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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

    【71】/晋江文学城首发

    风恬日暖, 春眠缱绻,锦帐之中,夫妻一觉睡到午后。

    奶娘抱着小郎君询问乔嬷嬷, 是留着给娘子喂, 还是自?己喂了这顿时?,乔嬷嬷则是对插着袖子, 盯着紧闭的房门,沉脸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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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规矩,真是没规矩。

    娘子也就罢了, 郎君也半点不?知避讳。

    哪家好郎君会在妻子尚在月子中, 就跑到妻子房里留宿?真是毫无?体统。

    这要叫外头知道, 才不?会说夫妻恩爱,只会说娘子狐媚不?懂事, 自?己无?法伺候, 不?给郎君房里添两个通房伺候, 月子里都不?忘勾着郎君, 哪有半点当家主母的风度。

    “你去敲门, 就说孩子饿了,问娘子要不?要喂。”

    乔嬷嬷看?了眼?天色,午后明艳的阳光洒在青瓦上, 鎏金般潋滟。

    小俩口可真能?睡。她心?底暗叹,只盼着他们老实些。娘子现下可不?能?行那种事, 对身子不?好。

    乳娘得?了乔嬷嬷的吩咐,便去敲门。

    残香沉沉的帷帐间?, 沈玉娇听到门外动静, 撑着眼?皮要起身,搭在腰间?的长臂却圈紧, 男人略显磁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这种小事怎还要问你?”

    沈玉娇这才惊觉,还有个男人躺在身边呢。

    困意顿时?全消,再看?帐子外明亮的天光,她后知后觉难为情起来,推着他的手:“郎君,已是午后了,快些起吧。”

    “今日并无?事忙。”裴瑕也醒了过来,却未睁开眼?,只低着头,往沈玉娇的颈间?埋了埋。

    屋外奶娘又问了一声。

    沈玉娇隐约还听到了乔嬷嬷的声音,也大?概猜到什么。

    “那郎君继续睡,我先起了。”

    搭在腰上的手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男人清润的嗓音还带着些许睡醒的倦懒:“再陪我躺会儿?。”

    沈玉娇听出他话中温存之意,咬了咬唇:“不?行,我…我还得?喂孩子,他饿坏了怎么办。”

    身侧男人默了两息,“你喂?”

    沈玉娇赧然嗯了声:“也不?是经常喂,一日就这个时?辰喂一回。嬷嬷也说,亲自?喂孩子,也养得?更亲一些。”

    “难怪。”

    “啊?”

    “没什么。”

    裴瑕垂下眼?,视线在她温婉的眉眼?停留片刻,搭在腰间?的手臂也松开:“去吧。”

    虽不?知他那句“难怪”是何?意思,但见他愿意让她起了,沈玉娇忙坐起身。

    往日乳娘都是直接将孩子抱到床边,她在床上喂的,但今日裴瑕在这躺着,她也不?好意思开口将他赶下去,刚准备从床尾下去,裴瑕也起了身。

    沈玉娇看?他:“郎君不?睡了?”

    裴瑕:“不?了。”

    他从来就没有赖床的习惯,只是想?与她多待会儿?。

    “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撂下这句话,裴瑕和衣起身,自?行去了次间?,唤着奴婢们打水进来。

    奶娘很快也将孩子抱进来,裴瑕示意抱到眼?前?,看?了眼?,与进考场前?又是另一个模样,更白胖了些。

    “小贪吃鬼。”

    他轻笑,抬手捏了捏孩子的脸,再看?奶娘,又恢复一贯疏淡:“抱进去吧。”

    奶娘打从进屋就垂着眼?皮,现下听到吩咐,忙抱着孩子往里间?去。

    虽知裴瑕不?会进来,但沈玉娇还是放下了半边床帐,才解了衣襟喂孩子。

    “嬷嬷方才在外头?”她轻声问。

    奶娘点头应着:“是。”

    沈玉娇心?下叹口气,晚些怕是又要被念叨了。嬷嬷哪都好,就是规矩多。从前?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世家大?族都是这样,可也不?知怎么了,时?不?时?便冒出一种束手束脚之感。

    孩子吃饱后,便被抱了出去。

    沈玉娇放下兜衣,刚要吩咐婢子进来伺候,便听帘后一阵脚步声。

    系带的动作稍顿,抬眼?看?去,梳洗完毕的裴瑕缓步入内,乌发玉带,青衫落拓,面如冠玉——

    十日前?的淤青,如今都散了,又恢复从前?的白皙无?暇。

    “孩儿?又长大?了些。”他朝床边走来。

    沈玉娇回过神,嘴里应着“是”,手中匆匆系好,又将襟口掩了掩:“奶娘说,这个时?候的孩子长得?最快。”

    她说完,他没接话,抬起头,见男人视线落在榻边的一方帕子上。

    烟霞色的绣花帕子,洇着些可疑的湿痕。

    她脸上一红,假装去挽帐子,忙将那拭乳的帕子塞到枕头底下:“郎君怎么不?多陪陪孩子?在贡院待了这么久,难道不?想?他?”

    裴瑕见她这羞窘模样,也反应过来那帕子作何?用,眸色暗了暗,他偏过脸:“想?。”

    想?孩儿?,更常想?起她。

    “那郎君可有替孩儿?想?好名字?”

    沈玉娇穿戴齐整,从床边下来,走到墙角的黄花梨雕花衣橱,取了件素雅宽大?的春日裙衫,自?顾自?穿着。

    裴瑕在榻边坐下,倒了杯清茶:“想?了几个字,却不?知挑哪个好。”

    “郎君想?的,定然都是好字。”

    “玉娘可有想?法?”裴瑕问。

    沈玉娇理着袍袖的动作一顿,而后低着头,继续整理:“郎君想?了便是。”

    裴瑕分明看?到她那刻迟疑,沉吟道:“你是孩儿?的母亲,辛苦怀胎十月,此番又冒死将他诞下,孩儿?的名字,自?是以你心?意为主。”

    沈玉娇默了默,还是摇头:“郎君取吧。”

    “玉娘有何?顾虑?”

    “……”

    人太?敏锐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见裴瑕定定看?来的目光,她无?奈抿了抿唇,走到他面前?,手指沾了茶水,在桌案写?下一字。

    笔触清隽,一个端正秀雅的,棣。

    裴瑕思忖:“是棠棣之华,还是威仪逮逮?”[1]

    “前?者?的音。”

    “是个好字。”裴瑕颔首,又朝她莞尔:“既想?了个好字,为何?藏着不?肯说。”

    沈玉娇垂了垂眼?睫,少倾,还是坦言:“我流落金陵时?,并不?知道怀了身孕,还是谢无?陵发现告诉我。”

    她与谢无?陵在金陵的相处,裴瑕未曾问过,她便也没说。

    “……当时?知晓有孕,我便想?将孩子堕了。”

    话说出口,沈玉娇分明看?到裴瑕眉眼?间?的僵凝,她知这些话他或许不?爱听,但这些却是事实:“我一个妇人,无?法带着两个孩子逃难,孩儿?来得?不?合时?宜,生下来也是跟我受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玉娘。”裴瑕去拉她的手。

    沈玉娇没躲,由他握着,只语气一片平静,像是在叙述上辈子的事:“也是谢无?陵劝我留下这个孩子,说他愿意照顾我们母子,还给两个孩儿?取了名字,一个谢天,一个谢地。”

    至此,裴瑕也知那个“棣”字的缘来。

    “所以,你想?用谢无?陵取的名,来唤我们的孩儿??”裴瑕黑眸轻眯,意味不?明。

    “若不?是他,孩儿?早已不?存。”

    虽知不?该,但沈玉娇还是深吸一口气,迎上男人的注视:“你若让我取,我便用这个棣字。你若不?愿,那你另想?它字,我没有异议。”

    裴瑕并未出声,只牢牢握着沈玉娇的手,凝视她良久,才道:“玉娘先回答我,你是因感念谢无?陵的恩情,才给孩儿?取这个名,还是……”

    他握着的手不?觉加重了力气,沈玉娇眉心?轻蹙:“郎君,我既随你回来,便已决意将过往放下了。”

    她心?里清楚,裴瑕才是她的郎君,至于谢无?陵……

    是恩人,也只能?是恩人。

    “郎君,你捏疼我了。”

    裴瑕一怔,松开她的手,见那白嫩柔荑泛起红痕,面露愧色:“抱歉。”

    “无?碍。”沈玉娇抽回手,将桌上那个快要干涸的字迹胡乱抹开:“方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孩儿?的名,你定便是。”

    不?过一件小t?事,她不?愿与他因这个起些不?必要的争执。

    “既是恩情,便听你的,用这个棣。”

    裴瑕以指沾水,又在桌案写?下二字:“大?名裴棣,字,静宁。”

    静宁见春,棠棣同馨,祉猷并茂。

    是父亲对孩子的美好祝福与期望。

    沈玉娇没想?到裴瑕竟会答应,裴瑕则是回望她,眉梢轻抬:“有这般诧异?”

    不?等她开口,他道:“我的确不?喜他,但不?可否认,月初若不?是他出手相助,你与孩儿?恐怕……早已丧命于那毒妇之手。”

    且“棣”非“地”,其中棠棣同馨之寓意,颇合他的心?意。

    也叫他开始期待起与玉娘第二个孩儿?,无?论男女,皆可以“棠”字为名。

    沈玉娇不?知道他想?得?那么远,她仍在诧异孩子的名竟然就这样定下了。

    裴瑕见话赶话说到这,稍定心?神,示意她坐下:“有件事要同你说。”

    他一脸严肃,沈玉娇虽有心?先去洗漱,但还是在他身旁坐下:“何?事?”

    裴瑕斟酌片刻,缓声将寿安公主指使黄嬷嬷的事说了。

    沈玉娇怔住,两道柳眉也不?禁蹙起,脑中也记起两年前?一桩旧事——

    那回中秋宫宴,她随母亲李氏赴宴,正尽量斯文地蘸醋吃螃蟹,忽觉一道目光自?上直直落在她头顶。

    她还当自?己吃螃蟹太?投入,被人发现,抬眼?看?去,却见寿安公主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目光相对,寿安公主似是撇了下嘴,而后偏过脸。

    当时?她还奇怪,心?下自?省,难道是自?己连吃三只螃蟹,被公主注意到,并鄙视了?

    可宫里的螃蟹又大?又肥,且没有腥味,是她在宫外吃不?到的好品相,退一万步讲,她也没吃她碗里的螃蟹,她撇什么嘴。

    两年前?的疑惑,直到今日才解开。

    她没吃公主碗里的螃蟹,公主却惦记上了她的枕边人。

    这,这……

    沈玉娇抿着唇,抬起眼?,往裴瑕那张过分俊俏的脸庞扫过。

    唉,蓝颜祸水。

    裴瑕自?也感受到妻子那一眼?复杂的目光,心?下一紧,连着她的手也握紧:“我知此案草草了结,于你和孩儿?并不?公道,也难消心?头愤懑。但此事牵涉皇家,圣上已下决断,再难斡旋……”

    “郎君,你不?必说了。”

    沈玉娇眼?睫轻抬,午后暖色阳光洒在她素净的脸庞,她神情一片恬静:“其中难处,我心?里明白。”

    那可是皇家,是皇帝的女儿?

    这世上可还有比天家更大?的权势?

    从沈家冤案伊始,她便知这世间?是非黑白,不?过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古往今来,哪朝哪代的百姓,能?得?真正的公道。

    那天下大?同,人人为公的世界,或在《礼记》的字里行间?,或在五柳居士笔下桃花源,或在千百年后的某一日,但绝不?在这如今的大?梁朝,在昭宁帝御下的大?梁朝。

    裴瑕看?到她平静乌眸下翻涌的恨意与无?奈,胸间?也一阵闷窒。

    “玉娘。”

    他揽过她的肩,拥在怀中:“且忍一忍。”

    贴着她耳畔的薄唇翕动着,喁喁耳语的姿势仿若夫妻蜜语,然那清冽低沉的嗓音并非说着情话,而是沉声保证:“善恶因果终有报。”

    沈玉娇心?尖一颤,抓住他的手,蹙眉:“郎君可别冲动。”

    “放心?,我有分寸。”

    裴瑕轻拍她的肩,垂下的黑目间?蒙上一层阴翳冷意。

    直至昨日,他方知满腹经纶、君子美名,犹如东海之枣,华而不?实。唯有权柄在握,方能?护住他想?护之人。

    到那时?,公主如何?,国公又如何?……

    有明君才有贤臣,若二皇子不?够贤明,那裴守真也不?必再执着做贤臣-

    这个三月,长安城里格外热闹。

    上巳节踏青游玩刚过去,便迎来三年一届的春闱,春闱结束没两日,大?理寺便对外公布了宫里接生嬷嬷的死因,乃是心?头有鬼,畏罪自?杀。

    百姓们正为此案议论纷纷,第二日,宫里又传出寿安公主即将远嫁南诏的消息。

    皇帝嫁女可比一个嬷嬷之死更叫人津津乐道,很快长安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

    “那可是南诏蛮夷之地啊,陛下怎么舍得?将公主嫁到那种穷乡僻壤的鬼地方?这是亲女儿?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可不?敢瞎说,寿安公主可是二皇子的胞妹,都由贤妃娘娘所出。”

    “贤妃膝下就养了一个女儿?,竟舍得?远嫁?前?头两位公主的生母位份都不?高,也都嫁在长安。以她的地位,在长安给公主找个好驸马,不?怕找不?到吧?”

    “皇帝的女儿?哪愁嫁?不?过我听说南诏那边不?太?平,那老南诏王怕是活不?了几日,膝下几个王子斗得?厉害。如今公主嫁给南诏的大?王子,应该代表朝廷的意思,老国王死后,由大?王子继任。”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难怪呢。早就听闻贤妃娘娘贤德,未曾想?为了天下太?平,连自?己的女儿?都能?舍得?,啧,真不?愧一个贤字。”

    “那可不?。她养的二皇子就是个贤德敦厚之人,没想?到寿安公主也这般明白事理,甘愿远嫁……”

    坊市间?,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闲磕牙。

    皇宫里,百姓们口中“明理大?义?”的寿安公主,正形容枯槁、双眸红肿地跌坐在地上,两只眼?睛泪水都快流干一般,直勾勾盯着面前?的虚空。

    “公主,地上凉,你还是起来吧。”

    贤妃宫里的嬷嬷到底不?忍,上前?搀扶她:“圣旨已下,再无?更改的可能?。娘娘说了,让你之后就安心?待在宫里学习南诏的语言、风俗、礼仪,明年嫁过去以后,也能?尽快适应。”

    “嬷嬷,嬷嬷……”寿安牢牢抓着嬷嬷的手,不?可置信地摇着脑袋:“母妃打我也好、罚我也好,她怎么能?把我嫁去那种地方?那可是南诏啊,那么远,那么远!!”

    从长安到南诏,一路过去,都要走上大?半年。

    何?况听说南诏那地方,皆是些粗鄙不?堪的蛮夷,一个个断发纹身,不?通汉文礼仪,还以蛇虫鼠蚁为食……那种地方,她怎么能?去!

    她这一去,怕是此生都再无?可能?回到长安,哪还等得?到长公主所说的“来日补偿”?

    “公主你也别怪你母妃,实是你此次犯下大?错,叫你母妃也很是为难。”嬷嬷扶着寿安到榻边坐下,见她整个人都心?神不?宁,小脸也哭得?惨白,轻叹一声:“你也别自?己吓自?己,你以公主之尊嫁去南诏,南诏那边必不?会薄待你。若是那大?王子即位,你日后可就是南诏王后了。”

    寿安哭道:“谁要当那劳什子的王后谁去,我才不?去。我哪都不?去,我宁愿绞了头发在长安当姑子,也不?要去那样可怕的地方!”

    “公主又说孩子话了。”嬷嬷摇头,也知这件事对寿安来说,一时?难以接受。

    但贤妃那边心?意已决,打算将这惹祸的孽障送得?越远越好——

    作为母亲,贤妃当然希望女儿?能?活着,若是能?当上南诏王后,体体面面活着,那便更好。

    但同样作为母亲,她不?许这个女儿?成?为她与儿?子的绊脚石。

    将这块顽石变废为宝,送去南诏,既平了这次的风波,给了裴守真一个交代,又能?挣一波贤名。

    若是寿安能?争气,在南诏站稳脚跟,对二皇子也是一份助力。

    若是不?争气,没熬住死了、废了……那也算她作为一国公主、为人女、为人妹的最后一份贡献-

    谢无?陵在军中听到那寿安公主即将远嫁的消息时?,除了冷笑,还是冷笑。

    若非三皇子再三叮嘱,“你可不?许这个时?候给我惹事,你若此时?动手泄私愤,那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保不?住你。”,谢无?陵真恨不?得?连夜磨刀,只待那狗屁公主一出宫,他就咔咔两刀活劈了她,哪里还能?等她风光大?嫁?

    他的娇娇都没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嫁给他,这狗公主凭什么有那体面?

    但三皇子摁在他肩膀上的手格外用力,表情也分外肃穆:“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且忍一忍。待我待我斗赢老二,还怕没有机会找他们算账?放心?,到时?我定将寿安捉过来,你是剐了也好,丢进窑子也好,哪怕割了鼻子挖了眼?,剁了手脚做成?人彘,都随你去。”

    谢无?陵闻言,直皱眉。

    一时?不?知是该膈应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是膈应那句“丢进窑子”、亦或是“做成?人彘”……

    自?己想?t?找那狗屁公主报仇,情有可原。可那狗屁公主,怎么说也是三皇子同父异母的妹妹……

    哪怕早就听说过皇室之中无?手足,真正亲眼?见识到其间?的残暴酷烈,谢无?陵心?底也不?禁泛起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不?过这份寒意很快也压下,他没空去管着皇室手足间?的纠葛,春闱结束,再过不?久便到那裴守真大?出风头的时?候,他可不?能?闲着——

    身上伤刚好一些,他就自?告奋勇,随一队神武军前?往临潼剿匪。

    杀一个算一个,杀一双算一双,总强过留在军中和那些塞进来“历练”的世家子弟喝酒吹牛,浪费光阴。

    三月下旬,新入南衙神武军的谢无?陵,随着三百人卫队出了长安朱雀门。

    同一日,河东裴氏三房的五娘子裴漪,坐着大?红花轿,带着十里红妆,从洛阳跋涉十日,终于到达长安城。

    作为同府的长房嫡兄,裴瑕亲自?出城迎接。

    在明日正式亲迎日之前?,裴漪要在永宁坊裴府暂住一晚。

    一队披红带绿的队伍欢欢喜喜进了城,裴瑕一袭苍青色长袍,腰悬玉佩,骑马行于花轿前?方。

    一队秩序井然的队伍浩浩汤汤出城门,谢无?陵身穿红袍软甲,腰挎长刀,牵马走在三百人中。

    许是冥冥之中的气场不?合,哪怕三百神武军都穿着一样的衣袍,端坐马背的裴瑕还是一眼?就在乌泱泱的人头里看?到了那张讨厌的脸,霎时?间?,眼?底划过一抹惊愕。

    这无?赖如何?混进了神武军?

    谢无?陵也是隔着老远就认出了裴瑕,嘴角轻捺,满脸嫌弃。

    这小白脸实在太?不?低调,大?白天的顶着那张脸就出来招摇过市,还骑着那么匹高大?的白马,生怕显不?着他呗?还找个花轿队伍给他伴奏开道。

    瞧瞧,街道两边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黏他身上了。

    寿安公主之祸还不?够他吃教训,还在外面抛头露面,招蜂引蝶,待他回头寻到机会见娇娇,定要和娇娇说上一说。

    两个男人,从目光相接,到擦肩而过,虽一言不?吭,却已是硝烟弥漫。

    待到完全错开,身侧同袍抬手拍了下谢无?陵:“那郎君的确长得?俊俏,但你也不?至于看?这么久吧?”

    “谁看?他了。”

    谢无?陵回过脸,哼道:“再说了,他长得?再俊,俊得?过老子?”

    若换做旁人说这话,定要怼上一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但对上谢无?陵这张脸,那同袍瞬间?噎住——

    毕竟这小子这张脸,的确俊得?叫人无?话可说。

    【72】

    【72】/晋江文学城首发

    半年未见, 再次相逢,沈玉娇与裴漪都瞧出对方身上那份不同。

    三月底已可着单薄春衫,然沈玉娇尚在月子, 不能?受风, 春衫外还套一件白底黄花绣金缎面对襟马甲,头戴金镶红玛瑙抹额, 乌发挽起,斜插金钗,脸还是那?样一张雪白娇丽的脸, 眉眼间却闪动着一种母性的柔光, 愈发温婉端庄。

    裴漪心?想, 做了母亲的人,果然不一样。

    沈玉娇也打量着面前的裴漪, 与去岁那?份内敛怯懦相比, 眼前这俏生生的五娘子裴漪, 言行举止, 一颦一笑, 落落大方,初显几分当?家夫人的影子。

    到底是在王氏身边调/教了半年。

    王氏心?气虽傲,但管理后宅、主持中馈、待人接物的本事毋庸置疑。

    姑嫂俩坐在里间寒暄了一番, 待到棣哥儿?醒了,奶娘将孩子抱过来。

    “可算见到了。”

    裴漪看到孩子, 满眼欢喜:“我从家里出来时,阿嫂喜得麟儿?的消息正好?送到家中, 全家人都很欢喜呢。阿嫂, 我能?抱抱小侄子么?”

    沈玉娇笑笑:“当?然。”

    奶娘将孩子递给裴漪,裴漪小心?翼翼伸手, 待看过孩子眉眼,直夸道:“长得跟菩萨座下小金童似的,真招人疼。”

    棣哥儿?这个年纪也不怕人,谁抱他都不哭闹,不是睁着眼睛发呆,就是闭着眼睛睡觉,和他在娘胎里一样安静。

    裴漪逗了番孩子,便?还给奶娘,一双水润明眸望向沈玉娇,“阿嫂……”

    见她这欲言又止,沈玉娇隐约猜到什么,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终是出了声:“这半年我与郎君不在府中,辛苦五妹妹代我们尽孝,侍奉婆母。她如今……身子可还好??”

    裴漪见她主动提了,暗松口?气,眉眼也舒展:“阿嫂客气了,能?在伯母跟前尽孝,是我的福分。且伯母教我掌家习礼,我收获良多,哪谈得上辛苦。伯母她的身子还好?,只是……”

    她顿了顿,谨慎开口?:“不怎么打得起精神,整个人恹恹的,我常看到她独坐榻边出神,想来是记挂着……阿兄阿嫂,还有小侄子。”

    裴漪的立场,以及她跟在王氏身边半年的情分,沈玉娇理解她会帮王氏说话。

    她更知这些话都是裴漪自己的意思?,王氏那?样高的心?性,绝不可能?会在自己面前透露半分失意颓态。

    好?心?办错事的裴家五娘啊。

    “四月便?要?放榜了,若你阿兄高中,看看到时是否有空回去一趟。”

    沈玉娇搁下茶盏,面上看不出情绪波动,温声与裴漪道:“正好?那?会儿?我也出月子,能?自个儿?照顾孩子,看顾府中。他尽可放心?回乡,亲自将喜讯报于母亲。”

    “阿嫂不带着棣哥儿?一同回么?”

