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南海边拓小镇。
男孩拉了拉夏长赢的衣摆。
“哥哥,怎么办,他们怎么都还没出来?”
现下风雪仍未停下,像是霜寒天将秘境覆盖。簌簌白雪落下,使得秘境十分静谧。
夏长赢还带着银质面具,漏出光洁下巴。眼下唇色偏淡,神色被挡住,目光在风雪霜色之中难以看清。
“快了。”
“南归节他们还赶得回来吗?”
“南国,你陈时哥哥很厉害的。”
“别担心。”
南国抬头看夏长赢,风雪中,他的身形仿佛更瘦削了。他的魂魄仿佛被冷风吹散,不日便会成一个孤魂野鬼。
阴风氤氲雾气,天空灰暗,风萧萧,雪瑟瑟。
南国有些担心地开口:“可是你就是一个孤魂啊!”
“你还能找到阿骞姐姐吗?”
青年人松开的手掌瞬间收紧,那力道像是要握拳入骨,但再用力,也不过是一个轻飘飘的魂魄,不会流血,不会受伤。
只是魂魄总有一日要散去,迟早魂飞魄散,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
想到这,又会想到的一些久远的人或事。
百年之前陨落的那些时日,他捡到的那只孤魂野鬼。
说起来,也算好笑。
夏长赢招魂幡下收下的鬼魂数不胜数,别人都叫他夺命鬼,但忌惮他的风声在外,又给改了个雅称——
未许鬼君。
简言意骇——收魂天未许,噩梦夜仍飞。
俗话称之夺命阎王,他却是真真的活阎王。
——要你的命能三更拿走,就不留到五更。
可能是他生前行事张狂,收下恶鬼不计其数,但也因修炼走火入魔误伤过无辜子弟。
故而临头准备归隐时出了意外。
蛊人被人抢走,自己的魂魄被打去两魂四魄,无奈在道死魂消之前,失魂落魄地捡了只无名鬼。
无名小鬼倒也可怜,死了也没有个像样的棺椁。
魂魄也是破破烂烂的,又疯又傻。
生前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一个人摸爬滚打还没长到17岁,便因感染瘟疫死了。
和他年幼时那般,瘦小可怜,是这个世上最普通,最弱小,一生都只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但偏偏漏出一双溜圆可怜的眼睛,那目光却像望梅止渴,迟迟在人间四处逗留,不愿魂消。像是在在渴求。
渴求什么呢?
无爱无恨之人,飘渺无依。不过想抓住点什么罢了。
当时他是怎么说来着?
哦,是撑着残魂败体,一路走到了他的坟堆旁边。
那小鬼先前因为没人替他埋尸体,一直离不开乱魂岗。最后被好心的一个女医修抢下尸体,亲自挖了个坑,立了一个无名墓。
好歹有了墓穴,不怕魂飞魄散了,倒也可怜兮兮跟着那位医修。
只是后来跟丢了,又遇到了他。
“哎,小鬼,给我埋尸怎么样?”
“我教你修道。”
鼎鼎大名的未许鬼君,最终竟然还要求一个无名鬼替他准备后事。
预想当中的归隐,自己把往前数年积累的珍宝都放入洞穴。然后和和美美陨落的想法南辕北辙。
本来想,那无名小鬼可能就只是给他挖一个埋他自己差不多的小幕堆,然后圈吧一下他的尸首一并混着黄图去了黄泉。没想到,那小鬼却一意孤行要给他找块风水宝地。
最终,他的尸首被装进了他事先为自己准备的白玉棺椁,被小鬼收拾得妥妥当当,葬在了一块风水宝地。
然后放了他一魂一魄出去。
到底什么都没来得及教会那无名小鬼,那小鬼竟然也认了他做师父。
“哎,也不知道,我那小鬼怎么样了。”
这语气倒也多了几分惆怅,是他曾经活了几百年都没有过的思绪。
但如今倒也忍不住思念。
可能是真的要将近真正魂飞魄散之时,故而也开始变得惆怅起来了。
那些挡不住的凄风寒雨夜,徒步不知疲惫走了多少路程的日子,如今想来反而让他生出一丝怀念。
临行告别,他执念未散,无名小鬼也没办法帮他。
他们两个都是执迷不悟,不愿就此赴黄泉的恶鬼。
……
这时,在南坞一处深山碎石之地。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冠着在在艰难拉着什么。
一条粗如拇指的麻绳勒在他细瘦的肩膀上。
那粗麻绳正拖着一个比他人大了起码好几倍的上好玉棺。
而那棺材里,依稀可见一个修长身影,貌美绝伦的青年轮廓。
走着走着,他忽然打了个喷嚏,忽然连人带玉棺人仰马翻地滚下山林。
一阵噼里啪啦地声响后——
深林下,忽地传出一声怒喊:“天杀的!谁骂我啊!”
