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对门邻居
主任办公室在楼上, 顶头上司召见,沈祀不敢怠慢,穿上白大褂就过去了。
沈祀虽然是谢主任招进来的, 却没有见过本人。面试是电话面试, 录取通知发的邮件,报到那一天对方不在,还是张风开帮忙把资料录入的系统。
沈祀敲了两下门,里面传出一个年轻温和的男声:“进来。”
谢主任看上去二十七八年纪,梳着大背头, 眉眼俊秀, 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 看上去斯斯文文,不像医生, 更像哪家的公子哥儿。他身后的白墙上挂着一块实木雕花牌匾, 用毛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一见生财。
好匾额!
沈医生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
“小沈?”谢主任开口拉回他的思绪。
沈祀规规矩矩叫了一声:“谢主任好!”
“你是我招进来的, 不用这么拘禁。”谢主任笑着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
沈祀坐下:“不知道谢主任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问问工作还习惯吗?”谢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和蔼。
“挺好的。”沈祀实话实说,“薪资很丰厚。”
刘春花那一万绩效还没花完, 周小宁的绩效奖已经到账了, 一共三万块,还有这次出外勤的奖金,听张风开的意思,肯定也不会少, 沈医生满意极了。
谢主任笑了,状似不经意地问:“殍是你带回来的?”
张风开刚叫了他一声哥, 沈祀没有吃独食的习惯,赶忙道:“您是说阿飘吗?是我和张医生一起找到的他。”
谢主任啧了一声,张风开几斤几两他还不知道吗?别说抓饿鬼了,能让饿鬼多嚼几下,都算他本事。
“那个,谢主任,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沈祀有些迟疑。
“什么?”谢主任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吹了吹。
沈祀语气诚恳:“阿飘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地下室常年不见阳光,不利于维生素吸收,长此以往容易长不高。所以我想问问能不能把他安排去别的病房,能晒到太阳的那种……哎,谢主任,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谢主任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他咳了两声:“好,我知道了。”
“谢谢谢主任。”沈医生给他鞠了一躬。
谢主任:……
“不客气,你忙去吧。”
解决了阿飘的病房问题,沈医生步履轻快地出了主任办公室。
他前脚刚走,后脚办公室里便凭空出现一个男人。对方身材高大,目测超过一米九,大夏天的穿一身黑西装,眉眼锋锐,长发如瀑。
“就是他把饿鬼抓回来的?”男人声音低沉。
谢必安懒洋洋地把腿架到办公桌上,丝毫没有刚才和沈祀说话时的严肃模样:“是啊,新来的夜班医生,姓沈。”
“他魂魄的味道很特别。”男人指出。
鬼和人不一样,鬼闻不到大部分气味,却能闻到活人灵魂的味道。小孩子的魂魄干净透彻,不带一丝杂质;经常做好事的善人魂魄如花朵般芬芳;而嫉妒,贪婪,残忍的魂魄就像罂粟,是恶鬼的最爱。
“他很香。”谢必安的语气并不轻佻,只是在陈述事实,“但不是好人的那种香,我从未在其他活人身上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他不排斥,却也不迷恋,因此在这一点上没有给予太多关注。
“有沈祀的资料吗?”男人问。
谢必安把桌上的平板扔过去,对方单手接住,上面记录了沈祀前二十三年的生平。
男人快速浏览了一遍,深深蹙眉:“他是个孤儿?父母呢?”
谢必安耸耸肩:“不知道,生死簿上就写了这么多。自从轮回井被封以后,地府的气受影响,连生死簿也越来越不准了,缺字少页的情况又不是只有这一次。”
“你当初怎么想到把他招进来的?”男人又问。
谢必安也有些奇怪:“我当时在好几个招聘网站上都发了招聘启事,但最后只收到他一份简历。”
“有人做了手脚?”男人脸色微沉。
“可能性不大。”谢必安早考虑过这一点,提醒,“仁爱医院又不是普通医院。”
男人一时无言,片刻后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位沈医生?”
这回轮到谢必安沉默,要说简历的事纯属巧合,普通人可不能让饿鬼乖乖束手就擒。
“我让张风开盯着他。”谢必安说。
男人点点头又问:“地下那个最近还安分么?”
谢必安抄起桌子上的招财猫摆件,想了想又放下了,换成纸巾丢到他脸上,破口大骂:“姓范的,你他妈给我适可而止,老子刚回来连觉都没睡一个,就被你审犯人似的问东问西,拉磨的驴也不是这么使唤的!”
“你一个鬼差睡什么觉?”男人接住纸巾,丝毫不见动怒,似是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乐意,不行?”谢必安的眉毛高高扬起。
“行。”男人把纸巾放回桌上,“那你睡觉,我去看看。”
他这样谢必安反而不好再发作,冷冷哼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走走。”
“不睡觉了?”男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不是你说我一个鬼差睡什么觉吗?”谢必安没好气地拉开门,“官大半级压死人,早知道就留下面不上来了,现在倒好,被姓范的骑头上,册那……”
同一时间,苏七月也回了住处,到家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掏出手机,打开一个名为“易大师教你看风水”的微信群。
鬼电梯事件后,苏七月就给自己报了个线上大师班,费用只要9999。群主易大师定期会在群里讲解道家思想,易经八卦,风水堪舆。苏助理也由此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并且具有一定经济基础的好(冤)朋(大)友(头)。
群主每周只上一次课,剩下的时间群友们会分享自己听说过的一些不可思议事件,像女厕所的鬼头拖把,学校消失的十三个阶梯等等。
是七月不是七个月:哥们儿这次出差遇到的真家伙,大伙儿给掌掌眼![视频]
群里很快有人冒泡。
群友甲:七个月这啥啊?
群友乙:是啊,画面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七个月你帕金森了啊?
苏七月原本还挺洋洋得意,看着屏幕上不断冒出的对话气得肚子都大了一圈:你才帕金森,你全家都帕金森!货真价实的水鬼,怎么样没见过这么多吧?
群友丙:水鬼长这样?我去年上影视城旅游的时候,看到的群演丧尸跟这差不多。[图片][图片][图片]。
群友丁:嘿,还真是。七个月,大伙儿都不差钱,但你请演员扮水鬼过分了啊!
底下一连串过分了,苏七月有口难言,算了爱信不信,他丢下手机洗澡去了。
微信群里嘻嘻哈哈了一阵很快又恢复平静,群主易大师的心里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易大师虽然卖网课,但和那些骗子神棍不同,他是有真本事的,尽管不多,可也足以让他看出苏七月视频里“水鬼”的不对劲。
易大师关掉微信,转头将视频传到了佛道论坛上。
【有没有道友帮忙看看这玩意儿是啥?[视频]】
易大师就是个半路出家的野道士,无门无派,在论坛的等级很低,因此这条帖子并未引起太多人的关注,不多久便沉了下去。
他见一直没什么人回复,就也不再关注,打算先讲今天的课,等结束以后再问问发视频的那个学员怎么回事。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结果上到一半儿,朋友打来电话:“易建国,快看论坛!”
易大师一愣。
“你发的那条帖子,炸了!”朋友激动得冲着话筒大吼,差点没把他耳朵震聋,“三大派的人都出现了,我说易建国你上哪儿找的视频……”
易大师顾不上听朋友哔哔,挂断电话,在群里说了句今天的课提前结束,下次补上,便匆匆打开佛道论坛。果然才不到半小时,他的帖子后面就多了个红彤彤的爆字。
【好重的阴气,这视频里的阴气都快溢出屏幕了!】
【看着像水鬼……】
【楼上哪个派的?这点眼力都没有!看清楚,那是地煞!】
【楼上不要危言耸听,你以为地煞是大白菜啊,满大街都是!】
【我比较好奇,如果是地煞的话,视频里起码两三百只了,拍摄的人还活着吗?】
【肯定活着啊,不然这视频怎么流出来的?】
【放屁,一只地煞就够喝一壶的了,别说这么多只,你以为是大罗金仙转世啊,还能活着!】
【所以这肯定不是地煞……】
论坛里吵得不可开交,短时间内便筑起了高楼,终于吸引了管理员的注意,能在佛道论坛里当管理员的自然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普通天师。
管理员随手点开视频,下一秒便被画面里挤挤挨挨的鬼脸震住了,他抖着手拨了个号码:“喂,师兄吗?我找掌门,有急事!”