    “孩儿?还小,容易生病。”沈玉娇看了眼奶娘怀中的襁褓,道:“满周岁再看吧,那?会儿?也可以记名了。”

    孩子柔弱,哪怕世家大族,锦衣玉食照顾着,也不是生一个就能?活一个。往往都等到周岁以后立住了,才往族谱上记上一笔。周岁前没立住,族谱上并不会记载一个早夭婴孩的存在。

    裴漪也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羞窘垂下了眼:“阿嫂说的是。”

    沈玉娇也不再与她说这些,转而聊起明日的婚仪。

    裴漪也放松下来,羞答答地应着。

    坐了一盏茶的时间,裴漪起身告退。

    临走前,她随口?提了句:“我带来的那?些箱笼里,有十?八箱是伯母送给你和阿兄的贺礼。秋婆子本要?来院里给你请安,并呈交礼单,但阿兄说你尚在月子,不喜外人打扰,便?代你收下了。”

    十?八箱贺礼……

    沈玉娇当?然不会自作多情,觉得是送给她的。

    不过是沾了棣哥儿?的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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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或许不是个好?婆母,却是个深爱儿?子的母亲,一个出手大方的祖母。

    “我知道了。”沈玉娇朝裴漪笑了笑:“明日不能?送你出门,便?提前在此祝你姻缘美满,与郎婿同心?同德,白头到老?。”

    “借阿嫂吉言。”裴漪粉面羞红,袅袅婷婷回了个礼便?退下。

    傍晚时分,暮霭渐合,鹭鸶纷飞。

    裴瑕安排好?前院事务,便?来到沈玉娇院中。

    自那?日早上,他在后院睡了一觉,当?天?夜里乔嬷嬷果然在沈玉娇耳边念叨了许久。

    是以夫妻俩又照之?前继续分房,但只要?裴瑕在府中,晚膳都会来后院与沈玉娇一起用。

    这日晚膳,夫妻俩交谈的话题无外乎裴漪的婚事。

    既是裴王两家的婚事,自也绕不过王氏。

    沈玉娇问起十?八箱贺礼,裴瑕执筷的动作稍顿,将嘴里饭食慢慢嚼咽了,才掀起眼帘:“五娘与你说的?”

    沈玉娇点头,回望他,半开玩笑般:“难道郎君打算藏私房钱?”

    裴瑕失笑。

    不过也就一瞬,便?敛了笑,眸光沉静地着沈玉娇:“你尚在月子,不想让那?些事影响你的心?情。”

    他知道母亲与妻子之?间的隔阂无法消解,也不想去强迫她们任何一方,委曲求全,装出一副和和气气的虚假模样。

    那?种和气,毫无意义。

    现下这样分隔两地,互不打扰,便?是最好?。

    “我也没那?么小的气量,连祖母给孙子送贺礼都不能?容。”

    沈玉娇抬起眼:“应当?都是送给棣哥儿?的?”

    裴瑕嗯了声:“长房的私产,她去岁便?全部交割于我。此次送来的贺礼,都出自她的嫁妆。”

    女?子的嫁妆,是夫家都无法触及、完全由女?子支配的一笔财产。

    去年王氏交出对牌钥匙和主母印信,也不知是有意赌气,还是真的被裴瑕伤到心?灰意冷,总之?将裴家的资产交割得干干净净,一亩田、一间铺都未曾昧下。

    后来那?些资产账册都从裴瑕手中,到了沈玉娇手中。

    王氏如今在洛阳旧邸住着,日常吃喝用度走得是中公的账,倘若要?打赏下人、置办些衣衫首饰,则是用她的嫁妆。

    虽不知琅琊王氏嫡女?的嫁妆到底有多丰t?厚,但王氏一次送来十?八台的贺礼,这份手笔,足见她对这个孙子的爱重。

    “晚些我让人将礼单送来。”

    裴瑕想起那?份长长的礼单,除了常规的绫罗锦缎、珠宝首饰、古籍文玩,还有一箱子孩童的玩具,一半新的,一半是他幼时玩过的。

    原以为早就丢了,没想到还留着,且保存得很好?,又隔了这些年的时光,传给了他的孩子。

    沈玉娇也感受到他这份长久的静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如今她也为人母,知道孩子对母亲而言,那?是任何亲眷都无法代替的存在。

    “待郎君高中,若有闲暇,便?回去一趟吧。”

    裴瑕看她。

    “我与她,无缘做对亲如母女?的婆媳。但你与她,是无法割断的亲母子。”

    沈玉娇想了想,道:“且你携妻儿?仕居长安,独留寡母在老?家,不利官声。逢年过节,你若快马加鞭回得勤一点,或能?弥补一二??”

    裴瑕闻言,清隽眉眼浮起一丝无奈浅笑:“玉娘还真是既大度,又半点不知疼人。”

    沈玉娇:“啊?”

    裴瑕:“长安洛阳来回跑,真当?我是铁打的身子,不会劳累?”

    沈玉娇被他含笑看来的目光瞧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嘴上咕哝:“那?也是为了你的好?名声嘛。”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王氏接来长安同住。但那?样,无疑又叫玉娘陷入之?前的窘境。

    裴瑕也知她已在力所能?及的宽容,为人夫婿,定也不能?辜负她这份信任——

    “明年再说吧。”

    迎着沈玉娇错愕的目光,裴瑕面无波澜地往她碗里添了一块色泽晶莹的樱桃肉:“倘若她真心?悔改,明年我带孩子去给她请安。”

    倘若她执迷不悟,一个曾经为虎作伥险些害死孩子亲娘的妇人,又如何担得起孩子一声“祖母”?

    裴守真出自王氏腹中,生来便?欠了她。

    裴静宁却并非王氏骨血,与玉娘一样,从不欠她半分-

    翌日早上,裴府便?热热闹闹忙碌起来。

    沈玉娇院里的大多婢子也都支去帮忙了,她坐在屋里,虽看不到前头的热闹,但夏萤和秋露两婢子一个活泼一个年幼,都是爱凑热闹的,两人每隔一会儿?就满脸兴奋跑过来,与她说着前头的情况。

    “五娘子的嫁衣真漂亮,金线绣的,阳光一照,金灿灿的可好?看了。”

    “团扇也好?看,上头绣的是并蒂莲开,攒着琉璃珠一起绣的,打眼一看像是莲花上的露珠晶莹剔透的。”

    “新郎官来了,一袭喜袍可俊了。嘻嘻,不过没有咱们郎君俊。”

    “那?当?然啦,整个长安城都挑不出第二?个比我们郎君……”

    话到嘴边,夏萤想到什么,陡然收住,小心?翼翼拿眼去瞄榻边的娘子。

    沈玉娇本来懒洋洋倚着枕头,边吃糕点边听热闹。夏萤骤然这么一停,她便?是没多想,思?绪也不由自主地偏了——

    放眼长安,夏萤见过的能?与裴瑕媲美的俊俏郎君,除了那?恣意无状的谢无陵,还能?有谁?

    自那?日他在院门外喊着要?见她一面,已过去大半个月。

    裴瑕将他从大理寺监狱里保出来,如今案子都结了,他应该已在回宁州的船上吧?

    回了也好?……

    早点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于他,于她,都好?。

    夏萤也知自己多嘴,惹起娘子一些不该有的遐思?,忙转过话茬,夸起裴漪今日的盛装:“五娘子可美呢,芙蓉面,柳叶眉,樱桃嘴。听说新姑爷来接亲,隔扇瞧了下,都快挪不开眼呢。”

    沈玉娇的思?绪拉了回来,却也不算完全拉回,因她由新郎官王焕闻,又想起一人——

    被打发去庄子上的裴彤。

    她还活着。起码在这门亲事结成前,她不能?死。

    不好?听。

    也晦气。

    那?远在闻喜乡下庄子里的裴彤,知道今日是裴漪和王焕闻的大喜之?日么?

    她汲汲营营,机关算尽,最后却给她人做了嫁衣。

    她可曾,会有一丝,哪怕一丝丝的悔?

    身处后院的沈玉娇思?绪万千,前院里却一片喧闹,作为娘家人的裴氏子弟都来拦门,给新郎官出对子,对不上便?不让接新娘。

    王焕闻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简单对诗不再话下。

    裴氏子弟便?纷纷喊着“守真阿兄”、“六郎”,让裴氏才华最为出众的裴瑕出题。

    裴瑕也不好?真的刁难新郎官,斟酌着出了个稍微有点难度的题。

    王焕闻果然没那?么快答出,拧眉思?索起来,裴氏子弟见状,都笑着起哄:“快想,快想!若误了吉时,可不能?让你将五娘娶回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尽管最后王焕闻还是对了出来,顺利迎着新娘上了轿。

    一袭红袍的新人在亲朋好?友们的欢呼声中离开永宁坊,裴瑕站在人群里,恍惚想到他与沈玉娇新婚那?日。

    那?日的玉娘,在裴府奴婢簇拥下,一袭红妆,团扇遮脸,有新嫁娘的羞涩,但更多是慌张无措。

    因她出嫁,人生这样重大的时刻,没有长辈、没有亲朋、没有好?友,甚至连陪伴的奴仆,也都是夫家的人。

    她惊慌,如同掉入陌生地盘的雏鸟。

    直到看到了他,团扇后的那?双清澈眼眸,霎时亮起灿烂明亮的光。

    哪怕不能?交谈,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在说话,脆生生地喊他:“守真阿兄。”

    他的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只他那?时迟钝。

    不知那?刹那?的惊艳,名为心?动-

    是日夜里,裴瑕从王府吃完喜宴归来,直接去了后院。

    沈玉娇躺在床上准备歇了,冷不丁外头的动静,颇为诧异。

    待看到裴瑕冷白俊脸泛着酡红,她只当?他喝醉了,边吩咐婢女?去煮醒酒汤,边披了件黛青色外衫,下床给他倒水:“郎君怎喝的这样多?王家人灌你酒了?”

    茶杯递到裴瑕面前,他没接,而是握住烛光下那?抹纤细雪白的皓腕。

    沈玉娇惊愕,待对上男人那?双黑涔涔眼中的热意,一颗心?都颤了颤。

    裴瑕见她明白,掌心?稍稍使劲儿?,便?将她拉在怀中。

    臀下是男人坚实有力的大腿,沈玉娇的心?口?不可控地狂跳:“郎…郎君……”

    一句“你怎么了”还没出口?,男人就吻上来。

    交缠的唇齿间萦绕着醇厚的酒气,那?揽在腰间的手掌越握越紧,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炽热的怀中。

    太突然了。

    端水进?来的婢子见着榻边那?亲密依偎的身影,都羞红了脸,忙低着头,飞快退下去。

    郎君果真是醉酒了,可娘子还没出月子啊!

    婢子心?焦,在门口?踟蹰着要?不要?去找乔嬷嬷。

    暗香浮动的里间,当?男人的头颅埋在她颈间时,沈玉娇一个激灵,忙摁住那?探入衣摆的手:“不行不行,决不能?胡来,上回嬷嬷就念叨我许久。”

    “好?,不胡来。”

    男人的手停下,低低的嗓音却在颈间响起,透着几分克制的喑哑:“玉娘,唤我一声守真阿兄可好??”

    沈玉娇:“……?”

    她不解,裴瑕抬起头,拉开一点距离。

    朦胧烛光下,男人眼角透着点艳丽的绯红,衬着如玉清俊的脸庞,勾魂蛊心?般朝她弯了下唇角:“唤一声?”

    风流轻佻,却出现在这一向清正端方的人身上。

    真像是高台上的神仙,入了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玉娇眼睫颤了颤,受到蛊惑般,唇瓣翕动:“守真…守真阿兄。”

    话音方落,男人的眸色更深了。

    都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又吻了上来。

    这一回吻得很轻、很柔,唇齿缱绻间,仿佛在对待一件珍宝般小心?慎重。

    “玉娘……”男人细碎又沉缓地唤。

    他是真的醉了,沈玉娇大脑混沌地想,明明之?前他并不喜欢她这样唤他的。

    这个吻并未持续多久,门外便?响起乔嬷嬷放大的咳嗽声。

    “娘子,醒酒汤好?了,快些让郎君喝了吧!”

    沈玉娇霎时清醒,忙推着裴瑕,雪腮透绯:“郎君要?是再胡闹,真要?叫下人看笑话了。”

    裴瑕听着外头那?声提醒,漆黑眼底掠过一抹冷厌。

    克己复礼二?十?多年,头一回觉得讲规矩,也并非都是好?事。

    这晚,喝过醒酒汤,裴瑕就被乔嬷嬷亲自“送”出了后院。

    待回到房里,乔嬷嬷看着自家娘子红滟滟的唇,还有眉眼间那?股娇色,还有何不懂。

    她皱眉,半晌,试探地问:“郎君正值壮年,娘子可想过给他房里添个丫鬟伺候?”

    沈玉娇惊愕。

    乔嬷嬷知道郎情妾意,年轻小娘子自是不愿与旁人分享夫婿的,但沈家落败得突然,有些事她也没机会与她细讲,现下还是得提一提:“我从前与娘子说,你是主母,妾侍通房不过是些玩意儿?,t?不能?自降身份与她们计较。却没说,大家主母给郎君纳妾,除了满足男人那?点欲,于自己也有益处。”

    沈玉娇皱眉:“为了不妒的贤名?”

    “这算一个。”

    “开枝散叶?”

    “这算什么好?处,你又不是不能?生的,若是能?生,肯定是自己生的嫡出,既亲且尊。要?那?些小娘生的庶子庶女?,和你的儿?女?分家财?”

    “可嬷嬷你从前不是教我,一个家族开枝散叶,才能?更兴旺么。”

    “咳。”乔嬷嬷道:“那?会儿?你还没出阁,自是要?教你些……咳,大义道理,这会子又没旁人,且你膝下已有嫡子,你又这样年轻。”

    原来这些老?人家,对未出阁的少女?和成了婚的妇人,有两套说辞。

    “那?我不知还有什么好?处了。”沈玉娇道。

    “我的傻娘子,为了你的身子呀。”

    乔嬷嬷叹口?气,看着她:“男人一沾身,你肚里又要?怀娃娃。你这回遭了这样大的罪,少说也得养半年。不,依我说,最好?过个两年,等棣哥儿?能?走会说了,再考虑怀第二?个。虽说多子多福,可生太多,还是女?人的身子遭罪……但你总不能?不让郎君碰吧?碰了喝避子药,也伤身呢。”

    频繁生育伤身,分娩风险又大,避子药是药三分毒,喝多也伤身。

    是以便?有了妾侍,来帮主母分担生育风险。

    沈玉娇并未想过还有这么一层,她一直以为纳妾,就是为了满足男人的色慾。

    “勇威候府的齐大爷,你知道的吧?他前头两任都死在产床上,这续娶的第三个,进?门生下嫡子,就给齐大爷纳了三个妾。外人都夸她贤德不妒,伺候她的嬷嬷是我旧友,和我说,妒归妒,但更怕死。”

    “还有这事。”沈玉娇睁大眼,想到从前见到齐大夫人。

    人人都夸她福气好?,不但压住齐大爷的克妻命,还顺利诞下嫡子,实在是好?运道。没想她私底下也为此事担忧、害怕过。

    “唉,反正娘子你自己好?好?想想。”

    乔嬷嬷也不想小夫妻之?间多出旁的莺莺燕燕,但见小俩口?如胶似漆,月子里都压不住火,这要?是出了月子,那?还得了?万一半年又怀了……天?老?爷,她简直不敢想。

    于是又附耳,与沈玉娇说了好?些避孕法子:“算好?小日子……快到的时候……出去……”

    直说得沈玉娇面红耳赤,紧紧咬唇。

    去年这个时候还在为怀孕绞尽脑汁,今年这会儿?却想办法避孕……

    还真是,荒谬。

    转过天?去,裴瑕酒醒,来后院看完妻儿?。

    沈玉娇一见他就红了脸,目光也闪闪躲躲。

    裴瑕当?是昨夜孟浪吓到她,刚要?解释,她就将孩子塞他怀里,埋头只顾桌上的账本,算盘珠子都拨得冒火星。

    忙,她很忙,特?别?忙。

    裴瑕:“……”

    果真是,喝酒误人。

    又一日,裴漪携新婿回门,裴瑕在前头招待王焕闻,裴漪眉含娇艳地和沈玉娇聊天?。

    才三日不见,少女?变少妇,气质便?不一样了。

    沈玉娇看着羞答答的新媳妇,恍惚看到从前的自己。

    她心?下暗想,这样含羞带怯、满眼爱意的小娘子明明很可爱,裴瑕当?初是有多冷硬的心?性,才能?待她那?般冷淡?

    男人的心?,真是费解。

    春风拂绿柳枝条,又一场雾蒙蒙的春雨过后,便?到了四月。

    四月初,放皇榜,河东裴瑕,赫然三甲前列。

    一同在榜上的还有裴家二?房的裴四郎,虽在三甲外,但也算中了。

    次日,三甲进?士宣召入宫,觐见圣上。

    裴瑕状元之?才,探花之?貌,最终点了探花——

    除了他本身容色出众,一甲另两位,一个圆头圆脸圆脑袋,一个年逾四十?鬓发花白,昭宁帝看来看去,实在没办法昧着良心?将探花给这两人。

    于是河东裴瑕,钦点探花,入翰林院。

    同日,昭宁帝赐他恩典,传旨岭南,赦前工部尚书沈徽全家,除去罪籍,准许回京。

    【73】

    【73】/晋江文学城首发

    春风如?酥, 桃杏娇媚,新科进士得皇帝恩旨,红袍簪花, 打马游街。

    这日一早, 本就人流如?织的朱雀大街愈发熙攘,卖花小童的生意也极好, 篮中的花刚提出来没多久便被卖空。

    百姓们夹道相迎,一个个垫着脚尖,伸长脖颈, 兴致盎然聊着此届的新科进士。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是以百姓口中, 聊得最多的便是容色最为出众的探花郎。

    “听说今年的探花,试卷评了第一, 本该是状元, 但?他姿容艳绝, 陛下?御手一抬, 就点?了探花!”

    “那?肯定, 有河东裴瑕在,探花怎会落到别家?那?句诗怎么说来?着,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用在这裴郎君身上,再妥帖不?过。”

    “咦, 那?探花郎真有你?说的那?么俊俏?”

    “你?若不?信, 待会儿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瞧见沿街酒楼那?些雅间没?往年三月才开始预订,自打知晓裴守真今年下?场, 好位置年前就被订满了,如?今一个沿街的位置黑市上都炒到三百两一间呢!”

    “嚯,三百两一间?!就为看游街?疯了吧。”

    “毕竟好些年都没这么俊俏的探花郎了,可不?得抓紧看。可惜这位裴郎君早已娶妻,听说前不?久还做了父亲,不?然定是榜下?捉婿的抢手人选!”

    话音刚落,便听前头一阵敲锣打鼓的礼乐声,街上众人也都沸腾起来?,“来?了来?了!”

    只见两排官兵开道,在青袍礼官的引领下?,新科状元、榜眼、探花及余下?进士皆身着红色锦袍,腰系玉带,乌纱为帽,帽檐簪着娇艳欲滴的鲜花,骑着马一溜儿行来?。

    哪怕大多数进士们都容貌平凡,不?再年轻,如?今骑在马上接受百姓们的欢呼与仰望,这份春风得意,叫人的精气神都变得高昂,真真是面带红光,神采飞扬。

    而众进士中,最为耀眼夺目的存在,莫过于那?位身骑白马的探花郎,河东裴瑕。

    同样是穿着红袍,他面如?冠玉,神清骨秀,那?身红袍在他身上,挺拔利落,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华贵气质。

    他不?像身旁的状元、榜眼那?样笑容灿烂,神情恬淡,薄薄唇角只微翘一抹轻浅笑意。

    “探花郎实在太俊了!”

    街边的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激动得面红耳赤,虽知道这是她们得不?到的男人,然而有生之年能见到这神仙般的人物,也是一件值得纪念的美事。

    怀中的绣帕、鲜花、荷包之类的物件跟不?要钱一般,雪片般纷纷扬扬朝着探花郎砸过去。

    “裴郎君!探花郎!”

    “啊啊啊他朝我们这边看了!”

    “胡说八道,他才没看你?,明明在看我这边。”

    骑在前头的状元郎袁渊见着这阵盛况,扭头笑道:“守真,得亏此次探花是你?。若换做我与致远兄,朝我们丢的只能是白眼了。”

    状元袁渊,而立之年,湖广人士,圆头圆脑圆肚皮,胖乎乎的很讨喜,却与玉树临风四字毫不?沾边。

    榜眼方致远虽不?胖,模样也斯文,但?年逾四十,鬓角花白,都是当祖父的人了,自然也不?好意思当探花。现下?听到状元打趣,也捋须道:“是,守真老弟这个探花,真真是名至实归。”

    裴瑕莞尔:“两位兄台过誉了。”

    状元问:“你?家娘子可来?了?”

    “应当是来?了。”

    裴瑕朝前头一间茶馆看了看,他早已为今日订下?雅间。

    榜眼笑道:“那?肯定得来?。守真老弟这般受欢迎,弟妹若不?看紧,让守真被其他娘子抢去做女?婿,那?真是悔教夫婿中探花了!”

    裴瑕扯了扯嘴角,并不?接这话,只牵着缰绳,目视前方。

    待行至预订的那?家酒楼,他缓缓抬头,朝那?扇半掩的花窗看去。

    花窗后,白蘋笑道:“娘子快看,郎君在看你?呢!”

    冬絮也连忙递上一篮子花:“娘子快些,挑一枝花丢给郎君!”

    沈玉娇昨日刚出月子,第一次出门放风,便是看自家郎婿的红袍游街,心底自也是满满的欢喜与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夫妻一体,裴瑕的风光,也是她这个妻子的体面。

    眼见婢子们兴高采烈催着,沈玉娇也不?好煞风景,红着脸挑了枝粉嫩嫩的芍药,便探出半个脑袋,看准裴瑕经?过的时?间,朝他丢了过去。

    “哎呀,有点?偏了!”

    她懊丧一声,却见裴瑕攥紧马绳,劲腰后仰,长臂一伸,便稳稳当当将那?朵芍药攥在手中。

    “哇!!!”

    雅间里?和大街上,众人都为方才那?矫健飒爽的风姿所惊艳。

    又见那?始终清冷无波、不?接受t?任何鲜花香囊的探花郎,接住芍药后,抬手便簪在他的乌纱帽檐。

    那?双狭长凤眸微挑,滉漾着毫不?掩饰的欢喜笑意,朝斜上方的花窗乜去一眼,也不?知看到什么,嘴角的弧度也更深了。

    探花郎笑起来?可真好看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百姓们不?约而同地想,又不?禁好奇,那?花窗后是什么人,竟得探花郎如?此青睐。

    “娘子,郎君簪上了你?的花!”

    “方才郎君下?腰接花那?一下?,实在是飒爽利落!”

    白蘋和冬絮俩婢子也都被裴瑕接花的刹那?,惊艳不?已,满脸激动地在沈玉娇耳侧叽叽喳喳。

    沈玉娇坐在窗边,想到裴瑕抬手簪花时?,直勾勾朝自己投来?的那?一眼,心口砰砰乱跳。

    那?眼中的笑意,是少见的肆意张扬,又透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偏爱。

    偏爱?

    沈玉娇抬手拍了拍自己发烫的双颊,定是周遭的气氛太浓烈,叫她都产生错觉了。

    裴瑕他怎么会……

    爱她呢。

    便是有爱,也是丈夫对妻子的敬爱,而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爱。

    沈玉娇啊沈玉娇,新婚燕尔少不?更事,芳心错付也就罢了。现下?孩子都有了,可不?许再自作多情,自寻烦恼了。

    街上锣鼓声仍在喧闹。

    另一处的临街雅间内,一袭绯紫色裙衫的锦华长公主坐在轻绢锦屏后,优哉游哉看向大街上轻裘宝马的翩翩佳公子,红唇轻扬,“寿安眼光挺不?错的,这个裴守真,的确生着一张招女?人喜欢的好脸。”

    身后的大宫女?闻言,不?敢接话。

    寿安公主为何要远嫁南诏,旁人不?知,她跟在长公主身旁,却是心知肚明。

    “可惜了,有家室,还是个情种……”

    长公主扯了扯嘴角,似感慨,似埋怨:“情种,着实可恨啊。”

    雅间人仍是无人应声。

    长公主也并不?在乎,斜眼看向窗边的画师:“画好了么?”

    老画师战战兢兢:“差…差不?多了,殿下?您看,这样成么?”

    长公主瞥了眼,画上正?是裴瑕打马游街的模样,这画师最擅人像,寥寥数笔就勾勒出那?红袍郎君的卓然风姿。

    “不?错。”长公主夸道,又轻抚袖口,娇笑叹道:“可怜小寿安困在宫中,没法亲眼见到心上人打马游街的英姿。也就我这做姑母的心疼她,给她画幅画解解馋……”

    “我可真是个好姑母啊。”

    她感叹着。

    满室静谧,直到长公主懒洋洋问一句,“怎么都不?出声?”

