子看见失了双腿的孙子努力站起,冷硬的眸光有些松动,“确言,你想清楚了?”
商确言坚定回答,“是,爷爷,我愿意从头开始学。”
他小心翼翼松开撑在桌面的手,一语双关,“其实也不难,对吧?”
商老爷子给予肯定,“不难,我们商家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难,行了,你先坐下吧,我会安排人教你逐步上手集团事宜。”
商祈顺听见这声应答,藏在镜片下的眸光一冷,他佯装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确言,你进了集团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我。”
“……”
哦?
有这么好心?
柏续偏头看去,正巧和商祈顺隔空撞上了视线,后者迎着他的打量不闪不躲,还礼节性地笑了笑。
柏续轻飘飘地收回视线,旋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快要不稳的商确言,“慢点,先坐下吧。”
商确言看了他一眼,“谢谢。”
相比起大房的从容淡定,二房就显得有些急躁了。
原本他们还觊觎着三房正在进行中的集团项目,想着趁着顺过来捞上一笔,没想到,“鸭子”又长翅膀飞了。
商颂鸣说,“确言,你的步伐可得慢点来,集团事务多又杂,一口吃不个大胖子。”
柏续代替商确言回答,“四少还年轻,学得快,胃口好,消化也快。”
商颂鸣忍无可忍,“柏续,你一个土包子,没进过我们集团、也没学过系统地商业管理,懂什么?”
“够了!说话夹枪带棒的!”
商老爷子猛地一拍桌子,脾气说来就来,“你有这个时间担心确言,还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我听说你年前才投资的AI医疗项目又亏钱了?”
“你倒是进了集团、也系统地学过管理,你这些年做出点成绩了吗?”
“……”
商颂鸣面对商老爷子突如其来的指责,顷刻间红了面色,尴尬地无地自容。
商运试图缓和,“爸,颂鸣他还年轻、需要再历练历练。”
商可意暗笑,却将矛头往三房身上转移,“二弟,你这话就偏心自家儿子了,我记得延枭二十岁出头就能拿下岛市水产码头的项目了?”
“对了,那个项目原本是你们二房跟进的吧?”
因为二房在申报项目时出现了重大的数据纰漏,整个项目组处在被迫放弃的边缘,商延枭临时接手才力挽狂澜。
二房一家子想起这事,脸色难堪。
柏续听得出商可意在故意拱火,也不让着,“我听说,大房的海外项目也是从延枭的手里‘接’来的?”
“接”字咬得格外清晰。
商可意眼色一僵,“你……”
柏续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看向老爷子说,“其实这些都是商氏的项目、盈利也是归集团?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分得这么清楚呢?”
方裕华今天本来就受了一肚子气,索性也不装了,“这祈顺有了女朋友,下半年就要订婚了,大姐是盼着分家了吧?”
商老爷子端起热茶,意有所指,“你们两房要是有能力,随时可以出去单干,不必在我这里嚼舌根。”
“……”
商可意没想到自己还被联合反摆了一道,她看着商老爷子越发不好的脸色,立刻识趣地选择了沉默。
柏续得胜垂眸,转了转自己手中的黑色戒指。
商老爷子喝了一口热茶,勉强压住自己胸口涌上来的郁气。
无论是集团还是家中,他强硬掌权了几十年,现在眼看着人老了,这群孩子们的心思一年比一年更活络了。
分家?
真要如他们所愿分完家底财产,就没有人将他这样的老头放在眼里了。
商老爷子心尖钻上一丝说不出的落寞,忽地想起了今晚那诚意满满的黄鱼面,他不由看向了柏续——
比起其他人的严阵以待,柏续就像个被临时拉来旁听的路人甲。
这种情况下,他还有闲心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黑色戒指,悠闲自在的模样和整个氛围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商老爷子瞧见柏续松弛的姿态,忍不住点名,“柏续?”
柏续抬眸,“嗯?”
商老爷子当着众人的面,像是试探也像是施令,“你要不要也进集团试试?我让人也给你安排一个项目经理的职位?”
第030章 【第030章】
商老爷子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顷刻“炸”得在场有人坐不住了。
商可意和商运这会儿倒有了姐弟默契,异口同声地诧异道,“爸!”
这些年, 他们拼了命地想要往将自己的人脉和势力安插进集团,商老爷子总是挑刺的多、留下的少,结果现在倒好——
随随便便就递给了柏续橄榄枝?凭什么?真是老糊涂了吧?
