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装打扮的虞昉一行回雍州,路上从荒无人烟,逐渐到热闹。

    有消息灵通的商人赶往榷场,争取在榷场开时大赚一笔。路上打尖地方少,天气冷,偶有附近村子的百姓在路边搭上简易草庐,卖些热水粗粮。

    寒意凛冽,路尽头出现了一队商队,草庐的摊主夫妻张大郎忙对妻子洪氏道:“又来客人了,你快出去瞧瞧。”

    洪氏瘦弱的脸上露出笑,赶紧用布巾抹了下手,急匆匆从土灶后走到门边,撩起打着补丁的粗布帘,看到外面的商队,一下睁大眼,回头兴奋地道:“他爹,好些人,估计得有上百!”

    张大郎跟着笑,笑完又泛起了愁,望着草庐中坐得满满当当的客人了:“咱们这地,哪容得下。容得下,也没拿得出手的吃食茶水。”

    虞昉端着破口的粗陶碗,不紧不慢就浑浊茶汤吃着杂面馒头,闻言放下碗,道:“我们用完了,将地让给他们。”

    “客人你们坐,你们坐。”张大郎赶紧道。

    走商路的客人手上有钱,出手也大方,茶沫子煮的浑浊茶汤,黑乎乎的杂面馒头,他们也不嫌弃。

    张大郎老实本分,外面天气冷,草庐中的炉子烧起来,方才有些热意,话里话外赶客,他很是过意不去。

    铃兰已经摸出钱袋,数好了茶汤馒头钱放下。虞昉道:“我们得趁着天亮时赶路,掌柜的你忙,难得有人来,你们好赚些嚼用过个好年。”

    张大郎哎哎几声,又是点头又是鞠躬,仔细收起了大钱。洪氏忙帮着收拾,铃兰提起旧布包袱皮,轻松搭在了肩上,虞昉低下头,率先走出草庐。

    在草庐外刷骡子的几人,忙着去套车,老钱袖着手,吸了下鼻子,望着逐渐走近的商队,咂舌道:“乖乖,竟然是骆驼商队!”

    虞昉跟着数了下,差不多有近二十头骆驼,骆驼驮着箱笼行囊,精壮的汉子前后护卫着缓缓走了过来。

    草庐是坐不下,瞧着他们的阵仗,也瞧不上张大郎的茶汤杂粮,草庐顶多帮着煮碗热汤。

    “你去,将黄羊卖给他们。”虞昉对老钱说道。

    他们还剩下七八只黄羊,收拾后装好了准备带回雍州府。天气冷,冻得硬邦邦,老钱这两天都对着冻羊流口水。

    老钱眼珠一转,立刻心领神会,虞昉是让他去借机打探。

    这次出来,虞邵南都被虞昉留下了,只带上了他与铃兰,其他人都是从军中挑来的好手。

    他们两人脸生,其他人跟着,都知道是虞昉出行了。毕竟她现在还病着,不宜声张,虞冯他们几人再不放心,想着毕竟在雍州府的范围内,只能作罢。

    老钱上前,离得尚有近半里远,就被人赶上前拦住了。

    “我们也是买卖人,准备进京去。”老钱脸上堆满了笑,连连抬手见礼。

    拦着他的汉子警惕看来,见他一脸的笑,其余人在套车准备离开,随口问道:“你有何事?”

    老钱道:“我们带了些黄羊准备进京,恐路上坏掉,自己也舍不得吃完,你们可需要?便宜得很,黄羊难得啊!”

    汉子立刻摆手,道:“不要不要,你快些让开!”

    老钱面露失望,塌肩缩脖,垫着脚尖往后张望。

    汉子脸色一沉,道:“你看甚,走开走开!”

    “这条道人人可走。”老钱嘀咕了句,见汉子要翻脸,忙讪讪让开了。

    后面的商队走了上来,一个裹着皮裘,管事模样的中年汉子过来,拿眼角斜了老钱一眼,问道:“何事?”

    汉子忙恭敬答道:“他自称是去京城做买卖的商人,要卖黄羊给我们。”

    中年管事咦了声,“黄羊?”他朝后看了看,马上奔回去,追着行进的马车说了几句。

    很快,他撒着脚丫子朝前跑来,指着老钱道:“你们的黄羊在何处,且拿来我瞧瞧。”

    老钱马上换上笑脸,“还是这位爷有眼光,这位爷等着,我这就去!”

    中年管事摆着架子,跟着老钱身后来到骡车边,看着他指挥人从骡车上掀开放着黄羊的箩筐。

    “都收拾好了,爷你看上去贵不可言,定当吃过不少黄羊肉,放心,假不了。”老钱赔笑恭维,提了一只黄羊腿在他面前晃。

    中年管事嫌弃退后两步,矜持地看了几眼,道:“黄羊倒是黄羊,就是不够新鲜。”

    “这位贵爷,我们要进京城去,路途遥远,这羊跟着到京城,都成一堆骨头了,哪敢拿出手。”

    老钱拖着羊腿,毫不掩饰自己的谗样,不舍的眼神在羊腿上流连,“唉,活不下去,只能去京城找找门路。”

    中年管事眼神微闪,似乎漫不经心道:“你们做何买卖?在雍州做不下去,在京城就能做下去了?”