    屋内几人才惴惴应和着:“是,是,长公主对小辈一向慈爱宽厚,公主收到您的画,定会感激不?已。”

    长公主这才满意地笑了。

    只看着北边的天,眼底又浮现一丝空虚的怅惘-

    打马游街过后便是曲江琼林宴,裴瑕如?今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在外有诸多应酬。

    沈玉娇也不?管他这些,看完游街,想着出都出门了,也没立刻回府,而是去了李家,探望外祖母罗氏。

    上一回见到外祖母还是正?月初二,一晃三个月没见,沈玉娇有一肚子话要说。

    最重要的两件,一是她生了个孩子,二是沈家人得到赦免回京。

    “外祖母,我今日出来?的急,没把孩儿带出来?。待过两日办满月宴,你?和外祖父他们一起来?我府中,我把棣哥儿抱给您看,好吗?”

    罗氏耳朵聋,舅母程氏拔高嗓音又复述了一遍,她才听清,乐呵呵点?头:“好好好,抱小哥儿,我抱我抱。”

    沈玉娇又道:“宫里?的旨意已经?发往岭南了,您外甥女?婿也往岭南那?边派了亲信,将我父亲母亲、阿兄阿嫂他们一同接回,最迟除夕,咱们就能一家团聚了。”

    岭南实在是山高路远,赦旨从?长安送去要三个月,他们那?边老弱妇孺跋山涉水的回来?,紧赶慢赶也要半年。若是路上孩子生个病、老人头疼脑热哪儿不?舒服,又要耽搁时?日。

    是以沈玉娇将期盼放在除夕,除夕能回来?,这一整年也算圆满。

    老太太罗氏听到添新丁,脑子还有点?糊涂,但?一听到小女?儿一家能回长安了,顿时?泪眼汪汪:“好啊好啊,可算要回来?了,菩萨保佑!”

    舅母程氏也红了眼眶,握着老太太的手道:“所以您日后可得好好吃饭,按时?吃药,把身体养得结结实实的,不?然小姑回来?瞧见您这样,肯定要心疼了。”

    “好好好,我吃,药再苦我也吃……”罗氏点?头,像个老小孩儿般,满脸认真:“我要等我的娟娘回来?呢。”

    沈玉娇又陪了外祖母一阵,便与程氏到外头说话。

    聊起过两日的满月宴,沈玉娇道:“郎君近日太多宴饮,忙得脚不?沾地,是以满月宴我们不?打算大办,就请自家的亲戚来?吃两桌饭,热闹热闹。待到孩儿周岁,我父亲母亲他们也回来?了,到时?候再热热闹闹大办一场。”

    程氏想了想,颔首:“行,若是缺人手,尽管与我说。”

    沈玉娇笑道:“就小办几桌,我还是能应付的。”

    “做了母亲果?真不?一样,人也稳重了。”

    程氏目露赞许,又感叹道:“你?这郎婿真是不?错,你?舅父不?是与翰林院的汪学?士是好友么,他昨日与我说,守真那?篇应试策论写?得极好,陛下?看到后赞不?绝口,连声道为后人觅得一位宰辅之才。这回陛下?钦点?入翰林院,直接便是五品的侍读学?士!”

    翰林院虽无实权,却是天子近臣,名贵清华,便是朝中重臣,也不?敢对翰林们有丝毫怠慢。

    如?今裴瑕以二十三岁的年纪,便任命五品学?士,足见昭宁帝对他的爱重。

    “他那?篇策论我还未看过,待我回头也找来?读一读。”沈玉娇轻声道。

    “哪还需要找?回去让守真亲自讲给你?听不?就是了?”程氏掩唇笑道:“能得探花郎亲自传授,天下?独有你?有这个福气呢。”

    沈玉娇被这一打趣,红了脸,嗔道:“舅母。”

    程氏知道她脸皮薄,也没再提这个。

    又坐着聊了阵,眼见天色不?早,想到孩子还在府中,沈玉娇便也告辞,坐车回了府。

    是日夜里?,裴瑕宴饮未归。

    第二日中午回来?,直接去沈玉娇房里?睡了一整个白日。

    待到醒来?,又让景林将书房里?他的起居用品都搬来?了后院。

    沈玉娇讶异,裴瑕道:“你?既已出月子,便无须再分居。”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乔嬷嬷也没理由拦着,只将永和堂的林大夫请来?,给沈玉娇请平安脉。

    林大夫把完脉,与沈玉娇说:“娘子脉息平和,并无大碍,只气血尚亏,还需进补,好生调养些时?日。”

    沈玉娇谢过林大夫,林大夫转身又将裴瑕请到次间,低声提醒:“夫人产后尚未痊愈,须得九九八十一日后方可同房,否则有损身体。”

    裴瑕先前也读过一些医书,知道妇人产后须得好生调养,现下?听大夫特地交代,也记在心中。

    原以为自持并非难事,可真当夜里?拥在妻子娇软的身躯在怀,闻着她雪肤丰发间盈盈散发的馨香,身体那?股燥意便不?受控地涌动——

    从?前很容易控制的事,现下?却难以自持。

    心底深处不?知何时?打开一个魔窟,无数慾念狰狞着,在叫嚣,在渴望。

    但?理智告诉他,不?行。

    起码,现在不?行。

    玉娘辛苦替他诞下?孩儿,他怎能因一己之欲,枉顾她的身体,那?与禽兽何异?

    但?哪怕裴瑕克制得再好,但?沈玉娇还是能从?他滚烫的怀抱,以及紧拥着她腰肢的长臂,感受到他压抑着的渴念。

    好几次她都想开口:“不?然,收个婢子吧?”

    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终归,还是不?情愿的。

    好在四月里?事忙,裴瑕正?式授官,中旬便去了翰林院报道。沈玉娇也出了月子,能够四处走?动。如?今她是新科探花之妻,娘家又得了恩旨赦免,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夫婿未来?前程不?可限量,是以许多从?前并无来?往的府上,也都给她递帖子,邀她赏花赴宴。

    沈玉娇得了帖子,夜里?问过裴瑕的意思,确定哪几家是可以来?往,哪几家不?必走?动,再一一回帖。

    日子在这有条不?紊的忙忙碌碌中度过,转眼到了四月下?旬,天气渐热,遮风保暖的锦帐也换作了透气防蚊的青纱帐。

    这日午后,沈玉娇与裴漪约着一道逛锦绣阁,打算挑些时?兴的花样裁做夏装。

    挑挑拣拣选了两匹菱花雪锻,忽听斜对面几位衣着鲜亮的妇人在聊天。

    “……你?这消息可真?”

    “我亲外甥说的,怎会有假!七日前就派一队斥候去了,t?昨日又拨了六百兵将过去,把个小桃山围得水泄不?通。那?方圆五十里?的百姓都要迁走?,说是三日内再不?迁走?,便以扰乱行军,抓进牢里?呢。”

    “啊呀都这样了,那?肯定是真的了!啧啧,一整座金矿,那?小兵这回立了大功,得升好几级吧。”

    “可不?是嘛。听说神武军最开始是去小桃山剿匪的,也不?知那?小兵走?了什么运道,竟叫他发现一座金矿,往上头一禀报,陛下?大喜呢。”

    “那?可是金矿啊,谁能不?喜。换做是我,我就赖在山上不?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哈哈哈你?这泼皮赖货,神武军拿刀赶你?,看你?肯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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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们嗓门高昂,笑语欢声直飘到了沈玉娇她们的耳朵里?。

    裴漪好奇,与沈玉娇轻声:“她们是说,发现一座金矿了?阿嫂,小桃山是何处?”

    沈玉娇摇头:“我也不?知。”

    她生在长安,最熟悉的是骊山、华山、终南山、太白山和莲花山。

    至于小桃山,真没听过。

    不?过没过两日,她便知道了小桃山在哪——

    临潼北地小桃山发现金矿的事,伴随着三皇子封昌王的消息,一同在长安城传开。

    此事说起来?也巧,三月底,三皇子监领下?的北衙神武军,奉旨剿匪。

    其中一小兵在剿匪之余,发现小桃山有金光闪烁,上前一看,竟是座金矿,遂汇报给上级。

    消息一层一层往上递,最后由三皇子秘密汇报给昭宁帝。昭宁帝便派斥候前去探查,待确认那?座其貌不?扬的小山,不?但?产大量的丹砂,还是一处产量不?菲的金矿,皇帝大喜过望。

    前年建那?座圣华慈母塔,本就耗资不?菲,后又有淮南叛乱、河洛水灾,国库已然空虚。这座金矿无疑是雪中送炭,解了昭宁帝一块心病。他当下?便封三皇子为王,赐封号“昌”,赏食邑千户。

    而那?发现金矿的小兵,也被升为神武卫长史。

    昭宁帝得知那?小兵名字后,还心情很好地夸了句:“谢无陵,无陵,嗯,这名字取得好。如?今他发现这座金山,可不?就无陵了么。”

    得益于皇帝这随口一赞,那?名不?见经?传的小兵之名,也在长安传开。

    众人皆言,那?发现金矿的兵将,名唤谢无陵。

    无陵,没有他不?可翻越的高山——包括金山。

    沈玉娇从?夏萤口中听到这事时?,呆坐榻边,满怀疑惑,又难以置信。

    谢无陵不?是回宁州了,怎么去了神武军?

    而且,他还发现了一座金矿?

    他…他还有这本事!

    当日夜里?,裴瑕归来?,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猜到她要问什么。

    毕竟这事到处都在传,想瞒也瞒不?住,避而不?谈,又显得太刻意。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他……”

    裴瑕薄唇紧抿,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运气不?错。”

    前往小桃山剿匪的神武军三百人,偏叫他谢无陵发现了那?座金矿。

    沈玉娇也沉默了。

    运道这种事,实在是玄之又玄,谁也说不?准。

    这边夫妻俩相对无言,另一边三皇子府中,谢无陵看着朝廷新送来?的官服,兴高采烈。

    “不?愧是织造局出品,这料子,这绣工,真是不?错。”

    大梁规矩,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五品以上服绯,六品七品以绿,八品九品以青。妇人从?夫之色。

    除了衣色,花样与腰带也有严格限制,三品以上许服鹘衔瑞草,雁衔绶带,及对孔雀绫袍袄,佩金玉带。四品五品,许服地黄交枝绫,佩金带。六品以下?常参官,许服小团窠绫,及无纹绫,佩银带。八品以下?佩鍮石带。[1]

    如?今整整齐齐摆在谢无陵面前的,便是小团窠绫的深绿色官袍,以及一条镂刻暗纹的银腰带。

    “就是这个颜色……”

    谢无陵摸了摸,蹙眉:“我还是穿红袍好看。”

    娇娇说过,他穿红袍俊美。

    然五品才能穿红袍,而那?裴守真,恰好是五品的侍读学?士,能穿红袍,佩金腰带。

    一想到自己祖坟冒青烟立了个大功,却还是落了小白脸一截,谢无陵对这官袍的兴致也降了几分。

    上座的三皇子见他这神色,笑道:“可别贪心,你?这个年纪能做到六品长史,已是少见!”

    谢无陵:“那?姓裴的与我年岁相仿,都五品了。”

    三皇子闻言,险些脱口而出“裴守真是何身份,你?又如?何能与他比”。

    但?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他定不?会说。何况这谢无陵虽只是个无家世无背景的泥腿子,但?运道实在不?错,剿个匪,竟误打误撞立了这样大的功。

    三皇子笑看谢无陵:“你?记着,若是别人问你?如?何发现的,你?就说夜半受到神仙指引,看到金光,挖出宝矿献于圣上,知道么?”

    谢无陵眼皮跳了跳,觉得这些人可真能编。

    他不?过肚子饿了,溜去后山抓只野鸡打牙祭,野鸡抓到了,又见前头那?片绿油油的野草里?长了几棵薤白。

    当时?心里?一乐呵,烤鸡肚子里?放点?薤白,岂不?是喷喷香?

    于是他就去挖薤白,未曾想挖啊挖,剑柄上沾的泥土里?竟掺着些亮晶晶的金片。

    他忽然想起,常六爷和他说过少时?被骗进铜矿做工的故事,老矿工道过一个规律:“铜矿上多长紫红色铜草,银矿上多长绿野葱,金矿长薤白,铜锡长野姜……”

    不?过这事他也不?确定,又不?敢将自己跑出来?打野食的事告诉统卫,还是回到长安军营,遇上三皇子提了一嘴,让他挖挖看。

    未曾想这一挖,真叫三皇子挖着了。

    昭宁帝觉得三皇子是福星,三皇子觉得谢无陵是福星,谢无陵觉得是沈玉娇的嘴巴灵,给他的名字开了光。

    现如?今他也是有官身的人。

    这袭深绿官袍,比金陵时?那?身皂隶官服好看百倍。

    谢无陵摩挲着那?做工细致的绿袍,心下?琢磨,怎样才能让娇娇看到他穿官袍的模样。

    趁裴守真不?在家,再次登门拜访?

    不?行,对娇娇名声不?好,且那?裴守真指不?定又要发疯——

    小白脸上次打他一拳,现下?想想肋骨还隐隐作疼。

    三皇子看出他的纠结,笑道:“这还不?简单。你?进不?去,她总会出门。这不?快到端午么,五月初五曲江池畔龙舟赛,那?可是头一等的热闹,到时?你?去蹲蹲看,没准能来?个巧遇?”

    【74】

    【74】/晋江文学城首发

    及至五月, 拂面的风里已挟着几分炎炎暑气。

    端午佳节这日,一年一度的龙舟竞赛如约而至,黄浊的渭河水时而?平缓, 时而?激浪。沿岸却是彩幡迎风, 罗衣成?群,前来围观的百姓人潮如涌, 摩肩擦踵。

    在这人声鼎沸的热闹里,裴瑕抱着襁褓站在马车边,朝沈玉娇伸出手:“慢些。”

    沈玉娇头戴帷帽, 隔着飘扬的白纱, 也看到?不远处乌泱泱的人群, 眼底也浮现一丝雀跃:“好多人啊。”

    “你往年来看,没这么多?”

    “那倒不是。”沈玉娇由他?扶着, 双脚稳稳当当落了地?, 朝他?眨眨眼:“每年的龙舟赛都很?热闹, 只是每回看到?, 都会感叹这么一句。”

    裴瑕看出她的心情不错。

    好似每回出门游玩, 他?的妻都像换了个?人,沉稳端庄的大家妇的外表下,其实住着个?贪吃好玩的小娘子。

    这叫他?不禁去想, 沈家失势前,未曾被迫成?长的沈家小娘子, 是何模样?

    俩人自幼便定下婚约,可过?往十六年, 他?都未曾与?他?这未婚妻见过?一面——

    不对, 或许曾经见过?一面。

    “郎君,你在想什么呢?”

    妻子温软的嗓音打断他?的思绪, 裴瑕垂眸,便见沈玉娇睁着一双清凌凌乌眸望着他?:“孩子给我抱吧?你都抱了一路了。”

    “无妨。”

    裴瑕现下抱孩子愈发熟练,单手揣着小襁褓,神情自若:“小家伙越长越结实,你抱着会累。”

    沈玉娇本想说抱一会儿?也没多累,但见他?不愿撒手,便由着他?去:“那我们上楼吧,快到?午时,龙舟赛要开始了。”

    夫妻俩在奴仆的跟随下,一道上了临河畔的端阳楼。

    端阳楼乃是五层楼阁建筑,主色为红,覆盖绿瓦,檐角飞翘,如展翅欲飞的凤凰,整座楼雕甍画栋,庄重大气,正午阳光一照,更是熠熠生辉,气势磅礴。

    “这栋楼是我父亲画的工图。”

    入座临河雅间后,沈玉娇望着苍茫涌动的渭河,目光有些缥缈:“端阳楼建成?时,我年方五岁,但我还依稀记得,酒楼开张时,我父亲抱着我,站在最高t?层临江远眺。”

    “娇娇可记得爹爹桌上的那副画?这座楼就是爹爹的画变成?的。”

    “哇,阿爹好厉害!”

    “我长大后也要像阿爹一样厉害。”

    “好好好,我们娇娇有志气。”

    大人都是那样哄小孩儿?的。

    哪怕她与?哥哥一起?跟着父亲学画图,但哥哥可以考科举、走仕途、进?工部,她却走不成?——

    世道压根不给她那条路。

    她得听母亲与?乔嬷嬷的教诲,收起?尺规墨笔,拿起?算盘针线,学习主持中馈,学习针黹女红,这些方是女子该做的。

    一晃眼,她嫁为人妇,她的郎君抱着她的孩儿?,来到?了这座端阳楼。

    沈玉娇看着那小小襁褓里的婴孩,心底涌起?一阵复杂的庆幸,棣哥儿?比她幸运呢,他?长大能选的路,可比她多。

    “玉娘想岳父了?再过?两月,赦旨应当就到?岭南了。”

    提到?这事,沈玉娇心头那点?惆怅也被吹散,脸上有了笑意:“他?们收到?赦旨,也能松口气了。”

    再看裴瑕拿着筷子,沾着茶水喂给棣哥儿?,小家伙吧唧着嘴,好似尝不够般,她不禁弯眸:“这个?小贪吃鬼,前两日看我喝蜂蜜水,他?也吧唧嘴,喝得可欢了。”

    裴瑕看着白白胖胖的小婴孩,再看窗边妻子莹白清婉的脸庞,记忆里那个?荡秋千的圆脸小姑娘,好似也逐渐清晰。

    “玉娘幼时是什么模样?”裴瑕忽的道。

    “我?”沈玉娇微诧,想了想,有些难为情道:“我母亲说,我小时候被我祖父祖母惯得很?娇气,总给她惹事,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一骂我就哭,还找我祖父祖母告状,然后我祖父祖母就去教训她和我父亲……”

    裴瑕眉梢轻挑:“没看出来。”

    沈玉娇讪讪一笑:“现下长大了嘛,哪里还能像小时候。”

    至于?是什么时候从娇气惹事的小魔王,变成?懂事守礼的乖娘子,大抵是从祖父祖母相继离世开始。

    那会儿?她也有十岁,得为几年后的出嫁做准备,开始慢慢调/教性子。

    “郎君呢?幼年是何模样?”

    沈玉娇顺着这话反问,视线在裴瑕冷白的脸庞流连一番,觉得这人小时候,估计也是这副规矩无趣的冷淡模样?

    不过?他?幼年便丧父,又有宗子的重担压在肩头,恐怕也没心情与?同龄人那般嬉戏游玩吧。

    裴瑕薄唇轻抿,刚想开口,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喧闹。

    “这不是巧了?你家郎君与?娘子也来看龙舟赛?”

    “既然遇见了,于?情于?礼,都该打声招呼才是。”

    “快进?去禀告吧,就说谢无陵前来问候。”

    门是虚掩着,男人慵懒的嗓音不高不低,刚好能叫屋内夫妻俩听清。

    霎时间,屋内气氛变得僵凝。

    沈玉娇明显看到?裴瑕原本舒展的眉眼,缓缓沉了下来。

    她心底也一阵凌乱,诧异,无措,又有一丝不合时宜的期待。

    她知道不对,但满腹的疑惑实在憋得慌,她太想知道谢无陵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怎么还逗留长安,没回宁州?金矿又是怎么一回事。

    门很?快打开,景林黑着脸走进?来,不情不愿地?禀报:“郎君,谢郎君在外求见。”

    裴瑕静默不语。

    他?就知道,只要谢无陵这无赖在长安多留一日,迟早便会想各种方法缠上来。

    那就是个?无赖。

    不讲道理、不知廉耻、彻头彻尾的无赖。

    可偏偏,是这个?无赖救了妻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厌之,恶之,偏又不可杀之。

    搂着襁褓的长指紧了又松,两息的功夫,他?平静掀眸,若有所?思看了对座的妻子一眼:“既是旧友,便请进?来一叙。”

    景林闻言,不禁替自家郎君气闷,要他?说,这样的无赖就该套个?麻袋,打断腿丢得远远的。

    偏偏自家郎君光明磊落,不屑用那些手段,可君子就该被小人缠着么?

    景林憋着一口闷气,低低应了声“是”,转身去将人请进?来。

    “守真兄,夫人,别来无恙啊。”

    木门敞开,一袭玄色圆领缺胯长袍的谢无陵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时隔两月未见,他?瘦了,也黑了,唯独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依旧宝石般璀璨生辉,带着灼灼热意落向沈玉娇。

    沈玉娇被那目光烫到?般,低下头,随着裴瑕起?身,一道回了个?礼:“谢郎君万福。”

    “夫人客气了。”

    谢无陵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却恨不得将裴瑕从窗子丢下去,把门一关,好和娇娇单独说说话。

    可他?不能。

    名?不正言不顺的,实在可恨又可气。

    强压下心底那阵郁闷,谢无陵笑道:“没想到?这么巧,两位也来看龙舟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瑕看他?一眼:“是挺巧。”

    谢无陵只当没看见他?眼底那份讽意,若无其事道:“这酒楼生意实在太好,各层位置都满了,我正发愁没地?方坐呢,就在门口见着景林小哥儿?。老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守真兄与?夫人一向热情好客,应该不介意添张椅子,让我与?你们同坐赏景吧?”

    若换做寻常友人,裴瑕定会应允。

    可这个?人是谢无陵。

    “谢郎君还是另……”

    “哎,我就知守真兄最是好客,那我就不客气了!”

    没等裴瑕说完,谢无陵就掀袍,自顾自坐在了对座的位置。

    裴瑕额心一跳。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沈玉娇:“……”

    她就知道照这家伙的性子,定是想方设法也会赖着。

    “郎君。”沈玉娇无奈,轻扯裴瑕的衣袖:“坐吧。”

    谢无陵也点?头:“对啊,守真兄别客气,站着多累,快坐下吧。”

    裴瑕:“……”

    罢了,不可在玉娘面前,与?这无赖一般计较。

    然而?他?刚抱着孩子坐下,谢无陵又一脸好奇地?往他?怀里瞅:“你们还将小娃儿?带出来了?说起?来两个?月没见了,小家伙应该也长大不少。守真兄若不介意,让我抱一抱?”

    看着谢无陵伸过?来的手,还有妻子欲言又止的模样,裴瑕沉默片刻,还是将孩子递给他?。

    谢无陵抱孩子很?是娴熟,一接过?来,手臂晃了晃,再看襁褓里胖嘟嘟的小娃娃,乐了:“我记得刚出生那会儿?,皱巴巴像只小猴儿?似的,现在多好看,嗯,这额头生得好,一看就随了他?阿娘,是个?有福气的。”

    “你们可给娃儿?取了名?字?”他?逗着小家伙,漫不经心地?问。

    沈玉娇下意识看向裴瑕,裴瑕回望她一眼,面上瞧不出情绪,淡淡道:“大名?裴棣,字静宁。”

    谢无陵一怔,抬起?头:“裴地??”

    裴瑕道:“棠棣之华的棣。”

    谢无陵:“……?”

    沈玉娇知道谢无陵认字有限,轻咳一声,指尖沾了水,在桌上写道:“棠棣,取手足亲密之意。”

    谢无陵见那繁复的字,心下暗道,那还是谢地?更好,男子汉就该顶天立地?嘛。

    不过?无论是地?,还是棣,只要娇娇喜欢,那就是最好的。

    “你们读书多,才学高,取名?定然都是些好字。”谢无陵说着,看向怀中的小婴孩:“我呢,没什么学识,却是真心盼着这小家伙能平平安安,壮壮实实地?长大。”

    话音落下,他?忽而?想到?什么,从袖中摸出一条五彩丝线编制的长命缕:“今日不是端午么,这条长命缕就当我送给孩子的端午礼物,祝他?长命百岁,健康无忧。守真兄,你若不嫌礼物简陋,我就替小家伙系上了?”

