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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亲事

    公主府。

    司徒清潇坐在镜前, 三千青丝垂着,苏木站在身后,拿着一把青木梳为她梳发, 苏木看了看铜镜, 弯了弯眼眸, 由衷地感叹,“公主实在太美了!”

    尽管自小就跟在她身边,已经十几年了, 可还是会时时为她的美貌惊叹,清冷如水,天姿胜仙。

    司徒清潇抬眼, 毫无表情,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失神, “是么——”

    可是又有何用呢?

    “是啊, 公主真是美貌赛天仙!”

    她声音如古井平淡无波, “苏木, 亲事, 本宫决意应下了, 派人去知会其安侯一声, 叫他到公主府来, 就说本宫有话要说。”

    苏木方才玩笑中存在于脸上的笑意凝固,手中的动作也顿了下来,“公主,您可当真决定了?”

    从前也有过无数的求亲帖送到公主府, 陛下也曾有过几个中意的人选与她商议,可她全都毫不留情地一一拒绝了。

    苏木看着她的样子, 哪怕如前日里,她还能流下一滴泪,也比如今平静无波,毫无感情要好上许多。

    当日劝公主放弃的是自己,如今公主这个样子,心疼的又是自己,苏木咬了咬唇,“公主若是不愿,也许拒了,还能再拖上些时日的——”

    她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不必了。父皇病重,命不久矣,就当是本宫了了父皇一个心愿吧t。”

    “可您的心愿呢?”

    “我的心愿?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司徒清潇闭上眼睛,昨日司徒云昭流泪的样子就像深深刻在她心里一样,而对方却还在极力隐藏,她看得出,她对着那天伦之乐的一家人在失神。她在想什么?先平南王和王妃么?本应享受天伦之乐的一家人,如今支离破碎,造成这一切的人是自己的父皇,自己是她的仇人之女,自己要如何原谅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求原谅?

    仿佛是看穿她所想,苏木蹲下身,到她的膝前,目光认真,“公主,那也非你所愿,您当初不过十九岁,已经尽力转圜了。”

    “结果又有何区别?是本宫无能,如今想维护皇室的尊严不能,想保护洛儿不能,想靠近她一些,诉说歉意,也不能。或许世事难两全,有时,本宫都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司徒清潇也不转头,依旧看着铜镜,没有波澜,了无生气。

    苏木有些哽咽。

    别人只知司徒云昭在爱恨之中拉扯,又何尝知道,司徒清潇一样在爱恨,愧疚和亲情的纠缠之中自我折磨,永远寻不到平衡。

    没有人知道,她在与司徒云昭的对峙中,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次的心软。

    不知想起了什么,司徒清潇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昨日,叫我姐姐了呢……”

    平南王府。

    司徒云昭坐在檀木椅上,上元节过去了,灯也落了,新岁到底算是正式过完了,司徒云昭扶了扶额角,有些失神,上元节那日,她不胜酒力,一切就如同一场梦,次日醒来,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也许有零碎的记忆,可是真真假假,有些竟然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

    “景王已经写下了陈情表,如今正在召集大臣,一同联名上书,为赵王求情,看来这次主上是赌对了。”

    茯苓上报完,却发现她好像没在注意听,茯苓轻声唤她,“主上?”

    “嗯?”司徒云昭回过神来,“那便等他明日上奏吧。”

    “老皇帝这次应当会放赵王一马,我们可要代替他——?”茯苓比划了个手势。

    还未及司徒云昭回答,外面传来声音,“主上,急报!”

    “进来。”

    半个时辰之后,司徒云昭坐在檀木椅上,闭着眼睛,手里拿着佛珠拨弄,陵游跪在面前,已将那日御花园事情原委一一详尽道来,又将查到的所有据实上报,“是那日上元节,陆太傅与其他大人聚会醉酒之后,一时不慎说出来的,属下等才觉察到此事。主上,是属下无能,没有尽早发现此事,请主上降罪。”

    司徒云昭睁开了眼,缓缓道,“这门亲事,温宁公主知道么?”

    陵游低了低头,他并不知道司徒云昭的心思,只是直觉这是个会触怒她的答案,艰难道,“回主上,温宁公主,知道,也没有当场拒绝皇帝。”

    佛珠在她手中断裂,一颗一颗砸向地板,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她一只手紧紧抓着扶手,指尖泛白,她脸上泛着猩红,呼出粗重的气息,显然是怒极了。

    陵游只觉头皮发麻,丝毫不敢抬头看她的表情,连忙把头埋得更深些,“主上息怒!温宁公主也不曾应下此事,只说考虑。现下应当只有温宁公主和陆太傅,其安侯几人知晓,公主大婚是大事,温宁公主若是应下了,皇帝早该昭告天下着礼部开始准备婚事了。”

    她开口,“他们是不是早有私情?”声音竟有些几不可察的颤抖。

    陵游连忙回复,“没有,主上,温宁公主和其安侯根本不曾见过几面,其安侯是老皇帝挑中的人。”这么多年,皇都之中天罗地网,什么事情都尽在司徒云昭掌握,若是有,她如此刻意关注怎会察觉不到,即便他人有心隐瞒也绝不可能滴水不漏。

    “是属下办事不力,请主上降罪。”

    司徒清潇毕竟是公主,她有心隐瞒,威严起来又岂是几个侍卫对付的了的,片刻后,她轻声开口,“你们自去领罚吧。”

    办事不力,二十军棍,他们皆是习武之身的男儿,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重罚,休养上两日便好了,陵游哽了哽,“属下遵命,谢主上。”

    一切归于平静,屋子里静悄悄的,她几乎可以确定,一切都只是她的梦境,那日,她没有对她温柔,没有给她一丝一毫的柔情,更没有拥抱她,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仅此而已。

    她指尖又泛白了几分,可是她还没有应下不是么?司徒云昭扯出了一抹笑,她心里还可以存有一丝希望。

    乾阳殿。

    宽宏的大殿中,有几个大臣交头接耳,“你们知道吗?中乐郡王和长罗世子这几日先后遭挫,长罗世子丢了世子之位,中乐郡王竟被贬为了中乐侯!”

    另一位老臣微微皱眉,“莫非只因那日这二位向温宁公主求亲?这二位虽说平日里纨绔了些,可到底是宗室的郡王世子,而且手中无权,无论哪位娶了公主也不会对平南王有威胁,这次平南王未免有些太过火了。”

    “是啊!冯大人,您说说,这算是什么事儿?中罗郡王和长乐世子到底是皇室的宗亲,中乐郡王世袭的爵位,岂能说贬黜就贬黜?皇子公主的姻亲这是皇上家事,连这都要干涉,实在是太过分了。”

    一个与中乐郡王交好的将军,其人姓廖,一向冲动,他有些听不下去了,攥了拳,“不行!我要去讨个说法!”

    其他几位大臣闻言惊了一跳,连忙拦住他,“万万不可啊!”

    其安侯陆子淮站在前面,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正闹间,深绯色朝服负手进了大殿,身后跟着孟太尉,黑着脸,“咳咳!”

    几人更为惊慌,群臣齐弯腰下拜,“参见平南王。”

    司徒云昭表情无多,面色平淡,也不说平身,便无人敢动,几人却连拱拳的手都在发抖,方才还一脸愤愤不平的廖将军此时也泄了气。

    司徒云昭看了看群臣,走到几人面前,看着他们颤抖的手,抬了抬眉,“很怕本王么?”

    “不——,是,是——”

    她轻嗤,“既然如此,何必在背后议论本王的是非?有什么话,当面说就是了,本王给你们机会,说吧。”

    大殿中寂静无声,几人连忙跪下。虽说大殿中有火炉,可毕竟冬日里寒冷,几人的头上甚至冒了汗,磕磕绊绊,话都说不出整句来。

    “皇上驾到——”

    皇帝在路公公的搀扶下坐在了龙椅之上,而这边仍在僵持,几个人跪着,群臣依旧向着司徒云昭弯腰行礼,无人敢动。

    司徒云昭只做不知,慢悠悠地理了理袖角,“记住了,有勇无谋,是为莽夫。好了,都起来吧。”他又向后望了望,“都平身吧。”

    众臣都归回了原位,参见过了皇帝,司徒云昭不动。皇帝干笑了两声,“平南王,这是怎么回事?”

    大都护出列下拜,语气愤然,“陛下,这几位大人竟在背后污蔑平南王,在场诸位大人都能作证,平南王一片赤胆忠心,是我大齐肱骨之臣,忠君爱国之名,岂容玷污?请陛下为平南王做主。”

    孟太尉手中端着几张奏折,亦是一脸悲愤,“陛下,中乐郡王依仗身份作恶多端,案行累累,记录都在此处,全部都依照程序执行,与温宁公主婚事毫无干系。陛下龙体抱恙,平南王是替陛下分忧解难,未曾上报,至于长罗郡王府,世子之更替是长罗郡王的家事,更是与平南王无关,请陛下明察,责罚几位大人,不要寒了忠臣之心!”

    奏折呈了上来,皇帝翻看了几下,后悔开了口,如今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朕知道了。既然如此,这几位大人就罚俸三个月,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得随意谣传,知道了吗?”

    “是,陛下。臣领旨。”

    “好了,朕今日有一事,想问问众位爱卿的意见,赵王一事,众位爱卿也知,如今经过调查,证据不足,朕本想放他出来,各位爱卿意下如何呢?”

    第32章指婚

    此言一出, 一向不多话的二皇子景王竟呈上了陈情表,为赵王求情,“父皇, 这是儿臣与十几位大人共同签署的陈情表, ”他表情悲伤, “赵王是儿臣唯一的皇兄,无论如何,希望父皇饶他一命。”

    皇帝点了点头, 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咳咳——你们兄弟和睦,朕便放心了。”

    群臣交头接耳, 各路意见纷纷, 赵王毕竟身为皇长子,绝大多数人皆是同意放其出来。

    “好, 既然如此, 朕就决意再给赵王一次机会。”皇帝吸了口气, 有些紧张地瞧着她的脸色, “平南王觉得如何?”

    司徒云昭面色淡然, “臣并无异议。”

    皇帝松了口气, 笑了笑, “好。趁此机会, 朕有一件喜事要宣t布。”

    “朕的三公主温宁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朕决意将温宁公主指婚给其安侯,定于下月十五完婚。”

    出其不意,群臣一时叽叽喳喳了起来。

    “温宁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众位爱卿也知道,温宁是朕的掌上明珠, 其安侯年轻有为,朕很看好他。”

    司徒云昭苦笑,心仿佛被狠狠撞击了一下,又被抛进深渊。

    她终于还是应下了,是么?

    她好像一个傻瓜,从始至终怀抱着希望不肯放手,总是去奢求她得不到的东西。

    如今最后一线希望也断了,上天都在告诉她,你该死心了。

    吏部侍郎出言,“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啊!温宁公主美貌过人,其安侯青年才俊,甚是相配啊!”

    一个是皇帝的掌上明珠,矜贵端秀,一个是忠君爱国的青年将军,玉树临风,在外人看来,的确般配。

    其他大臣们也纷纷上前恭贺,一时之间,朝堂上气氛轻松了许多。陆太傅满面红光,腰杆都挺了起来。相较之下,陆子淮本人要矜持许多,但面上也有掩不住的喜色。

    自古以来一向讲究冲喜,一桩般配的亲事是为喜事,只是开始,便冲淡了连日来的低气压,朝堂之上从未如此轻松过,连病弱的皇帝脸上都有了两分神采。

    可是爱上不该爱的人,有的只是悲哀。

    司徒云昭被包围在这片刻的欢喜气氛中,心落了又落,却没有一个人伸手去抓住它,终于落进了谷底。人们的悲喜的确并不相通,就像此刻,无人能体会她的感受。

    皇帝瞧了瞧她的脸色,只见她沉默,看不出什么,于是问道,“平南王,你觉得如何?”

