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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养娃(1)

    十月中旬,骆心?词诊出身孕,半个月后,武陵侯“去世”。

    侯府发出讣告,京中众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多年前那个权倾朝野的?武陵侯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沉寂无声?,已然很久未在人前出现了。

    追溯起对武陵侯最后的记忆,有人说是六年?前秋祭,有人说是小侯爷成亲时,更有人提起七八年?前的?旧事。

    当然也有些心思敞亮的朝廷官员,回忆过去诸多侯府相?关事宜,猜出武陵侯很早以前就?无声?无息地死掉了,并怀疑这事与明于鹤有着莫大的关系。

    猜测得有模有样,唯独没有证据。

    旁人如何猜疑都无妨,只要明于鹤这个继承人说武陵侯是秋日因伤寒病死的?,韶安郡主不反驳,宫中没有异议,那么,他就?是这么死的?。

    明于鹤要负责丧事,明念笙再?怎么憎恶武陵侯,也是他的?女?儿,为了侯府的?名声?,不情不愿地去前厅守灵。

    唯有韶安郡主和骆心?词,一个对外称病,一个因怀着身孕,深居简出,不必露面。

    这日傍晚,骆心?词手中抓着一本书?,在观景园中依着软榻昏昏欲睡。

    她?午后已?经睡了很久,再?睡下去,怕晚间睡不着,在听见脚步声?后,强行清醒,见来人是韶安郡主,忙招呼她?坐下。

    韶安郡主落座,道:“方才我去了趟前院,身上沾了香火味道,可熏着你了?”

    “没有的?。”骆心?词有孕后只是嗜睡了些,旁的?反应一概没有。

    瞧韶安郡主眉宇中锁着郁气,骆心?词给她?倒了盏清茶。

    秋高气爽,傍晚的?霞光温柔舒适,吹了会儿凉风,韶安郡主因去前院受到影响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放下茶盏,看见花圃另一侧的?侍女?不知看见了什么,几个人围着池水指指点点,夕阳余晖下,骆心?词好奇地撑着下颌张望,熏黄的?日光从树梢透过,倾洒在她?乌黑的?长发上,留下一层金色的?璀璨光芒。

    这副景象很是安宁祥和。

    韶安郡主忽而叹道:“我可算是知道他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肯把侯爷葬了。”

    骆心?词闻声?转过脸,问:“为什么?”

    韶安郡主目光移到她?肚子上,挑了挑眉。

    骆心?词瞬间明了。

    武陵侯不值得任何付出,纵是丧事,也没人愿意为他料理。

    只是,若不想侯府其余人因他受到牵连,就?得为他保留入土前最后一丝的?体面,他的?丧事得按正常的?习俗办理,侯府中所有人都得为他守灵行丧。

    孝期三年?,忌华服、酒荤、喜宴、嫁娶等等。

    华服、宴乐之类,做给外人看的?,不算难事,酒荤享乐什么的?,侯府内部怎么做,旁人不会知晓,就?是知晓,也拿不出切实证据来指责明于鹤。

    再?有是夫妻房事。

    为了给武陵侯守孝,让夫妻俩三年?不行房事……绝无可能。

    明于鹤不怕被人说闲话,但这本质是他的?责任,让骆心?词跟着被人嚼舌根就?不好了。

    选择在骆心?词有孕之后让武陵刚去死,喜丧冲撞,最起码骆心?词不用做守孝那表面功夫,也不怕守孝的?时间意外有孕,遭人指责。

    骆心?词的?脸有点红。

    偏过脸吹了吹晚风,她?清清嗓子,若无其事道:“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小心?思……”

    “跟他爹学的?吧。”韶安郡主漫不经心?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否则当年?怎么能悄无声?息地把人杀了?”

    韶安郡主记起往事,情绪再?度消沉。

    骆心?词没想那么多,她?听人说过许多武陵侯的?可怕过往,也知道明于鹤本人有许多缺点,可将明于鹤的?性子与武陵侯扯到一起,她?就?不乐意了。

    “我们小侯爷与老?侯爷才不一样呢。”骆心?词小声?嘀咕。

    “是不一样,多亏我这个做娘的?教导有方。”韶安郡主听见了,先?直率附和,又说,“我儿子,我都不能说他的?不好吗?不是我自他幼时就?教他要用情专一负责,他早该儿女?成群了,看你不哭瞎眼睛!”