那个最开始说是地煞的层主同样紧急联系自家长辈:“爷爷,您快看佛道论坛,出大事了!”
佛道论坛聚集了全国各地的天师,僧侣和野生捉鬼人,平时大家都忙着三次元赚钱,偶尔上来灌个水,冷冷清清,很久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了,因为一次性涌入的用户太多,网站差点直接崩溃。
【确实是地煞。】
【楼上这个ID,卧槽,不会是我想的那位大佬吧!】
【楼上你TM卧槽谁呢?对我爷爷放尊重点!】
【大佬莫怪,我就是太激动了QAQ……】
【应该是水鬼化煞,只具人形而无人貌,化煞的时间不会特别长,大概率不超过十年。】
【就算不长,但数量这么多,即便茅山派的开派祖师爷在世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不用说拍视频了。】
【我茅山不行,你全真就行了吗?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年轻搞拉踩那一套,hetui!】
【牛鼻子你敢啐我!】
【就啐你怎么了?Tui,tui,tui!】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稍安勿躁,听听正一道的张大师怎么说。】
【开着车把地煞撞飞,这是哪家的道法?我竟不曾见过!】
几个大佬一出现,原本吵吵嚷嚷的天师们瞬间安静如鸡,专心看大佬分析,直到此时才有人忍不住问:【开车把地煞撞飞很厉害吗?】
【车能撞飞鬼吗?】
【不能。】
刚打下这两个字,那人便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既然地煞比鬼厉害,又怎么可能被区区一辆汽车撞飞呢?
真实情况是地煞的力气非常大,别说汽车,就算坦克来了,都没法把它轰走,没有术法加持,纯物理攻击可奈何不了地煞。
【所以开车的到底是谁?】
龙虎山正一道道观内,老观主张秋义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忽然他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弟子张风开发来的微信:师父,我回仁爱医院了。
张秋义一惊,手先于脑已经把话发了出去:徒儿,你还活着啊?
张风开:……
他一个视频电话打过去:“师父你失去我了!”
张秋义讪讪:“我也不知道你遇上饿鬼竟然还能活下来啊……”
张风开冷哼。
张秋义赶忙顺毛捋:“真的,我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偷偷哭了一场,不信你看我眼睛!”
老爷子把垂下来的白眉毛撩上去,露出微微泛红的眼眶。
张风开见状心里也不好受:“对不起师父,徒儿让你难过了。”
张秋义别过脸偷偷松了口气,他这个小弟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哄。
“对了,徒儿,你看佛道论坛的那条帖子了吗?我怎么觉得视频里的背景有点像陶庄啊?”张秋义纳闷。
视频?
张风开一头雾水地点开论坛,熟悉的老宅,熟悉的水娘娘,还有熟悉的泥头车……
“师父,不是像,这就是陶庄。”张风开一边看视频,一边回答,“我也在现场哩!”
张秋义眼前一黑:“你这次出去遇上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张风开抓抓脸颊:“也就饿鬼和地煞,别的没了。”
“也就!”张秋义觉得他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老观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那你最后怎么逃出来的?开车的人是谁?”
一提起这事,张风开瞬间来了精神,与有荣焉:“我同事,饿鬼也是他抓的哩!”
张秋义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饿鬼又不是水鬼,说抓就抓。
张风开提醒:“师父,我还活着。”
是啊,他的小徒弟还能跟他打视频,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他是哪一派的高人?师承何处?”在张秋义看来,有此大神通的人必定家学渊源,十之八/九背后站着某个隐世家族或者大派。如果能成功拉拢对方,他们正一道指不定就压过茅山全真,成为天师界第一大派了!
张老观主激动得苍蝇式搓手手。
张风开挠挠头,说了一句让张秋义差点把手机扔了的话:“沈医生不相信世上有鬼。”
就在佛道论坛和各家各派热火朝天探讨开车人来历的时候,话题主角沈医生正毫无所觉地继续当他晚八早四的夜班社畜。
沈祀从邮箱里翻出第二位病人的病历。
二号病人刚来医院没几天,名叫许攸,男性,今年二十二岁,病情一栏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失忆症。
大部分人会觉得失忆和精神病完全不沾边,其实这种认知是不正确的。从学术上说,失忆根据成因的不同,可分为器质性失忆症和心因性失忆症,前者一般是因为脑部受创,而后者就属于精神疾病的范畴了。
所以当沈祀看到许攸的病症是失忆时并不觉得奇怪,只觉得棘手。
失忆就意味着病人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想要打开对方的心扉,唤醒沉睡的记忆,只能从他身边的人入手。
沈祀带上查房记录本,推开了二号病人的病房门,然后直奔卫生间。
“沈医生?”一道轻柔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沈祀猛地回过头。
“您这是?”许攸诧异。
沈祀转了转门把手,冲他微笑:“没事,我看看卫生间的门有没有装反。”
许攸:?
“你知道我?”沈祀在椅子上坐下来,有些惊讶。
许攸笑着点头:“我听医院里其他病人提起过您。”
和周小宁比起来,许攸可太有礼貌了,或许是失去记忆的缘故,他的反应有些慢,说话的语速也很轻缓。
他穿着干净的白T恤牛仔裤,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没烫头也没纹身,黑发软软地搭在额头上,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小鹿眼,头上缠着一圈纱布,据说失忆前伤到了脑袋。
“他们都说我什么?”沈祀好奇。
许攸脑子里闪过鬼物们的窃窃私语。
“知道新来的沈医生吗?”
“哪个沈医生?”
“就是那个把长发鬼冲进化粪池的沈医生!”
“啊!!!不要在我面前提沈医生,我害怕!”
“我也是!他前段时间还把负一楼的吊死鬼吓得连夜卷铺盖投胎了!”
“别说了,知道周小宁那孩子吗?沈医生竟然把他洗刷干净挂在太阳底下暴晒,简直丧心病狂!”
“谁说不是呢,二层的郑家栋好不容易化身厉鬼,本以为可以出去找妻子报仇了,结果半路遇上沈医生,硬生生被吸成了鬼干,差点投不了胎……”
想到这儿许攸的身体忍不住抖了抖,他看着沈祀的眼睛,万分诚恳地说:“他们说沈医生医术真好!”
沈祀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许攸:……
成年人之间的客套结束,沈祀问起许攸的病情。
交谈下来,沈医生发现二号病人虽然失忆了,但生活常识还在,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能自理,和正常人无异。日常交流也并无障碍,听说读写能力健全,他丢失的是过往二十二年的经历。
“其实人没有回忆也可以继续生活下去。”沈祀实话实说。
许攸摇摇头:“我感觉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许攸的病房在一层,死后几乎没什么怨气,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某件事情,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渐渐的,这件事情成了一个深重的执念,导致他滞留在仁爱医院里无法投胎。
大概是怕沈祀不理解,他举了个例子:“比如哪天沈医生您忘记了银行卡密码,并且柜员告诉您除非自己想起来,否则卡里的三万多块钱永远也取不出来……”
沈祀厉声打断:“可以了,我理解了!”
“是,是吗?”许攸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说话都磕巴了。
“是的,非常理解。”沈医生拍拍他的肩膀,郑重承诺,“放心,我一定帮你回忆起每张银行卡的密码,保证一个数字都不会漏!”