方裕华急得发酸, 商颂鸣更是当场叫嚷, “爷爷, 柏续就算是延枭的联姻对象, 但两人都没扯证呢!他一个外人才来多长时间?有什么资格进集团?”
吴畏接收到了妻子商可意的眼色暗示,“是啊,这、这不合适吧?”
商祈顺见父母已经出声反对, 很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商确言瞧见对面一个个坐不住的急色, 内心升起隐秘的畅快,“爷爷, 我觉得挺好的,现在外人都知道了, 柏续是我哥的联姻对象,是我们三房的一份子。”
“我和他一块儿进集团学习学习、帮帮忙, 正好填补空缺。”
这话一出口, 对面的眼刀越发齐刷刷地丢了过来。
商可意露出强势的那一面,不屑反驳,“我们集团什么时候养过闲人?就算是有职位空缺,那也应该让有能力的人顶上。”
她不满地睨向柏续, 质问, “柏续以前在柏家没接触过这些吧?商场上的利益交锋可不是说几句讨巧话就有用的。”
言下之意,是认定柏续在宴会上讨了老夫妇的欢心, 才能白捡了这种大馅饼。
“都嚷嚷什么?”
商老爷子将茶杯重重放回桌子上,“我今天每说一句话、你们就有无数句话等着我,要不这个家,换你们来当?”
“……”
商老爷子看向离得最近的商可意,旧事重提,“原来你知道天底下有‘讨巧话’这一说?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只会忤逆我的意思呢!”
“爸!”
商可意的眉心瞬间拧得更紧了,胸口还堵着一丝宣泄不出来的埋怨。
她都结婚多少年了?
怎么还时不时地拿这件事情来说教,有意思吗?
商老爷子当年非说吴畏是个吃软饭的山鸡、非说对方只是看重她的家世往上爬、婚后必定会出大问题!结果呢?
吴畏这些年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一次!一直忠于他们的婚姻和感情!
商可意低声嘟囔,“你眼光再好,也有看人不准的时候。”
“……”
边上吴畏眼瞅着情况不对劲,连忙拉住妻子藏在桌下的手安慰,“好了好了。”
商老爷子不予理睬,而是将目光再次锁定柏续,“柏续,我问你话呢?怎么大半天不出声?”
商确言带着一丝期待,“柏续?你怎么想?”
面对着周围各异的目光,柏续淡定地将黑色指环戴回了中指上,“老爷子,谢谢您的看重,但我不想进入商氏集团工作。”
商确言的期待落了空,不解。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方裕华和商颂鸣母子更是对视一眼,在心里暗笑:
这么大好的机会摆着面前了都不要?原来是个傻子!
商老爷子定定地看向柏续,“哦?为什么?”
柏续早就酝酿好了自己的状态和措辞,微微一笑,“这第一个理由,您刚刚已经看到了,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
大房和二房听见这话,又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柏续不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说,“这第二个理由,我是真心盼着你和老夫人能够在结婚六十五周年这样的好日子感到开心。”
“那份贺礼确实不值钱,但绝对不掺杂任何算计,我不需要这样的利益回报。”
轻描淡写一段话,立判高下。
在现实世界,柏续的父母很早就离异了,奶奶柏老夫人在他十岁那年因病去世。
对于穿书后的柏续来说,他不仅觉得商老爷子像他抚养他长大的外公,更羡慕商延枭有商老夫人这样温和慈爱的奶奶。
最重要的是,商老夫妇几十年如一日的笃定感情,让从小就对婚姻不抱希望的他感动并且向往。
如果接下来的一切还会像原著剧情那样发展、如果老爷子在明年注定躲不过“卧病在床、最后去世”的结局,那柏续只希望——
今天这碗黄鱼面,能给老夫妇时日不多的余生再增加一份好的回忆。
“……”
商老爷子听过太多虚以为蛇的奉承,大都抱有别样的目的。
他沉默审视着柏续,企图从对方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痕迹,却是难得的“徒劳无功”。
商老爷子定了定心神,“还有吗?继续说。”
柏续回答,“这第三个理由,我是为了我自己,虽然我和商延枭是联姻关系,但他一直没醒来,我和他确实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
“老爷子,我是独立的个体,并不是商延枭或是你们商家的附属品,我不想要被人指指点点着说我抱上了大腿、走了后门。”
“我知道商家在帝京圈的地位,我确实依靠这份地位得到了以往不曾有过的尊重,这样就够了。”
人在这个社会上行走,如果能有所谓的“背景”助益确实是好事,但如果处处依附,只怕早晚会把自己“养”废。
况且,柏续一直坚定自己是要离开商家的。
如果他这会儿为了一时的利益选择进了集团、后续必定产生数不清的牵扯,未来想要抽身就没那么简单了。
“如果可以,我想用我自己的实力去商氏之外的地方证明我的价值。”
柏续用不亢不卑的语气,提交了一份近乎完美的答卷。
商老爷子听完他的回答,喉中溢出一抹不算明显的笑,“你倒是有骨气,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看着来吧,人各有志,我不勉强。”
柏续回以一笑,“谢谢老爷子理解。”
商祈顺瞧见商老爷子和柏续的互动,久违的危机感又涌了上来。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紧了一瞬,旋即又变回了那点惯有的弧度,仍然选择明哲保身、不刻意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
九点刚过,接驳车就停在了别墅门口。
在司机的帮助下,商确言操控着轮椅小心下了车,落地颠簸的那一刹那,神色中的痛苦一晃而过。
柏续察觉到了这点,看向他的腿部,“你还好吧?”