    司徒云昭语气平淡,只是多了几分冷清,“这是陛下家事,臣无权置喙。”

    众臣都看着她,公主下嫁,这次她竟没有横加阻拦?莫非是小小其安侯,她并不放在眼里?

    还不及朝臣想明白,还不及皇帝松下一口气,司徒云昭抬起头,在朝臣们的目光中,金蟒黑靴踏上了白玉石阶,又上了金阶,一步一步,走得平稳,直直来到龙椅面前,她从宽大的龙椅上两手拎起了皇帝的龙袍衣领,目光危险,“陛下。”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在场无人想象得到,也无人来得及去拦,一时间连惊愕都来不及便都慌了手脚。

    几位老臣厉声喝道,“平南王,你要做什么??”

    皇帝本就体弱,加之惊吓,只能挣扎瑟缩,“你,你要做什么?”

    “你,你放开父皇——”年长的景王等人缩在后面,太子年少气盛,见状便要冲上去,被一旁的孟太尉拦着,只能死死地盯着上面。

    司徒云昭充耳不闻,语气轻飘,“陛下,看来是本王留你太久了,本王放过了你又放过司徒清源,没想到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皇帝瑟缩发抖,“你放开朕——放开——”

    陆太傅也跟着呵斥,“平南王,快放开陛下,你要造反吗??”

    群臣乱作一团,在下面斥责,却无人敢近前来,有几人跃跃欲试想要上前,也被镇南将军等人拦了下来。

    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臣质问,“孟太尉,你们这是做什么??你方才所言,平南王忠君爱国,那平南王现下是在做什么?!”

    其安侯陆子淮拔出利剑,扔掉剑鞘,使了轻功越上金阶,来到龙椅前,他武功高强,出招迅速,镇南将军也来不及阻拦。

    他身量高大俊朗,目光坚定,手持银剑站在皇帝一旁,“平南王如此,实在不合适,请平南王放开陛下,下官身为御前侍卫,须得保护陛下安危。”

    司徒云昭手中不放,看向他,这人便是为司徒清潇指定的驸马?她眼眸微眯,目光审视,其中夹着一抹嘲讽,明艳魅惑。

    镇南将军看到这边的状况,也提起轻功飞上龙椅前,也不废话,直冲他的面门而去,他武功与陆子淮不相上下,两人缠斗在一处,陆子淮束手束脚,很快便落了下风,镇南将军动作利落、他三两下制住陆子淮,擒住他的双臂,拿剑抵着他的脖子,把他拉了下来。

    司徒云昭轻轻吐出两个字,“来人。”

    随后两列手持长戟身着铠甲训练有素的兵士在两侧迅速进了殿,把大殿围住,朝臣们围在其中,一时间朝堂乱作了一团,这下子众人是彻底慌了神,也不知她突如其来的行为是因何缘由,有位老臣定了定心神,“平南王,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造反吗?”

    司徒云昭一向离经叛道,敢做敢当,便是在这里当场弑君,血溅在脸上也会面不改色,平静淡然,甚至会勾起嘴角笑一笑。

    有些人,还是不够了解她。

    皇帝的平天冠歪在一旁,龙袍也凌乱了,狼狈不堪,他感受着面前的威压,病弱的身体承受不住太多冲击,又晕了过去。司徒云昭松开皇帝的衣领,把他扔进龙椅里,她双目冷冽,“没用的东西。”

    她理了理袍袖,从台阶上走下来,一如往常,淡声吩咐,“把陛下送回去,陛下龙体不适,不宜处理国事,从明日开始,陛下就不用再上朝了。”

    一双桃花眼中无有平日似笑非笑的水意,只有寒冰,她冷冷地扫视群臣,“今日之事,诸位大人应当知道怎么办,别叫本王多费力气。”

    司徒云昭离开了,几百兵卫没有撤退,依旧在大殿中,围着大臣们,镇南将军领了命,挨个审查官员,大都护看着殿外,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徒云昭拉了拉缰绳,赤色的飞扬骏马停在了公主府门前,现下已经入夜,如此贸然并不妥当,可她从来不曾在意礼教束缚,她只知道,她现在想要看到司徒清潇。

    门口的守卫警觉,“参见平南王。”

    司徒云昭端坐在马上,笼罩在府门前昏黄的灯笼下,身形清俊非常,居高临下,“本王要见公主。”

    “这——平南王,今日已晚,王上有何事不如明日——”

    “别废话。”司徒云昭眼神冷冽,眉目冷峻,“本王要见公主。”

    守卫不敢再言,“奴才该死。平南王请稍等,容奴才进去通禀一声。”虽然司徒清潇吩咐过,平南王来访不必通报,可以直接放行,可是毕竟已经入夜,守卫也不好拿捏分寸。

    她不知道她会不会见她,她只知道,她不去试一试不会甘心,不撞到南墙,她也不会回头。

    意外地,片刻,守卫出来回报,言公主还未睡下,请她进去。

    她利索地下了马,进了公主府,一步一步,她走路寂静无声,只有浅浅的衣料摩挲的声音,事实上,自从遇见司徒清潇,她就着了心魔,踏上这条路,她就没想过回头。

    她被请到了公主书房。

    司徒清潇低头坐在书桌前,露出细腻光滑的白颈,只着单薄白衣,未着钗环,素手执卷,浓黑的睫羽轻轻扑闪,不似平日清冷,反而多了一分温柔。

    是她见过的,无数遍,令她心动的模样。

    她像是并未察觉到她到来一般,又或是在等她先开口。

    自己心里翻江倒海,为什么她却可以如此平静?司徒云昭看她淡然平和的样子,也像是赌气一般不开口。

    司徒清潇先打破了沉默,抬起头,淡声问,“平南王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她为何能一直如此?在每一次面对自己时,永远冷漠,永远淡然,眼底就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

    司徒云昭从来都不想放弃,相反的,她想到什么都会去做,想霸占她,很想得到她,可她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她也是女子,每次在面对着毫无波澜的司徒清潇时,她的心都会疼痛到颤抖,她也会想要退却。

    这么多年,心魔缠身,情难自控的只有她自己,她艰涩开口,“温宁公主。”心下是无尽的酸楚。

    “深夜造访,搅扰了公主,不好意思。”她一向讲究礼节,眼中的情绪却与歉意毫无关系。

    “无妨。”司徒清潇站起身走了过来,面对面间,司徒云昭敛了敛情绪,“公主知不知道,陛下指婚的事情?”

    司徒清潇淡然点头,“嗯。”

    “你应了?”

    她迟疑了一下,还不及回答,司徒云昭额上的青筋跳了跳,道,“本王已经帮你回拒了陛下。”

    司徒清潇皱起了眉,她的模样落在司徒云昭眼中却更加刺眼,她对自己唯一的波澜就只有不满的情绪么?

    实际上也确实因为她,而非不满,她深夜造访,眼中的情绪让她敏锐地觉得有些异样,也不知缘由,她蹙眉只是在思索。

    “你想嫁给其安侯么?”她深深地望着她,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这本是必须要经历的,言想与不想,岂不是太奢侈了?又有何意义?”她若是平凡人,终身不嫁,了却余生,也便算了,可她偏偏是天家公主,还是最为璀璨瞩目的那一个,只能一t步一步按部就班,怎能有一丝一毫为皇室蒙羞的事。

    司徒云昭慢慢逼近了些,和她面对面,“三公主,我只问你的心,告诉我,你只要说是,我就不会再阻拦。”

    第33章病痛

    司徒清潇深邃的美眸望着她, “父皇之愿,我不想违抗。”

    这句话在她脑中炸开,像一把刀插进了她的心里。

    她语气凉了几分, “三公主, 你不是不能违抗, 而是不想违抗,是么?”

    “好。”她眼尾涨红,“这么说, 你就是想嫁了?”

    一向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乎的司徒云昭,眼尾泛红, 她的情绪只泄露出了三分。

    她顿了顿, 在等她开口,只需要她开口, 只需要一个不字, 就足够了。

    可是没有。

    司徒清潇有些发愣, 她的神思根本不在这里, 全然只在她反常的模样上, 她目光紧锁, 像是在沉思。

    度秒如年。司徒云昭迟迟等不到回应, 她眼中最后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只剩浓浓的失望,“好,本王成全你们就是了。”

    她像个大傻瓜,每次都不肯真的绝望, 每次都要捡起一丝希望来,在希望和失望绝望里无尽地痛苦循环。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转身离去,并不留恋,只有转身时带起的披风微扬,片刻间,什么都不曾留下。

    司徒清潇始终在失神,她眼尾涨红的样子,她曾见过的,是委屈?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而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仿佛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种情绪。

    她的脑海中猛然浮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外面是浓黑的夜,屋里是昏黄的烛光,司徒清潇望着她离去的门口,手中紧紧地用力,情绪如滔天巨浪翻涌,久久不能平息,就连冬夜的刺骨寒风从门外吹进来也浑然不觉。

    笠日。

    乾阳殿。

    皇帝依旧在昏迷之中,司徒云昭也下了命令,皇帝自然不能来上朝,可奇怪的是,一向不缺席的司徒云昭也未出现,众人无比惊异,无人主持朝会,朝上虽井然有序,但群臣叽叽喳喳,静不下来。

    陆太傅见状不得不出言维持秩序,“怎么回事?”

    孟太尉皱了皱眉,和另一侧的大都护交换了个眼神,出列道,“太傅,平南王今日玉体微恙,不能来上朝了。”

    陆太傅关切道,“是吗?平南王怎么了?”眼底却未见几分真正的关心。

    孟太尉挺直了背,语气也凉了几分,“劳太傅忧心,王上年纪轻轻,一向玉体康健,冬日天凉,王上只是偶感风寒,十分平常,御医已经看过了,御医说只要好生休养几日便可痊愈了。”

    “平南王日理万机,一定要爱护身体,好生休养啊。”陆太傅语气沉缓,他话锋一转,“既然陛下和平南王都不在,那我提议,今日朝会,不如由太子前来主持。”

    “这——”皇帝昏迷,平南王不朝,赵王还关在天牢中,满朝确实无人比太子更有资格,可是太子实在年纪尚小,从来都活在羽翼之下,经验浅薄,怕是左右连朝中政事都了解的不够清楚。

    一位大臣斟酌着,“不如等平南王玉体康复——”

    陆太傅立刻反驳道,“国事天下事,一日都甚是金贵,如何等得起?”

    孟太尉等人交换眼神,默契不言。大臣们看了看彼此,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其他人包括几位王爷,对于太子来说,全都身为臣下,在场之人中的确无人比太子更有资格主持朝会。

    陆太傅又开口,打消他们的顾虑,“太子虽然年纪小,但也该学着长大了,太子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各位大人共同指点便是了。”

    朝堂上安静了下来,大多都默认了,陆太傅笑着入了列,指了指上面,对着司徒清洛道,“太子,上面请。”

    离皇位一步之遥的地方,平日里司徒云昭主持朝会站的地方。司徒清洛看着上面,顿了顿脚步,脸上绷得紧紧的,神色忧虑,犹豫着是否上前。

    一个时辰之后,散了朝会,几位大臣聚在一处,镇南将军皱着眉头,十分担忧,“主上怎么了?”

    孟太尉摇了摇头,他也是临上朝前,才有下人来告诉他今日主上身体不适,不能朝会。

    不过一日,就让那太子占了便宜去。大都护一身蓝色官服,形容俏丽,此时却无比严肃镇定,她扫视一圈,“这样吧,我先去平南王府探望主上,你们去辰阅阁,盯住了今日的奏折和太傅太子,千万别出什么变故。”

    司徒云昭只是不在一天,就像是群龙无首,每个人心中都没有了底。

    “好。”想法和在场大多人不谋而合,孟太尉带着许都督等人急急走了。

    镇南将军还留在原地,他顿了顿,高大英挺的男子有些担忧不安,“辰阅阁那边,都是文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让我跟你们一起去看主上吧。”

    的确如此,大都护带上了镇南将军,一同去往平南王府。

    平南王府。

    两人进了府中,候在正厅,不久茯苓得了命令,端着檀木盘过来,大都护赶忙迎上去,“主上怎么样了?”