许攸感动极了,直到沈祀大踏步走出病房才发现有哪里不对,他想记起来的不是银行卡密码啊……
沈祀回到办公室,又看了一遍许攸的病历。
许攸因为失忆,病历上记录的内容也少得令人发指,家庭住址没有,家属联系电话没有,只有一个从前的工作单位,是一家名为银色火的酒吧。
沈祀在某点评app上搜了搜这家酒吧的信息,晚上九点以后才营业,一直到凌晨四点歇业,嚯,比他还少上一个小时班。
店家放出来的图片灯红酒绿,男男女女随着重金属音乐摇头晃脑,花花绿绿的灯光一打,一个个看上去跟水娘娘一样。
沈医生深深拧起眉,初次见面他对许攸的感观很不错,安静温和气质干净,因此很难想象对方竟然会去闹腾的酒吧做驻唱。
思索间,张风开呜呜咽咽地走进办公室。
“怎么了?”沈祀一脸关心。
张风开把鲜血淋漓的手指举到他面前:“被咬了。”
沈祀也是一惊:“被谁?”
张风开委屈又害怕:“阿飘。”
沈祀看向同事的目光充满了同情:“要不我帮你包扎一下?”
张风开哭着点点头。
他只是按谢主任的吩咐把阿飘从负三层调到地上九层,结果刚打开门就被咬了。少年叼着他的手指就像叼着一根棒棒糖,张风开差点当场晕过去。好在对方只咬破皮肤吸了点血,倒没真把他吃了。
“阿飘的异食癖你打算怎么治啊?”沈祀一边帮他擦碘伏一边问。
张风开:……
他想说谁特么给饿鬼治吃人的毛病啊,但想起沈祀坚定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不是每一个病人都能出院的。”
像饿鬼这种级别的大鬼,根本不存在转世投胎的可能,它们只会年复一年地被囚禁在仁爱医院里,直到几百上千年后彻底魂飞魄散。
沈祀听他这么说倒没反驳,精神病也是病,就算医生的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把所有病人都治好,想了想问:“陶庄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陶庄就像一棵扎根极深的老树,表面看着风景秀丽,与世无争,内里早就已经烂透了。沈祀还挺希望警方能把这棵树连根拔起,削掉烂根,再好好消消毒,灭灭菌。
一说起这个,张风开手指头都不痛了,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沈哥,你知道陶晓蕴的生母是谁吗?”
沈祀挑眉:“难道不是陶大功的妻子?”
张风开摇摇头:“陶大功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陶筱纭,两人相差三十岁。”
沈祀愣住,心里生出一个无比荒谬的猜测:“陶晓蕴的妈妈不会就是……可陶黎说那个妹妹很早就病死了。”
张风开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悲哀:“她不是病死,而是怀孕了。”
陶大功酒后□□了幼妹,并让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规矩不能坏。
坏了规矩的女人要被沉塘,男人要被关祠堂,为了“挽救”妹妹,也为了“挽救”自己,陶大功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他把陶筱纭关进阁楼里,对外宣称她病了,而陶大功的妻子与他结婚多年一直没有生育,便借此假装怀孕。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李代桃僵,陶晓蕴就这样成了陶大功夫妇的孩子。
“陶筱纭因为长时间的精神压迫难产而死,至于陶大功的妻子……”张风开顿了顿,“她是淹死的。”
“淹死的?”沈祀皱眉。
“对,她淹死在了洗脸盆里。”张风开的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不止她,还有陶大功的母亲,以及其他一些知情人。
陶黎说二十年前的那次失踪是水娘娘报复,并非凭空猜测,因为这些人的死或多或少都和水有关。”
张风开沉吟:“沈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陶筱纭的鬼魂在作祟?”
“不可能。”沈医生有理有据,“如果是陶筱纭死后变鬼复仇,她最该杀的就是陶大功,为什么陶大功没死?
“所以我更倾向于是陶大功杀人灭口,为了逃脱罪责,把脏水泼到水娘娘的头上。”
张风开听他这么说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的,不过陶大功已死,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这些事情都是陶晓蕴说的?”沈祀问。
“你怎么知道?”张风开惊讶。
“猜的。”沈祀笑了笑,“最先说陶庄有异食癖的那个病人家属应该也是她,包括我房间床上的那些划痕同样是她干的,就为了提醒我们小心(被装进)柜子。”
张风开竖起大拇指:“沈哥你太牛了!陶晓蕴无意中撞见陶大功酒后发疯,他把水娘娘当成了陶筱纭,向它忏悔,向它表白,这才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
得知父亲竟然暗恋亲妹妹,而自己还管这样的畜生叫爸爸,简直把陶晓蕴恶心得不轻。
她想把这一切都公之于众,想让所有人看清陶大功道貌岸然下的丑陋嘴脸,但后者是陶庄的主事人,是规矩的制订者,没有人会相信她。
于是陶晓蕴开始装疯卖傻,离陶大功远远的,还用水娘娘的故事作为诱饵,告诉仁爱医院陶庄有吃人的厉鬼,希望能联合外面的人一起推翻陶大功的统治。
陶晓蕴不知道饿鬼殍的存在,在她的认知里,患有异食癖的“病人”从始至终都是水娘娘。
“陶庄即将被开发成新的旅游度假区,按照规定,里面的人也都应该迁往其他地方安顿。原本那些人还不愿意离开,陶大功的事情暴露以后,所谓的规矩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现在没人想再留下了。”张风开忍不住有些唏嘘。
“对了,还有那些水娘娘呢?警方处理了吗?”沈祀又问。
“处理了。”张风开撒谎撒得面不改色。
警察当然对付不了地煞,真实情况是苏七月的那个视频在佛道论坛爆火后,道门有头有脸的几家因为拉踩的事吵起来了,谁也不服谁。用张风开师父的话说,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最后各掌门亲自下场,带领众弟子前往陶庄清理水娘娘,以证明自家实力绝不比其他派差。
沈祀闻言彻底放下心:“省了纪老师他们不少麻烦。”
张风开神情古怪:“沈哥,我怎么感觉你还挺关心纪总的。”
沈祀一脸理所当然:“他是我金主爸爸啊。”
从陶庄回来当天,纪浮光就给他转了第一个月的兼职工资,不多不少,正好两万块,瞬间把沈医生那颗满是铜臭味的心腐蚀得千疮百孔。
张风开想起纪浮光买的那张桃花符,再看看面前掉进钱眼里的他沈哥,忽然对纪少爷充满了同情。
*
当晚沈祀回到出租屋,开门的时候不小心把钥匙掉到了地上,他弯腰去捡,看见对门的地垫上摆了一双锃亮的男士皮鞋。
咦,已经住进来了吗?
沈祀所在的这个小区年代久远,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老头老太和像他这样贪图房租便宜的年轻打工仔,一层住不了几户人。
沈祀打算明天买点东西拜访一下新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和新邻居搞好关系总没有错。
洗完澡对着电风扇猛吹了十分钟,沈医生躺在床上刷了会儿朋友圈,再返回微信界面的时候,发现有条未读的消息。发信人是他那位毕业后自主创业,成立“小蚂蚁命运有限公司”的大学同学。
AAA十元一卦,团购九折:小四,下个月八号有空吗?
沈祀现在晚上值夜班,白天要当纪浮光的保镖,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还真不一定抽得出空。
但他和“小蚂蚁”关系不错,刚毕业那会儿对方还问他要不要入伙,也算很为他这个朋友考虑了,想了想回复:怎么了?