    “我们贩卖皮子,京城的贵人才穿得起好皮。”

    老钱狡黠一笑,道:“猫有猫道,鼠有鼠路,京城贵人的门槛再高,咱们也有些门道。”

    中年管事瞥了两眼老钱,见后面的驼队已经到了草庐边,道:“行行行,咱不跟你废话,你有多少黄羊,咱都要了。你开个价。”

    老钱伸出双手,在中年管事面前晃了晃。

    中年管事眨了下眼,道:“一两银子,可。”

    “爷说笑了,十两一只。”老钱笑道,将黄羊腿放回了筐子里,“一两银子,咱自己也吃得起。”

    中年管事脸黑了黑,暗自骂了句老钱,瞧他丑归丑,到底不蠢。

    黄羊在市面上,差不多也要卖近十五两一只,卖给他们十两一只,也不算太贵。

    中年管事见老钱懂行,反而放心了些,不耐烦道:“都留下吧。”

    老钱立刻让人将框子搬下来,道:“还是爷有银子,这么多骆驼,一看就是有钱的人!”

    中年管事不接话,亲自去翻框子点数,老钱袖手跟在身后,不停地说个不停。

    “不知爷你们是做何买卖,可是去榷场?榷场那边要开了,只可惜咱们东家打定了主意,边关不稳,不想再留下。”

    中年管事本不答话,这时抬头朝立在骡车边的虞昉望去,努了努嘴道:“那是你们的东家娘子?”

    老钱顺眼看去,道:“是,咱们东家在京城,写信来让东家娘子跟着去。”

    中年管事紧盯了虞昉几眼,见她裹着皮袄,瘦削,不施脂粉,跟走南闯北的商人一般,很快便兴趣缺缺收回了视线。点好了黄羊,吩咐跟来的随从去取了银子,数了银锭交给老钱。

    十两一只的银锭,老钱每只银锭都咬了一口。中年管事看不下去,鄙夷地道:“雪花银锭岂会有假!”

    “是是是,是我没见过世面。”老钱收起银子,脸上笑开了花。

    驼队已经停下来,中年管事没再理会老钱,吩咐人将黄羊抬走,留下一只抬进草庐。

    张大郎洪氏很快被赶了出来,一群护卫拥簇穿着缂丝大氅的男子进了草庐。老钱在旁边上蹿下跳看热闹,护卫横刀在身前,冷脸厉喝:“看甚看,滚!”

    老钱瞧着护卫手上的刀,捂着钱袋往后退。虞昉他们也被驱赶,护卫冷着脸喊道:“赶紧走,别在这里碍事!”

    虞昉拉着铃兰忙上了骡车,老钱见状也爬上了车辕,一行人很快驶离。直到看不到草庐,老钱跳下车辕,爬进了车厢。

    “问出什么了?”虞昉问道。

    老钱掏出钱袋交给铃兰,神色难得凝重了几分,道:“他们警惕得很,几乎不接我的话。哪怕我主动透露口风,称将军是去京城的东家娘子,那人也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虞昉唔了声,道:“你且仔细说来。”

    老钱将他与中年管事的对话,认真回忆着说了:“属下瞧着他们,应当不是商人。从护卫手上的刀柄来看,属下能断定,里面装着陌刀。”

    虞昉沉吟着,从铃兰手上接过雪花银端详着,道:“一行人进退有度,且纪律严明。骆驼卧下之后,驼背上的行囊未曾解下,如此看来,里面应当未曾装着重物,无需让骆驼歇息。另外,你说去京城做皮子生意,有自己的门道,那人也没问,他对京城建安城应当不甚了解,不敢多说,怕说多露出马脚。黄羊十两银子一只,他眼都不眨买了,给的是崭新银锭。这是不曾标记的官银。”

    老钱道:“是,先前我借着查看真假,每只都咬了一口,银子是真,却未看到有任何的标记。”

    除非是绞开的碎银,无论官私,银锭上都有记号。银锭上有雪花,表明银锭刚铸好,不曾使用转手过。避开刻上标记,乃是不透露来历。

    虞昉将银锭交给铃兰,道:“能铸银子,还能不刻字,身份非同一般。护卫虽霸道,到底未真正动手。给了你银子,就是不欲节外生枝。”

    她将车窗拉开一条缝,探头出去张望,眼前是绵延荒芜的山,山不算太高,山上积着雪。翻过山,便是西梁的地界。

    “你让斥候沿山去打探,要小心,我们人少,要快些离开。”虞昉道。

    老钱应是,他对周围的地形熟悉,神色微变,压低声音道:“将军可是怀疑,他们不是商队,而是西梁人?”

    虞昉道:“是,他们绝不是商队,是五皇子梁恂亲自来了!”

    老钱脸色大变,失声道:“梁恂肯定带着精兵,那咱们还如何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