    两人都面有焦急之色,茯苓安抚两人,“御医们刚走,还是心悸的老毛病,主上昨夜绞痛,连夜召了御医,服过了药,现下已经好些了,放心吧各位大人,没有大碍。”

    司徒云昭心悸痛确是常有之事,已有好几年了,这些他们都知晓一二,但从未连夜召御医,大都护还是不放心,“可以进去看看主上吗?”

    “可以。”显然是方才便得了命令,茯苓点点头,又对镇南将军道,“将军稍候片刻。”

    “主上方才醒过来——”茯苓引着大都护往外走。司徒云昭毕竟身在卧房里,大都护是女子,也无妨,镇南将军听到无碍便松了一口气,看着她们往外走,坐在正厅稍候。

    “主上——”

    “进。”

    两人进门,司徒云昭青丝微挽,靠在床榻垫高的玉枕上面,白皙的脸更加苍白,唇上血色无多,有些许病容,却不损其一丝一毫的貌美,更像是话本中大户人家弱不禁风的娇弱美人儿。

    大都护一脸担忧,“主上,怎么样?”

    司徒云昭淡淡的,没有表情,“没什么大碍。”

    大都护有些疑惑,试探道,“主上,怎么会心悸突然加重,主上近日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司徒云昭的心悸绞痛与心魔有关,有时夜里噩梦惊醒会突发心痛,这些他们都知晓一些,可是常是吃下药去便会缓和,这几年都如此,怎么会突然加重到需要连夜召御医的地步呢。

    司徒云昭语气平淡,“没什么事,只是偶然,这次噩梦剧烈,惊醒之后心悸,服下的药没有效果,就召了御医。”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和情绪。

    司徒云昭的话一向如同命令,哪怕只是解释,也不容抗拒,大都护一向是聪明人,只能暂时放下了心,自觉不再多问,她把今日朝堂上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司徒云昭。

    司徒云昭笑了笑,端起床榻旁的桌上的茶盏,“不用管他,由着他去就是了。”

    饮过了热茶,她的唇上才有了点点血色。

    “这几日本王都不能去上朝了,你们按部就班,照着平日来,不用担心。”

    “是,主上。”大都护从来不爱刨根问底,只是听命行事。

    “阿瑶。”

    不知为何突然被唤名,大都护一愣,立刻收回心思,“主上。”

    “你若是有疑问,大可以直接问本王,其实不必费心去猜测。”司徒云昭放下茶盏,手中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连表情都无有什么变化。洞察人心对她来说只是眨眼间的事情,又或者都不需要眨眼,在她看来,旁人的心思就明明白白的摆在了脸上。

    心中本就有一团乱麻,理不清缠不明,像是突然被撞破,大都护忙低下头,“主上,主上恕罪。”

    司徒云昭看向她,“为何说恕罪?”

    “私自揣测上心,是为大忌。”

    大都护年方二十,十七岁时就高中了文状元,年纪小,品级还并不太高,却是颇为聪慧的一个,她观察细致入微,心思活络,当日温宁公主和陈都尉在醉仙楼密谋之事,便是她发现的。她很聪明,却少了些稳重成熟,不过倒也符合这个年纪的姑娘心性。

    可是在司徒云昭面前,什么都会暴露于无形之中。

    司徒云昭笑,“你我并非主仆,本王是平南王,你是大都护。”

    大都护垂了垂眸,“我既当日奉主上为主,便是主仆,就算没有,私自揣摩王上之意,也是有罪。”

    司徒云昭不置可否,低哑轻声,“在想什么?不如告诉本王,看看本王能否为你解答。”

    大都护静默了片刻,咬了咬唇,也不扭捏,“我在想,主上那日在朝堂上对陛下发火,究竟是为什么。”

    司徒云昭早已经猜到了,她招了招手,大都护进前来,半弯着腰t,司徒云昭道,“你很聪明,很多时候你想的也许就是对的,不过这并不重要,知道么?”

    大都护听完抬头去看她,却冷不防望进了一双深邃如幽潭的眼眸,她霎时间也忘却了心中所想,愣愣地点点头。

    司徒云昭并不计较,“好了,回去吧,告诉他们本王没事,朝中的事情,就顺其自然。”

    “是,主上。”大都护退了下去,走到了门口,又回头来,望了望,“主上,那我先回去了……”

    正巧在此时,门被两个侍女打开了,一个年纪不大温婉的女子走进来,端着檀木盘,盘上有一碗小小的青花瓷碗的白粥。

    大都护被对方的容颜闪了闪神,反应过来这是平南王府的二小姐,主上的二妹,司徒云晴。她平日里不常来平南王府,偶尔来也是在司徒云昭的书房,很久不曾见过司徒云晴了,没想到一年不见,竟生的如此亭亭玉立了。

    大都护有礼有节,“郡主安好,还未向郡主道喜。”

    司徒云晴和司徒云昭面容间有三分相似,但气质又不同,司徒云昭的脸更有线条些,更俊美,司徒云晴是全然的大家闺秀的端秀模样,笑起来也是温柔婉约,她微微点头致意,“大都护慢走。”

    大都护也回以点头致意,接着两个侍女引着她出门去了。

    公主府里,大红的灯笼高挂,手腕儿粗的龙凤雕花红烛燃着,处处洋溢着喜庆。

    第34章心魔

    公主府里, 处处都是喜意。卧房里更甚,喜娘丫鬟站了满屋子,司徒清潇的绝世容颜上一脸从未有过的娇意, 她将要脱下一身白衣, 换上那华贵非常的朱红嫁衣。

    不!

    司徒云昭不管不顾, 冲进了房间。

    喜娘和丫鬟们惊了一跳,慌忙拦着她,“平南王, 您这是做什么?”

    司徒云昭摁住她的肩膀,眼眶泛红,“我不会让你嫁给陆子淮的!”

    她眼里的厌恶显而易见, “为什么?”

    “你只能属于我!”

    司徒清潇后退一步, 躲开了她的触碰,冷笑, “你做梦。你这个狼子野心的奸臣, 夺我司徒家的河山!我永远都不会钟情于你!”

    司徒云昭也跟着她笑, 只是笑得苦涩又酸楚, “你忘了?我也姓司徒啊。”

    “但你永远都非我司徒皇室之人!”

    司徒云昭摇头, 又走进了些, 眼中的水意更深, “只要你不嫁给他, 只要你愿意跟我走,这江山我还给你,我也可以辅佐太子,好不好?”

    而司徒清潇冷眼看着她可怜的样子, 眼中只有寒意,“来人, 送客。”

    持剑的侍卫们从外面跑进来,和喜娘丫鬟们一同,包围着她,四五把刀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无数的刀,剑,兵器,在身后抵着她。

    这些人在他的眼前,慢慢都化成了恶鬼,十分骇人,那些刀剑兵器也化成了恶鬼的臂膀和手,不断的拉扯着她。

    “不要!!!”

    司徒云昭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粗重喘息,仿佛溺水一般。

    好在是一场噩梦。

    她不怕死,她怕的是——

    刀剑架在她脖子上的恐惧都抵不过司徒清潇狠心拒绝她时钻心的疼痛。

    像是噩梦重演,她捂着心口,剧烈的疼痛再一次传来。

    门口的茯苓听到声音,立刻便冲了进来,“主上!”她手里随时随地备着药,给司徒云昭服下,前几日御医的新药。

    茯苓紧张地盯着,“主上,好些吗?要不要传御医?”

    药效比以前的更为强烈,立刻发挥了作用,司徒云昭一手撑着床榻,一手捂着心口,慢慢平复了呼吸。

    “没事。今夜怎么是你在这里?”

    她额头上冷汗涔涔,茯苓拿着手帕给她轻轻揩汗。

    茯苓是她的贴身侍女,是级别最高的一等侍女,是平南王府的侍女统领,按理并不用守夜。茯苓仍旧皱着眉,“主上才好些,这几日我来守。真的没事了吗?主上?”

    “没事了。”

    司徒云昭闭了闭眼,醒来前一幕的噩梦中,无数恶鬼的臂膀抓着她,她还是在看司徒清潇,眼神一刻都舍不得离开。

    她说的“不要”不是不要抓住自己,而是,不要离开她。

    梦中的司徒清潇太过真实,连冷笑时眼中的不屑与嘲讽都那么真实。她怕了,她爱的太过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卑微,就像梦境中的那个自己一样。

    乾阳殿。

    太子司徒清洛站在高台上,平日里司徒云昭主持朝会站的地方,不过两厢做派,倒是全然不同。

    从文臣到武将,从七品芝麻官到一品大员,丞相诸王,有男有女,有年少的,也有许多发须花白年长的老臣,面对着满朝文武,一连几日过去了,太子的心里还是在紧张慌乱,生怕出了丑,面上还是尽力维持着常态。

    陆太傅向他使了个眼色,太子心里担忧着,并没有接收到陆太傅的提醒。

    陆太傅不得不出声,“咳。太子。”

    “啊?”太子心里正慌乱,突然被叫到,瑟缩了一下,连带着手里的奏折都抖了抖。

    太子反应过来,有些呆愣,“太傅,怎么了?”

    看着太子傻愣愣的样子,陆太傅眼神又严厉了些,对着他手中的奏折使了个眼色。饶是陆太傅在臣首,无人看得到他的表情,不然又不知如何取笑太子了。

    太子总算看到了太傅的眼神,忙把手里的奏折递出去,“哦。尚书,你的奏折我看了,既然兵部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就照着来吧,我没有意见。”

    其实军机密报,和事关朝廷大事的奏折早就被拦截下来送进了平南王府,剩下的统统只是一些不需要做决定的无关紧要的奏折,陆太傅看了出来,反而却松下了一口气,因为若是叫太子去做决定,恐怕会出更大的丑。

    奏折由司徒清洛旁边的小太监送了回来,兵部尚书是个精明干练的老头儿,他低下头回了是,却在低下头的瞬间嘲讽般地笑了笑。

    元丞相看着二人,叹了口气。他是皇帝幼时的师傅,曾经就如同现在的陆太傅一样,他倒是有些理解,不过二人行为做派倒不太相同。

    陆太傅自太子幼时,就开始教导太子,如今已经十年有余,感情胜似父子,皇帝不大关心皇子公主们,也包括他这个太子,相较起来,太子其实更为依赖这个师父。

    宫里其他的师傅们,有许多都是济世大儒,名家大师,太子有时也会跟着那些师傅们上课,仁爱仁政,为君之道,军法布阵,这些都让他一一学习了,太子天资不错,虽不是聪明绝顶,却也是个好苗子,可是这畏畏缩缩的性格,却如何都改不了。

    司徒家的皇子公主们,都是聪慧的,性格各异,也无可厚非。那些诸王,或耿直,或沉稳,或阴狠,虽说太子比起其他皇子,算是良善一些,可偏偏性格最为软弱的也是他,未来他做了皇帝,如果是盛世能够独揽皇权,也就罢了,可是司徒云昭虎视眈眈,以后需要他主持大局去跟司徒云昭对抗,他如何能做到?

    可陆太傅只当他是年纪小,历练不够所致。自从连日来太子的表现来看,已经显然并非如此。如果是自己便会及时止损,退而求其次,陆太傅的做法反而更像是在揠苗助长。太子不够聪慧,也不够勇敢,陆太傅一直如此,扶持太子强迫他做他力所不能及的事情究竟是否正确?对太子来说,又是一桩好事吗?