凌晨四五点,沈祀没等来那头的消息便先睡了过去,第二天中午简单蒸了俩包子,从冰箱里拿出牛奶,草草对付一顿。
吃过午饭,倒了垃圾,他看了看桌子上原本打算给罗秀的香蕉,发现还没烂,提着敲响了对面邻居的门。
沈祀只敲了两下,正准备敲第三下的时候,门开了。
他没想到屋主来得这么快,还有些惊讶,等看清对方的面容后,惊讶变成了震惊:“纪老师?!”
纪浮光穿着丝绸质地的中式家居服,胸袋上方绣了三片暗金色的竹叶,清雅又矜贵。
“是我。”他朝沈祀点了下头,侧过身,“进来坐。”
纪浮光的这间屋子比他的要大一些,统一的硬装,瓷砖地面粉刷的白墙,简陋得不得了。然而里面的家具,从桌椅到照明再到窗帘和地毯,连沈祀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价值不菲。
肆意打量别人的住处是十分礼貌的行为,沈祀很快收回视线:“纪老师今天没去上班?”
纪浮光笑笑:“我在哪里上班都一样。”
沈祀顿时想起对方拥有的商场写字楼以及一大片亟待开发的度假区,哦,人家还是沪大的名誉教授……可恶,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参差吗?
他把带来的香蕉递给纪浮光:“男人应该多吃香蕉,不容易得痔疮。”
说这话的时候,青年琥珀色眼睛亮晶晶的,真诚极了,丝毫看不出送三块钱一斤的香蕉是因为他抠门。
纪浮光并不戳穿他,轻咳一声掩下眼底的笑意:“谢谢沈医生,不过我没有痔疮。”
沈祀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他的臀部,丝绸的垂坠感很好,剪裁合体的家居裤包裹住纪浮光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再往上是……
沈医生的脸颊微红。
“吃过午饭了吗?”纪浮光让他随便坐,自己进了厨房,“没有的话,一起吃点?”
“纪老师还会做饭?”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会,管家让人送来的。”纪浮光实话实说。
沈祀偷偷松了口气,还好,否则一个男人长得好看又有钱,还会做饭,简直太可怕了!
“吃过了。”怎么说纪浮光也是他的雇主,在雇主家里蹭吃蹭喝,沈医生觉得不大好。
几分钟后,沈祀面前放着一碗红豆双皮奶。
“纪老师怎么想到搬这儿来了?”美滋滋吃着甜点,沈祀问出心中的疑惑。
“原来的房子打算重新装修一下。”纪浮光放下筷子,微微一笑,“再说,住得近一些,沈医生也好保护我。”
说保护我三个字的时候,还十分应景地咳了两声,俊逸的眉宇间透出一丝惹人心疼的孱弱。
沈祀的脸忍不住又开始发烫,这时手机传来震动,打开一看,是“小蚂蚁”。
AAA十元一卦,团购九折:小四,下个月八号同学聚会,你来不来?
同学聚会?
有一说一,沈祀不是个多么恋旧的人,他似乎一直都在往前走,很少回忆过去的人或者事。小学高中的同学聚会他不是忙着学习,就是忙着兼职赚钱,也都没有参加。
没等来他的回复,“小蚂蚁”很快又发了新的消息。
AAA十元一卦,团购九折:这次聚会是我发起的,小四你可一定要来给兄弟撑场子啊,吗喽拜托.jpg
沈祀挑眉。
“怎么了?”纪浮光注意到他的神情问。
沈祀如实说了:“我以前的大学同学组织了一场聚会。”
“什么时候?”纪浮光抿了口清茶。
“八月八日。”沈祀有些不好意思,“纪老师,那天我可以请假吗?”
纪浮光笑道:“当然可以。保镖只是一份兼职,你的时间是自由的。”
沈祀神色一松,他看过了下个月八号正好是周六,医院那边休息,于是回复“小蚂蚁”:OKK.
AAA十元一卦,团购九折:小四你真的太好了,爸爸爱你,么么哒![红包]
沈祀脸上不自觉浮起一抹浅笑,他没去点那个红包,反手发过去一个小猫嫌弃的表情包。
青年本就柔和的眉眼此时变得更加温暖,宛如一个不断往外散发着热意的小太阳,纪浮光忍不住问:“关系很好的同学?”
沈祀重重点头:“嗯。”
他从小到大跟周围人相处得都不错,福利院,小学,中学,大学,兼职……学习认真,工作踏实,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沈祀,然而一旦脱离了所处的交际圈,他们对他的印象很快就会淡去,而沈祀同样也不再想念。
马楼,也就是“小蚂蚁”,是为数不多毕业后还和沈祀保持联系的人,原因无他,两人做了四年寝室室友,上下铺睡了四年。
“用马楼的话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睡出感情来了。”沈医生最后对他和小蚂蚁的革命友谊做了总结。
咣当——
纪浮光碰翻了手边的杯子,清亮的茶汤洒了出来。沈祀赶忙抽出纸巾帮忙把桌子擦干净,又扶起杯子,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没碎,这杯子一看就很贵……”
“还行,沈医生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个。”纪浮光心不在焉地说。
“不用不用。”沈祀赶忙拒绝,来新邻居家连吃带拿算怎么回事?
一刻钟后,沈医生告辞离开,手里捧着纪老师给的一看就很贵的杯子。
沈祀站在门口,摸摸鼻梁上的小痣,迟疑地问:“纪老师,你今晚有空吗?”
纪浮光眉梢微扬。
第28章 酒吧
晚上九点, 一辆奔驰SUV停在了银色火酒吧外头,门口的侍应生殷勤地帮忙拉开车门,然而等沈祀从副驾驶座位上下来, 他愣住, 随后低低咒骂了一句,操,看走眼了!
沈祀丝毫没察觉出侍应生眼里的鄙夷,打量着面前的酒吧。
银色火的门头一半位于地上,一半位于地下,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扭成酒瓶, 高脚杯和红唇的造型, 重金属的死亡音乐隐隐从墙后传来,紧张激烈的鼓点就像沪城这座繁华到极致的大都市, 热闹, 浮躁, 甚嚣尘上。
侍应生已经去为别的车开门了,纪浮光看了眼略有些踟蹰的青年,挑眉:“不进去?”
沈祀抓抓脸颊,实话实说:“我酒精过敏。”
纪浮光笑了:“没事,你可以不喝。”
“也对。”沈医生顿时神色一松, 旋即像想到什么, 盯着他试探地问,“纪老师,这个酒吧不会也是你开的吧?”
纪浮光摇头:“不是。”
沈祀莫名松了口气,否则他真有种这个世界已经被纪氏产业占领了的错觉。
两人沿着石头台阶往下走, 随着他们的进入,嘈杂的音乐声更加震耳欲聋, 沈祀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他看了眼一步之遥的纪浮光,后者神色如常,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心想果然酒吧这种声色场所对有钱人来说早已见怪不怪,纪老师也不例外。
走过狭窄的通道,到了酒吧大堂,沈祀才知道什么叫群魔乱舞,染着各种各样奇怪发色的年轻男女随着劲爆的鼓点,不断摇晃扭动身体,嘴里发出他无法理解的尖声怪叫。
他第一时间看向驻唱台,上面没有人,看来许攸离开后,酒吧老板并未再招新的歌手。
沈祀第一次来酒吧,还有些茫然,纪浮光已经走向吧台。调酒师一见他身上的高定就知道来了大主顾,麻利地拿出菜单,热情推销上面最贵的几款酒水。
纪浮光朝沈祀招招手,青年穿着一百块三件的白T,不施脂粉,站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夜场浪子中间,干净得像一杯什么都没添加的凉白开。
沈祀走过去看了看单子,上面最便宜的矿泉水也要二十五一瓶,都能在小区楼下买十斤香蕉了,摊主说不定还会再送俩桔子!
沈医生暗自腹诽酒吧消费太坑人,但这钱自己还真的不得不花。他们不是警察,想调查许攸的过往,不付出点代价,人家凭什么告诉你?