    这几日,府内府外的?人,都在因武陵侯的?死而忙碌,骆心?词不好外出,一个人闷在后院,无趣得紧。

    她?想找人说话,斗嘴也好,熟知韶安郡主的?性情,知晓她?并非是在生气,说道:“若他真与别人儿女?成群了,我才不会与他成亲呢!”

    韶安郡主白了她?一眼,没说别的?。

    骆心?词笑了下,往她?身旁挪了挪,问:“他的?体贴、专一和耐性是母亲你教导出来的?,他的?固执呢?”

    韶安郡主道:“还能怎么来的??从他那个该死的?爹身上学的?呗。”

    “戏耍人的?手段呢?”

    “老?侯爷。”

    “贪婪、好胜、古怪……”

    话没说完,被韶安郡主打断:“好的?都是我言传身教的?,坏的?和恶心?人的?,都是受了老?侯爷的?影响。”

    语句稍停,韶安郡主补上:“不然就?是他自己从不三不四的?人身上学来的?。”

    “……”

    骆心?词沉默了下,道:“别的?不确定,他的?盲目自信一定是与您学的?。”

    韶安郡主神色一顿,目光移到骆心?词肚子上,道:“以后你肚子里的?孩子但凡有什么不好,我也说是你教的?。”

    ……看来这动不动就?威胁人的?毛病,也是韶安郡主教出来的?了。

    骆心?词在心?里得出结论,嘴上立刻改口:“没有没有,一定是他自学成材,与母亲没有任何关系!”

    说了会儿话,夕阳全部沉下,晚风透起沁骨凉意,侍女?来催两人回屋。

    骆心?词与韶安郡主一起用了晚膳,回屋洗漱后,与侍女?说了会儿话,就?又犯了困,先?一步躺在了榻上。

    困得厉害,又想等明于鹤回来说说话,骆心?词睡得浅,听见侍女?与明于鹤问好的?声?音,忙打起精神坐起来。

    明于鹤是洗漱过后换了干净衣裳才回屋的?,见她?掀开了床幔,脱着外衣问:“今日不困?”

    骆心?词没回答,掩唇打着哈欠,往床榻内侧挪了挪。

    明于鹤上榻,覆过来细细亲吻了会儿,理着骆心?词的?碎发道:“这几日繁琐事多,等下了葬,彻底结束了,就?不会这么晚回来了。”

    骆心?词点头?,问:“念笙呢?”

    “能指望她?做什么?她?早回屋了,怕是在你之前就?睡死了。”

    按理说,明于鹤与明念笙兄妹俩该在灵堂守灵的?,可这俩人谁都不打算依礼行事,明面的?功夫做完,全都回屋歇着了。

    骆心?词笑了笑,想起自己为什么特意等明于鹤。

    她?侧过身子搂住明于鹤的?手臂,问:“若我总也怀不上孩子,难道就?一直这么拖延下去?”

    “怎么不能?”明于鹤道,“他就?不能是个长寿的?吗?”

    武陵侯已?经死去近八年?,侯府该有的?危机、该发生的?事情,早已?随着时间的?消逝消散于无形,他的?死活已?经不重要了。

    他“活”着不会有影响,只是会让韶安郡主、明念笙等人不顺心?。

    若是可以,还是彻底入土更好。

    是这个道理,可“他就?不能是个长寿的??”,这句话不知怎么的?,让骆心?词觉得好笑。

    她?吃吃笑出声?,侧压在明于鹤身上的?身子一颤一颤的?。

    明于鹤道:“你现在受不得那事,不要勾引我。”

    骆心?词顷刻止住笑,推了他一把,翻身睡了过去.

    寒暑往来,岁月无声?。

    这年?京郊,一伙被官府通缉的?贩奴走投无路,被逼至京城,困在了城里。

    这伙人眼看出不去了,左右是死,干脆做了个大的?,专挑富贵孩子绑了几个,打算关键时刻用以保命。

    正午时分,出去打探消息的?回来了,满头?大汗道:“全城封锁!所有街巷都被官兵把守住了,有人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原本只有城门口贴了告示,有官兵把守,几人分散一下,乔装打扮后,还是有可能逃出去的?,现在是插翅也难飞了。

    贩奴全都慌了。

    “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官差?难道咱们误绑了权贵家的?孩子?”