哪怕装上假肢,复健的过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商确言能在短期内就做到刚才那一步,实属不容易。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商确言不再抗拒柏续的关心,“还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
等候在沙发区的章长宁立刻起身,“柏续,确言,你们回来啦?”
商确言问,“你还没走?”
“嗯。”
章长宁走近,用眼神示意楼上,“宴会散场后,我哥就说要找三哥……聊点事,这会儿还在楼上呢。”
商延枭的真实情况,章长宁是从自家兄长那边得知的。当然,他一直站在三房阵营,绝对不会将这种要紧事随意往外说。
“对了,柏续,你今晚送的那份贺礼——”趁着没有外人,章长宁开口就夸,“简直秒杀!连我哥都夸你厉害。”
“是吗?”
柏续往二楼的方向看了看,调侃,“我还以为章二少眼里只有你这个弟弟,没想到还能夸到我呢?”
话音刚落,旋转楼梯就响起了脚步声,章长叙走了下来,“你们在说什么?”
章长宁眸光一亮,“二哥,你好啦?”
章长叙对上他亮晶晶的目光,“嗯,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
章长宁应得飞快。
离开别墅前,他还不忘对柏续再三交代,“过几天工作室开业,你一定要给我发邀请函,我会去捧场的!”
柏续笑回,“知道了,你们路上小心。”
“好。”
别墅大门又一次合上。
商确言操控着轮椅朝着电梯间的方向去,“我上楼看看我哥,你要不要一起?”
柏续心知肚明,“嗯。”
两人一进入主卧,就对上了商延枭等待的目光。
商延枭已经抢先一步从好友那边得知了宴会的情况,“老爷子很满意你准备的这份礼物。”
柏续没有独自揽功,“这份是三房一起送的,要不是你让谢奇去找、确言又亲自去确认,也不会有今晚这样的效果。”
商延枭嘴角微扬,“主意是你出的。”
哪怕是他,都没办法在读过自传后就抓住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从而送出一份走心的贺礼。
商确言点头,又对着自家兄长复述了一遍家庭内部会议的情况,他想起柏续面对商老爷子的那番回答,还是由衷觉得佩服。
“柏续,其实很少有人敢拒绝爷爷的提议,我还以为你会抓住这个‘机会’。”
“每个人选择不一样,我拒绝的理由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柏续笑笑,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惜。
他的目光和商延枭相对,又错落在商确言的身上,“你们商家太多人都‘惧怕’老爷子,无非是因为觉得他掌管着集团和商家,高高在上,一句话就能定生死。”
决定每一房手头项目的去留、决定分公司的投资资金,甚至决定未来的家产分割。
想要有所得,才会有所惧。
柏续不需要从商老爷子那边捞到什么好处,就自然不怕这号人物,不怕就能正常而平等的对话。
“其实脱去‘一家之主’、‘集团董事’的头衔,他不就是一个普通老头吗?”
柏续一句道破真相,甚至带上了明晃晃的调侃,“人越老,越像小孩子,发脾气的时候对症下药,哄哄就好了。”
“……”
啊?
是吗?