    裴瑕见着那条做工精巧的长命缕,虽不喜谢无陵,却也知道他?是真心祝福孩子——

    “谢郎君有心了。”他?并未阻拦。

    “客气。”

    谢无陵低着头,认真将那条长命缕系在襁褓带上,看着孩子玉雪可爱的小脸,心底也泛起?一阵慈父柔情。

    哪怕这孩子并非他?亲生,但娇娇的孩儿?,便是他?的孩儿?。

    沈玉娇坐在对座,瞧见谢无陵望着孩子的那副温柔神态,心底也泛起?一阵酸涩。

    她一直都知道,谢无陵是个?很?好的人。

    若未曾回到?长安,他?定然也会是个?好夫婿、好父亲……

    搭在膝头的皙白长指掐紧,沈玉娇压下心底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问起?正事来:“你不是该回宁州了么,如何还在长安?”

    听到?沈玉娇的问话,谢无陵心下一喜。

    娇娇果?然还是关心他?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谢无陵抬起?头,望着对座的沈玉娇,将他?与?三皇子相识相知的经过?说了,又笑道:“既然能得三皇子赏识,我还回宁州作甚?长安多好啊,又繁华又热闹……”

    最重要的是,他?心爱之人在这。

    他?虽未言明,可在场几人心知肚明。

    屋t?内气氛一时又尴尬起?来,沈玉娇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再次落杯,转了话题:“小桃山金矿又是如何一回事?”

    对旁人,谢无陵就用“神仙指引”那套鬼话。但对沈玉娇,他?从不隐瞒,一股脑如实说了。

    末了,他?眼角轻弯:“要我说,就是借了你的吉言,你替我名?字注了个?好解,我便有了好运。”

    沈玉娇没想到?他?这都能算自己的功,不禁失笑:“我的嘴要是有那么灵,早就架个?摊子收钱算命了。”

    谢无陵挑眉:“那我不管,反正我就觉得托了你的福,从前我可没这么好的运道。”

    沈玉娇莞尔,还想再说,余光瞥见裴瑕清清冷冷的脸庞,心下一怔,连忙敛了笑。

    这里不是金陵小院,她怎么能被谢无陵勾着勾着就克制不住笑呢。

    她暗暗自责,要克制,要矜持。

    偏偏谢无陵是个?好显摆的,见孩子睡着了,便将孩子放到?一旁的榻上,忽又抬手扇了扇风:“唉,没想到?长安五月的天就这么闷热了,金陵五月还潮着呢。”

    他?边说边解了外面那件宽宽大大的玄色长袍,露出一身深绿色官袍。

    沈玉娇微微一怔。

    裴瑕眉眼也有瞬间僵凝,难以置信,更难以理解——

    怎会有人在常服里,藏了件官袍。

    谢无陵自也感受到?那两道全然不同的目光。

    裴瑕的,他?不在乎。

    他?只朝沈玉娇眨了下眼:“这是朝廷发的六品官袍,你觉得我穿着怎么样?”

    沈玉娇:“……”

    她努力掐着掌心,告诉自己,不能笑。

    但谢无陵这副宛若孔雀开屏般的炫耀模样,真叫她又想笑,又替他?高兴,同时还有种酸酸涩涩,难以名?状的情绪。

    “好看。”

    知道这大热天里他?特地?套两件,就是为了给她看,忍不住又夸一句:“很?显精神。”

    她的夸奖并非虚言,谢无陵本就生得高大,长手长脚,这深绿色官袍一上身,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宛若青松劲柏,萧萧肃肃,又似巍峨青山,仰之弥高。

    比金陵时那套皂隶袍好看多了。

    想到?去岁,他?在她面前显摆官服时,她幻想他?穿朱服紫的模样,未曾想大半年时光,竟阴差阳错成?了真。

    人之机遇,真是难言。

    “这样的天气,谢郎君穿两件袍服,也不觉热?”

    裴瑕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见到?这样拙劣可笑的争宠献媚!

    难道这无赖以为穿件绿袍,就能蛊惑玉娘的心?荒谬。

    “热啊,不热我脱了外袍做什么。”谢无陵才不看裴瑕眼中的鄙夷,反正他?是穿给娇娇看的,小白脸要是看不惯,闭眼别看呗。

    “听说五品的是红袍金带?”

    谢无陵施施然坐下,含笑的眼眸带着几分?挑衅,看向裴瑕:“虽说你也长得俊俏,但论穿红袍,我定是比你好看。”

    裴瑕眉心轻折,冷笑:“你还真是半点?不自谦。”

    “这是事实嘛,不信问夫人。”

    谢无陵耸耸肩,转向沈玉娇:“夫人说说看,我与?守真兄,谁穿红袍更俊?”

    沈玉娇:“……”

    她嘴角笑意一凝。

    一边拿眼睛狠狠去瞪谢无陵,一边小心觑着一旁裴瑕的脸色。

    他?应该不会计较这些无聊的问题吧。

    念头刚起?,便见男人偏过?脸,那双幽深黑眸定定望向她:“玉娘觉得我那回打马游街,穿红袍可好看?”

    沈玉娇硬着头皮,讪讪道:“好看。”

    裴瑕嗯了声,又问:“比之谢郎君呢?”

    沈玉娇:“………”

    她现下跳进?渭河,可还来得及?

    “咳,郎君芝兰玉树,穿红着绿皆相宜。”

    沈玉娇干笑一下,又偏过?头,没好气瞪了眼“挑事精”谢无陵:“大热天穿官袍,也不怕捂出痱子。”

    谢无陵嘴角一撇,刚想说娇娇偏心眼,只夸小白脸不夸他?。

    转念一想娇娇关心他?闷出痱子,是为他?着想呢。黯淡的心情霎时又明亮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事,待会儿?我就把官袍脱了。”他?眸光炽热,嘴角翘起?:“你放心,我会好生照顾自己的。”

    沈玉娇心下好笑又酸涩,肩头搭上一只手。

    抬起?眼,便见裴瑕温和望向她:“龙舟赛要开始了,看比赛罢。”

    沈玉娇一怔,偏头朝窗外看去,果?见宽阔的河岸上,几十个?身形魁梧的精壮男人腰系红腰带,正舒展四?肢,活动筋骨,随时准备上船竞渡。

    注意力立刻就被外头的热闹吸引了。

    谢无陵的视线在沈玉娇肩头那只手停了停,胸间一阵发闷。

    这小白脸,比不过?他?,就动手动脚!

    算起?来,自己也就搂过?娇娇两回而?已……

    谢无陵暗暗咬牙。

    裴瑕淡淡瞥了他?一眼,嘴角轻扯。

    穿红着绿、花枝招展又如何?

    玉娘终是他?的妻。

    渭河之上,龙舟竞渡,你追我赶,激烈万分?。

    雅间之中,两个?男人,暗流汹涌,你添菜来我添茶,你说笑来我打岔。

    一场龙舟赛结束,沈玉娇也暗暗松口气。

    她简直难以想象,皇帝一人是如何应付后宫中那么多妃嫔的。现下裴瑕与?谢无陵两个?男人针锋相对,她便觉得头皮发麻,如坐针毡。

    吃罢饭,裴瑕与?沈玉娇便准备回府。

    谢无陵也一路跟着,临走前,依依不舍地?抱了抱棣哥儿?,又依依不舍看着沈玉娇:“我如今有官身了,每月也有俸禄。我打算在长安城里赁个?屋舍,再派人将平安接过?来,放在身边养。”

    不等沈玉娇开口,裴瑕道:“我日前已写信寄往金陵,让家仆将平安带回长安。我妻恩人之子,自有我们夫妇抚养,不劳谢郎君费心。”

    “那孩子跟着我姓谢,自然是我儿?子。”谢无陵皱眉,又看向沈玉娇,一本正经:“娇娇,我从前与?你说过?的,若叫他?知道他?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他?心里定会难过?。尤其看着棣哥儿?备受你们疼爱,他?却寄人篱下,他?会是何种心情?”

    沈玉娇沉默了,她知谢无陵说的是真话。

    “就由我养着吧,他?是我儿?子,跟我姓谢。”谢无陵道:“有个?爹,总比无父无母强。”

    他?自幼没了爹妈,尝够了那种孤苦无依的滋味。

    若是他?幼年,能有个?亲人,哪怕是假的,起?码叫他?心里有个?寄托。

    可他?没有。

    过?去二?十多年,没有人愿意骗他?,给他?当亲人。

    好不容易有个?媳妇,一日夫妻还没做,就被抢了。

    谢无陵深吸一口气,克制着心下那份翻涌的情绪,朝沈玉娇露出个?笑:“娇娇,你信我,我绝对把平安当亲儿?子疼。”

    迎着男人明亮真诚的眸光,沈玉娇抿了抿唇,终是叹口气;“那你养着吧。”

    搭在肩头的手微紧,她仰起?脸,望向裴瑕:“亲疏有别,我便是再心疼平安,能给他?的爱,定然比棣哥儿?要少。与?其厚此薄彼,等孩子长大知事了,心里难受,不如叫他?有个?一心一意待他?的爹。”

    偏爱,是人的本性,再重的责任感也改变不了的本性。

    裴瑕望着妻子乌眸间的坚定,再看一旁的谢无陵,沉吟片刻,道:“家仆将孩子带到?后,我会让人送到?你府上。那奶娘与?老仆,也会继续照顾孩子。”

    谢无陵没有异议:“就照你说的。”

    事已说分?明,裴瑕携着妻儿?上了马车。

    谢无陵站在路边,看着裴府那辆朱轮华盖的马车渐行渐远,一颗心也空空落落。

    又一次,被落下了。

    “郎君,天色不早了,可要回去?”三皇子赐给他?的小僮儿?牵着马过?来,恭敬询问。

    “嗯。”

    谢无陵收回视线,英俊脸庞也敛去笑意,翻身上马。

    远处的河滩之上,红日灿烂,波光粼粼,他?握紧缰绳,眉宇坚毅。

    得领更多的差事,立更多的功绩。

    终有一日,他?会牵着娇娇的手,回他?们的家。

    【75】

    【75】/晋江文学城首发

    自端午那日出门遇上谢无陵, 知道他往后就在长安任职,沈玉娇便有意减少出门的次数。

    若非一些实在不好推辞的应酬,其余时间?, 她便待在后宅, 管家算账、侍弄花草、陪伴孩儿,上无公婆管束立规矩, 身侧夫婿温存体贴,膝下孩儿乖巧文静,日子过得也算优哉游哉, 自在安逸。

    且自掌家之后, 她还多了?样兴趣, 经商。

    四?时气候稳定的情况下,农田与?农庄的收成大差不?差。但商铺这一项, 若是看准行情, 把握时机, 买进卖出, 十倍百倍的利润都是常事。

    裴氏长房在长安、洛阳、闻喜三处, 大大小小铺子?共有百来间?,尤其长安、洛阳有二十家大铺,这些年来的进项很是可观——

    当然这也t?得益于王氏治家有方, 用人得宜,是以账册和管事名单到沈玉娇手?中时, 一目了?然,心中有数。

    闲来无事, 沈玉娇便盘起这些商铺旧账以及近些年长安各类物?品的市价, 渐渐也发现一些不?同。

    大抵因王氏久居闻喜和洛阳两地,对这两地更?为熟悉, 是以这两处的商铺进项,竟与?长安商铺不?分上下。而长安商铺历年进项瞧着可观,更?多是占了?都城的位置优势,以及裴氏历年积攒下来的名声与?老本。

    长安城的管事们大都老旧保守,不?求进取,只求稳妥。

    稳的确是稳了?,但错过许多商机。沈玉娇虽未经过商,却也知一味节流,不?知开源,时日一长,便如渠水积淤干涸,迟早废弃淘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瑕授官之后,每日都去翰林院上值。她一人在后宅,无人搅扰,便琢磨起如何开源,多挣银钱——

    她嫁给裴瑕时,连抬嫁妆都没有,如今吃穿用度全是裴氏,就连前阵子?给姨母家表姐的孩儿们送生辰礼,也是走府中公账。哪怕裴瑕常说夫妻一体,也从不?过问府中银钱,但涉及娘家亲戚往来上的花费,沈玉娇始终没多少底气。

    娘家和嫁妆,都是女?子?的底气,她一样都没有,可不?得想法多挣,就当给棣哥儿存媳妇本也好。

    沈玉娇这边学?着盘账经商,及至五月中旬,皇帝命三皇子?前往小桃山监督开矿,谢无陵也随着一同离开长安。

    听?到这消息的沈玉娇暗松口气,当日就套了?马车去李家探望长辈。

    没两日,昭宁帝又派太子?巡视河洛诸州府的河道,提前做好防汛布防,以免像去岁一样闹灾。

    去岁闹灾,便是太子?赈灾,今年巡视,派太子?去也更?为熟悉。

    不?曾想出发前,太子?忽的病了?,上吐下泻,人都虚了?一圈。

    于是二皇子?主动请命,愿为副手?,与?太子?一同前往。

    这般兄友弟恭,昭宁帝大为感动,当场又点?了?翰林院裴瑕、两位工部典史、一位户部郎中、一位内侍监少监等?人一同随行。

    出发前夕,夜阑人静,夫妻俩躺在青纱帐中。

    周遭一片漆黑,只纱账外透进一点?朦朦胧胧的光。

    沈玉娇听?到身侧男人气息平缓却沉重,迟迟未眠,没忍住偏过脸:“郎君有心事?”

    “搅扰你了??”

    “不?算搅扰。”沈玉娇轻声应着,又道:“反正我晚睡也无碍,白日可以补眠。倒是郎君明日一早便要出发,虽说是随两位殿下一起,路上不?必太赶,但在外奔波总不?比在家惬意,还是早些歇息,养足精神吧。”

    身侧男人没出声。

    良久,他伸手?,揽过沈玉娇纤薄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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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玉娇心下一颤,随之也升起一阵防备。

    五月里,天气热,衣衫渐薄,人的火气也愈旺,是以这些时日同床,她能不?和裴瑕挨上,就尽量别挨。

    免得一挨上,惹起他的念头,她又没法解,最后受罪得还是他。

    裴瑕大抵也知道这点?,所以她夜里规规矩矩睡在一侧,他也克制着并不?碰她。

    然而今夜……

    难道他忍不?住了??

    可林大夫交代了?得九九八十一日之后再同房呢。

    “郎…郎君?”沈玉娇僵着身子?,单薄的丝质亵衣紧贴着,她一动不?动,讪讪低语:“你不?热么?”

    “还好。”

    感受到她的轻颤,裴瑕失笑,修长的手?掌沿着她薄薄的背脊,一节节往下抚过,嗓音沉缓:“不?必紧张,我不?胡来。”

    小心思被拆穿,沈玉娇颊边微烫,又忍不?住腹诽,若不?胡来,他的手?在做什么?

    仿若听?到她的心声般,抚着后背的手?到达一侧腰窝,停下来,没再继续往下,只勾着她恢复了?七成的细腰,将她团团抱在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只是想抱你一会儿。”

    沈玉娇闻言,眉心微动。

    应当是离家远行,有些不?舍吧。

    “郎君不?必太牵挂家中,在外安心办差就是,我会照顾孩儿,并将府中一切都打理好。”她静静靠着男人坚实的胸膛,鼻息间?满是他身上幽雅清贵的檀木香,丝丝缕缕随着身体的热意萦绕着她,仿佛将她从头到脚也沾染上他的气息。

    沈玉娇本来不?困,嗅着这令人心安的幽香,不?知不?觉也涌起些困意。

    她阖着眼?皮,轻柔嗓音都透着娇懒:“不?就两个月么,若差事顺利,还能早些回来。”

    裴瑕没说话,搂着她的手?却缓缓收紧。

    “郎君,太紧了?。”沈玉娇感受到他的情绪有点?异样,纤手?搭在他的手?背,轻勾了?下:“你怎么了??”

    “玉娘随我一同去,如何?”

    这一声很轻,也很突然。

    沈玉娇困意遽然散了?三分,惊愕:“那怎么行?你又不?是出门游玩,跟着两位殿下办正事呢,我跟着像什么话?再说了?,棣哥儿怎么办,府中怎么办……”

    她碎碎念着,头顶也响起男人自嘲般的轻笑:“是我糊涂了?。”

    沈玉娇怔怔的。

    刚想开口,裴瑕低下头,薄唇蹭过她的额:“玉娘,这一回,好好在家等?我。”

    竟是因为这个。

    沈玉娇心底轻叹口气,而后抬手?,搭上他的腰,故作轻松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何况这可是天子?脚下,太平得很。”

    饶是如此,裴瑕依旧不?放心。

    只恨没有变大变小的法术,能将妻儿变小揣进袖中,时刻带在身边才算妥帖。

    “郎君,睡吧。”

    沈玉娇道:“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待你办完差事回来,我亲自去灞桥接你归家。”

    裴瑕也不?是杞人忧天之人,知道现下顾虑再多,都不?如明日出门前,叮嘱府上侍卫,加强防守。

    小夫妻俩相拥而眠,青纱帐中很快归于静谧。

    翌日清晨,沈玉娇醒来时,裴瑕已经离去。

    “郎君特地交代了?,不?要搅扰娘子?安睡。去隔间?洗漱完,又抱着小郎君看了?好一会儿,才带着景林离府。”

    白蘋边手?巧地伺候自家娘子?梳妆,边转述着裴瑕的交代:“郎君说,酷暑炎炎,若无要事,娘子?少出门,安心在府中休养。若是出门,便多带些侍卫和家仆。无论何时,身体为重。”

    沈玉娇都能想象到他交代这些话时的模样,定是负手?而立,面色冷肃,眉头紧锁,一派清正凛然。

    淡嫣色嘴角不?禁轻翘了?翘弧度。

    白蘋从黄澄澄的镜中瞧见,笑叹一声:“娘子?还笑呢?郎君他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外出远行,再不?放心你一人在家了?。”

    “习惯就好了?。他在朝为官,日后外差的机会还多着,一次两次不?放心,三次四?次就能习惯了?。再说了?,我哪能年年那么倒霉,又是洪涝又是……”

    人祸,两个字停在嘴边,沈玉娇垂了?垂眼?皮。

    再次抬头,又恢复平素温婉恬淡的模样,望着雕花窗棂外那片爬满粉墙的绿色藤蔓,乌黑眸光悠远而平静:“待这片紫薇花盛开,郎君的第一封家书应该寄回了?。”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

    一枕小窗浓睡,绯色斜阳照紫薇。

    紫薇是夏日之花,花可开半年之久。六月的风刚至,院墙那片娇丽的紫薇花便依次绽放。

    花开到最茂盛时,沈玉娇果?然收到了?裴瑕寄回来的第一封家书。

    他在信中说,巡查差事一切顺利,按着目下进展,没准七月中旬便能归家。

    然而收到信的第三天,洛阳八百里急报送进皇宫,太子?遇刺,震惊朝野。

    转过天的午后,舅母程氏便赶来永宁坊,将房门合上,宽慰沈玉娇:“你舅父知晓你牵挂守真,特来让我报个平安。太子?遇刺时,守真不?在那宴上,他安然无虞。倒是二皇子?为了?护着太子?,手?臂挨了?一刀。”

    听?到这话,沈玉娇长长舒了?口气,纤手?捂着心口:“他没事就好。”

    到底是朝中有人好办事,若家中无人在朝,她还不?知要提心吊胆多久。

    “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沈玉娇侧坐榻边,轻蹙的眉眼?间?满是沉重:“何等?贼人这般胆大,竟敢行刺太子??而且……”

    她稍顿,四?周张望一圈,确定门窗都紧闭,屋里唯有舅母和棣哥儿,才敢压低声音继续道:“若是党争,行刺的也该是二皇子?。太子?他一向深居东宫,既无权势,又无威望,还不?得陛下宠爱。且巡视河道,应当也惹不?来什么祸吧?”

    大梁朝人人皆知,昭宁帝与?嫡母孝安太后母子?情薄,厌屋及乌,连带着不?喜孝安太后选的元后,昭懿皇后房氏,以及t?昭懿皇后所出的太子?殿下。

    昭懿皇后离世的第二年,沈玉娇才出生,她并未见过这位房氏皇后。

    但“房氏淑女?,闺秀典范”这话,哪怕房氏一族在景王之乱中覆灭,依旧往后传了?十年——

    起码在乔嬷嬷教授沈玉娇闺秀礼仪时,就很爱拿“房氏女?”做例子?,后来许是觉得晦气,渐渐也不?再提了?。

    且说这位太子?殿下,先是经历昭懿皇后、孝安太后相继离世的打击,又在景王之乱中失去了?母族倚靠,本就内敛的性子?越发孤僻。一个不?讨皇帝欢心的儿子?,偏占了?嫡长的身份。

    昭宁帝被百官们裹挟着,不?情不?愿立了?太子?。

    这太子?不?像一国储君,更?像个被摆到东宫的吉祥物?。

    太子?虽平庸无能,却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昭宁帝并不?属意他,只是被朝臣们烦透了?,拿他当个挡箭牌,往东宫暂时一立。

    等?其他皇子?争出个胜负后,他最好主动让贤,乖乖给弟弟们腾位置,或许还能当个闲散王爷,安度余生。

    这些年他不?争不?抢,人淡如菊,有差事就领,没差事就待在东宫焚香弹琴,能低调就尽量低调,恨不?得皇帝和兄弟们最好都忘记他这号人物?。

    他这般知情知趣,倒叫几位皇子?平素见到他,也都和和气气,心甘情愿喊他一声“皇兄”——

    可就是这样一个“老好人”太子?,竟然被刺杀了?。

    沈玉娇都不?禁同情起这位苦命的太子?,轻摇着头,不?能理解:“他还能有仇家?”

    程氏也叹口气:“你外祖父和你舅父也想不?通呢。现下他们这帮清流文人都有些后悔,当初是否不?该强逼着陛下立储……”

    不?过他们当年也没想到,太子?竟这般平庸软弱,是摊扶也扶不?上墙的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凡他能有几分房家人的血性,硬气点?,也不?至于成为天下人口中的“废物?草包”。

    “你舅父说,那日夜宴上次行刺的,都是些训练有素的死?士。见无法成事,在禁军抓捕前,便咬破牙齿里藏的毒药,当场暴毙,一个活口都没留。”

    程氏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深宅妇人,提到那种血腥场面,端庄脸庞紧紧皱起,神色戚戚道:“活口没了?,只能加大兵力?,四?处搜寻,看看能否寻到些蛛丝马迹,堪破真相。唉,再过两月便是中秋了?,突然出了?这事,陛下昨日在朝上发了?好大一通火,还说不?惜一切代价,定要查清此事。”

    “陛下虽不?喜太子?,但到底是他的儿子?。他能厌之,却不?能叫旁人害之。”

    “唉,可不?是嘛。”程氏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半盏,才摇头叹道:“太子?也是个苦命人。若是先皇后在天有灵,见着自己的孩儿诸般不?顺……”

    她似有许多感慨,到最后也只化作唇边一声深深的叹。

    直到傍晚,红霞隐退,程氏抱着醒来的棣哥儿亲了?又亲,才依依不?舍地回府。

    沈玉娇却依旧想着太子?被刺杀之事。

    到底是谁要杀太子??

    二皇子?,三皇子??

    没理由啊。

    太子?只差把东宫之位捧在头上,等?着他们俩斗出个胜负,便可将这“烫手?山芋”交出去,压根也碍不?着他们俩。

    她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但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宛若漆黑海域间?露出冰山一角,暗藏更?大的乾坤。

    夜里独自在寝屋,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再想到裴瑕险些也在遇刺现场,一颗心都不?禁惴惴。

    干脆披起外衫,将裴瑕寄来的家书拿到床边,借着帐外朦胧的灯光,又逐字逐句读了?遍,心下才稍安。

    转眼?又过去半个月,裴瑕寄来第二封家书。

    家书上并未提及太子?遇刺之事,只折了?一枝桂花,又道:「诸事皆安,中秋前定归家团聚,勿念,保重。」

    沈玉娇将那盈满馥郁桂花香气的信封倒了?倒,接了?一掌干涸桂花,如碎金,如繁星。

    “棣哥儿,这是你阿爹从洛阳寄来的桂花。”

    她将孩子?抱在怀里,满掌桂花摊在棣哥儿的面前,莞尔轻笑:“你闻闻,香不?香?”

