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酒最后并没有喝。
阮祺谨慎惯了,在发现酒坛底下压了许多药材后,便想明天将家里的药丸拿去给柳郎中瞧瞧。
等确定二者药性不会相冲后,再拿来给郎君喝。
阮祺倒了热水给清珞吃药,一面感叹:“果然久病成医呐,我连药性会不会相冲都知道了。”
清珞忍笑点头:“嗯。”
虽然在山里没干什么重活,但来回上下山也足够乏累了,两人简单洗漱后早早便歇下了。
第二日再起来时,日头已经爬得老高。
阮祺迷糊着抓头,疑惑今天不是要摆摊吗,大伯和伯母怎么都没来叫自己出门。
清珞倒是难得早起,一头乌发披散在肩上,将外袍递给他道。
“来过了,说过两日再出摊,最近田里已经能下地,打算让你大伯趁空闲先将大田里的地翻了。”
芜河村的农田在西尽头,是几片连在一起的中田,村里农田不多,附近几户人家的田地基本都在那边。
阮祺更迷糊了。
现在才三月初,一般不是都等清明左右才开始翻地种田吗。
今年入春后的确暖得早,地里也基本都化冻了,只是也没必要赶在这几日吧。
不过阮祺很快便有了答案。
院子里,伯母董念一边给阮祺拿菜籽,一边咬着牙道。
“……胆子肥了,自己身体怎么样不知道,居然还敢领着你们两人一起进深山里打猎。”
“他不是浑身蛮力没地方使吗,行啊,那就去大田里翻地吧,翻一遍不够就翻两遍,看他还有没有力气胡闹!”
阮祺低头检查菜籽。
不敢告诉对方大伯打猎时见鬼的事,不然若是知道,估计大伯这两日都进不去屋了。
旧宅院里有一片菜地,阮祺先前尝试种了几回都没能成功,这次伯母不只给了他菜籽,还给了他不少韭菜根。
按照董念的说法,这要是再种不活,他也就不必再琢磨着种菜了。
“我觉得菜种不出,应该不只是我自己的问题。”回去的路上,阮祺低声念叨。
“嗯?”清珞回过头。
阮祺仔细和他解释:“种田要讲究天时地利,首先,咱家许久都没有人住,田地都已经板结了,硬邦邦的,小菜在上面本来也不容易成活。”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如今还没过清明,田里好些地方都没有回暖,菜籽种下温度不对,自然连发芽都困难。”
清珞颔首,视线不经意转向路边一家农户。
用篱笆搭成的围栏里头,大片的青菜长势喜人,郁郁葱葱。
阮祺:“……”
回到旧宅,阮祺闷头清理韭菜。
根据伯母叮嘱的,先要将老化的根须剪掉,留下新根,再在田里挖出三寸的土坑,把韭菜分别掰开后每隔一尺左右栽下一株,最后从河里打来大量的水将菜地浇透。
“种得不错。”清珞在一旁称赞。
阮祺拍掉身上的草屑,叹息道:“这要是再种不活,我往后确实也不用种菜了。”
阮祺心思简单,很少会有什么特别烦恼的事,这会儿却眉心微皱,望着菜田里的目光满是苦大仇深。
“没事,”清珞轻声安慰,“我有名下属很擅长种菜,等过段时日,他应当便能找过来了,到时可以将家里菜田交给他来种。”
“下属?”阮祺惊讶。
郎君很少提起自己过去的经历,阮祺只猜到对方可能是在关外做生意的,结了些仇家,所以先前才会受那样重的伤。
只是下属……
阮祺抿着唇:“你下属如果找来,会把你一起带走吗?”
“我如今家就在这里,他能带我到哪儿去。”清珞笑着摇头,帮他拂去袖上的尘土。
阮祺垂眸,经过这几日的调养,郎君脸上的焦黑大半都已经褪去,唯有眼角处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疤痕。
清珞容貌本来就好,这样偏头望着他,更显得眉目疏淡,仿佛山水入画。
阮祺回握住对方,终于缓缓放下心来。
董念还在与阮成丰置气,晌午的饭菜自然只能由阮祺送到田地那边。
不过生气归生气,准备的饭菜依旧没有丝毫含糊,有炊饼,有卤肉,还有大伯喜欢的油焖笋。
都用竹篾编藤食盒装起来,方便又保温。
今年春天暖得早,虽然离清明还有数日,却也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到大田里翻地种菜。
晌午太阳毒辣,几个汉子忙得热火朝天,瞧见阮祺的身影,有相熟的抬头打招呼道。
“祺哥儿来了,这是过来给你大伯送饭的?”