    太子主持朝会的事情,想必司徒云昭早已知道了,只是有心放过,否则太子恐怕连踏上那里的机会都没有。思及此,元丞相忽然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皇帝召他入宫密谈,想要他帮扶着太子一些,却被司徒云昭发觉了,其实那日,司徒云昭不出现,他大约也不会应下来陛下的要求。只是念在与陛下的师徒情分上,颇有些不忍。

    他为官几十载,也看得清楚明白,司徒云昭城府深沉,阴狠毒辣,这满朝文武,诸王太子,无人是她的对手,稍有才能的,统统是她的党羽,她的势力虽然短短几年,但就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皇都,甚至天南地北,笼罩着整个大齐,铲除起来,又岂止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又何况只凭这些人,无异于蚍蜉撼树。自己儿孙满堂,过不了几年便要辞官还乡了,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这也是他与陆太傅不甚相同的地方。

    元丞相摇了摇头,私心想着,待皇帝故去之后,安顿好朝纲,便辞官告老还乡,安享晚年,虽说他与黄帝是师徒关系,但这些年他始终中立,也没有与平南王有什么过节,日后,平南王必定也想要提拔她的党羽做高位,自己到时上书乞骸骨,想必她应当是会同意的。

    “太子,臣有一事上奏。”

    二皇子景王,名司徒清灏,年二十五,其母妃是后宫的盈贵妃,盈贵妃出t身书香世家,自先皇后去后,后位空缺,盈贵妃一直与另一位贵妃共同协理六宫,代行皇后之职,盈贵妃端庄温和,二位贵妃多年把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皇帝嫔妃虽多,争风吃醋也并不少见,但多年都未翻起什么大风大浪,这也归功于两位贵妃了。

    众多皇子公主的母后与母妃,不是早逝便是出身低微,抑或是得宠几日,又被皇帝所弃,成长路上,多有坎坷,或是没有皇帝与母亲的关爱,又或是被人所看轻。而盈贵妃位份高,司徒清灏在多位皇子公主之中,成长的算是十分顺利,他生得高大俊朗,武功尚佳,在其母的教导下,也是有礼有节,温文尔雅。

    他一向并不多话,突然自称臣,太子心里颇惊了一下,又反应过来自己的位置,连忙答,“二皇兄有话尽管说。”

    “太子,现下,大皇兄还关在天牢里,不知何时才能把他放出来呢?”

    太子下意识地看了看陆太傅,脸紧绷着,为难道,“这——这我也做不了主——”

    司徒清灏泄了气,“父皇龙体抱恙,平南王也玉体未复元,这里只有太子最大,那天牢阴冷潮湿,我实在看不得大皇兄在里面受苦——是我唐突了。”

    一位大臣见缝插针道,“太子,现在半月已经过去了,还是未找到任何证据证明赵王的谋逆之行,赵王身为皇长子,一直关在天牢那阴冷之地,实在有些不合适。”

    三皇子稳重些,也跟着道,“前些日,我和二皇兄写了陈情状,很多大人也签了字,父皇应当已经看过了,赵王是我们的兄长,没有证据,不理应一直关在里面。”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太子更慌了起来,“可是现在——大皇兄是父皇下令关起来的,若是放出来,也要经由父皇同意啊……”

    太子到这个时候,反而想起司徒云昭来,这些诸王,只会欺负逼迫自己,若是她在,想必这些人绝不敢如此放肆。

    第35章云暻

    几个人轮番劝说, 太子招架不住,但也仍旧不敢自作主张,最后还是陆太傅出言打圆场, 才将此事揭了过去。

    公主府。

    司徒清潇站在窗边远眺, 目光浅浅, 清冷的眉宇间有一丝愁容,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主——”这几日司徒清潇情绪低落,苏木瞧着她的样子, 小心翼翼。

    司徒清潇依旧看着窗外,静默了片刻,她垂了垂眼眸, “她病了, 是么?”

    “是,公主。听说是的, 平南王, 这三日没有去上朝。”

    苏木抬眼小心地看她, 又补充道,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日夜里, 七八个御医漏夜赶往平南王府诊治。”

    司徒清潇只觉心中狠狠一窒, 她咬了咬唇, 唇上刺痛传来, 方能化解一丝心中的剧痛。

    “到底有多严重?”

    苏木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平南王府对外只说是轻微的风寒,但是平南王年纪轻轻,又是习武之人, 一向是生病也不曾缺过朝会,又怎么会耽误了这么多日朝会, 公主,您也知晓平南王府的一贯风格,全府上下把平南王的情况瞒的滴水不漏。奴婢等人这几日都在四处打听,如何都打听不出来。”

    司徒云昭那日的态度,让她心中有了一些疑惑,和——猝不及防的欣喜,牵引着她想要去探究,可是……

    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

    您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去看看她。苏木看着她失神忧伤的样子,心里斟酌着想要开口,却哽在喉间,不知如何言语。

    司徒清潇又问,“这几日宫中怎么样了?”

    苏木暂且搁下心思,如实答,“这几日平南王没有上朝,朝中都是由太子主持朝会,太子表现中规中矩,还有陆太傅从旁辅佐,没有什么大事。”

    司徒清潇看了看苏木,“平南王那边,恐怕一直在监视他。”

    苏木点了点头。

    “你派人去告诉太子,让他这几日千万不要擅作主张,行差踏错。”

    “是,公主。”

    司徒清潇沉稳地吩咐完,目光又转回了窗外,可眼中的忧郁和哀伤还是分外明显。

    苏木踌躇着,片刻终于把心一横,“公主,要不您——去探望一下——”

    平南王吧。

    虽然她也觉得不该如此,可也总好过在这里悄悄地担心。

    话还没未说完,文竹便提着裙边小步跑进来,打断了苏木的话。

    看起来像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苏木皱眉看着她,连忙问“做什么?这么慌张?出了什么事?”

    文竹喘了口气,“公主,公主,宫里来人说,陛下醒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司徒清潇闻言立刻转过身来,蹙起了眉头,“备辇,进宫。”

    随即出了门,苏木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校场。

    清晨时分,天刚蒙蒙亮,还未到集合训练的时候,司徒云暻来得早,他骑着马,穿过校场来到将军营帐,掀起帐帘,已经有两位将军在了。

    两位中年将军起身,不约而同地挂上喜色打趣,“小郡王来了?”

    这里没有宫里那么多规矩,又都是习武的将军,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在一起相处久了,也熟络许多,无论年纪长幼,都像朋友一样。

    司徒云暻刚刚封了郡王,却也不拿架子,笑的温和,“赵将军,冯将军,二位将军别取笑我了。在军营里,只有兵将,没有郡王,还是叫我副将吧。”

    赵将军和冯将军也是心直口快的直爽之人,连赞道,“好,暻副将果然是英雄豪杰。”

    司徒云暻是司徒云昭的弟弟,身在朝堂的大臣,谁又不是对于平南王天然有些惧怕呢,所以司徒云暻初来乍到之时,大家心里也曾打了打鼓,小心翼翼。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司徒云暻和其长秭司徒云昭的性子完全不同,司徒云暻温和有礼,比起司徒云昭,倒是更像先平南王司徒益。也或许,是因为自小被司徒云昭保护的太好,不必去承受太多那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东西。

    两年相处下来,司徒云昭甚少过问这边的事情,大家也都发现司徒云暻只是个单纯灿烂的少年,身上没有一丝司徒云昭的影子,便也放开了,几位将军副将虽然年纪有些差距,但相处的甚好。

    司徒云暻打完招呼,方才发现两位将军旁边还有一位年纪小的貌美女子,校场也是有女副将的,不过甚少,且都是非常强壮的女子,眼前这位显然是个生脸儿,并不面熟,应该从未见过,司徒云暻面目俊朗,一双清澈的眼神带了点探究,看着她。

    那女子不明所以,也回看他,不过眼神却没有那么善意。

    司徒云暻正打算开口,那女子三两步来到他面前,“喂,没有人告诉你,第一次见面,连招呼还没打,就这样盯着一个女子看,很失礼吗?”

    女子左不过十七八岁,一身铠甲束着发,面容标致,容色俏丽,非常活泼俏皮。

    司徒云暻收回视线,到底是十九岁的少年,有些羞赧,低了低头,“是在下失礼了。”

    赵将军看着二人,连忙出来打圆场,笑着介绍,“暻副将,这是咱们校场新来的副将,你们二位见过不曾?”

    话还未说完,正巧外面有人来报,到了将军们集合点卯的时刻了,副将们还不需要。于是冯将军也站起身来,“这样,你们先聊着,互相了解一下,日后大家就一起共事了,我们两个还有事,就先走了。”

    司徒云暻和女子打了招呼,随后两位将军一同出了营帐,往校场里去了。

    新来的元副将?司徒云暻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新岁之前,几位将军曾说新岁之后校场要来一位新副将,没想到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他微微有些惊叹,“没想到竟然是个姑娘!”

    那女子一身铠甲,束着发,她杏眼瞪大,显然有些不悦,蹙起了柳眉,“姑娘怎么了?副将何须如此惊讶?古来女子做将军的可也不少,尊姐名震江湖,权纵天下,不也是女子么?”

    女子脆生生地回击,司徒云暻自然不会觉得太奇怪,更不会有什么偏见,莫说司徒云昭就是他的胞秭,平南王府的女侍卫们也是高手如云,校场里也是有女副将的,只是并不多,眼前的女子,长得貌美柔弱,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而且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一些,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所以他也只是一时惊奇而已。

    对方只是个小姑娘,司徒云暻自然不会去当众与她辩驳,也不会做多余的解释,他浅笑温和,缓解了场面的一时尴尬,“元副将说的是。家姐才能逸群,是我最为崇敬的人,不曾想元副将也是女中豪杰。”

    话说的有理有节,女子闻言心情好了不少,脸上的表情瞬间便从阴转晴,毫不遮掩,“尊姐也是我崇拜的对象。”

    她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t的贝齿,“你何时能带我见见平南王,我从没有见过平南王,从来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司徒云暻笑着应成了下来,“待日后有机会一定,只是我还不知道姑娘芳名,在下司徒云暻,姑娘呢?”

    女子很是直爽,“我叫元灵。”

    司徒云暻有些讶异,“你是元灵?你是元丞相的长孙女?”

    元灵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没错,那老头子就是我的祖父。”然而话语中是显而易见的亲呢,元家孙辈中女子少,元灵有不少兄弟,元家人无论是长辈们还是同辈的兄弟们,都一直当作掌上明珠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很是疼爱这个元灵。说是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

    “可我听说,你高中了文探花,今年要外派到外地去做官。”

    元灵嗤了声,“那是文官,做文官我才不稀罕。”

    司徒云暻有些疑惑,“可你——”会武功么?

    元灵一看便知他想说什么,她道,“你可别瞧不起人,你可知道,去年的武榜眼也是我。”

    一个年仅十八的女子,既是文探花,又是武榜眼,实在难以置信。司徒云暻闻言果然眼前一亮,“方才我说元小姐女中豪杰果然没错!元小姐文武双全,在下佩服!”

    元灵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骄傲神色。她扬了扬眉毛,“别小姐来姑娘去的了,以后叫我元副将就是了,我也叫你暻副将。”

    元灵直率,司徒云暻从善如流,立即改了口,“元副将。”

    元灵有些疑惑,“那我叫你什么?我听他们方才叫你暻副将?为何不称姓氏呢?”

    “因为我姓司徒,虽然没有关系,但也要尽量避开圣上的名讳,皇家的姓氏。”

    元灵一双眼睛清澈见底,波光流转,她眨了眨眼睛,眉眼俏丽,“那我以后也随他们叫你暻副将吧?”

    元灵直来直往,不藏不掖,方才开始时眼中的不善已经卸去,全然只是一个毫无城府,坦率俏皮的小姑娘。

    煞是可爱。司徒云暻被她一双眼睛晃了神,呆愣了愣,他笑得有些腼腆,“好。”

    第36章探望

    公主府。

    “皇秭!”太子急匆匆地, 从外面跑进来。

    司徒清潇蹙起柳眉,“怎么了?”

