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头信号很差,李会还是眼尖看到了弹幕里头一直在说角落的蜡烛,他连忙不着痕迹地把摄像头转到另一角。

    王庄子觉得更喘不上来气。

    他心急,心里头也估摸不出北宋的壁画值不值钱,问:“老师那这个壁画值多少钱吗。”

    李会听到后,伸手捂住他嘴巴,狠狠剜他一眼,“他的意思是这壁画珍贵吗,我们好联系帽子叔叔派人来保护。”

    【讲个笑话,保护。】

    【不过他俩看起来真的啥都不懂,应该就是来探险的吧。】

    【准不定是初出茅庐。】

    把茶杯稳稳当当放回原位,余晏说:“壁画属于不可移动文物,值不值钱另说,倒值个几年。”

    王庄子伸头缩颈,咬着牙说:“老师我们就是在野外探险的时候掉下来的,这墓里头什么金银瓷器之类都没有,可别污蔑好人。”

    “是的是的。”李会干巴巴咳几声,喉咙越发难受,“我们能上去了肯定马上联系相关人员过来。”

    仿佛是风故意戏弄他们,从顶部绕了一圈,一眨眼就把角落里的蜡烛吹得将灭未灭,几秒后又复燃起来。

    “啊——”王庄子胆子小,“咻”一下就躲到李会身后头,“老李,怎么办,是不是墓主人的亡灵从棺材里出来了。”

    “就你胆子小,还探险呢。”李会咬牙把背上那坨人扒拉下来,“风吹的蜡烛。”

    【尼玛,和谐民主科学社会你少吓我,我一个人住啊。】

    【这世上没有鬼,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我看是你们心里有鬼。】

    【靠,小说照进现实,也是让我见到真的盗墓现场了啊。】

    余晏食指轻敲两下,他在估摸这两人是个什么来路。

    李会看起来更像是主心骨,应该也是所谓探险的谋划人,他们对盗墓规矩一概不知,也不知跟谁学得角落点根蜡烛,不像是下过地的,但也绝对不是正经人。

    他很轻的笑了一声,像是要缓解直播间紧张的气氛:“你们还特地去看墓里头有什么陪葬品,随口就能说出没有值钱金玉器,你们是探险还是探宝。”

    忽高忽低的声音通过声麦传到墓底,王庄子搓出一身鸡皮疙瘩。

    李会:“咱们搞户外探险的,有时候就是手欠,非得去废弃的医院酒店之类的扒拉扒拉,这不是第一次下野生墓,好奇看看。”

    他觉得喉咙越发哑了,有一股难闻的呛人味直直灌进嘴里,空气愈发稀薄,要用力吸气才能缓解得过来。

    那边王庄子耐不下性子,从裤口袋里摸出一件玩意儿,递到镜头面前:“您帮我看看这个。”

    这是一串孔雀绿的珠串,每个珠子大小不一,并没有任何雕刻。

    李会阴冷眼神刮过去:“这从哪里来的,你是不是趁着我不注意偷偷拿的!”

    【刚刚没舍得发弹幕,这可太精彩了,内讧现场?】

    【这种珠串我看着像孔雀石,现代工艺品倒是不贵,就不知道是老是新。】

    【我就知道半夜能看到好东西,直播间上十万了,老师以后晚上播吧!】

    “二位别吵。”余晏整个人靠在木椅上,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是孔雀石珠串,不过风格是同时期西南大理国的,你们这墓是北方风格,他可没昧东西。”

    【不是,宋时期手串应该不可能传世吧,你家冒险者还有大理国手串啊。】

    【呦呦呦,这是不打自招。】

    【只有我在看老师的脸吗,那唇珠圆润的,还有手串好好看,有没有手作娘复刻!】

    【楼上大妹子,你没救了。】

    被李会狠厉的表情有些吓到,王庄子忙解释:“怀疑我呢,这是我之前朋友送来抵借款的,还是不是兄弟了。”

    “开玩笑,开玩笑。”李会跟变脸一样,笑开来。

    王庄子追着问:“老师,那这个多少钱,您收不收这种古玩。”

    “不收,价值你去踩两年缝纫机。”