商确言不理解但大为震撼,不由看向自家兄长。
商延枭余光感受到自家弟弟投来的疑问,目光却难以从柏续的身上离开,“你说得没错,老爷子没那么难相处,就是要摸对他的脾气。”
柏续得到认同,挑眉,“嗯哼。”
商确言见自家兄长和柏续一唱一和,有点怀疑,“我怎么不觉得呢?”
商延枭对他说,“你以前待在国外的时间多,等到过两天进了集团、以后和老爷子多了接触就知道了。”
柏续精辟总结,“集团项目上少说多做,日常家事多应和少质疑,实在聊不到点子上就别勉强,由着他去。”
商确言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含糊嘟囔,“……怎么你们俩什么事都能想到一块去?”
柏续没听清,“你说什么?”
商确言摇了摇头,“没。”
商延枭提及正事,“对了,我刚和长叙聊了一下,既然大房回国了,势必会对我这边进行多次试探,而且只会比二房盯得更紧、更狠,我要是继续待在这里,只会处处受限。”
“而且,无论是分公司还是集团内部,我们三房的资产都和商氏紧密挂钩。”
家族企业既有好处,也有很多不便的地方。
柏续一点就透,“你是想要避开大房乃至整个商家的眼线,去开辟另外的资产公司?”
商延枭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商确言向来信服他的决定,“哥,你是不是打算借机离开?要去哪儿?”
“……”
柏续突然想起原著中一笔带过的内容,试探,“去新国?”
商延枭有些意外,“嗯,目前是有这个打算,长叙会和老爷子说新国那边有全新的医疗设备有助于我的恢复。”
等到了那边,商延枭会安排“替身”躺在医院,再利用先有的流动资金开始另创产业。
他看向商确言,“国内就由你盯着,到时候我会给你新的联系方式,分公司和集团有任何搞不定的,你都可以联系我。”
“好。”
柏续听着兄弟两人的对话,心里了然。
果然,原著中任何简略的时间过渡,转换到了“现实”都存在无数情况。
在原书一语带过的剧情里,商延枭就是到了新国治疗了将近三个月后突然“醒来”,好转后才回到了国内。
彼时的商确言同样经历了成长脱变,不仅能够依靠假肢自由走动,而且逐渐在集团中站稳了脚跟。
商延枭喊,“柏续。”
柏续回过神,“嗯?”
商延枭瞳孔深处溢出一抹少有的迟疑,“你是要留在帝京?还是要跟我去新国?”
“……”
柏续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有些回答不上来,“我不知道。”
“还有时间,你自己慢慢考虑吧。”商延枭隐去眸底的光,没有勉强,“今天不早了,你们都先休息吧。”
柏续轻吸一口气,“好。”
…
又是一夜安稳。
柏续没能等到自然醒,而是被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吵醒的,他有些费力地抬了抬眼皮,结果就听见小邓在门外呼唤。
“小柏先生,你醒了吗?”
“……”
“小柏先生?”
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能听得出十万火急。
柏续意识到不对劲,皱着眉头翻身坐起,他快步下床开了门,“怎么了?”
眼下还不到九点。
小邓瞧见他睡眼惺忪的模样,着急的眉眼带上一丝歉意,“抱歉,小柏先生,打扰你休息了,但大少现在在主卧!”
柏续惊讶,瞬间恢复清明,“商祈顺?”
“对!”
小邓压着声音,飞速说明情况,“他说要看望三少,我和飞哥没办法一直拦他,谢助今天一早就和四少一块去分公司了。”
商祈顺绝不比二房那几位好糊弄,他掐着这个时间点来“突然探望”,分明有诈!
“飞哥怕大少看出端倪,所以让我来喊你……”
小邓的话没来得及说完,柏续就已经朝着主卧走去了,“我知道了。”
…
过分安静的主卧内,逼仄感渐升。
商祈顺他盯着床上毫无动静的商延枭,藏在镜片下的眸光一改人前的温润斯文,变得又沉又冷。
床对面的陈余飞板着脸色,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放过。
商祈顺是名正言顺的商氏大少爷,又是借着正经的“探望”名义来的,他们作为保镖,如果强行阻拦对方进入,只怕会引发更多猜测。
因此,陈余飞只能贴身保护着。
他怕商祈顺会看出端倪,所以让小邓赶在第一时间通风报信。
忽然间,商祈顺微微弯了腰,似乎想要伸手。
陈余飞紧急制止,“大少爷!”