    “可有说哪个高官丢了孩子?”

    外出打探的?那人流着冷汗,只会说不知道。

    领头?的?来回踱步,见手下慌乱成这样,怒道:“怕什么?越是高官家的?越好,最好是什么皇亲国戚,关键时刻就?拿那孩子挡箭,不怕官兵不放行!”

    他们只剩下这一个保命法子了,想保命,得先?把人找出来。

    所幸绑来的?孩子都是六七岁大的?,多少知道些自己的?家世。

    问及那些孩子,手下为难道:“都是不懂事的?孩子,醒了就?哭,许二怕被发现,给他们喂了药……”

    “就?没一个清醒的??”

    “有的?。”手下道,“就?前几天从桥洞里捡回来的?那个还醒着。”

    “老?七,你去看看。”

    老?七咕哝几声?,在领头?的?训斥下去了地窖。

    几人口中的?孩子是他们进城后捡来的?。

    前几日下了场暴雨,雨停后就?是乞巧节,外出游玩的?人很多,他们是趁着热闹逃窜进城的?,在城西石梁桥下的?桥洞里躲藏官兵时,碰见了个五六岁的?小孩。

    这小孩不知怎么的?掉进了桥洞中,浑身脏兮兮的?,活像只小脏狗。

    怕他乱叫引来官兵,加上这伙人干的?就?是买卖孩子的?勾当,索性顺手将孩子捂住嘴带走了。

    回去后洗干净才发现这孩子生得白嫩,像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可惜他们嫌人太脏,把衣裳扔了,看不出他的?出身来历。

    旁的?孩子被掳来后,不放声?哭嚎也会小声?啜泣,只有这个孩子不哭不闹,平静的?不像话。

    若不是还知道渴了要水、饿了要吃饭,这伙人就?要把他当成痴傻儿了。

    几个孩童都扔在地窖里,里面黑漆漆的?,老?七提着油灯下去,还差几步到底的?时候俯视下方,在模糊的?光线中看见阴冷的?地窖深处,有一个坐着的?小小身影。

    仔细一瞧,黑暗中,有一双澄澈的?明亮双眼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是几人捡来的?那个男童。

    他周围,其余大大小小的?孩子睡得东倒西歪。

    这情形放在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身上太过诡异,大概因为亏心?事做的?太多,或是地窖太过阴冷,乍一对视,老?七莫名想起那些婴孩鬼魂之类的?怪谈,心?里直发毛。

    这也是他不愿意过来的?缘由。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眨眨眼,不说话,只冲他招手。

    老?七心?中发楚,但不至于对着个孩子露怯。

    他落地,走过去后将灯悬在那小孩头?顶晃了晃,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你爹娘都是什么人?”

    那小孩抬起脸,琉璃珠似的?眼眸里转着烛光,像是听不懂别人的?问话,没回答,而是高高举起手中被啃咬了几口的?馒头?。

    老?七低头?扫了一眼,见那馒头?被捏变形了,上面沾着小孩的?口水,还有一点不知哪里来的?红痕。

    “有冷馒头?吃就?不错了!”

    他以为是这娇生惯养的?小孩嫌冷馒头?硌牙,责骂了一句,又唾弃道,“跟个傻子一样,难怪被人扔在桥洞底下!”