    余晏淡淡道,踩缝纫机也是他在弹幕里学到的新词语,颇有意思。

    【目前这种珠串还没上过拍吧,只有博物馆有同款,有点不得了。】

    【“朋友”,挺搞笑。】

    手机突然弹出来一则消息,余晏垂着眼打开查看。

    [先生您好,这边是乐看平台的后台管理人员,网警联系我们说您直播连线的人情况不对劲,叫您先别挂线,他们正在定位。]

    余晏打开输入法,迟钝地手写:[好。]

    ——他骨碌撑着桌起身,去直饮机冲了杯藕粉,耷拉着拖鞋,慢悠悠回到木桌前。

    李会站在砖室角落里,脚有些发虚,越来越喘不上来气,“王庄子,你会不会呼吸困难。”

    “你也会啊,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太紧张才喘不上来气。”

    那两人眼看着直播间人数越来越多,评论弹幕刷新速度都看不清,就打了退堂鼓心思。

    李会说:“我们这儿鉴定好了,就先离线了。”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轰隆蓦然倒地。

    “艹,你醒醒,咋办,他脸色好白嘴唇发青。”王庄子左手拿着手机,右手用力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

    “呲——”

    红烛忽灭。

    他嘴唇不自觉发抖,汗打湿了额前的头发,崩溃大喊:“祖宗保佑,我错了,您安息,我们无意打扰的,救命啊救命啊。”

    他一个人根本爬不出去盗洞。

    余晏一脸“无奈”表情,恩赐一般出声:“没鬼,本来墓就小,你们还点好几根蜡烛,被烟硬生生呛晕的,下地之前好歹请教请教行业内人员,而不是跟着电视剧瞎学。”

    他发消息给后台人员:[定位到了吗,两个人出事了。]

    后台人员:[已经通知当地派出所赶过去,感谢您的配合。]

    【………谁懂啊,我半夜发出哄堂大笑,一本正经把盗墓贼说行业内人员。】

    【这也太蠢了吧,科学解释就是蜡烛燃烧消耗本身不多的氧气,产生二氧化碳,被呛晕了】

    【我是好心人,我一时竟不知报幺幺零还是幺二零。】

    【原谅我离题,老师你好温柔。】

    【温柔杀,刀刀致命。】

    对面慌不择路,一连串话顺出口:“不要报警,我们真的是探险博主,听说这边盗洞里有古墓好奇才来的,是李会贪心说趁机把壁画撬下来卖,能发一大笔财………”

    也不知道什么话触发了平台禁忌,还没说完就被强制下线。

    【这就被抬走了,意味未尽啊。】

    【继续继续,我还要看!!!!】

    【大哥带着他炫酷的特效来了!】

    充值超过一定等级的账号进直播间时会有专属特效,“大哥”连刷三个金色之心。

    第一个备注:早点睡觉。

    第二个备注:跟小孩一样,还熬夜贪玩。

    第三个备注:晚安。

    ——此人距离您小于100m。

    这是楼上邻居下班回来了。

    余晏眨两下眼睛,嘴角的肌肉放松向上勾起,温声:“那就先下播了,小朋友们早点休息,不然明天你们上班上学起不来了。”

    【老师,你忍心吗,你才播半个小时。】

    【不是,我不敢说,我有点嗑大哥和主播了,霸道年上大哥x温柔古玩鉴宝师】

    【我看了下大哥私密账号!只显示关注一人】

    【啧啧啧啧啧,哎——,挂这么快。】

    [把钱还给你,以后别刷了。]

    余晏板着脸,揉了下眼睛,目标准确地找到席澍对话框,一字一字慢慢输入。

    席澍:[快两点了,先去睡觉,什么事明天再说,别仗着年纪小就造作。]

    .