    太子一脸急切,“皇秭, 你要帮帮我, 你要帮帮我啊, 你不知道,我这几日主持朝会,那帮人, 诸王还有他们的党羽,都想尽办法欺压逼迫我,给我施压, 要我放赵王出来, 这两日连太傅都压不住他们了,皇秭, 我怎么办啊——

    司徒清潇冷下脸, “你身为太子, 这些不该你自己去解决么?你连这些都对付不了, 更遑论日后跟平南王对抗。”

    太子脸皱得紧紧的, “皇秭, 我知道。可是——可是, 他们实在欺人太甚了, 只有平南王能压得住他们——皇秭,你让平南王回来上朝吧——”

    他的皇秭和司徒云昭谈判过,而司徒云昭也应了会庇护他,他知道他的皇秭不怕平南王, 甚至有和司徒云昭对抗的能力,他一定要牢牢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司徒清潇满心的烦躁, 扶着额角。

    入夜,华贵非常的皇辇停在了平南王府门前。

    玄黑色的大门,门头上的牌匾黑底金字,劲挺端正,恢弘庄重的府邸门前灯火通明,在漆黑如墨的夜里也能看清“平南王府”四个大字,先平南王去世五年,如今这里面住着全皇都,乃至全天下,最能呼风唤雨,权力滔天的人,而这个人,是一个年方二十二的女子,平南王司徒云昭。

    最后还是禁不住,来到了这里。

    平南王府壁垒森严,戒备严密,玄黑色厚重的大门前站着四个手持长戟严肃恭敬的高大男子,看到这边的车辇,也认出了这是皇家所用的车辇,但并没有挑起他们一丝波动。

    一个侍卫走了过来,神情严肃,拦住了车辇。

    众所周知,平南王府上下所有人,都唯司徒云昭马首是瞻,他们有她的作风,就像是经历了无数次的训练一般,面对其他人,严肃平静,没有波澜,就像司徒云昭一样,仿佛每个人都没有喜怒哀乐。

    苏叶上前去,“我家主子听说平南王偶感风寒,特来探望,还望行个方便。”

    “阁下的家主是?”

    “温宁公主。”

    侍卫神色镇定平静,像是提前得了什么命令一般,他看了一眼紧闭着锦帘的皇辇,“原来是温宁公主,失礼了。”又对面前的苏木道,“主上有令,今日谁都不接见,阁下请回吧。”

    “这?”苏木今夜出行办事,不在公主府上,苏叶性格大大咧咧些,不及苏木稳重,当即有些不悦,皱起了眉,提高了声音,“我家公主也是担忧平南王玉体,只是来探病的,平南王一定会见的,若平南王说不见,我们再走。还请足下进去通报一声再说。”

    “阁下不必费心了,主上吩咐过了,今日谁都不见,宫里来送奏折的大人都未能进去,就算是陛下来了也是如此,公主自然也不能破例。多有得罪,阁下请回。”

    “你还是去通报一声吧。平南王是千金玉体,我家公主也是千金之躯,受不得寒,若着了凉,拿你是问。”

    “那就请阁下护送公主回府,想必公主府应该暖和多了,主上说不见便是任何人都不见。”

    侍卫看上去有礼有节,言语间和语气里却未见多少的恭敬之情。

    纵使知道平南王府上下作风一向如此,不把皇室之人放在眼里,苏叶听了还是十分不快,“你——”苏叶还欲与他争辩,却被皇辇里传出的清冷女声打断了,“苏叶。”

    “本宫只是忧心平南王玉体,特来探望,请阁下通报一声,本宫并非为公事而来。”

    司徒清潇清冷的声音传来,端庄大气,打着皇室的风范,又非命令。

    苏叶收了声,侍卫这才皱起了眉,看向了门前,传递眼神,府邸前另一个小守卫进了府中,片刻小跑了过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他点了点头,大步走进了府中,留下小守卫在这里。

    小守卫虽然也是神色平静的样子,但看起来年轻好说话一些,语气也不那么生硬,他跟苏叶道,“我等已经请示过了总管,现下他就去通报主上,请温宁公主稍候。”

    苏叶点点头,“多谢阁下。”

    约莫片刻,很快,那个守卫便从府中出来了,他来到车辇前,对着皇辇拱拳行了一礼,“温宁公主,我等已经通报了主上,主上还是那句话,今日谁都不见,公主也不例外,公主请回。”

    声音从皇辇里传来,听着比方才更冷然些,“既然平南王今日不想见,那便算了。”

    清清冷冷的声音像染着清凉的月色,从花纹繁复

    的锦帘里透出来,“那我们就稍等片刻,几个时辰之后,过了子时便是明日了,说不准那时候平南王就想见了。”

    两个守卫见惯了大臣诸王在平南王府邸前软磨硬泡求见平南王的样子,倒是有些佩服温宁公主,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再劝,兀自退了下去。

    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没有几个星点,只有一轮残月挂在上面,还勉强能带来些许的光亮。

    如果深秋的夜如水一样凉,那冬日的夜就像寒冰一样刺骨,不知不觉中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方才司徒清潇叫她上辇去,苏叶不愿坐在车里搅扰司徒清潇,便站在车下,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如此寒凉的夜里,纵是身体强健,多年习武的自己也有些寒冷。

    何况是公主。虽然公主也自小习武,可她纤瘦,身体又因前几年寒气入侵,留下过病根儿,不知如何受得了。苏叶担忧地看了看车辇,微风吹起了车辇侧边的锦帘,掀起了一丝小小的缝隙,露出了她小巧白皙的下半张脸,挺翘的鼻尖,精致的下颚轮廓线条漂亮地收着,只是看不到她的眼睛。

    司徒清潇在车辇里坐得端正挺秀,只是纤瘦得有些过于单薄了。

    只是一瞬间,锦帘又归于平静,落了下来。

    门前还是毫无动静,苏叶看了看面前的府邸,对着车辇里道,“公主,要不我们回吧,都一个时辰了,今日必定是见不到了。”

    司徒清潇抿了抿朱唇,轻声道,“再等等吧。”

    像是对苏叶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苏叶叹了口气,“那您拿好了炭炉,抱在怀里,会暖和些。”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叶跺了跺脚,实在太冷了,她看了看平南王府,庄重玄黑,像是无言地把人拒之门外,不由得有些怒气。

    她悄悄打起锦帘,轻声道,“公主,要不我们回去吧,这夜里天实在太凉,您这身子受不起的。”

    见没有回应,她轻手轻脚上了车辇,皇辇里宽大,平日里都会有两个侍女坐在门前的左右两侧侍候,今日只有司徒清潇,坐在里面的正中心,t旁边的烛光微微弱弱,有些冷清空荡。

    司徒清潇一身紫色衣衫,她低着头,秀美精致的脸映着忽明忽暗的灯光,看不到表情,小巧的金制炭炉放在腿上,她双手捧着。

    苏叶蹲在她面前,低下头,却不曾想看到了司徒清潇白皙纤长的手放在金黄色的炭炉上,在微微发着抖。

    她眼尖地看到炭炉里的炭火已经熄灭了,“公主。炭火已经灭了,您怎么还抱着,这样会更凉的。”

    她伸手接过来,果然,熄灭了炭火的金炭炉只剩下了冰凉。

    司徒清潇毫无觉察,像是才反应过来,她放开了手炉,“是么?本宫忘记了。”

    她白皙的手指,微红的指尖,指甲上都泛起了紫色,是长时间的寒冷所造成的。

    苏叶心疼不已,捧住司徒清潇的双手,帮她取暖,在触到的时候,从她的手上传递来了刺骨的冰凉。

    今日之事又勾起了那日她被平南王府的人绑着扔在了树林雪地里的回忆,苏叶咬着牙,心里早不知把司徒云昭骂了几千几万遍了,“公主,不如待平南王康复,我们去宫里堵她,就算是为了太子,您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

    这几日太子在朝中屡屡受挫,又受逼迫,像被架在火上烤,其中一定少不了平南王推波助澜,从中作梗。今日太子跑来公主府诉苦,公主一向疼爱他,一定又心软了。

    司徒清潇手已经麻木到没有痛觉,闻言,扯出了一抹苍白的苦笑。

    除却苏木,连她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更何况司徒云昭呢?

    她每一次都在逼她让步,几乎每次都能听到自己的心在滴血,可是她呢?

    不知为何,她真的很想见她,从那天之后的每一刻。

    她一定要见到她,今夜,现在。

    或许是因为被她抓到了一丝希望,一丝可有可无,但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的期待。

    如果是真的,她后知后觉地想,这些日子来往的博弈中,自己是不是真的伤到她了?

    她的嘴唇已经失了血色。

    司徒清潇的手冰冷,无论怎么暖都暖不过来。苏叶有些着急,看着她模糊的表情,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能压下声音,愣愣地,“公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方才小守卫的声音,“温宁公主,主上请您进去。”

    司徒清潇抬起头,心里像得了赦免,涌进了一股暖流,流向了四肢百骸。

    守卫打开了厚重的玄色大门,里面来了一个女侍卫提着灯笼,带路引领者她们往里走。

    是第二次来这里了,司徒清潇不禁回忆起第一次来时的场景,只顾着解救人,忘了去深究她的反应。

    司徒云昭是善于隐藏的人,她也从来不敢去多想,这些日子,她掰开揉碎,一遍遍地回想她们每一次的见面,每一句话,可那稍显炙热的感情,还是在她一遍遍仔细的回忆中露出了头角。

    现在重新想来,那日虎符争夺,一个小小的都尉怎能耐她何,她反常的态度,越发符合她心里隐隐的猜测。

    第37章难堪

    按理说, 公主,太子,陛下都在平南王的对立面, 加上那日竹林雪地的“奇遇”, 于是苏叶自从进了平南王府, 就有一种羊入虎口的危机感,时刻警惕着。她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跟在司徒清潇身后, 这平南王府,没有丫鬟仆人,只有侍卫, 四处都是黑衣佩剑的侍卫, 有男有女,有的守在门前, 有的四处巡逻。

    在府里, 一行人迎头遇上了一个红衣罗裙的女子, 便驻足下来。

    女子认出了她, 对她行礼, “温宁公主安好。”

    女子形容貌美, 眉梢眼角皆是媚意, 一身朱红的裙装, 在墨黑的夜里如火一般。

    司徒清潇并不认识她,于是轻轻点头致意。

    女子走后,苏叶看了看她的背影,撇了撇嘴, 有些不悦,心中疑惑不及深想便问了出来, “这姑娘是谁?平南王今日不是不见客吗?”

    头前里打着灯笼的女侍卫答,“月小姐不一样,她每回来府上,不需通报,主上就会见的。”

    司徒清潇闻言,心像落入了无边深渊。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司徒云昭的书房门口。苏叶感觉出了来,因为这里的侍卫最多,门前门后,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这里。茯苓和半夏一左一右就站在门口行了一礼,请司徒清潇进去。

    司徒清潇语气平淡,“平南王好些了吗?怎么不在卧房休息?”

    茯苓回,“主上好多了,多谢公主关心。主上除却亲近的人,从来不在卧房见客。”

    司徒清潇心落了落。

    茯苓拦住了苏叶,“主上只见温宁公主。”

    虽然知道如此,苏叶不安,“公主。”

    司徒清潇宽慰地笑笑,“在这等本宫。”

    走进了茯苓打开的门,司徒云昭就在里面。她想,今夜应当是她最冲动的一次。

    人走进去,书房的门咔哒合上。把门里门外隔绝起来,成为了两个世界。

    半夏一身黑衣,也守在门口。

    那日在竹林里,苏叶被平南王府的人绑起来扔在雪地里,她一直暗暗记恨着。门口暗,方才只顾着听茯苓说话,如今才看清了罪魁祸首就出现在她面前,她忍不住,“是你!!”

    苏叶怒气满满,“你怎么在这?!”

    半夏耸了耸肩膀,“我是平南王的人,苏姑娘是第一日知道吗?”