沈祀在农X山泉和怡X之间难以抉择,旁边的纪浮光帮他做出了决定:“要一罐旺仔牛奶。”
调酒师小哥看看沈祀又看看纪浮光,瞬间露出一个我都懂的眼神,从冰箱里拿出红色罐装饮料,当面拉开拉环倒进玻璃杯中,还十分体贴地问了一句:“加冰块吗?”
沈祀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旺仔一罐五十,比矿泉水贵了整整一倍,沈医生的心在滴血。
大概看出他在想什么,纪浮光说:“我请你。”
沈祀拒绝了:“我自己付就行。”
纪老师本就是陪他来的,再让对方花钱,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沈祀喝了口牛奶,状似随意地问调酒师:“听说你们这儿的驻唱唱歌很不错,今天怎么没看到他?”
“客人说的是Melody吗?她这几天请假了,所以吧里暂时没有驻唱。”调酒师将一杯上层银色下层深红,杯沿上点缀了半颗樱桃的鸡尾酒放到纪浮光面前,“本店特色招牌‘银色火’。”
Melody怎么听都不像是男生的名字,沈祀差点以为自己找错酒吧了。纪浮光漫不经心地搅动杯中的酒液:“不是她,是另一个男歌手。”
调酒师熟练擦拭酒杯的动作顿住,脸上职业化的笑容消失:“客人,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纪浮光拿出两张红色纸币推过去,薄唇轻启:“许攸。”
调酒师的眼神明显亮了亮,然而听到许攸的名字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他张望了一下四周,见没人关注这边才压低了声音说:“许攸不会再来唱歌了,他已经死了。”
沈祀原本目不转睛盯着吧台上的钞票,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不可能,我昨晚才见过他!”
调酒师正打算收走自己的小费,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连钱也顾不上拿,走到角落里继续擦杯子。
沈祀取回钞票,叠好还给纪浮光,忿忿不平:“我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被世界彻底遗忘,没想到反过来也一样。许攸只是失去了过往二十二年的记忆,结果调酒师却说他死了,世态炎凉!”
纪浮光:……
沈医生再一次重新定义了什么叫逻辑自洽。
“再去问问?”他偏了偏头。
沈祀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同意了。他从纪浮光手里接过那两张百元大钞,不忘承诺:“等回去后微信转账还你。”
纪浮光不置可否地笑笑。
沈祀把钱推给调酒师,后者瞥了眼去而复返的两百块,不大乐意地问:“您想知道许攸什么事?”
青年等的就是这句话:“许攸在这里干多久了?”
调酒师回忆了一下:“差不多半年吧,他本来的工作好像赚得不多,又需要钱就来咱们这儿了。”
说到这里调酒师顿了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老板挺喜欢他的,开了相当不错的工资。”
沈祀想起许攸干干净净的模样,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口中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又问:“他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吗?”
“朋友?”调酒师将擦好的杯子挂到架子上,“许攸挺孤僻的,除了唱歌也没别的爱好,到点了唱完就走。有喜欢他的客人请他喝酒也不赏脸,被骂过好几次。朋友的话,Melody应该算一个吧,他俩以前是搭档……”
调酒师没说完,被其他客人叫去调酒了,沈祀在随身本子上记下Melody的名字。
片刻后,两名留大波浪,衣着清凉的美女分别坐到两人旁边的高脚凳上,其中一个嗲嗲地问:“二位能请我们姐妹喝一杯吗?”
纪浮光还没开口,沈医生正色道:“不能。”
姑娘大概也没想到青年竟然拒绝得如此干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纪浮光有些想笑,酒吧里音乐太吵,他凑到沈祀耳边,低声问:“不是刚给你发了工资?还这么舍不得钱?”
纪浮光的那杯酒度数不低,沈祀能闻到他身上微醺的酒气,混着淡淡的樱桃香,让人耳根发烫。
他不自然地拉开一点距离,点点头:“嗯,舍不得。”
沪城的房价太高,工作前,沈祀从未考虑过买房,不过最近半个月的收入让他觉得努力攒攒,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纪浮光闭眼轻笑,背后是喧嚣嘈杂的人群,镭射灯旋转出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图案,沈祀忽然伸出手摸上他的额头,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热意,语气肯定:“纪老师,你喝醉了。”
纪浮光没想到他会忽然动手,浓密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大波浪姑娘看看他又看看沈祀,视线最后落在沈祀面前的那杯旺仔牛奶上,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低低咒骂:“靠,死基佬!”
两人愤而离去,纪浮光握住沈祀的腕骨,将他的手从自己额头上拿下来,笑道:“我没醉。”
“真的?”沈医生狐疑。据他所知,大部分醉酒的人都会说自己没醉。
纪浮光没回答,往不远处的调酒师抬了抬下巴:“还问吗?”
好不容易来一趟酒吧,五十块钱一罐的牛奶都喝了,目前为止才弄到一个搭档名字,沈祀自然要问,否则亏大发了。
他第三次走到调酒师面前,后者怕他再把钱拿回去,忙不迭将那两张纸币揣进口袋里。
沈祀遗憾地收回视线,专心问问题:“Melody还在酒吧驻唱吗?她什么时候来上班?”
调酒师想了想说:“应该就这几天吧,具体时间你们要问boss。对了,当初小许是boss招进来的,对他的事情可能知道得也多一些。”
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赶忙问:“你们老板在哪儿?”
调酒师大拇指往上一指:“他的私人包厢。不过boss这会儿可能正忙,二位等半小时再过去吧。”
沈祀看了眼时间,此时恰好十点,DJ换了首更加热辣的舞曲,将酒吧里的气氛推向新的高潮。
纪浮光又要了杯和刚才同款的“银色火”,沈祀的牛奶喝完了,他问调酒师:“你们这儿的牛奶能续杯吗?”
纪浮光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调酒师小哥脸都绿了,沈医生大失所望:“这么贵的牛奶竟然不能续杯!”
琥珀色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谴责,仿佛在质问五十块钱一罐的牛奶不能续杯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调酒师:……
银色火酒吧一楼除了中央的舞池外,剩下的都是卡座,包厢则在二楼。
半小时后两人按照调酒师说的,敲响了最里间的包厢门。不一会儿门打开,出来的却不是酒吧老板,而是一个美艳火辣的年轻女人,经过沈祀身边的时候,还朝他抛了个媚眼。
“艹!老子还在这儿呢!你他妈媚眼抛给谁看?”包厢里的酒吧老板正好看到这一幕破口大骂。
女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嗓门比他还大:“反正不是给你看。”
“妈的,婊子就是婊子,下次……”酒吧老板话音未落,女人踩着十九厘米的恨天高,噔噔噔走回包厢,狠狠甩了他两巴掌,“婊子骂谁呢?嘴巴放干净点,就你那点小玩意儿,白给老娘钱都不稀罕再来!”
说完,抬起下巴又噔噔噔地走了。
酒吧老板捂着脸站在原地,半晌才注意到门口还有两个人,顿时满腔的怒气找到了发泄的途径,大声质问:“你们是谁?”
沈祀还未开口,纪浮光淡淡道:“我姓纪,是四季酒业的负责人。刚才在楼下喝了这里的招牌银色火,如果没有尝错的话,里面用到的两种主酒都来自我们公司。”
酒吧老板在听到四季酒业四个字后,一肚子怒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笑容满面地上来和他握手:“原来是纪总!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哈哈哈哈……”
“刚才那是?”纪浮光指了指他脸上清晰可见的五指山。
酒吧老板笑得尴尬:“新交的女朋友,让您见笑了。”
酒吧老板名叫金耀耀,二十七八年纪,一头白毛板寸,脖子上挂着手指粗的大金链子,眼底两团青黑,显然平时没少交女朋友。
纪浮光但笑不语。
金耀耀把两人请进包厢,打开桌上的小冰箱,问:“纪总喝点什么?”