    老?七觉得这孩子多半是太迟钝,被家里人抛弃的?,没管他,迳直蹲下去甄别到底是哪个小孩引来这么多官兵搜查。

    才提灯查看了两个孩童,衣裳忽然被扯了扯。

    老?七扭头?,看见唯一清醒着的?小孩对着他仰起脸,“啊”的?一声?长大了嘴巴。

    这一看,把老?七吓得汗毛直竖。

    老?七是蹲着的?,灯放得低,烛光从下往上打在小孩脸上,衬得那张肥嘟嘟的?脸惨白惨白的?,配上那双黑洞洞的?大眼睛,瘆得人后背发凉。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小孩大张的?嘴巴里血淋淋的?,仿佛刚撕咬过什么东西。

    做这等买卖孩童勾当的?人,手中都是沾满罪孽和鲜血的?,最怕鬼神报应。

    霎时间,坊间流传的?什么婴孩变成厉鬼吃人的?怪诞传闻涌入老?七脑中。

    他打了个哆嗦,吓得跌坐在地上。

    “牙掉了……”那小孩口齿不清道,“……要漱口。”

    手中灯笼因为战栗落下,光影转暗,那张瘆人的?死人脸恢复成软嫩的?幼儿脸庞。

    老?七咽了咽口水,道:“等、等着……”

    他快速爬出地窖,到了外面,沐浴在明亮的?日光下,心?中的?阴霾消散几分,心?跳仍是很急。

    老?七心?有余悸,不愿意再?去地窖。

    可他们一行人中,死的?死,被抓的?被抓,余下几人中就?他地位最低,这几个孩子都归他管。

    而且这几个孩子里有一个出身权贵,关乎他们性命,没弄清楚前,一个都不能出事。

    记起同?伙,老?七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

    他们本是六个人一起入城的?,从桥洞离开时,这小孩脚底一滑,直接往水中栽去。

    老?五舍不得这棵摇钱树,死命拖拽,小孩保住了,他自己掉进水里去了。

    老?五不会凫水,喊叫声?引来了官差,他们怕被发现,不敢滞留,丢下老?五逃跑了。

    到了藏身处,要将绑来的?孩子藏到地窖里去,都是值钱的?,不能弄残或弄死了,得小心?地搬动。

    又是轮到这个小孩时,挂在地窖里的?软梯突然断了,老?八狠狠摔下,断了腿,这小孩倒是好,正好掉在他肚子上,一点没伤着。

    掳了那孩子才短短两天,他们就?伤亡了两个人。

    老?七边打着水,边琢磨这事,越想越觉得那孩子邪乎。

    第82章 养娃(2)

    老七往地窖里送了水,将小孩推到一边,继续查探其?余的孩子?。

    绑来的孩子?都很富贵,他?没眼光,看?不出衣着布料有多名贵,也?猜不出究竟是哪一个引出那么大的阵仗。

    这边翻查着,上方忽然有人?闪现,急道:“官差来了!老七,你?看?着那几?个兔崽子?,别出声!”

    老七方才都听说?了,官差是对着官府的记录挨家挨户地盘查,十?分细致,遇上租户,还会查看租赁文书。他们是偷摸躲藏进来的,拿不出这东西?,一定会引起官府怀疑。

    上面的人?见势不妙还有的逃,他?被困在地窖里可就是瓮中之?鳖了!

    老七脑筋转得还算快,赶紧道:“拉我出去!”

    他?丢下几?个孩子?就要爬梯子?,只听前面传来几?声沉重的门板破裂声与呵斥声,上方的同伙脸色一变,仓皇道:“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说?完匆匆用干草堆掩住地窖入口,人?影就消失了。

    老七急忙往上爬,爬到一半听见前院有悲惨的哀嚎声,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也?在急速逼近,仿佛就响在头顶。他?心里一慌,快步退了回去。