那喷嚏一个不够,还接连打了俩个。
这时,他身边跑出几个女鬼,嘻嘻哈哈地指着他笑。
“哎哎哎,怎么还摔了。”
“你应该花几个灵石,运上去不就好了。”
“……”
那声音零零碎碎,又听到少年义正言辞的拒绝。
……
深海当中,海水寒凉。
那鲛人现下护着霍梅初正与另外一只鲛人对峙。
对面那只鲛人生的更为雄壮,一头浓墨卷曲的长发落下,冷白肌肤赤裸着上身,下身是一条暗红尾巴,鳞片在海水当中显得更为深沉凶悍。
那鲛人的耳鳍也更为尖锐,狭长眼睛含着冷冷的寒意,一双妖艳的面庞却令人平白生出威慑的感觉。
“把圣子交出来。”
“云溪,你要背叛鲛人一族吗?”
“你知道的,鲛人离不开圣子。”
红尾鲛人不怒而威,暗自施展威压,一双如无底深渊般的瞳孔散发着冷意,声音惑人,但却让人不自觉产生惊意。
“虽然……”
“你动过了这个圣子。但没关系…”
红尾鲛人像是哼笑了一下,狭长目光眯起眼睛,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过是个容器罢了。”
“动了就动了。”
“迟早会坏的……”
红尾鲛人每说一句,霍梅初的面色就苍白一点,渐渐的,在森寒海底,面色苍白如薄纸。
他面上苍白,唇色却红艳的不行,细细看,似乎还能瞥见有一点裂开的口子。
是刚刚蓝尾鲛人弄的。
那双唇艳红如石榴籽,真是香艳多汁。
连眉宇间那点朱砂痣都更为动人。
眼尾是暗红的,脸却是苍白的。
红尾鲛人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霍梅初的唇角,嘴角不由得上扬,好似已经想到了稍后蹼爪摁在那张脸上的样子了。
尖锐的蹼爪会不会将可怜的小修士弄坏呢?
还是说,还能抵挡一会,这次他可能舍不得那么快弄坏?
霍梅初白皙的手臂上被一道海水设下禁制所困,被困在礁石和云溪身后。
云溪虽同为鲛人,但显然修为远远比不过他身前那位。
妖修修炼更为坎坷,天道不容。
红尾鲛人利用捷径,修炼速度提升不止百年,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没有天罚的修炼,实在是太过轻松,百年间掌握力量的快感几乎令他疯魔。
云溪只是一个后起之秀,还未接触到这类修炼方式。
故而眼下,是远远挡不住红尾鲛人的。
然而在红尾鲛人和云溪看不到的视线,霍梅初脊背抵住身后嶙峋礁石。冷汗忽地布满脊背,礁石表面极不平整,硌得后背生疼。
而他的手在被一圈海水禁忌之下,快速掐了法诀,暗沉的海面之下只看得到淡淡幽暗光线。
霍梅初拧眉,心中愈发着急。
快点!