    已经四?个月的孩子?,身形都大了?不?少,靠在自家娘亲温软馨香的怀抱里,看着那满掌黄灿灿的小花儿,好奇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嘴里还无意识地发出“咿呀”声。

    桂花碎小,沈玉娇也没让孩子?去摸,省得这小家伙直接抓了?往嘴里送。

    “咱家园子?的桂花也开了?一棵,明日阿娘带你去摘桂花,正好给你阿爹做个桂花香囊如何?”

    “呀。”

    “你也要?”

    “呀呀。”

    “你还小,用不?着香囊呢。”沈玉娇轻笑,看着掌中桂花,鬼使神差又想到去年中秋。

    去年,是和谢无陵一起过的中秋。

    算起来,也有一个夏日未曾听?到他的消息了?。

    他还在小桃山挖金矿么?这样的酷暑,烈日炎炎,他……可还好?

    “呜~~”

    孩子?忽然呜咽,沈玉娇回过神,低头看到小家伙撇着嘴,一副不?高兴的委屈模样,不?禁失笑:“怎么了??难道你也想谢伯伯了??”

    她当然不?信什么心灵感应之事,这样小的孩子?呢。

    唤来奶娘,解开尿布一看,果?然是小家伙又尿了?。

    一枕新凉一扇风,一场秋雨一场寒。

    第一片梧桐叶飘落时,墙上鲜艳的紫薇花依旧开得灿烂,如火如荼。

    八月初三,太子?、二皇子?等?人巡视河道归来。

    沈玉娇特地起早,梳妆一番,命人套了?马车,亲自去灞桥迎接裴瑕。

    临出门前,她还纠结要不?要带棣哥儿一起,但小家伙前两日着凉,发过高烧才好,乔嬷嬷抱着孩子?,直朝她挥手?:“灞桥虽说不?算太远,但也有两个时辰的车程呢,小郎君这般娇弱,哪经得起这般颠簸?娘子?自去接郎君,小郎君就留在府中,由奴婢们照应便是。”

    沈玉娇想着这半大点?的孩子?,又要吃奶又要换尿布,待会儿没准还会遇上太子?和二皇子?的仪仗,的确多有不?便。

    于是交代嬷嬷和奶娘一番,又留了?冬絮、白蘋这两个较为稳妥的婢子?在家中看顾,便带了?一干家仆离府出城。

    前些日两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带去些许夏日燥热。

    沈玉娇掀起湘色车帘一角,望着窗外辽阔高远、一碧如洗的秋日晴空,心情也不?由豁然开朗。

    虽不?知这份豁然开朗是因这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还是在外多日的夫婿终于归家,她眉眼?舒展,坐在马车里,时不?时看一眼?身侧的檀木小盒子?——里头放着她做的桂花香囊。

    本只想做一个,但桂花摘多了?,反应过来,两个香囊已经做好。

    做都做了?,于是她也佩了?个在腰间?。

    秋香色的锦缎绣着两朵桂花,干桂花和薄荷叶塞得鼓鼓囊囊,闲来无事捏着玩,指尖都沾染一缕幽香。

    “娘子?今日心情很好呢。”秋露笑眯眯道。

    夏萤狡黠挤挤眼?:“都说小别胜新婚,郎君终于回来了?,娘子?能不?欢喜么。”

    秋露嘿嘿点?头:“是,郎君肯定也很想念年娘子?,归心似箭呢。”

    换做平日,沈玉娇定要嗔她们俩一句,但今日心情好,也不?与?她们计较,由着她们叽叽喳喳,也给一路添上几分热闹。

    马车到达灞桥时,刚至未时。

    太子?等?人的车架还未瞧见,沈玉娇坐了?一路车腰酸背痛,便戴上帷帽,由两婢扶着,坐在路边一家茶摊等?候。

    灞桥是送别迎往的胜地,游人来往不?断,或垂泪挥别,或激动相聚,或执手?相看泪眼?恋恋不?舍……

    沈玉娇站在秋日尘烟里,恍惚间?又想到举家流放的场景。

    岁月如梭,转眼?已过去两年。

    好在苦尽甘来,再过一季,便能一家团聚,再不?离分。

    就在她思绪缥缈之际,一道长长的勒马“吁”声自不?远处响起。

    沈玉娇耳尖微动,这声音怎的……有些耳熟?

    隔着一层雾白轻纱,她抬眼?看去,当看到那一身利落的暗红色劲装,自漆黑骏马翻身而下的高大男人时,她呼吸屏住,眼?瞳也不?禁微微睁大。

    怎的这么巧!

    那将马绳潇洒甩给小二,迎面而来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一个夏日未见的谢无陵。

    较之端午那日,他又瘦了?一大圈,显得那本就分明的下颌线条愈发利落。人也黑了?,风尘仆仆的,哪怕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出他皮干肉燥,微裂的薄唇上,还有一圈青色胡茬。

    要不?是他那双狭长黑眸太过明亮炽热,世上再寻不?到第二双这样t?耀眼?的眸,沈玉娇还以为是什么不?修边幅的流浪汉。

    “谢……”她唇瓣翕动,险些脱口而出,又及时克制。

    茶铺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且她身边还跟着一堆婢女?、家仆、侍卫。

    “没想到真的是夫人!”

    谢无陵大步走到沈玉娇面前五步之距,站定,客套行了?个礼:“我刚看到马车上挂着的灯笼,还以为连日赶路,累花了?眼?。怪不?得今早出门,喜鹊喳喳叫,原来是今朝得遇贵人。”

    他的称呼与?行礼,都还算规矩。

    可那直勾勾的、恨不?得穿透纱帘的灼烫眸光,实在算不?上清白。

    沈玉娇庆幸此刻她戴着帷帽,不?然颊边滚烫的绯红被人瞧去,定要惹出是非。

    “谢郎君万福。”

    她起身回了?一礼,只当是巧遇的友人般,客气寒暄:“你怎会在这?”

    “我奉三皇子?之命,回长安办点?事。”

    谢无陵懒声答道,灼灼目光将沈玉娇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娇娇今日的打扮也好看,一袭烟霞色盘金彩绣绵裙,乌鬓如云,簪着一朵三翅莺羽珠钗,细嫩洁白的耳垂是一对玉柳叶耳环,玉色青翠清透,温婉中又添了?几分清新。

    虽然帷帽下的脸看不?清晰,但谢无陵想,一定也是很好看的。

    “夫人如何在此?”他问。

    话刚出口,又恍然明白:“裴…守真回来了??”

    沈玉娇唇瓣轻抿,淡淡“嗯”了?声。

    “难怪。”

    “嗯?”

    “难怪……你在这。”

    谢无陵视线又在身前小妇人温婉娇媚的装束上停了?停,薄唇扯出一个笑,胸间?却酸涩翻涌。

    难怪今日,这样的好看。

    却是装扮给另一个男人看。

    也是在等?另一个男人归来。

    【76】

    【76】/晋江文学城首发

    “谢…谢郎君, 你可还好?”

    对谢无?陵,沈玉娇还是?不习惯“谢郎君”这样文绉绉的称呼。

    但礼数在这,她?只得遵循。

    待瞧见谢无?陵眉眼间那份黯然, 她?心底也泛起一阵怅然, 嗓音放轻:“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垂在身侧的长指拢紧,谢无?陵扬起眉头, 嗓音也抬高:“我好啊,吃得香,睡得饱, 一切都好。倒是?夫人好像消瘦了?”

    是?裴守真那家伙不给她?饭吃吗?上回瞧见脸上还圆圆的有些肉, 如今下颌尖尖, 身形纤纤,尤其湘色腰封束着?的腰肢, 盈盈如柳, 仿若一掌就能把握。

    “生完孩子, 自然会轻盈一些。且苦夏难熬, 胃口也比冬日小了些。”

    沈玉娇抬袖, 不动声?色挡开谢无?陵落在腰间的目光,反问:“倒是?你,怎的瘦成这?样?”

    又黑又瘦, 以至气?质也不似从?前那般随性散漫。

    像一把开了刃的利剑,锋芒毕露, 寒光铮铮。

    再不是?金陵城那个无?所事事的地痞头子。

    “我这?不是?跟着?三皇子开矿么?”

    谢无?陵轻咳一声?,眸光飘忽:“成日在山上跑, 风吹日晒的, 自然就瘦了。”

    扯谎于他而言,家常便饭, 唯独对沈玉娇,对她?撒谎,仿佛一种罪过。

    但三皇子私下派他跑了趟陇西的事,涉及机密,绝不可对外泄露。

    好在沈玉娇也没多问,只轻叹一声?:“虽说差事要紧,但还是?以身体为重……”

    你多吃些肉,多多休息,好好照顾自己。

    别生病,别逞强,别贪功冒进。

    若是?可以的话,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老老实实领着?俸禄,安稳过日子吧。

    不要再为了我,这?般辛苦……

    不值当?的,谢无?陵。

    想说的话都凝在喉中,周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只能克制着?,无?法?宣之?于口。

    而对谢无?陵而言,她?那句客套的“以身体为重”,就已经满足了。

    “夫人放心,我会好好保重的。”他双眸弯起:“城隍庙算命的刘瞎子说过,我这?人八字硬,阎王见了都摇头,少说活到九十九!”

    闻言,轻纱下的娇靥也不禁染上笑意:“嗯,那就借他吉言了。”

    谢无?陵听出她?嗓音里的笑,心头也欢喜。按说寒暄过后,应当?离开。

    可他脚步扎根一般挪不动,想与她?再多待会儿,哪怕不说话,这?样站着?都好。

    “我也有些时?日没见到守真兄了,既然夫人在这?等他,那我也等等他吧。”谢无?陵望着?天,说瞎话:“多日未见,我还挺想他的。”

    沈玉娇:“……”

    她?怎不知谢无?陵这?点小心思,但真叫俩人撞上,没准又要起争执。

    “郎君他是?随太子、二?皇子两位殿下一同回来,仪仗可能要慢些。谢郎君还是?先进城,莫要耽误你的正事。”

    “我那差事不急,明日办也是?一样。”

    “好教谢郎君知晓,今日这?场合,实在不方便叙旧。”

    想了想,沈玉娇掀起轻纱一角,清凌凌乌眸望着?面前的男人:“改日若有空,我家郎君再请你喝酒。”

    谢无?陵终于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明丽娇容,当?然,也看到她?盈眸间的有意疏离。

    谢无?陵觉得委屈,很想问一句,难道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可她?明明是?关心他的。

    他穿官袍给她?看时?,她?眼底的欢喜明明白白。

    她?还注意到他瘦了,叫他注意身体。

    “天色还早,又难得遇上,不急不急。”

    谢无?陵仍不挪步,没话找话:“府上小郎君近日可好?应当?又长大了些吧。”

    “有劳挂怀,棣哥儿也一切都好。”

    沈玉娇说着?,余光扫过左右的婢子,见她?们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心绪稍缓。

    “他可乖巧,不会闹你吧?”

    “孩儿很乖巧,且府中有奶娘、婢子们帮着?看顾,并不费心。”

    “那就好。”谢无?陵颔首,忽然又道:“那个棠棣之?华的棣字,我也会写了。”

    没头没尾一句话叫沈玉娇一怔。

    谢无?陵定?定?望着?她?,眸光明亮:“我回去后就寻了个先生问,他告诉我此句出自《诗经·棠棣》篇,就是?那个‘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诗经,我记着?的。”

    在金陵小院时?,沈玉娇教过他三字经,便教他《诗经》。

    诗三百,思无?邪。

    其中名篇《蒹葭》《关雎》都是?经典,朗朗上口,又生动形象。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老子所求——”

    从?前谢无?陵这?样改诗,把沈玉娇气?个倒仰,直瞪他:“你再这?样,我不教你了。”

    谢无?陵便立刻嬉笑改口:“好好好,君子所求。不过这?诗也太瞧不起人,凭什?么淑女非得是?君子所求?老子喜欢,老子就求不得?”

    当?时?听到这?话,沈玉娇只觉这?男人学心不正,故意气?她?。

    没想到犟嘴归犟嘴,他却还记得。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宜尔室家,乐尔妻孥。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谢无?陵不疾不徐背着?《棠棣》篇,沈玉娇惊诧,他竟然背下来了?要知道这?篇她?都只知前四句,后面都记不清了。

    见她?眉眼间的吃惊,谢无?陵薄唇轻翘:“除了这?篇,我还跟着?先生学了好些。先前读过了《孙子兵法?》,近日在读《吴子》、《孙膑兵法?》,还有《六韬》……”

    沈玉娇真没想到谢无?陵能耐下性子学这?些,从?前要他学几个字,他都骂骂咧咧,态度很是?不端。

    真当?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夫人出自名门,定?然饱览群书,不知有何好书推荐?”

    快夸我,快夸我。

    谢无?陵双眸灼灼,若是?身后长了尾巴,此刻定?然要摇出残影。

    沈玉娇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以拳抵唇,偏过脸:“未曾想谢郎君这?般进取,只是?兵法?类的书,我涉猎不多。真要我荐书,四书五经皆是?经典名篇,微言大义,皆可反复研读,定?教你受益匪浅。”

    谢无?陵应了声?好,又东拉西扯一阵,见沈玉娇看向他的目光都透着?嗔意,也知该走了——

    再耽误下去,娇娇要生气?。

    他心底叹气?,刚要告辞,余光瞥见沈玉娇腰间系着?的那个桂花香囊,手?掌下意识往胸口的位置摸了摸。

    里头放着?的大红荷包,用了一年,跳了几根线。他自个儿拿针补了补,丑是?丑了点,勉强还能用。

    “夫人这?个香囊,瞧着?很是?别致……”

    “……随便绣着?玩的。”

    沈玉娇怎看不出他眼中的渴求,可她?只能硬下心,当?没看见:“谢郎君若是?喜欢,进城后可以挑家铺子买。中秋将至,这?种桂花样式的香囊很多,应该很容易买到。”

    “那还是?算了吧。”

    谢无?陵嘴角轻捺:“我用我媳妇儿给我绣的荷包t?就好。”

    沈玉娇一噎。

    谢无?陵朝她?挑眉:“我相信等我和我媳妇儿团聚了,她?肯定?会给我绣更多荷包。夫人或许不知,我媳妇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娘子。”

    这?个人怎么能……

    沈玉娇觉得耳根都要烧起来,忙放下轻纱,脚步往后退去:“天色不早了,谢郎君还是?快些进城吧。”

    与她?说了这?些话,又见到她?的模样,谢无?陵见好就收:“成,那我先走了。”

    “也烦劳夫人替我和守真兄带句话。”

    “嗯?”

    “就说……”

    谢无?陵垂着?眼,桃花眼潋滟含情,看向她?:“别忘了我——”

    沈玉娇心下猛跳,又听他道:“——这?个旧友,有空请我喝酒。”

    “好,我会转达。”

    沈玉娇故作淡定?,娉婷回礼:“谢郎君慢走。”

    谢无?陵抱拳,刚要转身,不远处的家仆忽然高声?:“瞧见仪仗了!”

    沈玉娇和谢无?陵皆是?一怔。

    仪仗动静不小,前后皆有甲兵开道,一堆人乌泱泱地来。

    “贵人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茶铺里外的人一边好奇往前头瞧,一边顺从?地退至两侧,让出条宽敞大道。

    人都来了,若是?这?会儿谢无?陵走了,反倒显得欲盖弥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玉娇不禁头疼,这?两个男人,真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面对。想来左右这?么多家仆都在,裴瑕应当?不会误会。

    思量间,一阵疾行的马蹄声?传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见明媚秋光里,一袭苍青色锦袍的如玉郎君策马而来,身后是?马蹄掀起的滚滚烟尘。

    “娘子,是?郎君!”婢子们喜道。

    沈玉娇自也瞧见一身风尘的裴瑕。

    裴瑕端坐马背上,也看到他分别一夏的妻,以及她?身旁站着?的那个碍眼之?人。

    狭眸间的笑意霎时?沉下,薄唇也随之?抿紧。

    待翻身下马,他大步朝前走去:“玉娘。”

    “郎君回来了。”沈玉娇朝他屈膝,手?肘却被男人的手?牢牢托住。

    当?着?谢无?陵的面,他无?比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并将她?拢到他身旁:“嗯,回来了。”

    他微笑应着?,再抬眼,看向谢无?陵的眸色冷了几分:“谢郎君怎么在这??”

    “守真兄回来了。”谢无?陵笑着?,笑意一样未达眼底:“要不说有缘嘛,我碰巧回城,看到你府上的马车,就过来和夫人打个招呼。”

    “竟这?么巧?”裴瑕余光轻瞥过身侧之?人,隔着?帷帽,瞧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在掌心微僵的手?。

    “是?啊,我也觉得巧得很。”

    谢无?陵笑道:“所以有句话说得很对,有些人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哪怕隔着?万水千山、人山人海,该遇上的人终归能遇上。这?根线,捏在老天爷的手?掌心,凡人想斩都斩不断。”

    裴瑕扯下嘴角,并不看他,垂眼看向沈玉娇:“手?怎的这?么凉,等很久了?”

    沈玉娇一怔,“没…没等很久。”

    见裴瑕将她?的手?捏得更紧,她?抿了下唇,连忙看向前方:“郎君待会儿是?随两位殿下另有安排,还是?可以随我回府了?”

    裴瑕道:“今日先行回府,明早再入宫面圣。”

    沈玉娇:“那我们现在回,还是?要与两位殿下请个安?”

    裴瑕道:“等仪仗过来,我与两位殿下说一声?便可。”

    不多时?,那乌泱泱的仪仗也行至灞桥。

    左右百姓知道这?是?太子与二?皇子的仪仗,纷纷行礼,高声?齐呼:“太子殿下千秋,贤王殿下万福!”

    沈玉娇与谢无?陵也在路边朝那两辆马车躬身,裴瑕松开她?的手?:“我去去就回。”

    他先走向太子的马车。

    沈玉娇记起太子遇刺之?事,忍不住抬眼,悄悄朝那马车看去。

    只见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太子半张脸,但距离太远,她?眼前又有帽帘遮挡,看不分明。

    身侧的谢无?陵也在看太子。

    习武之?人,眼力极佳。只见那朱墨色连珠纹的车帘后,是?一张温润成熟的端正脸庞。

    不知为何,瞧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谢无?陵莫名觉得一阵亲切。

    亲切?

    他心下哂笑,大抵是?这?传说中废物太子,长得比较面善吧。

    朱轮马车旁,裴瑕看着?太子的面容,也恍惚了一瞬。

    是?他眼花了么。

    不然太子掀帘那刹那的侧颜,怎有点像谢无?陵?

    在这?之?前,他从?未将太子与谢无?陵联系到一起。

    然现下细看,太子的嘴唇和下颌,和谢无?陵竟有六成像。

    不过天下之?大,容貌相似,不算什?么稀罕事。

    裴瑕并未多想,与太子告明情况,太子温和笑笑:“守真是?个有福气?的,既然夫人亲自来接,你便与夫人一道归府,早些团聚吧。”

    “臣谢太子体谅。”裴瑕抬手?一拜。

    太子笑了笑,放下帘前,不经意朝那茶铺前扫了眼。

    那戴着?帷帽的妇人没什?么稀奇,倒是?她?身旁那位年轻男人,高大英武,气?度不凡。

    尤其是?那双眼睛,寒光明亮……

    太子心下一凛,陡然想起另一个人来。

    他拧起眉,放下帘,而后失笑摇头。

    乱想些什?么-

    马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车轮声?辚辚,沈玉娇的心惶惶。

    自灞桥分别,坐上马车,裴瑕便始终沉默。

    这?并非夫妻久别重逢该有的气?氛。

    他在介意。

    “郎君。”沈玉娇试探唤了声?,视线落在男人清隽的眉眼:“你饿了么?我带了糕点出门,饿了可以吃些点垫垫肚子。”

    裴瑕慢悠悠掀起眼帘,见她?眸光间的闪动,薄唇轻启:“不饿。”

    沈玉娇默了瞬,道:“那你饿了就说。”

    “好。”

    车厢里又沉默下来。

    沈玉娇有点受不住这?份静谧,余光瞧见车上那檀木盒子,心下一松,连忙拿起:“对了,这?个给你。”

    裴瑕一上车便注意到这?盒子,却没想到是?给他的。

    “是?什?么?”

    “打开便知道了。”

    修长手?掌稳稳接过木盒,打开之?后,扑鼻桂花香,里头静静放着?一枚秋香色香囊。

    与她?腰间系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送给我的?”裴瑕抬头,定?定?看向妻子清澈乌黑的眼。

    沈玉娇被他这?一错不错地注视瞧得有些难为情,鸦黑眼睫轻垂:“是?。园子里的桂花开了,我见天气?好,就带着?孩儿去摘桂花,顺手?做了两个香囊。”

    “另一个,是?你腰间这?个?”

    “嗯。”沈玉娇点头。

    两个,他与玉娘一人一个。

    那姓谢的无?赖,可没有。

    这?个认知,叫裴瑕胸膛间那阵郁滞之?感稍稍散去。

    他克制着?嘴角的弧度,将那香囊从?盒中取出,又递到沈玉娇面前:“替我系上?”

    沈玉娇微愣,迎上他幽深的眸光,还是?接过,身子也往他那边坐了些。

    距离一拉近,属于男人淡雅的檀木香便如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笼罩住。她?低着?头,认真替他系着?香囊。

    裴瑕垂下眼,这?角度,不偏不倚看到她?烟霞色衣领后那一截白腻颈子。

    纤长雪腻,既美好,又脆弱。

    “系好了。”沈玉娇轻声?道,刚抬头,猝不及防对上男人浓黑的双眼。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那份危险的热意,叫她?下意识往旁边挪去。

    然而男人预判了她?的想法?般,不等她?反应,大掌牢牢握住她?的腰,挺拔身躯倾覆而来。

    她?的背抵着?冰冷的车壁,身前是?男人散着?热意的坚实胸膛。

    “郎……唔!”

    要说的话都被薄唇堵住,他的吻来势汹汹,比前几次更为强势猛烈,仿若将这?两月积攒的思念统统融入这?个吻中,疾风骤雨般袭来。

    却还是?不够般,那两根骨节分明的长指抚上她?的脸,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唇,好让他吻得更深。

    裴瑕自小聪颖,无?论学什?么都很快,包括与妻子交吻。

    第一回深吻笨拙,不得章法?。第二?回便摸出规律,及至现下,他知道如何能搅乱她?的神识,叫她?呼吸变急,身子变软,完全?化在他的掌中。

    舌尖勾缠着?她?香软的小舌,他睁着?眼,看着?她?闭上的眼睫蝶翼般轻颤,雪白的脸庞一点点染上旖旎的绯色,鼻尖也沁出细细的汗,连那抵着?胸膛的两只手?也渐渐变得无?力。

    这?样的妻,明艳动人。

    而这?份春意,只为他一人显露。

    明明已是?凉爽八月,沈玉娇却热得汗流,脑袋更是?浑浑噩噩,完全?在男人强势的索吻之?下,搅成一团浆糊。

    为何一到交吻,素日清雅出尘的人便如t?换了个人。且一次比一次凶,今日更是?,她?险些要溺死其中般。

    束腰忽的一松,沈玉娇眼睫抖了下,而后猛地睁开,粉面通红地按住男人的手?:“别……”

    裴瑕勾着?腰带的长指停下,黑沉沉的眸子凝着?她?,嗓音微哑:“不止八十一日了。”

    从?三月生产到八月,已过了五个月。

    或者?说,从?去岁五月分别至今,明明娇妻在侧,却当?了一年多的和尚。

    裴瑕也未曾想到,从?前他不屑一顾的风月之?事,如今却成了一种可望而不可求的渴求。

    小别胜新婚。

    沈玉娇鬼使神差就想到来的路上婢子这?句笑语,再看男人眉眼间抑着?的慾色,两只雪白耳尖霎时?发烫。

    既是?夫妻,敦伦也是?迟早的事。

    只是?,她?咬着?水光潋滟的红唇,小声?道:“别在车上……”

    外头那么多人,而且青天白日的,他怎能如此不守规矩。

    听出她?语气?里的请求,裴瑕喉头轻滚。

    半晌,他长长吐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额:“好。”

    她?是?他的妻,自要敬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况晚些还要下车,他也不想她?情动的模样,对外泄出半分。

    那一面,世?上唯他一人可见。

    及至酉时?,日薄西山,晚霞漫天,马车才到达永宁坊裴府。

    主家平安归来,整座府邸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棣哥儿好似也知道父亲回来,很给面子的没有睡懒觉,被裴瑕抱在怀里时?,还张着?嘴巴笑了起来:“呀~呀呀~~”

    当?然,亮晶晶的口水也不客气?地淌满裴瑕的衣襟。

    爱妻在侧,娇儿在怀,裴瑕坐在夕阳廊下,只觉在外奔波始终缺了块的心,总算寻得完整,落到实处。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用了顿晚饭。

    待到夜幕降临,棣哥儿被奶娘带去隔壁房间,婢子们也都极有眼力见地退下,将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小夫妻。

    沈玉娇也知今晚裴瑕留宿院里,定?有那么一遭。

    沐浴过后,她?熄了两盏灯烛,放了半边纱账,先躺上了床。

    寝屋阒静,她?盯着?朦朦胧胧的帐顶,心跳却始终无?法?平静。

    紧张,很紧张。

    明明早就是?夫妻,孩子都生了,怎会紧张成这?样?