    地窖中,由他?带来的那盏油灯还燃着,就搁在那个清醒的小孩脚边。

    那小孩刚吐出漱口水,把手指伸进嘴巴里摸了摸,慢吞吞地想要继续漱口。

    老七怕被上面的官差发现,快步返回,熄灭油灯,捂住了小孩的嘴巴,在黑暗中屏息凝气,以期待上方的人?能?忽略这个藏在干草堆下的不起眼的地窖。

    惊慌中,他?也?在犹豫是否要将孩子?打晕。

    打晕的好处是,防止他?挣扎让人?听见动静。

    坏处是,所有的孩子?都昏睡过去的话,倘若被人?发现了地窖,官差瞧不出孩子?是生是死,怕会直接将他?斩杀。留个清醒的在手中,多少?能?当个保命符。

    踌躇了会儿,见被捂着嘴巴的孩子?没闹出半点动静,老七慢慢歇了将人?打晕的心思。

    两人?在地窖中潜了许久,直到上方没了声音,老七才敢悄悄探头。

    庭院中空无一人?,他?那些同伙是被官差逮捕了,还是四散奔逃了,他?全?然不知。逃了还好,万一是被抓捕了,经过审讯,一定会供出这个地窖的。

    他?也?得快点逃走。

    逃跑出去也?很难出城,得找个保命符。

    老七在昏睡的孩童中看?了一圈,最后面向那个清醒着的小孩。

    昏迷的不好带,弄醒了,会哭闹,更容易引起怀疑。

    反观这个清醒的小孩,人?有点傻,但不哭不闹,好哄得很,两人?可以伪装成父子?,必要时候,还能?把这孩子?卖了换银两。

    “有人?问,就说?我是你?爹。”老七与那小孩商量,“你?若是答应,我就带你?出去。”

    地窖太黑,他?没看?见小孩有什么动作,也?没听见反对声。

    老七认定这孩子?不正常,没多想,摸黑把人?背到背上,偷偷摸摸地爬出地窖后,片刻不敢耽误,夹着孩子?快速从后门跑了出去。

    事情还算顺利,就是离开的时候,院墙上靠着的晾晒竹竿突然歪倒,砸中了老七的脑袋,疼得厉害。

    老七不敢出声,蹑手蹑脚绕开后门附近巡查的官差,松了口气,将小孩放了下来。

    “我爹比你?高。”那小孩突然开口。

    老七回头看?他?一眼,惊诧道:“你?不是傻子?啊?”

    小孩不理他?,又道:“我爹好看?,你?丑。”

    “我管他?好看?不好看?,反正现在老子?是你?爹!”没了地窖里的阴冷氛围,老七一点不怵他?,闻言有点生气,道,“再废话,小心我把你?送回地窖里!”

    小孩绒眉微皱,道:“你?吓唬人?,我知道你?不敢回去。”

    老七被个小孩戳了心窝子?,大怒:“那我就把你?活埋了!”

    终于让人?闭了嘴。

    街上到处都是官差,老七不敢露面,拽着小孩躲躲藏藏,最后决定躲去鱼龙混杂的瓦肆。

    他?对京城不熟悉,为了躲避官差,走走停停,绕了好几?条巷子?,经过一一个狭窄巷子?时,被拽住了手。

    小孩扑扇着水汪汪的眼睛,张开双臂,道:“我累了。”

    “老子?还累了呢!”老七心气不顺。

    带着个奶娃子?是为了掩人?耳目,可不是为了伺候他?。

    “老实跟着,敢闹出动静,打断你?的腿!”

    那小孩不吭声了,被他?拽着胳膊,踉跄地跟着。

    老七步子?迈得大,只管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听见身后一声“嗷呜——”的低吼声,他?正警惕着官差,立即回头,看?见那小孩的脚刚从一根毛茸茸的尾巴上抬起。

    他?脚边是一摞竹筐,随着低吼声,竹筐后蹿出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大黄狗。

    被踩了尾巴的黄狗“汪汪”叫了几?声,龇着牙朝二人?扑来。

    老七吓了一跳,丢了小孩扭头就想跑,不想被抓住了衣裳。

    孩子?身子?小,拽着他?衣角就往他?腿后躲。

    就慢了这一下,黄狗已经扑咬上来,老七吓得连踹两脚,裤腿都撕破了,才想起抄起竹竿对着黄狗挥舞。

    好不容易把狗撵跑,他?提着破烂的裤腿,气道:“我当你?是个傻子?,这时候你?躲的倒是快!”

    老七骂骂咧咧地带着人?往前走,刚出巷子?,青天白日里,一道闷雷凭空响起,日光转瞬被乌云遮蔽,狂风随之?扫地起。

    夏末余威发作,大雨突至。

    老七骂了声娘,带着人?匆匆跑到一处留有大火灼烧痕迹的破败房屋里。

    本想在这里暂时避一避雨,再另作打算,没想到刚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歇脚,头顶就传来“卡擦”一声响动。

    抬头一看?,见一根足有人?大腿粗的焦黑横梁正往下坠落,就在两人?正上方。

    老七吓得连滚带爬往前扑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老七惊魂未定地回头,见横梁的一端正好砸在他?原本坐着的地方,另一端则被残破的家具挡了一下,堪堪止在小孩的头顶。