    苏叶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问了个多蠢的问题,她的怒气被浇灭了一半,但还是不自觉拔高音量,“我还要找你算账呢!你——”

    半夏靠近她,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噤声,“嘘。”

    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这周围可都是我们的人。你若是想闹,还是自己权衡权衡吧。”

    说罢,她眨了眨一只眼睛,还补充了一句,“重楼可也在这附近哦。”

    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苏叶听到这个名字就竖起了汗毛,她也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看了看半夏吞了吞口水,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果然不再说了。

    半夏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愉悦地笑了笑,上下打量着她。

    半夏手里抱着一把剑,注意到了对方在打量她,于是也回看她,虽然不敢大声说话,但面上的表情传递出她的不服,仿佛在说:你看什么?

    虽然苏叶一直是侍女打扮,跟在司徒清潇身边,但第一次见面,半夏还是一眼便看出了这是个练家子,习武之人走路的方式与平常人是不同的。

    半夏自幼习武,武功不错,眼力也极好,远远的只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

    而且,相比起成熟稳重的苏木,这个苏叶似乎更好逗弄些。

    那日城郊树林中抢夺虎符就印证了这个想法。自己回来以后向茯苓诉说这件事的时候,对她的形容是“可爱”,尽管茯苓听了之后还是面无表情,但她仍觉得可爱。她确实会武功的,虽然她的武功还有待提高。半夏弯了弯唇角想。

    茯苓注意到了她手中抱着的剑,挑了挑眉,“这把剑不错。”

    对方是敌人,自己会用剑,又怎能让她们看出端倪。苏叶生硬地回敬,“是我们公主的。”

    这把剑一看便知是上等的材料所铸造的,但却非顶级的,温宁公主怎会用这种剑?半夏轻笑一声,撒谎都不会撒。

    那把剑上缀着红缨,剑柄上的图腾很是特别,却不知为何吸引了一直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茯苓的目光,茯苓走近了些,仔细看了看,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

    茯苓皱起眉头,“你们公主府,都用这样的剑吗?剑上都缀着红缨,刻着这个图腾?”

    茯苓是司徒云昭的贴身侍卫,武功高深莫测,不像半夏爱笑爱闹,很是严肃的人,苏叶也敛起了表情,认真答:“是。”

    茯苓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温宁公主府的图腾,不雕龙不刻凤,很是简单的图案,半夏看了看,不经意道,“倒是很特别的图腾。”

    苏叶看了看半夏,不悦,“是啊,看好了,这就是公主府的图腾,以后见了记得绕道走。”

    “苏姑娘是在挑衅我么?”半夏挑了挑眉,“看来苏姑娘是忘了冰天雪地的感受了,想再体验一回?”

    苏叶想再回击,却见半夏双手环胸,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在这时,茯苓略显严肃的声音传来,“半夏。”

    半夏不再打闹斗嘴,收了表情,走回了书房门前。

    感谢茯苓姐姐拯救我!终于摆脱了那个可恶的坏人!苏叶轻轻吐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心里却升起了丝丝点点的失落感,并不深切,却让人莫名的不适。

    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

    司徒云昭身着白衣,散着三千青丝,桌案上铺着一张泼墨山水画,她低着头,似乎在细细研究。

    一张小脸雪白净透,还是这样的美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似乎瘦了些,身形更显得清俊,年少。

    司t徒清潇看着,眼里溢出细碎的光芒。

    司徒云昭听到越发接近的脚步声,抬起了头,不咸不淡地开口,“温宁公主,有失远迎。”

    她的表情和语气没有一丝与惊喜相关,更没有一丝与喜爱之情相关。

    她眼里的光芒隐去了。

    司徒云昭似乎并无察觉,又继续解释,“方才本王在待客,让公主多等了时候,还望公主不要介意。”

    司徒清潇回忆起在府门口遇见的那个红衣如火的女子。

    司徒云昭说的坦然平淡,她心里却翻江倒海,不是滋味。

    司徒云昭从书桌后面走出来,坐在了太师椅上,“公主请坐。”

    司徒清潇迎着她坦然自若的目光,坐在了另一张太师椅上。

    司徒云昭笑了笑,“虽然不是新晋的,但也是本王府里私藏的碧螺春,公主尝一尝。”

    司徒清潇看着桌子上的青瓷茶碗,有些失神。她抬头去看司徒云昭,却见对方的表情没有变化,微微笑着,像一张完美的面具。

    她见过叛逆、淡然、阴鸷的司徒云昭,却惟独没有见过这样的她。

    她端起茶碗来轻抿一口,小小的一口,巨大的苦涩却在心里蔓延开来。

    “温宁公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司徒云昭低着头,垂了垂眼眸,却隐藏地极好,又抬起头来,平静道,“如果是为了太子的事,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如果是曾经她应当会有许许多多翻江倒海的情绪,但是今天没有。

    她继续道,“温宁公主,赵王要害的是陛下和太子,把他抓进天牢的人是陛下,如今是景王和诸王逼迫太子放他出来,这横竖都是你们自家人的事,与本王无关。”

    司徒云昭站起身来,踱步到书桌前,坦然自若,“本王病了这些时日,朝中的事本王一概不知。”

    司徒清潇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溢上柔和,“不。我只是来看你。”

    “好些了么?”

    司徒清潇的温柔是她没见过的样子,司徒云昭下意识地却只想后退,“本王没事。”

    她转过身去,闭了闭眼睛,语气轻松道,“公主,日后不要夜半过来了,本王这是老毛病了,这等小事,何需这么劳师动众。”

    毕竟你已经是要成亲的人了。我好不容易,不再奢求,你为什么又要给我一丝一毫的希望。

    她睁开眼睛,“还有事么?”

    不及回答,司徒云昭又道,“无事的话,温宁公主就请吧。”

    逐客令下的明显。

    司徒清潇只觉得她的背影遥不可及,司徒云昭把面具戴了起来,浑身的刺也竖了起来,她在刻意隐藏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不知该说什么。

    司徒清潇垂了垂浓密的睫羽,投在雪白净透的眼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平南王好好休养,那本宫就先告辞了。”

    随着身后关门声咔哒传来。

    司徒云昭弯下了腰,一只手捂着心口,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书桌的边缘。

    她大口喘着气,像濒死的鱼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她不知她为何而来,更不知还有什么理由要见她。不想见,可她居然等在外面,一时一刻,都像刀子在凌迟她的心。

    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她只有痛苦。

    终于又是她先投降。

    可她又恐慌多说一句,多待一刻,她又要泄露出她的情绪。

    每一次,都像是把她的珍藏的感情暴露在阳光之下,而司徒清潇居高临下、毫无感情地看着这一切,这让她觉得无比难堪。

    第38章逼迫

    司徒云昭躺在床榻上, 闭着眼睛,盖着锦被,她纤细的皓腕伸在外面, 张寅正半跪在地上, 为她把脉。

    “茯苓, 你说,温宁公主究竟应没应下婚事?“

    她的声音轻飘虚弱。

    “属下不知。可是既然皇帝已经宣布了,想必已经应下了吧。毕竟皇帝一向疼爱温宁公主。”

    司徒云昭就连苦笑都扯不出了, “是啊,为何本王总是还存着一丝侥幸?”

    茯苓清醒地理智,“主上。其实温宁公主是否联姻, 与我们而言, 问题并不严重。”

    温宁公主如何?其安侯如何?陆太傅又如何?

    主上本不应当将这些人放在眼中的。

    司徒云昭闭着眼睛,平日里红润的薄唇泛白, 她躺在床榻上, 如白如瓷的肌肤更显苍白, 像一个瓷娃娃一般珍贵易碎。

    任谁看了都不忍心伤害, 除却那个人。

    她就像拿着一把刀, 把司徒云昭刺得鲜血淋漓, 满身伤痕。

    一场病匆匆袭来, 展现出了她从未有过的脆弱一面。

    身体总归可以复原, 可是心上七零八落的伤口却只能自己愈合。

    永阳宫。

    “万岁,温宁公主来了。”

    皇帝躺在龙榻上,嘴唇颤动,尽力伸出手去, “咳,咳——潇儿, 潇儿。”

    司徒清潇面色也有些憔悴,但依然遮不住绝世的花容月貌,她进门看到皇帝虚弱的这一幕,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父女,还是让她的心刺痛了一下。

    她咬了咬唇,“父皇。”

    皇帝面上是掩不住的担忧,“潇儿,潇儿,这几日,还好吗?”

    司徒清潇宽慰他,“一切都好,父皇,朝会在由洛儿主持,陆太傅辅佐着他,一切都好。”

    皇帝闻言显然放心了不少,“好,好。有你和太傅,朕还能放心不少。咳,咳——潇儿啊,你和太傅,要好好帮衬辅佐太子啊,他年纪还小,日后这万里江山,全赖你们了。”

    司徒清潇并没有放松,心上的大石反而重了一些。

    皇帝开口,“潇儿,婚事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司徒清潇闻言有些疲累,连苦笑都牵不起嘴角了,“父皇不是在朝堂上宣布了吗?”

    皇帝叹了口气,“朕,朕也没有办法。潇儿,这是父皇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了。”

    司徒清潇曾想过逆来顺受,就此答应这桩婚事,有几次甚至已经话到嘴边,可她发现她怎么都无法说出口,怎么也无法做到,只要想到那个结果,她的心就像在被针扎一样。

    也或许,她答应不答应,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知道自己的心结无法解开,心愿也永远无法实现。替父皇完成临终的遗愿,辅佐太子,这样是最好不过的安排了,她是大齐的公主,责任在身,她和她,隔着那样的身份,那样的杀父之仇,她恨她,永远都不可能的。她一遍一遍地这样说服自己,可她还是做不到。

    “潇儿迟迟不应,是为什么?潇儿告诉父皇,父皇,咳咳——,父皇不是想逼你,父皇也是逼不得已。”

    司徒清潇没有犹豫,坦诚相告,“父皇。女儿不想嫁给他。”

    皇帝语重心长,“潇儿,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其安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陆太傅是太子的师父,这亲上加亲的关系,有什么不好的?”

    司徒清潇蹙着眉,深邃的美眸沉郁,里面没有多少光亮,却十分肯定,“父皇,我现在不喜欢其安侯,以后也不会的。”

    “潇儿,你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

    司徒清潇眉心轻跳了一下,垂下眸,否认了,“没有。”

    皇帝又接着道,“无碍,潇儿,你尽管告诉父皇,只要你中意,只要他是高官子弟,能护你和太子周全,父皇一定想尽办法成全你。”

    司徒清潇头一次觉出了说不出口的难言的委屈,哽了哽,咬着唇,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没有?”皇帝微微松了口气,“潇儿,你还小,太子更小,这眼下的江山,你也知道。”

    皇帝满目悲凉,“父皇是看清了,那司徒云昭不趁机改弦更张,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你和太子日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潇儿啊,你母后去的早,父皇也活不了几日了,能为你们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潇儿,父皇只想,在走后至少还有人能够庇护你们。”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你也要替太子想想啊,他才十七岁,父皇知道,你会帮衬太子的,可是如果前朝没有人能辅佐他,他必定会像朕一样,长年累月活在司徒云昭的威压之下,咱们司徒家的皇位也会摇摇欲坠,咳咳——潇儿,其安侯父子日后一定能护住你和太子的,潇儿……答应父皇吧。这是父皇最后一个愿望了。”

    司徒清潇的眉心都在痛,“父皇,容我再考虑些时日吧。”

    “潇儿……你瞧父皇这身子,留给父皇的时日不多了,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你还是给父皇个答复吧,潇儿。”

    她知道情势如何,父皇在她面前放低姿态,苦苦相逼,苦苦相求,她咬着唇,满口苦涩,强迫自己绝了最后一丝希望。

    “好,父皇,我答应。”

    家,国,父皇,太子通通都排在她个人的情感之前。的确,这是最好的安排了,以联姻来换取其他人对太子的助力,这是她的责任。

    皇帝顿时喜上眉梢,“好,好,潇儿t,朕就知道你不会让父皇失望,好,你回去好好准备,明日朕便下旨,下月十五就完婚。”