纪浮光余光瞥了眼一旁的沈祀:“我不用,给我朋友一罐牛奶。”
金耀耀笑嘻嘻地把旺仔牛奶倒进玻璃杯里:“纪总的小朋友长得真干净,一看就不经常来咱们这种地方。”
沈祀接过牛奶,觉得他话有哪里怪怪的,另一边纪浮光点头:“他第一次来酒吧。”
金耀耀笑得更暧昧了,他在两人对面坐下,问:“纪总今天来是有什么事?”
纪浮光也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想跟你了解一个人。”
金耀耀乐呵呵地问:“谁?”
“许攸。”
金耀耀的笑僵在了脸上,他想说不认识,沈祀飞快道:“他之前在你这里当驻唱。”
“这,纪总,不是我说,你们问许攸做什么?”
他已经死了啊。
大概是嫌晦气,金耀耀默默把后面那句话咽了回去。
沈医生正色道:“业务相关。”
金耀耀:……
他妈什么业务能和死人相关?!
金耀耀脏话就在嘴边,纪浮光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了点:“希望金老板能如实回答,今后的合作四季酒业会考虑适当让利。”
纪老师画的饼又大又圆,金耀耀硬着头皮承认:“是,许攸说很需要钱,我看他挺可怜的,就收留了他。”
“只是看他可怜?”沈祀虽然脸嫩,但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花,这一句问得颇有深意。
金耀耀看了眼纪浮光的脸色,讪笑:“许攸的长相气质都很对我胃口,我想和他谈朋友,一个月两万五。至于驻唱的事,他愿意唱就唱,不愿意我就让其他人来,全凭他高兴。”
一个月两万五的朋友?
沈祀还是第一次听人把包养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
金耀耀不以为耻,颇为遗憾地说:“可惜他拒绝了,那脸那屁股,啧……”
沈祀怕他说出更不要脸的话,赶紧打断:“你知道许攸有在意的人或者事情吗?”
许攸说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虽然沈祀觉得酒吧老板知道的可能性很低,但目前他也没有其他可以问的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结果下一秒就听金耀耀说:“许攸有个对象。”
第29章 名字
许攸有对象?
沈祀心中一喜, 这绝对是相当有价值的信息了:“具体说说。”
金耀耀哼了哼:“说是对象,谁知道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那人年纪不大,最多也就二十五六岁吧, 从头到脚一身名牌, 看上去像哪家的小K。”
“小K?”沈祀愕然,“许攸的对象是男人?”
“是啊,要不知道那小子是个弯的,我能跟他谈朋友吗?”金耀耀掏出根烟叼嘴里,又像是想起什么, 讪笑着问纪浮光, “纪总不介意吧?”
沈祀听他一口一个朋友心里不大舒服, 故意膈应:“长期抽烟的人,免疫系统功能会下降, 血液变黏, 血压变高, 血管硬化,心肌梗塞。患肺癌,支气管炎的概率急遽上升,一旦得病,痛苦不堪增加家庭的负担, 连累家小, 害人害己。”
金耀耀:……
酒吧老板默默把烟收回口袋里。
纪浮光轻咳一声掩去唇边的笑意:“许攸的男朋友经常来你们酒吧?”
金耀耀摇摇头:“那倒没有,半年也就来了一两次吧,那家伙据说是某重点大学的研究生,长得人模狗样, 傲得不得了,嫌我们这地儿乱。”
“重点大学?”沈祀追问, “知道是哪个大学吗?”
金耀耀嗤了一声:“这我就不知道了,谁关心他呀……”
见沈祀肉眼可见的失望,酒吧老板赶忙又说:“不过二位可以问问Melody,她之前跟许攸是搭档,两人关系不错,肯定知道得比我多。”
又是Melody。
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Melody什么时候再来酒吧驻唱?”
金耀耀有些犯难:“说不好,Melody和许攸不一样。她是沪城本地人,家里条件也不错,来唱歌纯粹是爱好,体验生活。听说小妮子前两天还出了个人专辑,有钱就是不一样,专辑也是说发就发。哎,同样都是爹妈生的,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有的人一出生就是牛马……”
“那你知道Melody住哪儿吗?”沈祀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金耀耀嬉皮笑脸:“小朋友,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没事问人小姑娘家在哪儿很容易引起误会的,你说是不是?”
这就是不知道了。
“等Melody来了,你告诉我们一声。”纪浮光递过去一张名片。
金耀耀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宝贝似的双手接过:“您有空也可以带您家的小朋友常来玩儿,不喝酒,我这里牛奶管够,包厢也管够,嘿嘿……”
两人下到一楼,纪浮光看了眼时间:“回去了?”
沈祀:“等我会儿。”
“怎么了?”纪浮光疑惑。
“牛奶喝多了。”沈医生丢下话,一溜小跑拐进厕所。
纪浮光不由失笑,他长相清俊,肩宽腿长,衣着打扮稍微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出不凡,几名女生见他站在厕所外面忍不住窃笑:“一看就是在等女朋友……”
这时沈祀正好出来,手上还沾着水,纪浮光递过去一张纸巾,那几名女生瞬间瞪圆了眼睛:“哇趣,原来是男朋友!”
“她们在说什么?”沈祀有些奇怪。
纪浮光微微一笑:“没什么。”
两人走到停车场,纪浮光喝了酒开不了车,摸出手机准备找代驾,沈医生自告奋勇:“代驾多浪费钱啊,纪老师要是信得过我,我开车送你回去。”
纪老师:……
在陶庄泥头车大战水娘娘的回忆突然攻击了他,纪老师正色道:“我们要不还是走回去吧,喝了酒散散步,挺好。”
酒吧距离他们所在的小区不过三四公里,真要走也就半小时功夫,沈医生表示没意见。
盛夏的夜晚比白天要凉快一些,微风拂过,马路两边树影婆娑,沈祀踩在盲道上,一面感受脚底传来的凹凸感,一面梳理今晚得到的关于许攸的信息。
“许攸不是沪城本地人,家境一般,在银色火酒吧驻唱,人际关系简单,相熟的人除了搭档Melody外,还有个富二代高学历男友。”
纪浮光点头:“言简意赅。”
沈祀被他夸奖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耳朵继续分析:“就目前来看,许攸记忆里的重要事情或许和他男朋友有关。可惜我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长相,只知道他就读重点大学。”
纪浮光接过话头:“沪城的重点大学就那几所,许攸在银色火打工,离男朋友的学校应该不会太远,可以在地图上搜一搜。”
沈祀表情微妙:“不用搜,附近的重点大学只有一所,就是沪大。”
纪浮光一愣,轻笑:“巧了。”
沈祀也笑起来。
“有了沪大,男朋友这两个线索,我回去问问许攸,看他能不能记起来点什么。”沈医生信心大增。
“嗯。”
“纪老师。”沈祀慢吞吞停住脚步。
“什么?”纪浮光转头看他。
沈祀看着他:“你以前经常去酒吧?”
“为什么这么问?”纪浮光挑眉。
沈医生指出:“你刚才在银色火表现得十分老练。”
纪浮光冷不防被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沈祀赶忙帮他顺气。
“没有,就这一次。”纪老师为自己正名。
沈医生一副你不用说,我都懂的表情拍拍他的肩:“成年人出入声色场所无可厚非,不过你身体不好,平时还是应该少喝酒,也少,嗯,纵欲。”
纪浮光:……
他不是,他没有,他真的第一次!再说,他哪里纵欲了?再说,他的身体怎么就不能纵欲了?!