“嗯,”阮祺应声,“沈叔也这么早开始翻地了。”
“是啊,只有这一亩地,抓紧弄完得了,家里婆娘还等着我一起出摊去呢。”沈槐笑着道。
“对,出摊。”旁边有青年闻声应和。
“今年多亏了有村里的庙市,不然等种完这两亩地,就得到外面去找其他活计了。”
芜河村附近有山有水,能耕种的田地却十分稀少,分给每家每户的基本都只有一两亩地。
想要过活,便只能去寻找其他门路。
“是啊,不只庙市,村子的水神庙红火了,即便平日里出摊也能赚到不少银钱。”沈槐感叹。
庙市即是庙会,其实是要等固定的节日才能举办的。
不过他们小地方没那么多讲究,每四五日都要开办一次,就当是普通赶集了。
如今水神庙香火日渐兴旺,只要脑筋活络些的,都能寻到合适自家的营生。
“哎对了,咱们祺哥儿现在是小庙祝了吧,这水神庙的继任庙祝,是不是都应该会祈雨啊?”旁边田里不知谁忽然高声道。
众人闻声顿时也跟着起哄。
“是是,祺哥儿给咱们祈个雨呗。”
“这日头太晒了,下点雨也省得提水浇地了。”
“……我不会祈雨。”阮祺都快躲到清珞身后了。
阮成丰也沉下脸来,抬手撵人:“行了,都凑什么热闹,你们怎么不敢叫崔庙祝过来祈雨。”
几个汉子皆是摇头。
那崔庙祝神神叨叨的,又管着村里的水神庙,平日可没人敢去招惹他。
人群都散了,阮祺和大伯去了树下的凉棚里,找干净的石块坐下,将晌午的饭菜都取了出来。
阮祺已经吃过中饭了,正坐在凉棚下发呆,忽然感觉有人走到自己身边。
“之前崔庙祝不是教过你祈雨祝文,你刚才怎么不念了试试看?”清珞靠近问。
这话一听就是来逗自己的。
阮祺没好气瞧他:“念什么,愿以身为侍奉,祈上神哀悯苍生,雨天下……”
话还未说完,突然半空一道惊雷响起,狂风袭卷,乌云如万马奔腾,豆大的雨滴瞬间倾盆落下。
阮祺几个在凉棚下吃饭的还好。
棚外刚刚还起哄说让他祈雨的,如今来不及躲闪,全都被雨水浇得透心凉。
“哎,”沈槐当先跑进来躲雨,望向阮祺的目光满是敬佩,“还是咱们祺哥儿厉害,才说了要祈雨,这雨马上就落下来了。”
一同赶过来躲雨的汉子也都朝阮祺投去敬畏神色。
阮祺:“……?”
凉棚是用来遮阳的,并不能完全遮挡住大雨。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即便如此,也依旧在阮祺和清珞身上沾了不少雨滴。
回到旧宅里,阮祺连忙催着清珞更换衣裳,又找来布巾帮他把头发擦干。
春天淋雨最怕的便是受风着凉。
阮祺之前坐的位置好,雨水淋在裤管和脚面上,并没有如何受凉,清珞却是直接被淋湿肩膀,半身衣服都浇透了。
“这样不行,”阮祺忍不住心急道,“我去给你煮碗姜汤喝吧。”
清珞没喝过姜汤,于是点头。
除了红枣姜汤,阮祺还额外倒了药酒过来,他已经问过柳郎中,这酒里加的都是些温补的药材,并不会与疗伤的药物相冲。
若是隔水加热后饮下,也是能拿来暖身子的。
将热好的药酒递给对方,正当阮祺转身要去盛姜汤时,却见清珞忽然眉心拧起,将手里的空碗丢到床边。
“怎么了?”阮祺愣了下,刚要过去查看,就被用力攥住手腕,一把扯到近前。
空气突然变得阴冷,仿佛有浓重水雾自周遭涌起,冰冷又潮湿。
对上面前人漆黑的眼眸,阮祺没来由打了个哆嗦,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背脊蔓延。
直到瞥见床边的酒碗,才总算反应过来:“那个,你不会是喝醉了吧。”
虽然小半碗药酒就醉倒实在过于夸张,但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清珞缓缓抬眸,望着他掌心的方向:“受伤了?”
“啊,”阮祺有些懵,还考虑着要不要给对方煮碗醒酒汤来,“……食盒上有木刺,不小心划伤的。”
清珞颔首,冷淡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忽然牵起阮琪凑近,在他的手心里落下一吻。
阮祺杏眼瞪圆,瞬间从脖颈红到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