    寝宫外,司徒云昭靠在门板上,目光涣散。皇帝喜笑颜开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声声刺耳。

    永阳宫。

    夜晚,零星几根长长的红烛燃着,在一室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昏黄,室内的香炉和暖炉慢慢生着烟气,内室温暖,皇帝誊写完为司徒清潇指婚的圣旨,一行行细看着,满目皆是喜意。

    皇帝精神看起来比下午好了许多,他笑了笑,“好了,改日就可以将这圣旨颁布下去了。”

    路公公在侧,斟酌了许久才开口,“可是,万岁爷,温宁公主看着实在不太愿意,这样——”

    司徒清潇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司徒清潇的模样,实在太过令人心疼,显然是完全不愿意,只是不得已应下,可这说到底是皇帝家事,别人无权置喙的。

    皇帝摇了摇头,“过一段时日就会好的。朕很了解她,这孩子心善,心软,只要是有利于朕和太子,有利于司徒家的事,她都会去做的。”

    入夜就寝,皇帝穿着明黄的中衣,躺在龙榻上阖着双目,还未入睡。

    终于了结了此事,为三公主寻得一个好驸马,陆太傅府是好的联姻对象,皇帝心里默默算计着,接下来的便是四公主,五公主,到时公主们的婆家势力凝结在一起,又何愁不能对抗司徒云昭呢,只要斗倒了司徒云昭,到时司徒家的皇位便可以固若金汤了。

    皇帝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喜不自胜,得意非常,又略躺了躺,片刻之后,在将要入睡的半梦半醒模糊间,他陡然感觉到了一丝寒意,打了个颤,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只见司徒云昭站在内室门口,披着黯黑的披风,昏黄的烛光照不到她,半明半暗间,脸上是模糊不清的神色。

    司徒云昭一张俊美无暇的脸庞,在此时此刻却无比骇人。

    更何况是日日活在压迫之下,如履薄冰的皇帝,他顿时睡意全无,被惊骇了一跳,“你,你来干什么?”

    司徒云昭是习武之人,轻功了得,她迈开腿,金蟒靴轻轻踏在地毯上,没有一丝声响,她缓缓走过来,皇帝像见了夺命的阎罗王一般,表情惊恐,抓着锦被,直挣扎着往龙榻里面缩。

    司徒云昭没有靠龙榻太近,站在寝殿中央,勾起唇角笑了笑,脸上的神情却与嘴角的笑容无一丝关联,“陛下睡的好么?”

    皇帝颤抖着,司徒云昭不太在意,继续笑着,语气轻飘,“看来是睡的很好?陛下是睡得好了,本王这两日可是寝食难安。”司徒云昭本就生得过于白皙,她这几日因病脸色较平日里更为苍白,没有血色,看起来更像是来自阴间的邪魔。

    “日后陛下还是多睡几日吧,本王可怜你,留着你的命,可你一醒过来,总是给本王添一些无谓的麻烦。”

    他一个年逾半百,在位二十余年的皇帝,却惧怕一个年轻女子至此。眼前的女子,比他的好几个女儿都要小,说来,都有些好笑。

    “你说,你——,你——”

    司徒云昭一双桃花眼平日里似笑非笑,多情如水,实则眼神锐利,她精明于世,能洞悉人心,看穿一切,“陛下不必如此怕本王,本王又不会杀了你。”

    “你来干什么?”

    她面上全是讽刺,不知是在讽刺自己,还是他们,“呵。本王再不来,恐怕就要眼睁睁看着温宁公主一身大红嫁衣,嫁作他人妇,洞房花烛夜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司徒云昭那些阴狠的手段他并非不知,皇帝稳了稳心神,强作镇定道,“你是如何进来的?人都被你支走了?”

    司徒云昭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他有些绝望地看了看门外,“来人,快来人啊!成康!小路子!”

    她离开了龙榻边,在屋里慢慢踱步,也没有打断他的求救,只是听着,待他叫完,提醒他,“陛下,别白费力气了,你叫到天明也不会有人来的,还不如来求本王更快些呢。”

    意识到了处境,皇帝略微平静了一些,紧紧盯着她的脚步,“你不是病了吗?为何会到这里来?”

    “本王的病是心病,本王来这里,就是来治病的。”

    皇帝一头雾水,也不敢放松,依旧皱着眉紧盯着她,“你究竟是何意?”

    司徒云昭轻呵,“本王没时间与你打哑谜。”

    皇帝看她走到桌前,有不祥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她走到了龙案前,看到了那封方才誊写好的指婚圣旨,她将圣旨拿了起来,“自然是替陛下传旨。”

    第39章圣旨

    她打开圣旨, 圣旨上书: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温宁公主,朕之爱女也, 和嘉皇后所出, 身份贵重。温宁公主自幼聪慧灵敏, 旦夕承欢先皇后与朕躬膝下,先皇后与朕疼爱甚矣。今公主年已二四,适婚嫁之时。朕于诸臣工中择佳婿与爱女成婚。其安侯陆子淮人品贵重、仪表堂堂、且未有家室, 与公主婚配堪称天设地造,朕心甚悦。为成佳人之美,兹将温宁公主下嫁其安侯, 一切礼仪由礼部尚书与钦天监正商议后待办。

    一字一句仿佛都变成了尖利的刀子, 扎进了她心里,浮现出淋漓的血意。她就像是痛到麻木一样, 反而抬手, 去轻抚这些字迹。她只是想, 若是里面的另一个名字, 变成她, 该有多好?

    她只是想, 只是妄想。

    明黄的圣旨背后用金线绣着双龙, 落款处有朱红色的皇帝御玺, 这道圣旨颁下去,这个人从此便再也与她无关了。

    皇帝有些狐疑地,“你要替朕传旨?”

    “不过不是传这道旨。”她一手提起圣旨,放到了细长的灯烛上, 火苗跳动着,明黄的圣旨从一角燃烧起来, 细小的火焰缓缓烧过了字,“成佳人之美,倒是成了别人之美,那本王呢?”

    她勾着唇角,把圣旨扔进了火盆中,方才只是小小的火焰烧没了字迹,这下火越烧越烈,一簇簇火焰照亮了她如同修罗邪魔一样阴沉的脸。

    她缓缓道,“司徒文泰,你好大的胆子,指婚这样的事情,都不经本王的同意,还瞒着本王与陆太傅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在龙榻上,只能看到她和燃起火焰的影子,皇帝咬了咬牙,“你不是说不会置喙朕的家事吗?!”

    “温宁公主下嫁,怎能仅仅是陛下的家事呢?”她如同阴间的阎罗,俊扬挺拔,却连笑起来都让人陡生寒意,“本王只说不会置喙,可没说同意了。”

    赤红的火焰映在她眼中,灼灼燃烧,片刻之后,整个圣旨都燃成了一堆灰烬,直到再也不见其中的任何一个字,才熄灭在火盆里。

    “你要替朕传什么圣旨?”

    最后一点零星的火星也熄灭了,她的脸又隐进了半明半暗里,“自然是退婚的圣旨。陛下自陈老糊涂了,其安侯如此平庸,配不上温宁公主,收回指婚的命令。”

    司徒云昭走了过来,自怀中掏出一本奏疏,“这不,参其安侯的奏章我都给陛下带来了。”

    其安侯陆子淮比起其他王公子弟,要好上许多,但也难免工作上也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只是从前并未仔细纠察过,算不得什么,如今这奏折上一桩桩一件件,大大小小,把陆子淮的差错列的明明白白,一看就是经过了无比细致的调查。但是因这些退婚,还是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他紧盯着她的脸,“朕若是不愿传旨退婚,你,你要如何?你要杀了朕吗?”

    “本王不会杀你,你也活不久了。不过赵王,景王,各位王爷和小皇子,可就说不定了。”

    “本王可以,绝了你司徒家的后。”

    她眉目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平常之事。

    “你——”皇帝紧紧拧着眉毛,堂而皇之地威胁整个皇族的性命,纵使是再惧怕,他也忍不住出言不逊,“你真是不知伦理纲常,忠义道德为何!”

    司徒云昭眉目淡然,“呵。伦理纲常?君臣忠义纲,父母子女纲,君臣相合,父子相亲,哪样是本王需要的?”

    若论君臣,她已经超越了这世间最高的皇权了,若论父母,她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些循规蹈矩的东西,她向来不在乎。

    司徒云昭和司徒清潇是全然相反的两种人,却是两种极致,司徒清潇知世故而不世故,超脱凡尘世俗。而司徒云昭凌驾于皇权之上,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将所有世俗之中的世故都掌握在手中,游刃有余。

    她们也是两个极端,一个超脱在世俗之外,一个凌驾于皇权之上。像是这世上最不可能走近的两个人。

    任何人被逼迫到绝境都会求生反击,皇帝也不例外,这么多年,他已经被逼迫到了临界点,又自知活不久了,他咬了咬牙,颇有些狗急跳墙的t意味,“好,好啊你,你,若不是朕,给你的爵位,你何来的机会能有今日?”

    司徒云昭陡然提高了音量,面带讽意,“你以为本王想么?你以为我稀罕么?一个小小的王位,你想要我就还给你,那你呢?你能把我失去的还给我么?!”

    她眼神冰凉,“我父王的命,你该如何偿还?”

    皇帝也被逼急了,“我杀了他!那又如何!他觊觎朕的皇位,他该死!你们父女俩真是如出一辙!你敢说这么多年,你迫害于朕,只是为父报仇吗?难道你没有私心吗?!你敢说吗?!”

    皇帝深深地喘着气,盯着她。司徒云昭笑着,“陛下还是这样,有点活力好些,君臣相斗,有来有往才有意思,不若平日,本王总觉得在与一个逆来顺受的死人相斗。”

    皇帝盯着她,“你就不怕来日万劫不复吗?!”

    当日,司徒清潇也是这样,不带一丝温度,告诉她,“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她说那句话时轻启红唇,清冷漠然的样子,真的分外迷人。司徒云昭回忆起来,竟是心动,她扬了扬眼尾,“你与温宁公主,才是父女俩如出一辙。”

    然而多可笑。他们司徒家的人可以为了江山诛杀她的父亲,逼迫她退步,而她却不能为她父王讨一个公道。

    其实,司徒云昭与先平南王并不一样,司徒清潇与皇帝更是大相径庭。

    情绪波动只是短短的一瞬间,随后她眉眼复又平静淡然,“人人皆为欲望所使,本王自然也不能免俗。”

    有何不敢承认呢?司徒清潇的境界,对她来说有些困难。如若司徒云昭父母俱在,自小生长的平安,一步一步,接替父位,她也不会甘于现状,如果她像司徒清潇一般,是个公主,她更不会甘于只做个公主。她骨子里就是争强好胜,渴望权势的。

    如果司徒清潇有司徒云昭的境遇,父亲被诛,母亲殉情,她也许会杀了仇人,为父报仇,了结一切然后远走他乡,隐居山林,与可能会想起往事的一切都此生不复相见,她骨子里是与世无争的。纵使两人有同样的境遇,她们也不会做出对方那样的选择,她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永远无法理解对方的所作所为。

    司徒云昭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帝,僵持了半晌,皇帝终于妥协,便是他不妥协,司徒云昭也有的是办法。

    “陛下最好,剥了其安侯的侯爵。”司徒云昭把奏折扔到龙榻上,笑了笑,“不过,这也无所谓,他毕竟是陛下亲自挑中的驸马,也可以留着他,日后配给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本王也没什么意见。”

    皇帝闻言皱起眉,他,包括朝臣们从来都觉得司徒云昭阻止司徒清潇的亲事,是她为了防止利益牵连,有人与皇族联合与她相斗,扫除阻碍,可是从她的言语中,似乎并非如此,她只是在阻止温宁的亲事?于是抬眼看她,带着疑惑。

    司徒云昭看着老迈病弱的皇帝,瑟缩在龙榻一角,疑惑地看着她,嘴角扬得更高了些,“陛下,你们不会当真以为本王惧怕你们拉帮结派对付本王吧?别人不清楚本王的手段,陛下应当最清楚了,是不是?”