心中捏着法诀的速度不由得加快,额头上像是热得出了密密的汗,但总归是被海水冲刷而去。
云溪抵挡不住威压,现下被红尾鲛人掐住了脖颈,面上开始浮现痛苦之色。
仿佛看到了霍梅初着急的神色,红尾鲛人声音愉悦:“没关系,很快……”
“就到你了。”
带着愉悦的声音传入耳廓,霍梅初急得心中气难顺,只觉得呼吸困难。
一秒后——
“破!”
霍梅初瞬间挣脱禁忌,眉间一点朱砂痣越发红艳。
红尾鲛人貌似没想到他会挣脱禁忌,看他的神色逐渐开始变得幽深。手上扼住云溪的力道也越发加重,仿佛下一瞬,那力道就要将手中鲛人碾碎一般。
他的眼睛越发通红,在幽暗海底都能窥见几分癫狂。
霍梅初挣脱禁忌的动作让他感到陌生新奇,莫名生出一股可以戏弄宠物的兴奋。
猩红舌尖舔上尖牙,看霍梅初的眼光越发像在看猎物。
这目光让霍梅初打了个寒战。
他连忙掐诀——
而在红尾鲛人身后,云溪像垃圾一般被他丢在一旁。
而就当红尾鲛人极近靠近之时——
“砰”地一声!
霍梅初消失了!
随着一股腾起的雾气,如同幻境一般,稍稍靠近便消失了。
红尾鲛人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脸上扬起笑意。
那笑意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狭长眼睛暗露兴奋的目光。
“啊~真可惜…”
“不过没关系……”
“我们下次还会再见的。”
“下次,可没那么容易逃掉了……”
身后,蓝尾鲛人面上浮现懊恼之意,只是那双如蓝色宝石般的眼睛在海水中被照耀的雾蒙起来。
“云溪啊~”
红尾鲛人忽地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对着被丢在地上伤势惨重的云溪道:
“等回去,你便去渊狱吧。”
那声音依旧动听,但却让倒在砂砾上的鲛人面上生出惊恐之色。
…………
霍梅初被传出几十里的海域,身上因着红尾鲛人受了些许内伤。但好在有云溪挡在面前,倒也算不上伤的很严重。
但心中却莫名冷了下来。
他身上的禁制,他曾经见过的。
为何一开始挣脱不开?
师门为何一定强烈让他来云水境?
分明云水境里的沧珠之于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这令他想到了一月之前,他的师父唤他到掌门那去——
“梅初啊~”
他们的掌门是奕星阁近百年才新上任的,面容上看上去十分温润,如清风般的人物,往日向来带着帷幕,白色围兜将他面容挡在,清瘦身姿飘飘似仙。
霍梅初曾少年时,眉间朱砂痣还不像如今这般明艳。
他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但好在父母恩爱,家庭虽不富足但温饱却绰绰有余。
但到底无法将他的朱砂痣养的艳丽红润。
直到他六岁那年。
他的师父来到了他们家。
当时的修仙者在他们家眼里便是云峰之巅的仙人。
那时他的师父端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身着绣着精细暗纹的云袖,神色淡淡。
一副高不可攀的仙人之姿。
怎么看,都是一个身价万金的富贵子弟,更何况是一位凡人这辈子都够不到的云上仙君。
“这个孩子与我们奕星阁有缘,还望两位将孩子交由与我,莫要耽误了大好仙途。”
他的父母这辈子也不曾见过这般架势,哪怕万般不舍,却也含泪狠心将他送走。
此后百年再未离开过奕星阁,一心问道,除却送终最后一面,了却前尘。
他从未得到首肯离开。
修道,究竟是修的什么?
“梅初,百年前我们送你一段仙缘,是希望日后有一天你可以回报宗门。”
“梅初,真的不曾对百年前的奕星阁与日月宗和鲛人一事产生过怀疑吗?
“为何刚刚好,偏偏是百年前?”
“又为何,偏偏你是圣子呢?”
往日掌门与师父的话与不久前陈时提醒的话语交错,心下渐渐生出迷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