    那孩子?倒是淡定,抬头看?了看?,抓着衣裳挪动到另一边去了。

    老七语塞,看?看?外面的瓢泼大雨,再看?看?安安静静待着的小孩,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寻摸了个干净、安全?的地方,可算能?歇歇脚了。

    现在满城都在搜查丢失的孩童和他?们几?人?,想出城难如登天。

    老七唉声叹气,一会儿愁着怎么逃出城,一会儿埋怨自己的霉运。

    不止是他?,好像他?们一行人?这几?天的运气都很不好,还不如跟着自己的这个小孩。

    想着想着,老七忽然记起这小孩提过他?爹,心道若是有了帮手,或许他?能?成功逃脱。

    “小孩。”他?喊道,“你?爹是做什么的?”

    小孩坐在他?不远处,正在认真地摸牙齿,听见声音回道:“我爹是伺候我娘的。”

    老七惊诧了下,仔细琢磨后道:“入赘的?”

    入赘的男人?做不了主,但女方家一定很富贵!

    老七心里起了希望,再问:“你?娘……你?外祖父和舅舅是做什么的?”

    “没有外祖父,但是有舅公。”小孩道,“舅公的腿不好走路,舅舅是做官抓坏人?的。”

    老七一想,这就对了!

    这小孩的舅舅应该是个武官,官职不会太低,否则也?压不住入赘的妹夫。这样也?好,一定能?支开守城将士让他?出城的。

    老七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带走了个官家子?弟,更觉出城有望。

    他?一心想快点出城,冒雨出去查探了一番,遥遥看?见雨中也?有银甲侍卫仔细搜寻,越发心急。

    在这城中多待一刻,他?就越危险。

    老七没了耐心,问清地址后,喊住一个叫花子?,花了两个铜板让往骆家传信去了。

    他?回来与小孩道:“我让人?给你?舅舅传信了,待会儿他?会独自过来,你?老实听话,等你?舅舅把我送出城,再给我五百两银子?,我就放你?回家。”

    怕小孩不配合,他?掏出刀子?,比划着道:“你?若是不听话,我就把你?的眼睛剜成两个血骷髅,让你?再也?看?不见你?爹娘!”

    那小孩又不说?话了。

    这一日下来,老七对他?算有点了解了,这孩子?除了自己的必要需求和家人?的事情,别的都沉默不语,小小年纪就是个闷葫芦,或者说?是没耐心,对旁的事都懒得理会。

    前者还好,若是后者,光是想一想,老七就想把这孩子?暴打一顿。

    他?索性不再想了,提起精神?准备对付这小孩的舅舅。

    那是个武将,不容小觑,老七怕出意外,一直抓着小孩,片刻不敢放松。

    在听见雨中有了响动后,他?立刻警觉起来,将小孩拉进怀中,把匕首架到了他?脖子?上,虎视眈眈地望着外面。

    只见朦胧雨幕中出现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撑着把竹青的油纸伞,伞面倾斜,遮住面容,大步如流星,迳直跨入残破的房屋。

    老七连忙喝止:“站住!”

    那人?站住,抬起伞面,露出一双挟裹着寒意的桃花眼,清凌凌的目光在被他?劫持的小孩身上看?看?,随即掀起眼皮,冲着老七抬了抬下巴。

    这人?丰神?俊朗,沉稳干练,举手投足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侵略气息,显然不是寻常人?。

    那抬下巴的动作,更是给人?一种施舍的感觉,仿佛在说?:给你?一个说?话的机会。

    光是气势,就让老七心中没底。

    他?有点后悔让人?去送信了,可惜人?已经找来了,他?只能?依照原本的打算行事。

    老七心中不安,紧了紧手中匕首,低下头问:“他?是你?舅舅吗?”

    小孩眨眨眼,道:“是。”

    老七多了几?分底气,重新抬头,见那年轻男人?面色更加阴沉,凶煞地看?着他?。

    这么生气,一定是亲舅舅没错了。

    老七问:“马车、银两,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年轻男人?道,“你?要何时放人??”