    她一瞬间收起笑容,冰冷如斯,“陛下便是找来一百个陆太傅联姻,也只是我司徒云昭股掌之间的玩物。”

    皇帝盯着她,却看不穿她,“那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让你知道也无所谓,也算本王不虚此行了。”她面色无改,坦坦荡荡,“我喜欢她。你的女儿,温宁公主。”

    除了在面对司徒清潇时,她瞻前顾后,生怕行差踏错半步,在别人面前,任何人面前,都是如此坦荡淡然。

    “你说什么?!你——”皇帝爬了过来,嘴上的胡子都在颤抖,“简直荒唐!朕的潇儿,是朕最宠爱的女儿!怎容你玷污!”

    司徒云昭不发一言,皇帝继续吼道,“你这是违逆伦常!你罔顾人伦,肮脏龌龊!”

    司徒云昭突然伸出右手来,紧紧地掐住皇帝的脖子,皇帝没料到这一幕,顿时因不能呼吸脸涨得通红,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他抓着司徒云昭的胳膊,双腿乱扑地扭动挣扎着。

    她手上缓缓的使力,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我司徒云昭恶名在外,又非第一日,你可以说我有违伦常,也可以说我玷污了温宁公主,但无人能用肮脏龌龊这样的词来形容我对温宁公主的感情。”

    因为那是我,最珍贵,最干净的东西了。

    她身为一朝权臣,天下尽在掌控,周旋在利益之中,一步步走到今日之位,也不乏阴狠毒辣的手段,在她心里,唯有对司徒清潇的爱,纯粹如初,不参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那是她藏在心里,引以为傲,视之如珍宝的东西。

    看着皇帝的脸由通红转紫,她终于放开了皇帝。皇帝撑着龙榻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趴伏在龙榻上,大口地呼吸,喘气。他掏出巾帕,捂住嘴剧烈地咳嗽着,明黄色的巾帕上有斑斑点点的暗红色血迹。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本王这肮脏龌龊的感情,本王才将你的命留到如今,否则,你哪来的机会在这里辱骂本王,早就下去见阎王了。”司徒云昭蹲下身,看着他,脸上俱是嘲讽的笑意,“如此一看,陛下靠着本王的怜悯和本王对公主肮脏龌龊的爱茍活于世,岂不是陛下更肮脏龌龊些?”

    她站起身来,拿出月白的手帕擦着手,像是生怕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陛下最好想清楚了。”

    皇帝面色灰暗,握着巾帕的手颤抖着,另一只手紧紧按着心脏,好半天才缓了过来,皇帝颤抖着拿起那本奏折,内室里已经没有了司徒云昭的身影,只余一片平静和昏暗。

    第40章证人

    夜晚,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肃穆庄重的黑暗和寂静中,除却一队队守夜和巡逻的侍卫偶尔出现,皇帝后宫更是禁地, 不容许有其他的人。

    司徒云昭却能如入无人之境, 来去自如。她没带侍卫, 只身一人,出了皇宫,骑着马, 在无人的街道里飞驰,一身黑色披风随风扬起,隐进黑夜里, 只有一张莹白如玉, 俊美无暇的小脸沁透在黑夜里,如她平日腰间的羊脂白玉一般, 闪着光泽, 格外耀眼。

    笠日, 乾阳殿。

    平南王恢复了玉体康健, 上了朝, 朝臣们都争先恐后地前来问安, 她也依旧是淡淡的, 与往常一样, 并无特别之处。

    皇帝坐在龙椅上,怀揣着参其安侯的奏折,分外不安。

    他昨夜偶然知晓的秘密,醒来就像是一场梦一般, 直到现在还无法平静,不敢相信。

    司徒云昭依旧一身深绯色朝服, 她双手叉着腰,看着龙椅上的人,目露冰寒。

    司徒云昭是文臣之首,离这把龙椅最近的地方,其余群臣都在她的后面,这样的目光无人能看见,只有皇帝他一人能看到。

    遇上这样的目光,他几乎打了个寒战。

    皇帝揣揣不安,奏折还在怀中,脑中如同卷了一团乱麻,梳理不清,更无法梳理。

    司徒云昭冷冷出声,“陛下有话要说么?”

    他眼中的警示意味显而易见。

    皇帝摇头,“没——没有。”

    司徒云昭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皇帝正胡思乱想着,还好此时有人解了他一时的混乱,刑部尚书出言,“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说吧,爱卿。”

    “陛下,前几日臣等破获一起杀人案,嫌犯陈同已经捉拿,陈同拒不认罪,他声称没有杀人,还有有力证人能为他作证,他一定要面见陛下才肯说,陈同一直在殿外候着,不知陛下———”

    “哦,那便提审上来吧。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话可说。”

    一个中年男子穿着囚服,白色的囚服上有些污泥和血迹,手上脚上都带着重重的镣铐,与大殿格格不入。

    身后的侍卫压着他进来,他一步一步走的拖拉,脸上神色惊恐,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十分惧怕,走到大殿中间,见了皇帝,连忙下拜,连连磕头。

    “草民……草民陈同,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陛下要为草民做主啊,陛下,草民没有杀人!草民真的没有杀人!!”

    皇帝略略翻过案宗,“你说,有人能为你证明,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陛下,小人不敢欺瞒陛下。”

    “那你说,元月二十一晚,你到底在哪里?”

    陈同跪在地上,抬了抬眼,有些不敢看人,“回陛下,那日晚,草民在花满楼,喝花酒,那晚其安侯也在,小人在花满楼遇见了其安侯,其安侯能为小人证明!”

    众所周知,花满楼是皇都里著名的青楼,名妓云集,奢靡无比。

    陆子淮顿时坐立不安,有些焦急地望向皇帝,t朝堂上的人都惊了一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年轻还未成亲的大臣逛青楼喝花酒,其实本不算什么大事,但也不光彩,更何况陆子淮身份特殊,便更加难堪了。

    刑部尚书也惊了一下,问,“陈同,你确认没有看错?”

    陈同连忙点头,“小人确定。其安侯最近新封了侯爷,春风得意,小人绝不会看错的。”

    司徒清潇指婚给其安侯的事情还没有传出去,老百姓们并不知晓,陈同不明就里,见状有些急切,对着陆子淮叫道,“其安侯,小人那晚在花满楼不小心撞到了您,那时小人已经喝醉了,您还记得我吗?”

    陆太傅立刻反应过来,对着他呵斥,“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可不要为了脱罪胡编乱造!”

    陈同跪在地上,“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其实那日花满楼的姑娘也能证明,只是到底不如其安侯的证词来的更令人信服,所以小人才请求面见圣上,求其安侯为小人作证!求陛下为小人做主啊!”

    皇帝也黑下了脸色,盯着陆子淮,语气也凉了下来,“其安侯,此事是否属实?你不必怕,若是没有的事情,朕自然会为你做主。”

    朝堂上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陆子淮手心微汗,他低下头,“是,臣那晚是在花满楼,这位陈先生确实撞到了臣,可是……”

    陈同有些急切,“陛下,您听到了!小人那晚一直在花满楼,小人真的没有杀人!”

    大殿里有几分诡异的沉默,片刻后皇帝才开口,一挥手,“先把他带下去吧,这件事朕自会查明,不会冤枉了你。”

    陈同松了口气,“小人叩谢陛下。”

    人方出了大殿,司徒云昭叉着腰,勾着唇角,轻笑出声,“未来三驸马这是怎么回事?就要和正宗的金枝玉叶成亲了,还出去采野花,其安侯这种低等喜好,可真是无人能理解。”

    朝堂上窃窃私语的大臣们也转为了愤怒,许多青年才俊求娶温宁公主不成,皇帝将公主指婚给他,大家只得羡慕和妒忌,如今见陆子淮竟如此不知好歹,便更加愤怒。

    许多老臣自小看着各位皇子公主长大,司徒清潇端庄高贵,是皇室最正宗的金枝玉叶,司徒清潇的地位在他们心中甚至比太子来的重些,本以为其安侯年轻有为,也算是天作之合,如今看来尤为可笑,希望司徒清潇觅得如意郎君的老臣们也摇头叹气,对陆子淮甚是气愤和失望。

    太子和几个年纪小些的王爷也甚是生气,经过了昨晚,皇帝不知这是否是司徒云昭的阴谋诡计,可陆子淮逛青楼也是事实,若是传了出去皇帝的面子到底挂不住,于是也一直阴沉着脸色。

    陆子淮若是再看不懂形势便是愚蠢了,他见状不好连忙出列下跪请罪,“陛下,臣有罪——”

    不及他说完,孟太尉语气凉凉嘲讽,“其安侯,陛下给你封侯拜相,前一日方才将心爱的嫡公主指婚给你,对你如此信任,后一日你竟然便去逛窑子,啧,身为未来驸马,实在是不知检点,没有德行操守,你这不是打陛下的脸么?”

    孟太尉大大咧咧,遣词造句也不甚文雅,皇帝脸色更黑了几分,陆太傅也出列跪下,“陛下,是臣教子无方,这个逆子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请陛下降罪。”

    陆太傅到底是官场上混迹多年的人,在这个时候,事情已成定局,陆子淮既然已经亲口承认,那么自发请罪自然要比狡辩来的更好。

    陆子淮急急辩解,“陛下,臣那日确实去了花满楼,可是臣什么都没做,只是和几位公子去那里谈事。”

    一位女侍郎出言,“呵,花满楼是什么地方,做的什么生意,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安侯议事不在府上,不去酒楼茶馆,偏偏跑到青楼里去,还要以“什么都没发生”来为自己辩白,其安侯可真是“清清白白”啊。”

    陆子淮惹了众怒,皇帝的面子越发挂不住,于是皇帝一拍龙案,“来人。陆子淮行为不端,立刻取消指婚,剥去侯爵,罚俸半年,从今日起在府上禁足一月,好好静思己过!”

    “是,陛下。”

    陆子淮父子颜面扫地,只得灰溜溜地,“谢陛下。”

    司徒云昭依旧站在下面,眼睛里还是冰冰冷冷,无比阴鸷,只是唇角一直带着笑,是胜利和嘲讽的笑,看着甚为刺眼。

    皇帝抓着龙椅,奏折的事情他只是稍有犹豫,她就做出了这一出吗?尽管知道是她的阴谋诡计,可还是自觉走入了她布好的陷阱,不得不这样做,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其安侯留步。”

    司徒云昭负着手,身后跟着孟太尉、大都护一行人,陆子淮低着头,情绪低落,反应迟了些,还不及开口时,司徒云昭勾着唇角笑着,故意一般,又重复道,“爱逛青楼的那位,其安侯。”

    陆子淮闻言咬咬牙,依旧低着头,司徒云昭身后的孟太尉一行人哈哈大笑,孟太尉又喊道,“喂,侯爷,我们主上在叫你,你聋了吗?”

    司徒云昭抬起手,阻住了孟太尉,“诶,”她下巴微扬示意了一下其安侯,眼神里具是嘲讽的笑意,“其安侯烟花之地逛多了,反应比正常人迟钝,理解一下。”

    身后的一行人笑得更大声了,镇南将军哈哈大笑,故意道,“哦,一向听说其安侯武艺高强,可是上次我与其安侯交手,不过三招其安侯就败下阵来,现在想来怪不得如此。哈哈哈。”

    陆子淮微喘,咬着牙,额上的青筋凸起,“下官在,平南王有何吩咐?”

    “本王倒是没什么吩咐,就是告诉其安侯,这青楼还是少逛为好,到时候惹一身花柳病事小,丢了皇家的脸面可就不好了。”

    司徒云昭向前走了两步,逼近了些,她放低声音,“陆子淮,这次只是给你一个警告,不要去奢想不属于你的东西,否则,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司徒云昭冷声,“我们走。”

    等她带着一行人走出大殿,陆子淮才抬起头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紧紧攥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