商祈顺瞥了他一眼,“你紧张什么?难道……”
——啪!
主卧门应声推开,打断了这声未出口的逼问。
柏续快步走了进来,陈余飞像是看到了救星,“小柏先生!”
柏续听出他过分紧绷的声调,故作轻松,“早啊。”
商祈顺揉捏了一下指腹,不动声色地转身看向来人,“柏小少爷,醒那么早?”
柏续回以一笑,“不如大少爷起得早。”
专挑这个时间点过来,摆明了是想要打个措手不及。
商祈顺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吃过早餐就顺路来看看,在国外这三个多月,我挺惦记延枭的,但昨天太晚了,所以没第一时间跟你和小言过来。”
柏续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不过,我看小柏先生把延枭照顾得挺好?”商祈顺瞥向床上的商延枭,若有所思,“我听说长期昏迷的人会因为营养摄入不足而导致肌肉萎缩、消瘦,但——”
他停顿了两秒,镜片折射出一丝冷光,“延枭这状态,我差点以为他是在装……睡呢。”
话中带话,听得陈余飞心下一紧。
柏续却接得游刃有余,“那就借大少吉言。”
“我们倒宁愿三少是睡着了,至少这样总会有醒过来的一天。等那时候,我一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大少~”
最后一句话,格外真诚。
商祈顺笑得滴水不漏,“好。”
柏续往前走了两步,不着痕迹地逼着他拉开距离,“大少,麻烦让让,三少这瓶营养针剂要没了,我给他换换。”
“……”
商祈顺后退。
柏续一边示意陈余飞去拿新的营养补给袋,一边弯腰替商延枭提了提被角。
他感知到身后紧盯不放的视线,看似友善提议,“不过,大少不如多花点时间处理你自己的私事?”
商祈顺面色微变,“私事?”
柏续察觉他陡然直下的那点生硬语气,回身反问,“你和白小姐不是下半年就要订婚了?我听说备婚事宜很繁琐,这不算你的私事?”
商祈顺神色松动,“我当是什么呢?花点钱请婚仪管家就行。”
柏续察觉到他一前一后的细微变化,偏偏不放过,“我只是随口提个醒,瞧把大少紧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瞒着大家做了什么事呢。”
面对柏续一轮又一轮的弦外之音,商祈顺应得毫无错处,“柏小少爷和传闻中的完全不一样,还挺爱开玩笑的。”
二房哪里是送了个蠢货羞辱商延枭?
分明就是给对方找了一个很会来事的盟友。
“过奖。”
柏续回得轻巧,赶起人来却不客气。
“大少,是这样的,为了培养我和延枭之间的夫夫感情、让延枭提前熟悉我的声音,我习惯在早餐时间和他独处,所以不太方便留外人在场。”
说着,他还主动做出一个往外请的手势, “既然大少已经吃过了,我就不留你了,请便。”
“……”
商祈顺活了将近三十年,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赶客”话术。
他愣了愣,嘴角不再是标准化的弧度,“柏续,你比我三弟更有意思。”
柏续偏了偏头,不接话。
商祈顺不会自讨没趣,他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商延枭,“那就祝你……用餐愉快。”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直到房间门关上,柏续才吐槽一句,“还挺假客气。”
又过了一会儿,陈余飞才端着早餐走了回来,“三少,小柏先生,我亲眼见着他离开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商延枭抬眼坐起,原本平静的眉心拧起一股冷厉。
洗漱完的柏续返了回来,随手拿起燕麦牛奶,“是不是吓你一跳?”
商延枭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我有准备,但还是准备得太浅了。”
两人只相差了三四岁,自打记事起就是实打实的对手,很了解彼此的行事作风。
商延枭猜到以商祈顺绝不会随着外人的言论打消对他的疑心,果不其然,这就来了。
柏续想起刚才商祈顺的猜疑,“以你现在这个状态,待在庄园确实不安全,随时都有可能露馅。”
毕竟再装着昏迷,身体最本能的病中状态还是很难复刻出来的。
“是。”
商延枭心弦微松,“得亏你及时赶到。”
柏续喝了几口燕麦牛奶,笑意哼哼,“现在知道有我这个盟友的重要性了吧?必要时刻,还是得我来给你打掩护。”
“……”
商延枭瞥见他唇上蕴的那点水光,思绪微晃,“嗯。”
他明知道不能勉强别人,但还是下意识地追问,“所以,你这位盟友要跟我一起出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