    “助我出城后,不许让任何人?追踪,明?日午时,我会让人?将这孩子?送至城门口。”

    老七自负有把柄在手,话说?得理直气壮,但因挟持的是个孩子?,得矮着身子?,逼迫的话说?得跟祈求似的。

    他?想多点气势,身子?一直,手中匕首就离小孩脖颈更近了一些,几?乎要贴上去。

    年轻男人?眉头一皱,侧身让行,“可以。”

    他?侧过身,让老七看?见雨幕中停着的马车,除此之?外,视线受阻,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已足够让老七欣喜。

    怕外面埋伏有官兵,他?夹起小孩一起往外挪。

    既要注意挟持着的孩子?,又要提防孩子?“舅舅”,分神?去查看?外面情况时,一阵风裹着雨水迎面打来。

    老七余光瞥见那个男人?有了动作,来不及做反应,手腕“卡”的一声脆响,剧痛袭来。

    痛苦叫声尚在喉口,怀中孩子?不见了,紧接着膝上又是一痛,老七重重跪摔在地上,被人?踩住了咽喉。

    外面的侍卫听见动静闯入进来,其?中一个禀告道:“侯爷,地窖中的孩子?已经全?部救出,根据坛州那边的消息,贼人?共十?三个,加上这个,已全?部抓捕。”

    脸被迫抵着粗糙地面的老七这才知晓,眼前这人?并非他?以为的什么武将,而?是朝中留存的唯一一位侯爷。

    难怪京城里会这么严密地搜捕他?们!

    当初就不该顺手捡了这个孩子?!

    老七后悔不跌。

    前来接人?的正是明?于鹤。

    他?对侍卫点了点头,抱着那个小孩,摸摸他?的脖颈,确定没受伤,又捏捏他?的小胳膊小腿,问:“可有哪里痛?”

    “不痛。”小孩晃晃脚,靠在他?肩膀上,道,“累。”

    明?于鹤轻舒一口气,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严厉问:“我是舅舅?”

    “爹!”小孩清脆地喊了一声,搂住他?的脖子?,道,“我骗人?的,我机灵吧?”

    “机灵还会被人?绑走?”

    小孩伸长了手去摸后脑,解释道:“我跑去桥上看?河灯,摔进坑里了,一睁眼就被坏人?捡走了。”

    明?于鹤顺着他?的手在他?后脑摸了摸,果然摸到一个肿包。

    这孩子?是被带出去玩耍时,一个错眼就消失不见的。本以为是被人?绑走的,听他?这么讲,更像是无意间摔进桥洞晕了过去,醒来后恰好碰见这群贩奴,才被带走的。

    明?于鹤怒火稍减,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捏着他?的脸,问:“牙是自己掉的,还是被人?打掉的?”

    “吃馒头硌掉的。”小孩张大嘴巴让他?看?豁了的门牙,又摸着旁边那颗道,“这个也?快掉了。”

    明?于鹤揉揉他?的脑袋,把人?按在怀中,然后眸光低垂,踩在老七侧颈处的脚猛地用力,老七顿时脸色扭曲,浑身抽搐起来,却痛得连求饶声都发不出来。

    他?已废了老七一只手、一条腿,坛州知府还要从他?口中逼问既往犯下的罪行,得留他?一条性命。

    但将人?交给京兆尹之?前,明?于鹤还有一件事要郑重澄清。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他?将怀中孩子?掂了掂,道,“我是他?爹!”

    他?是这个孩子?的爹,与孩子?娘是夫妻,才不是兄妹。

    说?完这句,明?于鹤一脚将人?踹至侍卫面前,吩咐侍卫道:“移交给京兆尹一并处理。”

    侍卫将人?带走。

    孩子?和犯人?都找到了,后面就是官府的事情了。

    明?于鹤抱着儿子?边走边嘱咐:“我与你?娘说?这几?日你?去了你?舅舅那,正好她病了,没有过去看?你?,你?可不能?说?漏了嘴,不然她该难过了。”

    “知道了。”小孩点着头,又去摸豁牙。

    明?于鹤抓住他?的脏手揉了揉,道:“脏成这样……得先去你?舅舅那清洗干净了再回去……”