沈祀回到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当晚去仁爱医院找了许攸。
“我有个男朋友?”许攸脸上一片茫然,半晌轻声说,“我不记得了。”
沈祀循循善诱帮助他回忆:“他挺有钱的,是个富二代。”
“富二代?”许攸下意识揪紧了自己的衣角,嘴唇微微发白。
沈祀注意观察他的神情,再接再厉:“而且他学习不错,十有八/九是沪大的在校研究生。”
“沪大,沪大……”许攸喃喃,“沪大?淼淼,余淼淼。”
“他叫余淼淼?”沈祀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精神一振,“那你一直记挂的事情能记起来吗?”
“记挂的事情?”许攸眼中刚亮起来的光一点点褪去,整个人重新变得暗淡下来,“我忘了。”
“那Melody呢?你还记得她吗?他是你在银色火酒吧驻唱的搭档。”沈祀又问。
许攸努力回想,片刻后遗憾地摇摇头:“抱歉沈医生,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沈祀并不失望,反而安慰道:“没关系,有了余淼淼的名字已经迈出一大步了。”
他这么说倒并非无的放矢,普通人知道名字和学校或许做不了什么,谁让沈医生在沪大有人呢?
麻烦纪老师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翌日,沈医生再次造访新来的邻居,这一次开门的是老管家。
“福伯好!”沈祀递上带来的香蕉。
老管家一脸慈爱:“香蕉好啊,多吃香蕉不容易长痔疮。”
咔嚓——
“什么声音?”沈祀一惊。
老管家笑容不变:“没什么,是我家少爷裂开了。沈先生快进来吧,屋里凉快。”
纪浮光在书房看邮件,见他来丝毫不觉得意外,笑着问:“许攸那边有进展了?”
沈祀开门见山:“他想起来男朋友的名字了。”
纪浮光挑眉:“这么快,叫什么?”
“余淼淼。”
“还有其他信息吗?比如哪个系的?多大年纪?”纪浮光问。
“没了……”
沈祀来之前没想太多,这会儿自己都觉得离谱,只一个名字就想从上万学生当中找到许攸的男朋友,无异于大海捞针。
“先试试看吧。”纪浮光当着他的面给沪大总教处打了个电话,请对方帮忙寻找一位名叫余淼淼的研究生。
“系统搜索估计需要一些时间,管家做了双皮奶,吃一点?”
纪浮光提议。
沈医生想吃又不好意思,结果就听老管家笑呵呵地说:“用沈先生昨天带来的香蕉做的。”
沈祀:“谢谢福伯。”
加了香蕉的双皮奶更丝滑香甜,就像在吃固体版的香蕉牛奶,沈医生接连吃了两大碗,直到纪浮光的手机响起,沪大总教处那边告知结果出来了才放下勺子。
“沪大研究生学院一共有四个余淼淼,其中一个是女生,剩下三人都说不认识许攸。”纪浮光转述了总教处的原话。
“怎么可能?!”沈祀惊讶,“会不会有人在撒谎?”
纪浮光提醒:“这种事情要是撒谎很容易被戳穿,总教处有余淼淼们的照片,只要让酒吧老板一一辨认,根本不可能瞒过去。”
确实,如果是谎言,就太拙劣了。
“或许余淼淼并不是沪大的。”沈祀猜测。
纪浮光沉吟:“还有一种可能,余淼淼不是许攸男友的名字。”
沈祀眉心微蹙:“不是男朋友还会是谁?”
许攸除了一个名字别的什么也记不起来,现在沪大的余淼淼全跟他没关系,事情似乎就这样进入了死胡同。
接下去两天,许攸的病情依旧毫无进展,沈祀也从刚开始的剃头挑子一头热渐渐冷静下来。
他每晚都去和许攸聊天,试图用专业知识唤醒对方沉睡的记忆,然而收效甚微,至于剩下的时间则有一大半都在帮张风开包扎伤口。
没错,张医生又双叒叕被咬了。
短短四天内,张风开被阿飘咬了七次,两只手上全是纱布。
“这日子没法过了。”娃娃脸医生呜呜咽咽,沈祀看了都不忍心,“我替你想想办法。”
第30章 黑猫
这天沈祀照常凌晨四点下班, 小黄车骑到半途,豆大的雨点从高空坠落,砸在脸上一阵生疼。
夏季的天娃娃的脸, 他出门前看过天气预报, 明明说晴空万里,结果确实是万里,万里大雨。
雨点很快变得密集,隐隐有倾盆的架势,沈祀不得不找了个就近的居民楼躲雨。
居民楼是上个世纪的产物, 大几十年过去成了危房, 断水断电, 无人居住,外墙的涂料早已剥落, 大大的红色拆字随处可见。
沈祀不敢久待, 这种老房子一场大雨下来搞不好直接垮了都有可能, 他打算等雨稍微小一些了就走。
七八月份日头长天亮得早,这个点东方应该已经出现鱼肚白,然而因为雷雨天,成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雨丝斜飞打在摇摇欲坠的窗户上噼啪作响,不远处一道亮白色的闪电劈下, 短暂地照亮了四周景物, 留下幢幢阴影。
好香,好香……
好香啊!
黑暗中亮起无数赤色光点,长手长脚的奇怪影子从墙缝和地缝里钻出来,互相推挤缠绕着争先恐后地摸上青年的脚踝, 手腕和脖颈。天色太暗,沈祀并未注意到它们, 只感觉周遭一下子变得凉快不少。
雨声哗哗,夜似乎更深了,居民楼庞大的阴影小山似的将青年笼罩其中,好香,好香……听不见的低语密密匝匝地包围过来。这些黑影仿佛饿了很久,它们并非人类的魂魄,而是死去的流浪动物,猫,狗,还有阴沟里的老鼠和吃腐肉的乌鸦。
万物有灵,动物死后自然也会化鬼,只不过绝大部分动物不像人那样心存执念,会乖乖前往地府投胎,当然也有一些被虐杀的猫狗,因为死时怨气太重,而滞留人间。
它们往往聚集在少有人至的偏僻场所,比如即将拆迁的危楼,或者废弃的地下车库,对经过的人类发起无差别攻击。
不过这些小动物的鬼魂比起厉鬼要弱得多,普通人遇上最多做几天噩梦,体质差的生点小病,大多无性命之忧。可惜沈祀不是普通人,黑影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便如水珠坠入熔炉,化作阴气消逝得无影无终。
啊!!!
影子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逃离,沈祀莫名感觉周围的温度又升上去了,忍不住抱怨:“连下雨天也凉快不了太久……”
簌簌——
黑黢黢的楼道里传来细微的响动,青年一个激灵:“谁?”
他打开手机电筒照过去。
“喵!”
是一只小黑猫。
浑身黑漆漆的,只四爪和尾巴尖上一抹雪白,它不知道多久没进食了,看上去又瘦又小,下巴尖尖的,跟沈祀相似的琥珀色眼睛睁得溜圆。
一人一猫对视半晌,沈医生蹲下身,伸出一只手:“喵喵喵……”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小黑猫大大的猫眼里闪过一抹嫌弃。沈祀锲而不舍,继续喵喵。几分钟后,黑猫不堪其扰,终于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毛绒绒的触感让沈医生的心都快化了,在书包里翻出半个没吃完的面包,撕了一点递过去。小猫看也不看,蹲坐在地上,长尾巴一扫一扫。
“还是只挑食的小猫。”沈祀轻轻弹了一下黑猫的脑门,后者浑身的毛顿时炸成了一个球,“嚯,脾气好大!”
沈医生震惊,忽然楼道里再次传来动静,一人一猫同时扭头。
“好心人,能给点吃的吗?”