    此刻的心跳,堪比新婚初次。

    锦被下的手?指不禁悄悄掐紧,她?闭上眼,调整着?呼吸,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件寻常的事。

    从?前不也做过么,有什?么好怕的。

    这?念头一起,又有另一个声?音反驳道,从?前虽会羞涩,哪曾像现下这?般,局促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

    就在沈玉娇平缓气?息,试图冷静,帘外传来男人沉稳的脚步声?。

    一下又一下,仿佛踩着?她?心跳的节拍,叫她?呼吸都不禁屏住。

    纱帐掀开的刹那,她?下意识朝里,闭上眼,假装睡着?。

    身后似是?静了片刻。

    但也只是?片刻,窸窸窣窣的解袍声?响起,而后幔帐被放下,光线更暗了。

    沈玉娇的眼皮动了动,一动不敢动。

    她?不动,身侧的人却动。

    “玉娘?”

    她?阖着?眼,还是?低低发出一声?:“嗯。”

    “还当?你睡了。”

    话音落下,男人修长的身躯从?后靠近,华贵的檀木熏香冗杂着?沐浴后清爽干净的皂角香气?,势不可挡地涌入她?的鼻尖。

    同样势不可挡的,是?那只揽在她?腰间的大掌。

    那不轻不重地力道带着?她?,男人沉哑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乖,转过来。”

    【77】

    【77】/晋江文学城首发

    沈玉娇的脑子一阵空白。

    她知道她无法拒绝。

    他是她的夫君,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闭着眼,顺着那手掌的力道转过?身,男人鼻息间的热息拂过?她的额头, 痒痒的, 一阵酥麻。

    昏暗帷帐间看不清楚表情,只依稀瞧见个朦胧的轮廓, 他头颅微低,沉声问:“很紧张?”

    “没…没有?。”沈玉娇平躺着,嘴上说着没有?, 嗓音却透着细颤。

    “嗯, 不必紧张。”

    修长掌心轻拍她纤薄的背, 另一只手又扣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别忘了, 我们是夫妻。”

    夫妻一体, 鸾凤和鸣, 是为人伦。

    沈玉娇很轻很轻地“嗯”了声, 心头默念, 这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之事,不必紧张,更不必……

    不必什么呢?

    心头浮现一丝迷茫, 难以寻到一个具体的词去概括那除了紧张,如丝线般缠绕在心间, 那一缕复杂的情绪。

    见她的肩颈缓缓放松,裴瑕单手撑起身。

    沈玉娇以为要解衣袍了, 未曾想男人却俯身, 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她呆愣住,感受着他的吻从额头往下游走, 落在她的眼皮、鼻尖、唇瓣、脖頸、鎖骨……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从前都是解了衣袍,直奔关窍,绝无这些温存抚慰。

    宛若掉进一堆羽毛里,那細碎的吻所?到之處,都引起壹陣酥麻,像盛夏阳光下的一块冰,身子?渐渐軟了,化了,变得好似不再?是自己?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奇怪到叫她忍不住抬手,止住埋于?胸前的头颅,唇瓣翕动:“郎君,别这样。”

    男人于?淩亂的襟口抬眸,嗓音微啞:“不舒服?”

    “不…不是。”沈玉娇闭着眼,娇靥通红,声音愈小:“很奇怪。”

    还是像从前那样吧。她暗暗想,起码到最后才?变得奇怪,而?不是这么快,就要失了态。

    奇怪么?

    裴瑕眸色微暗,可是,很香,很軟,舍不得松开。

    少年时在嵩阳书院读过?三年书,他虽是书院中年纪最小的那个,但少年老?成?,同窗们宴饮诗会,也都爱拉上他。

    军帐中的将士们喝醉酒爱说些下三滥的荤话,都是男人,学子?们也不例外,只他们的荤话更雅,能作诗篇,诸如——

    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

    柳腰款摆,花心半拆,露滴牡丹开……

    同窗们提笔写就一篇篇霪诗艳词,调笑说起哪家?秦楼楚馆的妓子?,腰兒細,酥团軟,小腳白。

    当年他在旁听着,只觉无趣。

    直至如今,那些香艳词句,变得具象。

    粉香汗湿,春逗酥融,令人爱不释手。

    “适应了,应该会好些。”

    裴瑕低语着,未停,馨香盈满鼻尖。

    那是孩子?的口粮。

    沈玉娇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低低地唤了声守真阿兄,语气也带了几分请求。

    裴瑕也知妻子?一向矜持,再?过?孟浪,她受不住。

    高大的身躯微抬,他低下头,堵住她的唇。

    不同于?白日在马车上,夫妻床帷间再?无那么多顾忌,这个吻很深很长。

    单薄的亵衣渐渐松了,肌肤相贴着,是温热绵軟的触感。

    那紧张的情绪也被这个吻搅得七零八碎,沈玉娇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这温柔又强势的抚弄下,一点点崩塌,往下堕着,滑向深渊。

    直到裙裳褪去,窄腰抵近,脑中忽的响起一道声音——

    “别忘了我。”

    娇娇,别忘了我。

    娇娇。

    身子?陡然?一僵,混沌意识也如劈开般。

    “玉娘?”身上的男人停住。

    “我…我……”沈玉娇的心慌了。

    那一丝叫她迷茫的情绪,好似得到了解释,她在心虚,在愧疚。

    她的心在质问她,谴责她,怎么可以在自己?夫婿的怀中,却想起另一个男人。

    她从小读女则女训,习三从四?德,为何如今,却成?了这样一个不守妇德,三心二意之人。

    不,不能再?想了。

    她咬着舌尖,试图将那道声音,连同那张总是朝气满满、永远笑容灿烂的脸赶出脑海。

    然?而?有?时,越想忘记,越是萦绕脑中。

    她心口咚咚狂跳,这不合时宜的想法叫她又慌又怕,若是叫裴瑕看出来?……

    “我没事。”她试图放松嗓音,身子?却绷得厉害。

    哪怕慾念翻涌,裴瑕也察觉到妻子?的异常。

    她的身子?,很敏感。

    敏感到有?一丝抗拒,也很快表现出来?,她抖得厉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大可忽視,長驅直入。

    可他做不到忽视。

    就在沈玉娇咬牙,准备抱住他时,身上忽的一轻。

    男人在身边躺下。

    “郎君?”她惴惴轻唤。

    “连日奔波,也有?些累了。”

    衾被下的长指摸索着,裴瑕将她的小衣、下裳理好:“明早还要上朝,睡吧。”

    真是累了么。他这样聪明一个人。

    沈玉娇喉中发涩,心底也满是愧疚,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负了谢无陵。

    却又没办法,一心一意的对她的郎婿。

    “郎君……”她低低地唤,痛苦又迷茫。

    身侧静了许久,裴瑕才?抬手,将她拥入怀中:“不急,慢慢来?。”

    谢无陵能住进她的心,他为t?何不能?

    寒冰尚能捂化,何况玉娘的心并?非坚冰,而?是暖玉。

    这一夜,夫妻俩同床共枕,却都心照不宣地失了眠。

    直到天色朦胧时,沈玉娇困意朦胧,而?裴瑕已然?起身,穿戴衣袍,准备上朝。

    见沈玉娇要起身侍奉,他弯腰,摁下她的肩:“睡吧。”

    他越是温柔体谅,叫沈玉娇心头越发愧疚。

    怀着这份愧疚沉沉睡去,她做了个噩梦。

    梦中无数人指着她的鼻子?骂——

    “你?三心二意,你?水性杨花!”

    “你?不守妇道,该当浸猪笼!”

    “你?不识好歹,你?矫情造作,像你?这种人怎配得上裴守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不配,不配!”

    她从噩梦中惊醒时,满头大汗。

    “醒了,娘子?醒了!”

    冬絮惊喜的声音响起。

    乔嬷嬷也凑过?来?,伸手探了下沈玉娇的额头,而?后双手合十,碎碎念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沈玉娇从床上坐起,脸色仍是苍白:“我怎么了?”

    “唉,你?做噩梦魇着了。”乔嬷嬷吩咐冬絮她们去准备吃食,自己?端了杯温茶到床边,满脸忧色:“娘子?做了什么梦,怎么吓成?这样?嘴里还一直喊着不要不要,可将冬絮她们吓坏了,又不敢贸然?把你?唤醒,生怕惊了你?的魂。”

    “我……”沈玉娇语塞,那个梦怎么能说呢。

    那种荒唐的梦说出来?,定?要被嬷嬷教训。

    这世道,男子?多情叫风流,女子?多情叫放荡。

    她端着茶杯,闷声不语。

    乔嬷嬷只当她不愿回忆噩梦,也没多问,只心疼地拿帕子?替她擦汗:“今夜睡前喝一碗安神汤,就不怕梦魇了。”

    一盏茶水喝完,乔嬷嬷将茶杯放好,忽又想到什么,走到床边,与沈玉娇低语:“娘子?昨夜与郎君,没同房?”

    都说小别胜新婚,且娘子?身子?也养好了,厨房的热水备了一夜,却迟迟没听上房叫水。

    原以为是小年轻惫懒,可一早来?房里,空气里只余清甜的鹅梨帐中香,再?无其他。

    提到这事,沈玉娇面色发僵。

    昨夜的记忆涌上脑海,那抵着她的有?多滚烫,他便忍得有?多辛苦。

    若他直来?,她也不会说一个不字,可他没有?。

    “娘子??”乔嬷嬷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愈发忧心:“难道真惊了魂?你?可别吓老?奴。”

    乔嬷嬷这边忖度着要不要去请青云观的王道婆来?瞧瞧,忽听床边的娇柔娘子?开了口:“嬷嬷,府上可有?模样水灵、性情温顺些的婢子??”

    乔嬷嬷也没多想,直道:“白蘋、冬絮、夏萤和秋露,不都个个水灵,乖巧勤快么。”

    沈玉娇一噎,而?后摇头:“她们不行。”

    “为何不……等等,娘子?,你?……”乔嬷嬷反应过?来?,惊愕看向沈玉娇:“你?是要给郎君挑通房?”

    通房这个词,很刺耳。

    心头好似被什么揪了下,她抿着唇,告诉自己?别自私,更不能妒。

    她都三心二意了,凭何还要求郎君守着她一人?

    若她一直无法适应,难道要他一直宽容她,继续辛苦克制么。

    “我身子?许是还没养好,无法伺候郎君。”沈玉娇垂下眼睫:“再?容我养一养。至于?这些时日,挑个婢子?送去书房伺候吧。”

    乔嬷嬷皱眉,虽说她先前建议娘子?纳妾,可也不是这个时机啊。这小别重逢,正是感情热络时,怎能主动找其他女人来?分宠呢?

    乔嬷嬷忽然?想到什么,到沈玉娇耳畔嘀咕:“若是口口不和谐,宫里有?些秘术,能助口口,保证如初。”

    沈玉娇霎时羞红了脸,矢口否认:“不是因为这个,嬷嬷莫要瞎想。”

    乔嬷嬷疑惑了:“那是为何?”

    沈玉娇抿唇,也不想解释,只含糊道:“反正嬷嬷去挑就是。府中挑不出来?,就去牙行挑。嬷嬷办事,我放心的。”

    也不听乔嬷嬷再?劝,她重新躺下,将被子?裹住,面朝里:“我还有?些困,再?睡会儿,午膳不吃了。”

    乔嬷嬷看着自家?娘子?的背影,不禁纳闷。

    这都做了娘亲的人,怎的还愈发任性了。

    罢了,既是娘子?的吩咐,那就去挑个吧。

    乔嬷嬷想,美貌其次,首要是听话——听自家?娘子?的话,生死?也得捏在娘子?手中,才?最稳妥-

    当日傍晚,裴瑕下值。

    回到府中,却听乔嬷嬷禀报:“娘子?午后抱着哥儿去了李家?,说这两日就住在那,好好陪陪老?太太,让郎君勿要记挂。”

    裴瑕看着空荡荡的后院,胸间一片窒闷。

    为了避免与他亲近,她竟带着孩子?躲去了外祖父家??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现在、立刻、马上将她接回来?。

    但理智告诉他那样不妥,妻子?只是回外祖家?小住,为人丈夫,难道还不许妻子?回娘家?么。

    那是妻,不是侍妾通房之流。

    也不知在榻边静坐了多久,直到手边的茶水渐渐凉了,裴瑕才?重新起身。

    三日。

    至多三日。

    三日未归,他就去接她回府。

    然?而?当他回到书房,看到一向不许婢女入内的书房里,忽然?多了个衣裙鲜妍、雪肤花貌的婢子?时,才?将压下的闷意,霎时化作一阵燥郁反扑而?来?。

    “谁许你?进来?的?”

    他沉着脸,清冷嗓音难掩怒意。

    “奴婢拜见郎君。”

    那新买进来?的小婢子?名唤青青,是个官奴婢,生得水灵清秀,尤其一双眼睛乖怯怯的,乔嬷嬷一看就觉得是个老?实本分的,当即与牙行的人签字画押,交钱领人。

    青青来?书房前,先被领去见了夫人。夫人年轻美貌又和气,与她说话也温声细语:“你?别怕,郎君性情温和,并?无恶习,你?只要顺着他伺候便是。”

    夫人那样温柔,青青也放下心,如今见到这推门而?入的俊美郎君,青青两只眼睛都看呆了。

    夫人只说郎君性情温和,怎没说郎君生得这般端正好看,宛若谪仙人。

    “我问你?,谁许你?进书房?”

    冷冽的嗓音再?次响起,宛若锋利的冰棱刺破青青的幻想,她霎时回过?神,双膝跪地:“奴…奴婢……是夫人,夫人让奴婢来?书房伺候郎君的。”

    哪怕已经猜到,但真听到这个答案,裴瑕心头仍是一沉。

    “郎…郎君?”

    跪在地上的青青抬起眼,怯生生地唤:“奴婢……”

    “出去。”

    “啊?”青青怔住。

    下一刻,男人清清冷冷投来?一眼:“我叫你?,出去。”

    哪怕他声响平静,并?未呵斥,可那个冰冷眼神还是叫青青心头一颤,后脊发凉。

    小婢子?白着脸,战战兢兢地磕了头,逃命般的跑出去。

    夫人骗人,郎君性情哪里温和了?

    虽是玉面,却是个玉面修罗,实在是吓煞人。

    裴瑕觉得胸闷。

    也不知是他错觉,还是洁癖发作,总觉书房里沾了脂粉气。

    他沉着脸走到窗边,推开窗棂。

    傍晚的秋风灌进来?,挟着几分寂寥寒意,吹散屋里的墨香,却吹不走胸间那阵沉郁。

    半晌,他从黄花梨博古架取下一卷画轴。

    暖黄色烛光斜斜洒在摊开的画卷上,画中冬雪皑皑,红梅灼灼,一袭玉色袄裙的女子?斜坐廊下,一手扶着隆起的腹,一手拿着一支红梅,眉眼清婉,笑意清浅。

    画轴左上角另有?一行小字:「元寿二十年新春,红梅初绽,瑞雪喜人。吾妻玉娘,怀胎九月,不日府中即添新丁,特作此画为念。」

    想到作画那日,她持着红梅,站在雪里,局促问他:“郎君,我该摆何姿势?”

    他看着她羞窘无措的脸,轻笑:“如此就好。”

    心悦一人,不论怎样,皆是可爱。

    修长指尖抚上画中人的眉眼,那时的她,脑中定?然?没有?那谢无陵。

    都是那个无赖,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玉娘眼前,搅乱她的心思。

    裴瑕眸色渐渐暗下。

    多日来?,心头积压的那些不满,不觉酿出一丝恨。

    而?这恨意一旦萌芽,便很难克制住。

    翌日散朝,裴瑕往翰林院去,未曾想行至龙尾道,远远便瞧见那一身青色官袍的男人,在内侍的引领下迎面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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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想起这个词。

    但谢无陵还是保持着笑意,一副好友重逢般亲亲热热,拱手上前:“这不是守真兄吗?没想到我难得进一趟宫,竟会和你?碰上,真是缘分啊。”

    孽缘。谢无陵心里补充。

    孽缘。裴瑕在心底冷笑。

    换作从前,当着外人的面,他定?然?也装一下客气。

    然?而?一想到妻子?躲着他,还给他房里塞丫鬟,都是因眼前这个无赖而?起,莫说装客气,裴瑕只恨不能将此人狠揍一顿t?,一麻袋套了送得越远越好,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海外异邦,总归再?也不要出现在他们夫妻面前。

    谢无陵自也看出裴守真的不对劲。

    那阴沉的脸,冷戾的眸,还有?周身浓郁得压也压不住的……怨气?

    谢无陵拧着眉头,这小白脸怎么了?

    被皇帝骂了?还是差事不顺?

    “守真兄,我瞧你?双眼无神,印堂发黑,哎呀,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你?莫不是撞上什么脏东西了?”谢无陵摇着头,一脸关切。

    裴瑕沉眸,薄唇轻扯:“可不就是撞上脏东西了。”

    谢无陵:“……”

    嘶,这个刻薄精。

    裴瑕看着他就心烦,冷声道,“若无别的事,劳烦谢郎君让开,莫要挡路。”

    “这条道这么宽,谁挡着你?了?”谢无陵眉头竖起。

    话音方落,却见裴瑕大步上前,毫不客气地撞过?来?。

    谢无陵猝不及防,真叫他挤得踉跄两步。

    “裴守真你?他——”

    一句骂娘噎在喉中,谢无陵还记着这是皇宫,身边还有?个内官,不能随意放肆。

    然?而?看到那道头也不回,大步离开的红袍郎君,谢无陵还是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这小白脸今日是吃火药了,脾气这么大!

    好歹还是个君子?呢,瞧瞧,这哪还有?半点君子?风度。

    整个就是泼妇,不,是个怨夫!!

    “谢长史,您还好吗?”小内侍谨慎问道。

    “没事。”

    谢无陵边与小内侍往前走,边问:“他是被圣上责骂了?”

    “奴才?不知。”小内侍摇头,也有?些疑惑:“听说裴学士此次随两位殿下巡视河道,差事办得很圆满,昨日陛下还在殿上夸他做事缜密,思虑周全呢。照说不应该这般……咳,不近人情。”

    哪是不近人情,方才?都可称得上目中无人了。

    难道裴学士与谢长史有?私怨?

    谢无陵的心思却是飘到别处。

    这裴守真竟然?又得了皇帝的夸奖?

    翰林学士,天子?近臣。他成?日在皇帝面前晃,又生的人模人样,文采也不错……

    若是叫他讨了皇帝的喜欢,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是迟早的事。

    再?想到方才?裴瑕一袭鲜艳红袍,金带环腰的模样,哪怕谢无陵看不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那小白脸穿红袍,不比他差多少。

    不行,可不能叫那小白脸比过?去。

    谢无陵心头暗想着,随着内侍一同前往紫宸宫。

    他此次进宫,是奉三皇子?之命,敬献小桃山提炼出的最纯丹砂——

    昭宁帝痴迷求仙问道,也不知给他炼丹的道士从哪听来?的偏方,说是金矿头一批提炼出的丹砂,唤作初丹,吸取了日月精华与整座山的灵气,是炼丹的至上佳品。

    谢无陵不信这些,觉得这就是放狗屁。

    但皇帝信,那狗屁也能成?真理。

    此次敬献丹砂,也算是三皇子?给谢无陵一个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可他来?的不巧,到达紫宸宫时,皇帝刚服了颗仙丹,正在御女,调和阴阳。

    无法,他只得献上丹砂,在门口磕了三个头,便毕恭毕敬退下。

    离开前,听得寝殿里传来?的那些娇笑嬉戏,谢无陵心底啧了声。

    老?东西,一把年纪还搞这些,也不怕马上风。

    “谢长史,你?也别灰心。待陛下调和完毕,看到你?敬献的心意,定?会嘉奖于?你?。”

    那领他入内的小内官,照样送他出去。因着谢无陵一路待他和和气气,并?无半分轻蔑,小内官也投桃报李宽慰他两句。

    “没事。”谢无陵笑了笑:“再?说那也不算我的心意,是三殿下一片拳拳孝心,我可不敢居功。”

    小内官见他心胸豁达,也笑了:“你?能这样想,不愁日后没机会面圣。”

    “那就借小公公吉言。”

    “谢长史客气。”

    又寒暄两句,谢无陵出了宫门。

    他这两月都在外奔波,也没空处理赁房之事,是以依旧暂居三皇子?府上一处别院。

    回到院里,长随上前伺候他宽衣,被他挥开:“我自己?来?,你?去给我打壶茶水便是。”

    “是。”长随应道。

    谢无陵解了碍手碍脚的宽大官袍,仅着一件白色中衣,大马金刀坐在桌边,闷头灌了半壶水,方才?觉得解渴。

    渴一解,心一静,他忽然?就想到宫道上,和裴瑕那个照面。

    长指摩挲着下颌,他眯起黑眸:“不对劲,很不对劲……”

    “郎君说什么不对劲?”长随理着官袍,满脸疑惑。

    谢无陵没立刻答,沉吟了许久,才?招了招手:“你?去永宁坊裴学士府上打听打听……”

    他低低吩咐一通。

    长随领命,趁天色尚早,忙出门去了。

    当天傍晚,长随就回来?了:“昨日裴夫人带着孩子?回她外祖家?了,哦对了,他们府上的嬷嬷还去牙行,领了个挺水灵的丫鬟回去。其他的,奴才?就不知了。”

    娇娇带孩子?回娘家?了?

    谢无陵第一反应是,他俩肯定?吵架了,不然?裴瑕才?回长安,娇娇怎就这节骨眼去探亲。

    至于?买了个丫鬟……

    “那买丫鬟的嬷嬷,是裴学士身边的,还是裴夫人身边的?”

    “应当是夫人身边的吧?”长随思忖:“像这种采买奴仆庶务,不都是当家?主母管着么?”

    若是娇娇身边的老?嬷嬷买丫鬟……

    谢无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拧起的眉头松开,嘴角也不禁上扬:“难怪了!”

    长随:“啊?”

    谢无陵兴奋一击掌,满脸红光:“难怪今日那小白脸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原来?是这样。”

    定?是他求欢不成?,娇娇给他塞了丫鬟,又带着孩子?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谢无陵忍不住拍桌大笑。

    长随被自家?郎君笑得莫名其妙,这…这有?什么好笑之处么?

    待到谢无陵笑够了,才?深吸一口气克制着心头的欢喜,只一张脸上仍是掩不住的喜色。

    “你?去……”谢无陵抬头,刚想吩咐,又改了口:“罢了,我自己?去。”

    “郎君,天都要黑了,你?去哪儿啊?”

    “平康坊。”

    谢无陵头也不回,心情愉悦地哼着小曲想。

    娇娇那么矜持守礼一人,挑的丫鬟估计也无趣。

    男人最懂男人,待他亲自去平康坊掌掌眼,挑两个姿容不俗的瘦马,给他的守真兄送去。

    【78】

    【78】/晋江文学城首发

    秋阳杲杲, 风轻云淡。

    外祖父家到底不算正经娘家,沈玉娇在李府住了两日,便带着棣哥儿回了永宁坊。

    未曾想马车刚到门口, 就见门房处聚着好几人, 似是争执着什么,僵持不下。

    沈玉娇心下惊疑, 戴好帷帽,在夏萤的搀扶下了车。

    冬絮抱着棣哥儿跟在后头,也满脸疑惑:“那是在吵什么呢?怎的还?有女子?”