    第二天。

    席澍昨晚上加班到十二点,今天早上可以十点再去局里。

    外勤警察是可以不穿警服的,毕竟一身警服街头巷尾晃荡,影响也不好。

    他撑着起身,在衣帽间里整整四排的柜子里,目标明确地走向冲锋衣那格,颜色大多是黑白灰棕之类的,可耐不住有整整几十件。

    虽然当警察的能穿的花样不多,既要不影响行动又不能太过高调,可耐不住席二少他是个食不厌精的人,衣服不喜欢穿重复的。

    他随手挑了件黑白拼接的外套,利索把上衣脱掉,露出精悍有力,肩宽窄腰的上半身。换了件打底t恤,把外套搭在臂间。

    人都走到一半要出去了,又折返回来从衬衫那格,选了件独有设计感又不失正式的绸缎衬衫,估摸着跟楼下邻居约个晚饭,顺便再把答谢的手表送给他。

    ——不过他可太客气了,那1931年的中古表便宜到席澍都不稀得带,才三万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古玩行的人特殊兴趣。

    这会不是早高峰,席澍以极其霸道的开车方式,一路风驰电掣的飙车到区局。

    “席队,盗汉墓的那三个盗墓贼交代了,他们把脏物藏在老家村里宅基地建的小平房里,今天早上八点东西送到局里了。”金林大老远看到席澍,就急匆匆迎上去,说道。

    席澍翻看打印出来的图片:“豁,东西真不少,都说汉墓十墓九空,成老师说的对啊,这么多东西之前应该没被盗过。”

    金林感叹。

    “我跟您说,他们县里派出所去搜的时候,给我们电话感叹半天,好家伙比那种野鸡博物馆里的东西还要全,商朝的铜器,还有象牙,甚至什么民国时期的绝版书,什么进步杂志,业务范围不小。”

    席澍嗤笑了声,面色沉得发乌:“看来这伙儿人的规模比我们想象还要庞大,我怀疑他们上面有人组织规划指挥他们行动,很可能不仅仅是盗墓,而是走私团伙。”

    “方局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背后之人太过隐蔽,都是单线联系,现在抓到的都只知道自己负责的那块。”金林附和。

    “脏物在哪儿,我先去看看。”席澍说。

    “在证物室。”

    偌大的证物室,此刻已经被塞满三分之一的地盘,一打眼望去好几个体型不小的青铜器,还有好几块被切割的石雕壁画。

    一整箱的书吸引了席澍目光,他从警十几年,除了之前去扫黄大队有幸欣赏到十几箱黄色杂志书籍时,再也没看过这么大规模的收缴书籍了。

    金林说:“哦,这是民国和几十年前的书,听说有的是绝版,还挺值钱,可以卖个几万呢。”

    席澍随手拿起一本《集选国民评论》,翻了几下,看着内容应该是后代汇集的民国时期进步杂志。

    也不知是机缘巧合,他目光被《论博物馆》这几个字牢牢吸引住,刹那僵在原地。

    .

    《国民之普及教育——论博物馆》

    数日前赴英吉利国,得见大不列颠博物馆,中藏我国历代宝藏,如霁月之在天,庄严恢宏。

    搜集物品,凡二千九百有奇,分类陈列,颇合科学。我国之国宝,尽数沦落于列强之手,呜呼哀哉,我心甚痛。

    博物馆者,展人类之成果,可以教育国民。听闻政府筹备国立历史博物馆,吾心旷神怡,不才呼吁各界人士鼎力相助。

    时下局势兴朗,抱宏愿于廿年内,吾中华必建成不亚于英吉利,法兰西国之大博物馆。

    底下一行小字:余晏,字扶光,1902-1933,民国时期金石学家,收藏家。

    席澍连手指根都打着颤,舌根底部泛上来苦到发麻的味道。

    他低声呢喃:“余晏。”

    出口时竟像曾经呼唤过无数次般熟稔而亲切,宛如曾经连骨带血的慷慨淋漓过。

    一阵风扑开了门。

    大脑皮层不受控制的颤栗,连灵魂都震荡不已,应该是……怎样的人。

    33年就去世了,饱含着希望说出局势明朗,估计是一位连黑暗降临都没等到的烈士吧。

    脑中朦朦胧胧,他睁大眼睛想去探。

    是一位束手而立的长衫男子,带着金丝眼镜,他轻声说着:赠你垂柳,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

    他是谁?

    “席队,席队,你怎么了。”金林急切晃他。

    席澍回神,掩饰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