这次不是猫,是个人,对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体形容貌,声音也听不出年纪。
“我很久没吃东西了。”
沈祀以为他是和自己一样躲雨的路人,善意提醒:“不要站太里面,小心楼塌了。”
黑暗中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我不会被压死的。”
沈祀自认劝也劝了,那人实在固执便没再多管闲事,想了想把面包掰成两半,再两半。
目睹这一幕的小黑猫:……
楼道里的陌生人:……
沈医生丝毫不以抠门为耻,大大方方把那一小块面包放到地上,剩下的收回书包里。
不一会儿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此时正好一道闪电落下,让他得以看清那手的模样,惨白修长,虎口的位置纹着一朵血红色的莲花。
手拿到面包很快缩了回去,片刻后传来轻微的咀嚼和吞咽声。沈祀于是没有再关注,逗弄起脚边的小黑猫。
雨渐渐停了,天边微微泛白,沈祀重新骑上小黄车,回到出租屋,钥匙刚插入锁孔,对面的门开了。
“纪老师,起这么早?”沈祀看了眼手机才刚过五点。
纪浮光穿着绣了金竹叶的家居服,以拳抵唇轻咳:“被雨声吵醒了。”
沈祀深有同感:“确实好大的雨,差点回不来。”
说完像小狗一样甩了甩脑袋,纪浮光不闪不避,任由小水珠落到自己身上。
沈医生平安到家,纪老师也准备回屋,余光扫过他的指尖,只见上面萦绕着一丝极淡的黑气。
纪浮光神色微凝,状似随意地问:“回来的路上遇到什么人了?”
“你怎么知道?”沈祀惊讶,“躲雨的时候碰见个路人,给了他点面包,哦,还有一只小黑猫。”
“猫?”纪浮光挑眉。
“对,很挑食,面包都不吃,但怪可爱的。”沈祀笑眯眯地说。
纪浮光又瞥了眼他的指尖,点点头:“好好去洗个澡,淋了雨睡觉容易感冒。”
沈医生乖乖答应。
大概是这一晚的危楼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沈祀洗漱完上床没多久便做起梦来。
梦中雷电交加,他又站在了那栋废弃的居民楼前,沈祀刻意去楼道里看了看,没有小黑猫,也没有问他要面包吃的路人。
沈祀走回雨中,雨滴像素般穿过身体,了无痕迹。
“原来是在做梦。”他喃喃着环顾四周,下意识仰起头,顶楼残破的玻璃窗后现出一道人影。人影整个包裹在黑色的斗篷里,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出身材十分高挑。
“喂!”沈祀忍不住大喊,“这楼要倒了,快出来啊!”
人影低下头,显然也发现了他,却依旧一动不动。沈祀顿时急了,想也不想冲进楼里。
现实中的沈医生心肠不坏但也不会过度热情,更不会为了救别人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然而在梦里,他的手脚却仿佛失去了控制,带着他的身体大步踏上楼梯,迫不及待,就好像居民楼里有什么吸引它们的东西在召唤,救人只不过是为了逻辑自洽的借口罢了。
沈祀知道在做梦,倒不如何惊慌,他也想看看引自己过去的人是谁,长什么模样。
老式居民楼没装电梯,沈祀只能老老实实爬楼梯,好在楼并不高,手脚在未知力量的牵引下,带着他来到顶层。
沈祀喘着气推开房门,和外面陈旧破败的模样不同,屋内的装修豪华复古,层层叠叠的蛋糕状水晶大吊灯让他想起同样喜好奢靡风格的罗秀。不过这里常年无人居住,蛛网遍布,灰扑扑的窗帘被夜风吹开,浸泡了雨水后变得像泥浆一样沉重。
沈祀一间一间找过去,终于在琴房找到了黑斗篷。斗篷遮去了男人大半张面孔,只露出光洁年轻的下巴。
人不动我不动,沈祀盯着对方,虽然是在梦里,但眼前的一幕太过诡异,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终于男人的耐心率先告罄:“好久不见,lu……”
他的唇一开一合,骤然炸响的惊雷淹没了下半句的称呼。
沈祀不动声色:“你是谁?我们见过吗?我为什么会梦到你?”
男人沉默。
片刻后他问:“你没认出我的声音?”
“没有。”沈祀答得果断,“我认识你吗?”
外头风雨交加,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你竟然真的全都忘记了。”男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愤怒和自嘲。
“啊?”沈祀茫然。
他又不是许攸,从小到大的记忆完整健全,因此很清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如果没有你,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男人循循善诱,“怎么样,现在记起来了吗?”
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神情变得复杂,男人紧皱的眉心舒展开,很好,就是这样……
“乖崽?”沈医生试探地开口。
男人:……
男人高大的身形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沈祀知道自己弯成了一盘蚊香,母单二十三年没交过女朋友,自然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难不成是养子?
见他的神情变来变去,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喝止:“够了,你过来!”
沈祀一点也不想过去,然而手脚再次被看不见的丝线控制,如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朝对方走去。
男人斗篷下的唇角微勾,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对方伸出手,骨节修长,虎口处的莲花纹身似血殷红。
沈祀微微眯起眼,下一瞬——
“喵!”
伴随一声凄厉的猫叫,近在咫尺的手被大力挥开。下一秒周遭的一切,斗篷,男人,危楼,吊灯,雨夜如水镜般碎裂,他醒了。
“好奇怪的梦。”
床头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地吹着,沈祀摸摸额头嘟哝一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刷牙洗脸吃过午饭,下楼倒垃圾,谁知一打开出租屋的门,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喵。”
沈祀惊讶:“你怎么在这儿?昨晚一路跟过来的吗?”
小黑猫歪了歪头,趁他不注意一溜烟儿跑进屋。
“哎!”沈祀匆匆扔了垃圾,回来的时候小猫老实蹲坐在他的卧室门外,长尾巴一甩一甩。
“你是流浪猫吗?”沈祀摸摸它的脑袋,小黑猫嫌弃地别开头。
沈祀莫名看懂了它的意思,不是。
“那你主人呢?”沈祀又问。
这小黑猫回答不了,歪头看着他。
“算了,我等会儿在本地新闻上发个失物招领,看有没有人过来认领你。”沈祀在猫鼻头上轻轻点了点,然后去厨房下了点挂面,不加油也不加盐,装在碗里放到小黑猫面前,“吃吧。”
小猫像昨晚那样看都不看那一眼,优哉游哉地在出租屋里转来转去,东闻闻西嗅嗅。
沈祀见状只能自己把面吃了,这时传来敲门声,小黑猫停下脚步,耳朵高高竖起,警惕地望向门口。
沈祀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纪浮光,笑着和他打招呼:“在做什么?”
沈祀手里还拿着盛面的碗:“喂猫。”
“猫?”纪浮光下意识去看他的指尖,上面的那丝黑气已经不见了。
“对,就是之前说的在路上遇到的那只黑猫,小家伙自己跟过来了。”沈祀进屋找了一圈,最后在卧室的衣柜底下找到了瑟瑟发抖把自己炸成毛球的小黑猫。
“对新环境的应激反应?”沈祀奇怪,明明刚才还挺自来熟的。
纪浮光与黑猫四目相对,后者奶里奶气地叫了一声:“咪呜。”
沈祀:……
这突如其来的夹子音是怎么回事?怎么小猫咪还有两副面孔呢?
纪浮光移开视线,随意地问:“这猫你打算怎么处理?”
“挺亲人的,不像是野猫,我先看看有没有人认领,没有的话我自己养。”
沈祀从小对毛绒绒就没什么抵抗力,以前不养是因为穷,现在工作稳定,收入也不错,养一只猫完全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纪浮光嗯了一声没发表意见。
“对了,纪老师找我什么事?”沈祀问。
纪浮光说起正事:“酒吧老板打电话来说Melody今晚会去银色火唱歌。”
同一时间,摇摇欲坠的居民楼内,身穿黑斗篷的男人将手中化作灰烬的面包丢在地上,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