    沈玉娇抿唇:“过去看看。”

    门房处, 左管家一脸坚决:“不行不行, 我家主人和夫人都不在家, 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还?是快将这两位娘子带回去吧, 若是叫人瞧见, 没得影响我们郎君的清誉!”

    那身着皂衣的长随却不挪步, 只赔笑道:“我家郎君吩咐了, 这两位娘子是专门买来送给贵府郎君的, 你瞧,身契都叫带来了。你就通融通融,先让她们进门, 等?晚些你家主人回来了,再行安置便是。”

    “那不行, 我做不了主。”

    “你通融通融嘛。”

    两人正车轱辘话来回斡旋着,左管家瞧见自家夫人回来了, 如?同看到救命稻草般:“哎唷, 夫人,您回来的正好, 快些拿个?主意吧!”

    沈玉娇拎着裙摆,施施然迈上?台阶,视线在门口那三张陌生面孔扫过——

    皂衣男人相貌平平,一脸忠厚本分。

    另两位娘子,瞧着十五六岁。

    一个?穿黛青色长裙,柳眉桃腮,眉含秋水,楚楚可?人,我见犹怜。

    另一个?着杏色裙衫,秀眸惺忪,芳菲妩媚,一颦一笑,媚骨天成。

    看到这两位年轻娘子的一瞬间,沈玉娇就猜到她们的来历——

    平康坊内人。

    无他,只因良家子与风尘女,看人的神?情,截然不同。

    “裴夫人,您回来了。”

    那皂衣男人躬身请安,自报家门:“小的是神?武军谢长史的家仆,我家郎君听闻府上?郎君近日有意纳妾,是以?特地去平康坊挑了两位美人,让小的给裴郎君送来。”

    他毕恭毕敬将手中那两张身契递给沈玉娇,“这是她们两个?的身契,还?请娘子过目。”

    那两位小美人知道沈玉娇的身份后,也乖顺请安:“奴婢烟儿/湘湘,拜见娘子,娘子万福。”

    沈玉娇:“……”

    看着眼前的身契与美人,她额心突突直跳。

    谢无陵这家伙是在她府上?安插眼线了么?怎的连这事都知道。

    不过这两日,她待在外祖父家,也不知青青在府中,和裴瑕进展如?何?了……

    青青那样乖巧温顺,她见了都心t?生爱怜,裴瑕他……应当也会?喜欢吧?

    “娘子。”夏萤悄悄晃了下沈玉娇的手臂,又?挤了挤眼睛,示意对方还?在等?她回应。

    沈玉娇也回过神?,定睛再看眼前两位美人。

    不得不说,这两位小娘子,都别?具风情。

    烟儿楚楚,湘湘娇媚。

    尤其这湘湘的身段,婀娜多姿,哪怕穿着齐整,沈玉娇的视线都难以?自持地往她胸前扫了好几眼。

    鼓囊囊,圆润润,看上?去……似乎很好埋。

    当男人可?真好。

    她脑中冷不丁冒出这个?念头,她若是男人,也想养这些小美人儿在家,弹琴唱曲,红袖添香,岂不美哉?

    只是,“你家郎君的好意我府上?心领了。”

    沈玉娇敛眸道:“两位美人都很好,但?我已给郎君物色了人选,无需劳烦你家主人。”

    长随阿铭怔了怔,忙道:“我家主人说了,他与裴郎君是至交好友,送两个?美人而?已,让您府上?千万别?跟他客气。他还?说……”

    阿铭清了清嗓子,学着谢无陵的腔调,复述着:“男人最懂男人,这俩美人绝对能将裴守真伺候得舒舒服服,再不叫夫人忧心。”

    沈玉娇:“……”

    这话的确像是那家伙说出来的。

    但?怎么感觉怪怪的……

    保证伺候得舒舒服服,难道他试过?还?是,他自己?也好这一口……不,两口?

    袖笼下的手指悄悄捏紧,她深吸口气,语气也冷肃了些:“这两位美人,我家郎君无福消受,小哥还?是将人带回吧。”

    稍顿,她又?补了一句:“倒是你家长史,他这个?年纪,也该正儿八经成个?家,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他的起?居。他有空操心他人后宅之事,不如?多操心他自己?的终身大事。”

    阿铭闻言,面露难色:“可?我们郎君交代了,一定要将人送到……”

    沈玉娇道:“你就跟他说,裴夫人谢绝好意,叫他留着自己?收用。”

    撂下这话,她也不再耽误,抬步朝府内走?去:“左管事,关门,送客。”

    一锤定音,左管事也松了口气,连忙抬手,对阿铭三人道:“几位请吧。”

    阿铭:“……”

    那金钉朱漆的大门关上?,烟儿和湘湘两人皆蹙起?柳眉,娇呖呖嗔道:“这该如?何?是好呀?”

    “哎,也是运气不好,怎的就撞上?了主家夫人。”

    “是呀,若是主家郎君先瞧见我们,这事准成了。”

    阿铭也头疼,送妾送成这样,回去定要被郎君责骂了。

    又?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他将身契塞进怀中,长叹口气:“先随我回吧。”

    一扇朱门之后。

    夏萤没好气哼道:“那谢郎君安得什么心,竟送那样的女子来咱们府上?!我一看那两人,眼珠子滴溜溜的,一看就是俩不安分的狐媚子。”

    “别?这样说。”

    沈玉娇摘下帷帽,细白手指轻揉了揉额角:“她们也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若有的选,谁愿当个?物件似的,买来卖去,以?色侍人呢?”

    夏萤闻言一噎,而?后悻悻垂下眼:“是奴婢狭隘了。”

    沈玉娇并未多说,毕竟从古至今,风尘女子一直遭人鄙夷唾弃,夏萤也只是随大流。

    “不过那谢郎君如?何?知道娘子在给郎君纳妾?”夏萤好奇。

    沈玉娇揉着额心的手指一顿,这也是她的疑惑。

    难道谢无陵真往府上?插了眼线?

    “晚些再想,先回院里吧。”

    她现下更关心的是,青青那边成没成事。

    待回到后院,看到乔嬷嬷身旁蔫头耷脑的小婢子青青,都不用开口,沈玉娇便知没成。

    “郎君他一看到奴婢,就叫奴婢出去。”

    次间里,青青满脸委屈,泪光颤颤地与沈玉娇诉苦:“也不知是他那日心情不好,还?是怎么着,反正板着一张脸,怪骇人的……”

    沈玉娇闻言,心口砰砰跳了两下,直觉不妙。

    “那…你就没再试一试?”

    “娘子您是没瞧见,郎君那个?眼神?,四九天的冰棱似的,看得奴婢腿都软了,哪还?敢耽搁。”青青现下回想,仍心有余悸。

    沈玉娇听得这话,也开始心悸了。

    难道真如?谢无陵所说,男人更懂男人,纳妾该纳那两种类型的?

    她目光在青青身上?扫过一遍,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和方才的烟儿、湘湘一比,青青就显得清汤寡水,不堪用了。

    现在去把那两位美人喊回来,还?来得及么?

    不行不行,裴瑕与谢无陵那般不对付,若是知道那两美人是谢无陵送的,定然不悦。

    “罢了。”

    沈玉娇头疼,没想到给夫君纳色,竟是这样一件难事。

    她看向乔嬷嬷:“既然青青不合郎君眼缘,在府上?给她寻个?差事,让她做吧。”

    乔嬷嬷嘴上?应了声是,心里却忍不住心疼——

    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个?粗使丫头,实在亏大发了!

    这日傍晚,红霞漫天。

    沈玉娇刚哄完棣哥儿睡觉,便听婢子来禀:“娘子,郎君下值回府了。”

    他回来了。

    不知为何?,沈玉娇心里蓦得一阵发虚,她轻轻嗯了声:“叫厨房准备晚膳吧。”

    稍顿,又?补了一句:“多做两道郎君爱吃的菜。”

    婢子应诺,很快退下。

    沈玉娇坐在榻边,看着棣哥儿白嫩嫩的熟睡小脸,心思却是飘忽不定。

    待会?儿他过来了,她该不该提一嘴青青的事?

    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想法?若真是觉得不合眼缘,她可?以?再替他寻。但?若是生了她的气

    可?他为何?要生气呢?

    她为正妻,大度替他纳妾,他该高兴才是。难道他希望他的妻子是个?不许丈夫纳二色的妒妇么?

    诸般思绪萦绕在脑中,沈玉娇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去想。

    反正待会?儿见到裴瑕,一问便清楚。

    然而?这日夜里,直到菜都凉了,裴瑕始终没来后院。

    沈玉娇派人去前头问,婢子小心翼翼回话:“郎君说他公务繁忙,便不来后院了,让娘子自行用膳。”

    沈玉娇默了两息,才道:“知道了。”

    他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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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嬷嬷也猜到是什么缘故,用罢晚膳后,屏退旁人,苦口婆心劝着沈玉娇:“老?奴那日便与娘子说了,这会?儿不是纳色的好时机,娘子你偏不听。现下好了,你大度了,可?郎君不领情,反倒伤了彼此的情分。”

    沈玉娇静坐着,不出声。

    “娘子,夫妻没有隔夜的仇。”乔嬷嬷忖度片刻,出着主意:“你听老?奴一句,去书房给他送个?点心,说两句软乎话,郎君也不是那等?心硬的人,应当好哄的。”

    沈玉娇仍是不语。

    乔嬷嬷急了,老?脸皱起?,很是不解:“娘子你说句话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玉娇心里也乱成一团。

    她不知裴瑕生的哪门子的气。

    她无法与他同房,不忍见他旷得难受,便送个?婢子伺候他,她哪做错了?

    难道他是在气她,不能与他同房么?

    可?她不是不愿意,而?是心里乱得很,还?没准备好。

    不得不承认,谢无陵几次三番出现在她的眼前,的确将她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给搅乱了——

    她是想好好与裴瑕过日子,可?是谢无陵……

    那样的谢无陵,几次三番救她于水火的谢无陵,永远对她笑意灿烂的谢无陵,恨不得将一颗心掏出来给她的谢无陵,一遍又?一遍请求她不要忘记的谢无陵,这样一个?谢无陵,叫她如?何?能说放就放,说忘就忘。

    裴守真与谢无陵,一个?是她自幼订婚名正言顺的夫婿,一个?是拜过天地差一步坐实的恩人,难以?说清孰轻孰重,好似放下哪一个?,都是一种背叛。

    只恨一颗心,难以?同时许给两个?男人。

    沈玉娇静坐榻边,良久,嗓音发闷道:“嬷嬷,你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只有厘清自己?的心,她才能走?下一步。

    乔嬷嬷见她神?色恹恹,也不忍再叫她为难,只拿了件豆绿色软缎外衫替她披上?,重重叹了口气:“若娘子是为了那位谢郎君才心神?不定,那真的该好好想想了。”

    沈玉娇眉心一跳,看向乔嬷嬷。

    乔嬷嬷扯了下干瘪的唇,那双浑浊老?眼透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娘子莫要忘了,你是沈氏女,是裴氏妇,更是未来裴氏宗子的母亲。世上?何?来双全法?贪多必失啊。”

    说完这话,她转身离开。

    沈玉娇坐在灯光朦胧的榻边,半敞窗棂外,爬满半堵墙的紫薇花在月色下依旧开得烂漫。

    中秋将至,天边那轮月亮也趋于圆满。

    然而?圆满之后,又?是残缺。

    连这亘古不变的明月,都会?有阴晴圆缺,何?况寿数不过百的凡夫俗子。

    正如?嬷嬷说的,贪多必失,人这一生,哪能事事圆满呢?

    ……t?

    沈玉娇在后院静思三日,裴瑕就在书房住了三日。

    夫妻俩同在府中,却是互不相见。

    府中下人们自也看出不对劲来,私下议论着,难道是因着纳妾之事,夫妻置气?

    可?那个?叫青青的婢子,不是娘子吩咐买回来的么?这气由何?置起??

    主家的事,下人们也不敢置喙,只日常当差愈发谨慎,生怕有现纰漏,当了那出头鸟。

    白蘋等?贴身婢子,话里话外也都劝着自家娘子莫要置气,这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这样冷着总不是办法,何?况快要到中秋佳节。

    “中秋就该团团圆圆,和和美美,难道娘子打算中秋夜,也与郎君分房不见么?”

    白蘋低声劝道:“哪怕看在小郎君的面子上?,这可?是他来到人世间,与父亲母亲过的第一个?中秋呢。”

    中秋团圆……

    沈玉娇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兄嫂,他们如?今也在回程路上?了吧。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捋不清的。

    打从金陵城与裴瑕回来那一日,她便该知晓,她与谢无陵缘分已尽,再无可?能。

    动心又?如?何?,喜欢又?如?何?,世俗不允,家人不允,孩子也不允。

    沈氏女,是裴氏妇,无论哪个?身份,都由不得她任性。

    裴瑕于她,才是归宿。

    只怪她心性不坚,该断不断,反受其乱,一切也是该回归正轨。

    她的身,她的心,一步步习惯吧。

    思及此处,沈玉娇偏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轻唤:“白蘋,叫厨房炖一盅养肾补气的汤,装好了送过来。”

    白蘋一怔,待反应过来,喜上?眉梢:“是,奴婢这就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稍顿,又?想到什么:“厨房今日新蒸了桂花糕,也顺带稍一碟?”

    “好。”

    沈玉娇颔首,又?撑着桌沿起?身,吩咐夏萤:“将上?次新裁的那条玉色折枝芙蓉纹的裙衫寻出来,替我梳妆。”

    夏萤与白蘋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皆含笑着,各自忙活起?来。

    待到黄昏至,沈玉娇盯着菱花镜中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目光有一瞬飘忽。

    镜中的年轻女子,云发丰艳,蛾眉皓齿,朱唇榴齿,的砾灿练。

    无论是发髻样式,细眉弯度,唇脂颜色,还?有这身衣裙,每一处都是照着裴瑕的喜好来妆扮。

    端的是一位典雅端庄,温婉娴静的淑女。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许久,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她的往后,是要与裴守真一起?过的。继续这样拖下去,只会?愈发生分。

    今夜,势必要将人哄回来,重修于好-

    落日已尽,暮霭渐合,寂寥天边残着一缕红霞。

    裴瑕青衫落拓,静立窗前,望着后墙那片影影绰绰的绿竹,清阔眉宇尽是沉郁。

    三日了。

    算上?她在外祖家住的两日,已经整整五日未见。

    这五日,她会?差人将棣哥儿抱来前院给他看,却连一句解释也不肯给他。

    哪怕知晓她将谢无陵送的两个?瘦马拒之门外,胸间那阵滞郁闷意仍是无法消散——

    尤其想到谢无陵那个?无赖,知晓他们夫妻不合,指不定在背后如?何?张狂得意,那份闷意更是化作怒火,直燎得心口灼疼。

    可?疼又?如?何?,他的妻一颗心扑在别?的男人身上?,压根也不在意。

    “咚咚——”

    书房门外响起?两下清脆敲门声,而?后是景林的通禀:“郎君,晚膳送来了。”

    “现下没胃口,先摆去隔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屋外静了片刻,没响起?景林的回应,倒是响起?木门推开的轻微吱呀声。

    裴瑕蹙眉,侧过身:“谁许你进——”

    愠怒的视线触及那道推门而?入的淡雅身影时,余音也戛然而?止。

    只见半开的木门前,多日未见的妻子,乌发轻挽,明眸樱唇,玉衫纤纤,手里提着个?三层红木雕花食盒,站在门口,抬眸静静望着他:“连我也不许进么?”

    裴瑕眸光轻晃,苍青袍袖下的长指也不觉攥紧。

    “你怎么来了?”

    他开口,嗓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

    沈玉娇提着雕花食盒,听得这话,明眸缓缓轻眨了下,才道:“郎君还?没回答,许不许我进。”

    尚未掌灯的书房里,只余一室晚霞的残晖,暗红旖旎。

    隔着晦暗不明的光线,俩人对视,也对峙。

    最终,裴瑕开了口:“你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自然没有你不能进的地方。”

    “有郎君这句话,那我就放心进了。”

    沈玉娇轻声道,提着食盒往里走?去。门外的景林也很有眼力见,连忙将门带上?。

    “天都暗了,郎君怎么不叫人掌灯?黑漆漆的,读书伤眼睛。”

    “方才并未读书。”

    “那郎君在做什么?”

    “……看晚霞。”

    裴瑕走?到白纱罩的灯座旁,拿起?火折,将房内的灯光一盏盏点亮。

    阒静的书房里逐渐变得明亮,沈玉娇瞥过那堆着一沓公文的书桌,将食盒搁在一旁的桌几上?,又?将里头的吃食一样样拿出来:“我以?为郎君这些时日公务繁忙,才无暇去后院与我用膳,没想到是一个?人在书房赏霞。”

    她半开玩笑的语气,试图粉饰这几日两人间的冷战。

    哪知话音方落,站在白纱灯旁的男人动作一顿,而?后放下火折子。

    隔着一张书桌,熠熠跳动的橘色烛光映入那双幽深的黑眸,裴瑕定定望着她,嗓音低沉:“我因何?不回后院,玉娘当真不知?”

    【79】

    【79】/晋江文学城首发

    沈玉娇嘴角的笑意凝住。

    在男人洞若观火的目光下, 她垂了垂眼睫,低声道:“是为了青青么。”

    裴瑕眉头折起:“青青是谁?”

    沈玉娇这才?恍然他连青青的名字都未问,就将人赶出去了。

    “青青就是那个新买的婢子。”她道。

    裴瑕下颌微绷。

    原来, 她知道症结在哪。

    可她既然知道, 还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口才?散去一些的闷意霎时?卷土重来,压得他心头愈发燥郁, 多?年的养气?功夫好似也如大厦将倾,岌岌可危。

    就在他沉息调气?,好歹克制住时?, 忽的又听那道轻软嗓音传来:“郎君是不?喜欢这种么?若是不?喜这种, 那我下回替你另寻别样的……”

    “沈玉娇。”

    男人沉冷的声线陡然响起, 沈玉娇一时?怔住。

    夫妻两载,他从未这般连名带姓地唤她, 可今日他却?这样喊她, 且那双直勾勾看来的深眸,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 黑涔涔, 寒厉厉,宛若透不?进?一丝光亮的万丈深潭,莫名叫她胆颤。

    然那丝冷戾只是一刹那, 眨眼功夫,他虽仍绷着脸, 眉眼间?还算澹然,语气?也恢复一贯冷清:“难道在玉娘心中, 我就是那等贪花好色之?徒?”

    沈玉娇被他问得心慌, 连忙解释:“没有,我没这样想过你。”

    “那你为何要往我房中塞女人?”

    裴瑕绕过书桌, 步履沉稳地朝她走?去,眸色深浓:“还是你觉得随便塞一个女人打发我,我就不?会再去烦你,更不?会再逼着你违背心意,委身于我?”

    “不?…不?是。”沈玉娇看着他一步步走?来,那道玉山般高昂的身躯逆着烛光,化作一道浓重的阴影,一点点将她笼罩住。

    哪怕他并未红脸,也并未呵斥,可这样的他,好似变得不?一样了,陌生,又叫她心慌。

    “郎君,我从未这样想过你,我只是……只是……”她脚步不?觉往后退,直到后腰抵着桌沿,险些将热汤都撞洒。

    裴瑕皱眉,未再逼近,而?是拉着她的胳膊,将人往身前带。

    沈玉娇陡然被拉住,险些跌进?他怀中。

    好在及时?稳住脚步,但那近在咫尺的胸膛以及扑鼻袭来的檀木香气?,还是叫她心口砰砰乱跳,思绪也变得混乱。

    偏生头顶还传来男人不?依不?饶的追问:“只是什么?”

    沈玉娇轻咬唇瓣,往后退了一步,待到心绪稍平,才?仰起脸道:“我是你的妻子,守真阿兄。”

    她眸光轻颤着,有心虚,有慌乱,有忐忑,还有几分害怕。好在来之?前,她确定今日的目的,是以一口气?撑在胸间?,叫她能在男人锐利的注视下,继续开口:“我既没法伺候你,自也不?能霸占着你,叫你自个儿苦熬。何况世家子弟屋里有几个通房美妾,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我知你是正人君子,却?也不?必那样苦着自己……我,我不?会妒的,真的。”

    裴瑕喉间?发涩,心下哂笑。

    她是不?妒。

    可他妒。

    想他裴守真,裴氏宗子,世家郎君,从小?到大无数赞誉围绕着他,而?他如今沦落到,去妒一个粗鄙不?堪的地痞无赖。

    何其可笑。

    “郎君?”沈玉娇见他不?说话,只那双看来t?的黑眸愈发深邃,那种陌生的慌乱感又悄然爬上心头,她又想往后退:“你怎么…不?说话?”

    后腰陡然被男人的手掌牢牢揽住,见她长睫惊慌地颤,裴瑕敛眸:“小?心烫着。”

    沈玉娇脚步这才?顿住,抿着唇,静静望他。

    裴瑕没挪开手,只垂下眼,语调平静无波:“你想我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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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夸你温柔体贴,还是夸你贤德大度?”

    “亦或是顺着你的意思,找几个女人来我房中,从此你不?必烦忧伺候我,我亦不?必去后院打扰你,你我夫妻,貌合神离,过这余生?”

    “玉娘,你是聪明人。难道你真的认为,你我的症结,是无法同房?”

    “你问问你的心。”

    裴瑕深深盯着她的眼,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玉娘,我对外可做正人君子,但在你面前,我是你的夫婿,更是你的男人。”

    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妻子的心里,住着别的男人。

    这也是为何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沈玉娇仿佛被他的过分冷静的目光摄住魂魄,而?他那字字句句,更如一只无形大手牢牢攥住她的心脏,越攥越紧,她快要喘不?过气?,眼睫也不?觉颤着,口中讷讷:“郎君,我…我……”

    见她眸光闪动,脸颊雪白,裴瑕闭了闭眼。

    半晌,他收回揽着她腰身的手,长长吐了口气?:“罢了,你还是没想明白。”

    他转过身:“你回吧。”

    看着男人宽阔背影,沈玉娇心下陡然一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步子就先?迈了上去。

    “郎君。”她从后抱住裴瑕,娇柔脸庞贴着他的背,嗓音微哽:“我想明白了,真的想明白了。”

    男人的身子猛然一僵。

    沈玉娇已顾不?上那么多?了,闭着眼,眼底隐约泛起湿意:“我既跟了你回来,我便是你的妻。过往的一切,我都会放下,彻彻底底地放下,真的,我想好了……”

    说到这,她心头陡然涌起一阵汹涌的酸涩,惊涛骇浪般袭来,叫她无比难过,难过到忍不?住落泪。

    晶莹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抑制不?住地从颊边滚落,她越先?克制,却?涌得越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泪水洇湿裴瑕的青衫,湿漉漉沾着他的背。

    终是不?忍心,他转过身,将妻子拥入怀中:“乖,不?哭。”

    明明是安慰,可这安慰却?叫她愈发难过。

    可难过有什么办法呢,要割舍一段感情?,过程必然是痛苦的。

    且她一时?也分不?清,为何会突然哭得这样凶。

    是在为负了谢无陵而?愧疚,还是为辜负裴瑕的信任而?惭愧,亦或是为她自己在哭——

    哭沈玉娇。

    为人女、为人妇、为人母之?外的,那个沈玉娇。

    裴瑕沉默地拥着妻子,手臂不?觉收得更紧。

    为了那个谢无陵,她竟哭成这样。

    但哭出来也好。

    泪出来了,压在心头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也都随着泪水离开。

    “没事的。”他低头,薄唇轻蹭过她柔软的额,待她哭得累了,他牵着她的手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下。

    沈玉娇哭到脑子都有些迷糊,待反应过来,惊觉她竟被裴瑕抱坐在怀中,臀下紧贴着他坚实有力的双腿。

    在他面前哭得这般失态,已经够丢人了,现下还像孩子被抱在怀里,她难为情?地要起身,哭久了的嗓音还有些细哑:“抱歉,我失态了……”

    她还看到了他浅色襟口,被她哭湿一大片。

    丢人,太丢人,她都是做娘亲的人了。

    “无妨。”

    裴瑕勾着她的腰,又将她摁回怀中,朦胧烛光下,如玉的眉眼蕴满温润:“都说至情?至近夫妻,你愿在我面前展露这一面,我心下欢喜。”

    在见到谢无陵与玉娘的相处之?前,裴瑕并不?觉得相敬如宾有何不?好。

    可见到他们俩相处后,裴瑕方知,日常与妻子相处,她外头都裹着一层壳,那壳是温柔娴淑、端庄守礼,堪称完美的世家淑女。

    沈氏无疑给他培养了一位很好的宗妇,可“宗妇”一词,更像个模糊的代?号。

    任何一位教养得当的娴静淑女,都可担任裴氏宗妇。

    可沈氏玉娇,世间?唯这一个。

    而?这世间?仅有的沈玉娇,现下在他的怀中,褪下那层体面的壳,显露那包裹在壳下的真性情?。

    一个会哭会闹,会委屈会难过,更会像个孩子般牢牢抱着他。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的感觉,明明心疼她落泪,可被她抱着哭时?,从身到心都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满足。

    他看着她哭红的眼睛与鼻尖,心好似也被她哭化了。

    那份被融化的爱意,融进?血液,沿着血管,传送到四肢百骸,到身体的每一处经脉,如同涌动的熔浆,叫他浑身滚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裴瑕忍不?住低头,薄唇落在她的眼皮。

    她轻颤一下,却?没有躲,而?是闭上了眼,纤细手指抓住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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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底深处那个声音发出一声喟叹,她的眼泪仿佛欢情?散,叫他难以自控般,沿着她眼皮往下一点点吻去。

    他动作轻柔地吻过她的泪痕,微微的咸。

    他又吻她的鼻尖,而?后是她的唇瓣。

    她今日抹着他喜欢的口脂,细尝有淡淡的花香清甜,叫人不?住索取更多?。

    太师椅足够宽大,好叫他完全将她拥在怀中,也方便他俯身,吻得更深。

    一开始,裴瑕只是瞧着妻子哭的模样可怜又可爱,想亲亲她。

    然而?唇舌缠绕之?后,那念头也随着津液交/融变得贪婪。

    人心本就贪婪,尝到一点甜头,便渴求更多?。

    何况她说,她已经想明白了。

    一个绵长缠吻结束,裴瑕离开妻子的唇。

    见她有气?无力靠在怀中轻喘,不?仅眼睛红,鼻尖红,这会儿连着双颊也红霞笼罩,唇瓣更是水光艳泽,他喉头不?禁轻滚。

    欲壑难填啊。心底那隐秘的声音沉沉道。

    修长大掌随之?牢牢扣住那把细腰,裴瑕的视线沿着她白腻修长的脖颈往下。

    那玉色衣领在交吻间?乱了,松松垮垮。

    仿佛能闻到,那虚掩着的雪色间?,盈盈散发的馨香。

    “郎君!”沈玉娇惊呼。

    下意识伸手去拦,男人头颅于身前缓缓抬起,削薄的唇含咬着一根纤细的系带。

    往常清冷的神色不?复存在,他望着她,眼梢潋滟着一抹薄红,哑声道:“乖玉娘,别再折磨我。”

    【80】

    【80】/晋江文学城首发

    来书房前, 沈玉娇便决意,今夜要将裴瑕带回后院。

    至于回到后院会发生什么,她也心知肚明。

    只是她没?想到, 天还没?全?黑, 晚膳也没?用,他便起了那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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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君, 这是书房……”她嗓音还透着发瓮的鼻音,低垂着眼,不敢看?他:“那黄芪乌鸡汤和桂花糕, 再不吃都要?凉了。”

    的确想吃些什么, 却并?非羹汤与糕点。

    “别怕。”

    骨节分明的长指抚过她丰茂的乌发, 裴瑕再次俯身,薄唇落在她耳畔:“这回若还紧张, 闭上?眼边是。”

    沈玉娇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肯罢休, 有些愣怔。

    而男人呼吸间的热意钻进耳廓, 低哑嗓音再次响起, 宛若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般:“难道玉娘不相信阿兄么?”

    沈玉娇被他的熱息拂得半邊身子都酥-麻, 眼睫低垂:“我信。”

    “那好,闭上?眼。”

    “……”

    想到重?修于好,必有这么一关, 沈玉娇迟疑片刻,还是闭上?了眼。

    窗外最后一丝晚霞被夜色吞噬殆尽, 静寂书房却是烛火辉耀,镏金鹤擎博山炉里燃着上?好的檀木香, 青烟袅袅, 幽香盈盈。

    几乎闭上?眼的下一刻,沈玉娇便被打?横抱起。

    她揪着男人的衣襟, 下意识睁开眼:“你……”

    “就猜到你会睁眼。”

    “你突然起身,我怕……”

    “我会让你跌着不成?”

    裴瑕看?她一眼,双臂稳托,步履未停:“这张椅小,主座那张椅宽敞些。”

    沈玉娇微怔,待领会他话中意思,双颊遽然滚烫,他竟然…竟然真的要?在书房。

    他怎的变得这般孟浪。

    这可是书房,读圣贤书、处理公?务的地方,怎能做那等荒唐事。

    他的规矩呢,礼数呢?是忍得太久,还是……被她气糊涂了?

    不等她想明白,身子就被裴瑕抱着,稳稳当当放在书桌上?。

    见他将公?文卷轴等杂物挥至一侧,沈玉娇双手撑着桌沿,心跳如鼓:“不然、不然还是回后院吧?”

    裴瑕深深看?她一眼,不语,只抬手,解开腰间系着的烟墨色缎带。

    “玉娘,闭上?眼。”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说了。

    沈玉娇眼眶泛红、眸光盈盈地望着他,试图叫他改了主意,可今日的裴守t?真格外心硬。

    他温声?哄着她“玉娘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墨色缎带不轻不重?地缠上?她的双眼。

    整整两圈,什么都看?不见,只依稀感应到一点朦胧微光。

    视觉被剥夺,其余感官便变得愈发敏锐,她无措地坐在紫檀木书案上?,怕摔跤,便不敢乱动,只抬起手,想抓个倚靠:“郎君……”

    “不怕。”裴瑕握住她纤细的雪腕:“阿兄在。”

    手被握着,沈玉娇心稍微定?了几分。

    可接下来,裴瑕再无其他动作。

    一时间,书房里也静了下来。

    “郎君,你在做什么?为何不说话。”

    “……”

    男人仍没?出声?。

    他站在桌案前,橘黄烛光的笼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面?无波澜,却以一种从未展露于人前的幽深目光,贪婪而放肆地游走在妻子清艳的眉眼、莹白的脸庞、婀娜的身段。

    视线触及那被他扯开一根系带,松松垮垮堆在身前,已失去遮蔽作用的藕荷色小衣,喉间愈发干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守真阿兄,你别不出声?……”沈玉娇有些慌了,这种感觉实在太古怪,她抬起手,想去扯蒙眼的缎带。

    下一刻,手腕被握住,双唇也被再次堵住。

    “唔!”她吓了一跳,张开的唇舌却给男人可乘之机,呼吸很快被掠夺。

    俩人面?对面?,她又?坐在桌上?,更方便他行事,单手叩住她两只腕子,另一只手也并?未空着,从后握住她的腰。

    五根长指很用力,似要?将她牢牢禁锢在掌心。

    她想喊轻点,可他吻得太过強勢,压根不给她半点开口的机会。

    藏书千卷的肃穆书房里,一时静谧无比,只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彼此急促的呼吸以及唇舌厮.磨間的津.液交換声?,這些細微響聲叫空氣裏的溫度愈发熾熱,靡豔暧.昧的氣息蔓延充斥于整個密閉的空間。

    先前那个长吻她还没?怎么缓过劲儿,现下又?来一记,且蒙着眼睛似乎比平常更为敏/感,沈玉娇坐在桌上?,只覺四肢綿軟,頭昏腦漲。当男人略带凉意的长指划过她颈后肌肤時,她瑟缩一下,嘴里也发出一声?细细的嗚咽。

    身前的男人似是啞声?笑了下。

    沈玉娇还没?分清是真笑了,还是她的错觉,身上?忽的一凉。

    新裁的玉色裙衫,宛若夏日皎洁的荷花瓣,一片片剥落。

    露出的蓮子,潔白生嫩,含在嘴里,细细品尝,淡淡甜香在舌尖彌漫。

    香汗不觉湿玉团,那被一掌牢牢把握的细腰,如拉滿的弓,不堪受用地往後弯。

    “守真阿兄。”她唤声?带着几分细细哭腔。

    想推开,推不开。

    手攀着他的肩,她衣裙散亂,他卻整整齐齐。

    哪怕看?不见,沈玉娇还是觉得羞恥,忍不住湿了眼眶,低低啜泣。

    男人停了下,高挺鼻梁蹭了蹭她沁着香汗的娇靥,嗓音沉啞:“怎么今日,这么爱哭?”

    “郎君,别在这……”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多?年来的闺秀教导叫她无法接受床帷之外的其他地方,何况这是书房,最不该亵渎的地方。

    身前的人默了片刻,亲了亲她的唇角:“我们是夫妻,没?什么好羞的。”

    他慢条斯理地哄着,薄唇厮磨在她的耳垂,熱息与唇舌将她的意识变得迷亂,劲瘦口口贴近。

    沈玉娇心头猛跳,喉咙还未发出一个音,他准确堵住她的唇:“玉娘。”

    他低唤了句,不带半分迟疑。

    沈玉娇闭上?眼,其余声?音都被男人的薄唇堵得很紧。

    蒙着眼睛的烟墨色缎子洇湿一小片,纤细玉指牢牢抓着男人的肩头。

    从去年五月,到如今八月,已过去一年多?。

    沈玉娇也不知是因为隔了一年多?的时间,身子才变得这样陌生,还是眼前这个她看?不清表情的,握著她的蹆,捉著她的腕,肆意口口的男人变得与从前不一样,是以才这样陌生。

    就好像,换了个郎君。

    从前敦伦,不是这样的。虽一次也耗好些辰光,却是不疾不徐,斯文温吞。哪像现下,仿若無休止地口口口口……

    书房门窗虽未落锁,却无人敢来打?扰。

    门口站着的景林和白蘋两人,一开始听不见里头说话声?时,还有些不安,难道娘子主动嘘寒问暖,郎君竟心硬至此,不理不睬?

    等白蘋壮着胆子凑到门边,听到那一阵细细的似哭似泣的声?音,心下大惊,郎君竟然把娘子气哭了?这还得了!

    然那哭声?听着听着就变了调,直听得白蘋面?红耳赤,难以置信。

    他们二?人竟然、竟然在里头……哎呀!

    她也不知该怎么说了,一会儿觉得“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这话果然极有道理,一会儿又?忍不住去想,平素最是循规守礼的夫妻俩,如何今日竟这般不知克制。

    “白蘋姐姐,你听到什么了?”

    景林好奇,也探个脑袋要?来听,被白蘋一巴掌拍开:“去去去,听主子们的墙角,不要?耳朵了!”

    景林捂着脸,很是委屈:“你不也听了么?”

    “我是我,你是你,你能跟我比?”

    白蘋和景林都是裴氏家生子,但白蘋年长一岁,是以一直将景林当弟弟看?,如今她双手一叉腰,两眼一瞪,拿出姐姐的威势来:“现下天也黑了,郎君有娘子陪着,一时半会儿肯定?没?你的事。你去厨房吃饭吧,顺带吩咐厨房烧两锅热水,晚些主子们要?用。”

    景林虽还没?成家,但也是个大小伙儿,一听“用水”,霎时明白什么,也惊愕瞪眼:“朗朗郎郎君……他他他他……”

    白蘋不客气又?拍他一下:“还不快去!”

    景林被拍利索了,红着一张脸:“是,是。”

    他忙不迭跑出院子,心头却仍是惊讶不已,夫人给郎君送的到底是补汤,还是迷魂汤啊?竟能叫一向清心寡慾的郎君在书房就难以自禁了,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夤夜寂寂,万籁俱寂。

    直到子时,兰麝盈房,露滴花开,莺泣方停。

    那条烟墨色缎子被取下,洇湿一片,不知是泪,还是汗。

    眼前虽没?了遮挡,沈玉娇仍阖着双眼,纤长睫毛湿漉漉地凝结着,她脱力地栽在裴瑕的怀中。

    不公?平。她意识模糊地想,太不公?平。

    她被他看?得彻彻底底,而他衣袍除了被她扯皱了些,仍是齐齐整整穿戴着。

    “嘟哝什么?”

    酣畅过后,裴瑕清冷的眉眼间都透着一丝餍足,嗓音也愈发温和:“累了?”

    沈玉娇咬唇,一张脸埋在他怀中,半晌才闷闷道:“我的衣裙……”

    “脏了。”

    裴瑕瞥了眼地上?那堆叠着华美裙衫,皱了,沾了汗与濃白。

    “明日让裁缝进府,弄脏一套,我赔你十?套可好?”

    沈玉娇本想说掉地上?哪有那么脏,转念一想他拿衣裙做了些什么,立马噤声?。

    裴瑕穿了半夜的衣袍终是解开了。

    那件宽宽大大的苍青色长袍将她从头到脚牢牢裹紧,又?将她从不堪入目的书桌抱了起来。

    沈玉娇以为他又?要?换地方,惺忪乌眸悚然睁开。

    从口口开始到结束,直至这时,她终于看?清裴瑕的模样。

    烛光暖黄,男人神情温润,除却眼尾残留一缕淡红,整个人就如平日一样,漱冰濯雪,明月清风。

    若不是口口还酸疼着,她都怀疑方才那強勢撻伐的,另有其人。

    裴瑕见她雾蒙蒙的水眸既慌又?惧地睁大,心生怜爱,又?觉好笑,“今夜不再要?了,抱你去寝屋沐浴。”

    他怎能这般坦然。

    沈玉娇偏过脸,闷声?道:“我这个样子,如何见人。”

    “若你身边婢子如此蠢钝,这时都不知避让,不如明日捆了发卖掉。”

    “……”

    沈玉娇一噎,回不上?嘴,但仍是气闷,低低咕哝:“都怪你。”

    裴瑕得了餍足,再看?妻子这小性子,只觉可爱,顺着她的话:“嗯,怪我。”

    说着,视线又?在怀中裹着青袍的娇柔身躯停下,轻笑一声?。

    感受到他胸膛的轻微震颤,沈玉娇愈发羞恼:“你还笑?”

    “只是忽然想到一件趣事。”

    “……?”

    “玉娘穿着我衣袍的模样,的确有些像莲子。”

    像莲子?沈玉娇柳眉蹙起,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笑。

    裴瑕也没?多?作解释,抱着她走出书房。

    夜色漫漫,天穹之上?那轮月,皎洁明亮,几近臻圆-

    翌日,寝屋内一片宁静,炉腹内香丸已燃烧殆尽,雪样霜灰烬冷,萦绕的余香里仿佛还残着几分靡艳气息。

    窗外已是秋阳高照,而那张檀木松鹤梅花架子床仍垂着帘,层层叠叠的薄纱绣竹纹帘帐后,一道纤细身影朝里侧卧着。

    那头乌黑如墨的发略显凌乱,虚虚铺撒着她细腻的肩背,缥碧色锦被掩在腰间,映着雪肌上?那深浅不一的红t?痕,宛若接天莲叶间偶尔探出娇丽姿色的芙蕖。

    只如今,这支芙蕖,睡得很沉。

    直到日头偏西,她才缓缓掀开倦懒的眼皮,望着陌生的床帐和寝屋,脑袋还有刹那的恍惚。

    待反应过来这是裴瑕的寝屋,昨夜与晨间的记忆纷纷涌上?脑海。

    抱她离开书房时,他说过,今夜不再要?了。

    她的注意力在后四个字,却忽略了前缀。

    不过歇息两个时辰而已,白日天光蒙蒙亮,他本该洗漱换衣,准备上?朝。

    哪知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又?覆上?来。

    她有些招架不住:“你骗人。”

    他道:“已过了一夜,这算新的一日。”

    说罢,安慰般吻了吻她的眼尾:“你继续睡,我自取便是。”

    沈玉娇揪着枕巾浑浑噩噩哼哼时,觉得或许真得去寻青云观的王道婆来府上?看?一看?。

    不然从前那个清心寡慾、半月一回的男人,怎变的如此贪。

    好在贪归贪,并?不会误了正事,见时间差不多?他收了势,又?替她稍作清理,便换衣离开。

    离开前,他好似还与她说了句话。但她实在累得厉害,身体和脑子都无法思考,很快就睡过去。

    现下醒来……

    他那时说了什么?沈玉娇躺在床上?想了半晌,没?想起来,也不去为难自己。

    她本想唤婢子进来伺候,坐起身,看?到露着的身子。

    深深浅浅的桃痕,主要?在胸前,其次是腰侧那几道指痕。

    昨夜在书房蒙着眼,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有多?用力。

    好几次,险些跌下去,又?被他捞回。

    明明他的声?音那样温柔,在她耳边哄着她,好玉娘,乖玉娘。

    难道真是旷了太久,控制不住?

    她抱着被子又?失神了好一阵,才撑着床沿,走到衣架旁将备好的新裙衫穿上?。

    屋内好似还闷着那阵味道,沈玉娇蹙眉,推开半扇窗。

    窗外天色明净,墙角还开着一株桂花树,花得不算繁茂,但香气足够馥郁。

    沈玉娇盯着这棵桂花树,心里盘算,还有五日,便是中秋。

    又?是一年中秋。

    去岁与她一起过中秋的那个人,与她碰杯,和她笑道:“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到如今,她有夫有子,父母亲人也在回程的路上?,她有了个堪称美满的家。

    而他,背井离乡,千里迢迢,独自来了长安。

    这偌大繁华的长安城,可有他的家?

    “娘子,您醒了?怎么不唤奴婢?”

    夏萤与冬絮说笑着往院中来,见着窗后静站着的那道身影,忙喜滋滋上?前:“方才锦绣庄送来好些时兴的缎子,说是郎君吩咐送来,给您裁新衣的。”

    “郎君对娘子可真好,送来的缎子一匹赛一匹的好看?,保管娘子待会儿挑花眼。”

    沈玉娇从桂花树收回目光,看?着两个婢子过年般欢喜的脸。

    冬絮和夏萤是从小伺候她的贴身婢子,既是主仆,也算知心玩伴,她们都异口同声?觉得裴瑕好,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现下天也亮了,那一关也过了,她的心也要?收回来了-

    这日傍晚,裴瑕下朝,照往常来到后院。

    那冷战的五日,就如没?发生过一般,在众人心照不宣中揭过去。

    裴瑕心情很好,回来抱着棣哥儿逗了好一阵,又?抱到沈玉娇身前,指着孩子的模样道:“孩儿越发像你了。”

    “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本就该像我。”

    “是这个理。”

    裴瑕道,忽又?说了句:“若是个女儿,定?然更像你。”

    沈玉娇微怔,待对上?那双看?来的黑眸,便知是怎么回事——

    果然府中大小事,都瞒不过他。

    她让奶娘将棣哥儿抱走,又?屏退屋内下人,才道:“嬷嬷说我得好生休养,频繁有孕,对身子不好,我才喝了避子汤。”

    昨夜与今晨,她记不清几回,却知回回都在深处。

    从前着急怀嗣,从未想过避子。如今已有子嗣,起码三年内,她不想有孕。

    听到她这话,裴瑕心头萦绕的那份郁滞霎时化开。

    原是担心有孕伤身,并?非为着那人。

    意识到自己竟妒到草木皆兵,他哂笑一声?,又?拉过沈玉娇的手:“嬷嬷说得是,你生棣哥儿极为不易,是得好好休养几年。但避子汤也是药,是药三分毒,日后还是别喝了。”

    沈玉娇闻言,掀眸看?他。

    她没?出声?,但裴瑕从她的眼里清楚看?到反问,难道你之后能不碰我?

    必然不能。

    昨夜今晨,风月缱绻,食髓知味。

    只恨从前不知其间妙处,错过太多?,好在往后还有长长久久。

    “不必忧心,有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沈玉娇好奇,嬷嬷也给她说了几个办法,譬如揉肚子,弄外头,算日子,但她总觉不够稳妥。

    裴瑕摩挲着她雪白的细腕,淡淡乜她:“办法我有好些,只你今日还能试?”

    待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沈玉娇耳尖染绯,忙不迭将手腕从他掌心抽出:“不能…我不能试了。”

    再试下去,是否有孕不一定?,伤身是一定?的。

    她这会儿腰还疼。

    裴瑕也知昨夜太过放纵,只她蒙着双眼,任他施为的模样实在娇媚动人。

    理智与慾念博弈着,最终还是顺着心底那个隐秘的声?音,贪婪索求。

    沈玉娇尽量忽视男人散着热意的视线,低下眼:“你容我养两日。”

    “昨夜,是我孟浪了。”

    裴瑕敛下眼底晦色,将她揽入怀中:“不着急,你慢慢养,我们来日方长。”

    沈玉娇也不知该如何应这话,轻轻嗯了声?。

    但过了两日,她便知道,在这种事上?,男人的话是不可信的,哪怕他是君子。

    那也是床下君子,床上?骗子。

    只要?将她的眼睛蒙住,他还是那样强势。

    而她看?着他的时候,他才放得温柔,克制,小心翼翼。

    总得来说,除了次日会略感疲累,鱼水和谐的确是促进夫妻感情的好法子。

    这回巡视河道的差事办得好,朝堂上?得了皇帝嘉奖,后宅中又?得偿所愿,裴瑕正是春风得意、万事顺心之时。

    唯一叫他觉着一丝遗憾,大抵是行至龙尾道,遗憾为何不是这两日遇上?那个谢无陵。

    风水轮流转,那日谢无陵在背后笑得多?畅快,今日他倒想看?他是否还笑得出来。

    大抵是不能背后念人——

    生出这遗憾的第二?日,昭宁帝便将裴瑕唤到紫宸殿,给了他一个恩典,准许他中秋佳节,带家眷入宫赴宴。

    须知中秋宫宴,得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携家眷入宫,与天子同庆。

    裴瑕叩谢圣恩,前脚踏出殿门,后脚便在御前总管笑吟吟的恭维中听到:“裴学士真是简在帝心,此次宫宴,除了三皇子手下那位谢长史是六品,其余皆是三品要?员。但那谢长史的恩典是三皇子求来的,您的恩典可是陛下亲赐的呢。”

    裴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得知谢无陵此番也会去中秋宫宴,他便不想带沈玉娇入宫,然转念一想,宫宴通常直至深夜才结束,

    这举家团圆的好日子,他一个人入宫,独留妻子与稚子在府中过节,这算哪门子的事。

    何况他是文官,席位与谢无陵那个武将是分列两侧,能见,挨不着——

    总不能投鼠忌器,日后有谢无陵的地方,他和玉娘都要?躲着藏着?

    凭什么?

    他与玉娘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谢无陵才是个那个三番五次、纠缠不休的无耻之徒。

    一番忖度后,裴瑕将中秋宫宴之事告知给沈玉娇。

    沈玉娇听到赴宴,笑应着:“好,我随郎君一起,孩儿年幼吵闹,明日送去舅母那住一晚。”

    裴瑕见她欣然答应,沉吟片刻,道:“谢无陵也会在。”

    沈玉娇眉眼间的笑意一凝。

    良久,她垂下眼睫:“郎君是何打?算?”

    裴瑕凝着她压低的眉眼看?了好一会儿,到嘴边的那句“你如何想”终是没?说出。

    时日尚短,她的回应,真话也好,谎言也好,大抵会叫他不悦。

    既如此,他替她拿主意:“你随我一起去”

    迎着妻子错愕的目光,他神情疏淡,缓声?道:“正好也叫外人知道,你我夫妻,琴瑟和鸣,情比金坚。”

    任何人都无法挑唆、离间、分开他们。

    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