    说?话间走到了门口,侍卫刚拿起伞,未及撑开,一只在雨中迷失方向的飞鸟朝着小孩脸上的扑来,沾着雨水的利爪泛着光,利刃一般。

    明?于鹤眼疾手快,抬起手臂挡了一下。

    飞鸟撞上去,利爪在他?手背上留下两道划痕,然后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明?于鹤看?看?手背上的抓痕,再看?怀中儿子?,语气难明?,“你?这个霉运……”

    他?没说?完,“啧”了一声,就此打住。

    这是他?与骆心词的孩子?,乳名阿岑,如今六岁出头。

    孩子?听话、聪慧、稳重,就是运气不怎么好,小时候不会走路还算安全?,会走路之?后,跌跤、摔碰是常有的,被鸟儿啄和抢食都是小事,看?人?耍花枪,还能?碰上杂耍失误,险些被枪尖刺到。

    为保护这个倒霉儿子?,明?于鹤没少?受类似的小伤。

    阿岑人?不大,但是听得多了,就懂得霉运是什么意思,枕着他?的肩膀闷闷不乐问:“只有我倒霉吗?”

    明?于鹤点了下头,脑中一闪,忽然停住,道:“爹也?没少?倒霉,只是我与你?不同,我是碰上你?娘,想为难她的时候才会倒霉。”

    “啊?”阿岑按着他?的肩膀直起身子?,皱着白嫩的脸蛋,着急地质问,“爹你?为什么要为难我娘啊!”

    明?于鹤:“……好问题。”

    为什么为难骆心词,这些往事一言难尽,但明?于鹤目前能?确定的是,他?真是多余安慰这个儿子?了。

    第83章 养娃(3)

    贩奴的信是送给骆颐舟,中途被明于鹤劫去的。

    骆家人都知道孩子丢失的事情,在他们面前不用隐瞒,明于鹤直接将人带去骆家清洗一番,换上干净衣裳、填饱肚子之后,才带人回府。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时,阴雨不急不慢地继续飘着,明于鹤先一步下了?马车,问:“夫人怎么样了??”

    出来迎接的侍女道:“夫人今日没发热了?,为了?稳妥,晌午还是服了?一贴药。午后小姐回来了?,与?夫人在亭子里说了会儿话。”

    明于鹤点点头?。

    幸亏儿子只丢了?两日,时间再久些,就瞒不住了?。

    “念笙可有乱说话?”

    侍女道:“没有,小姐只撺掇夫人把小公子交给?侯爷照看,让夫人陪她去湘山游玩几日,夫人说等?枫叶再红一些……”

    说到这里,拉车的马儿打了?个大大的响鼻,马蹄往前走动了?几步,刚探出车厢的阿岑打了?个趔趄,倒头?往下栽去。

    明于鹤头?也不回,反手一提,精准地拽住了?儿子的衣领,将人提住。

    “算她老实?。”明于鹤点评了?明念笙一句,然后转身,把儿子抱进怀中。

    父子俩对各种突如其来的意外驾轻就熟,一个临危不惧,一个捞得得心应手,白白让门口的侍女吓了?一跳。

    虽然没摔着,但?总这样走霉运,难保哪次明于鹤没注意到,或者侍卫保护不周,就受了?伤。

    这次走失同理,一次没受伤,不代表以后都能平安回来。

    明于鹤抱着儿子撑着伞,边走边与?他商量,“下个月开?始习武?”

    阿岑问:“习武就能不倒霉了?吗?”

    “习武强身,练就出敏捷身手,就算倒霉你?也能自己躲过去。”

    阿岑坐在他手臂上,一手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摸着明于鹤撑伞的手背上被飞鸟抓出的伤痕,疑惑道:“可是爹爹你?习武了?,还是会倒霉啊,你?都受伤了?。”

    “那能一样吗?”明于鹤道,“我这是心甘情愿的。”

    阿岑不能完全理解他这番话,歪着头?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倒是记起之前说过的事情。

    他问:“爹爹,你?能再倒霉一次吗?”

    明于鹤顺着他的思绪猜想了?下,问:“是让我为难一下你?娘?”

    “不是真的为难!”阿岑立刻大声?反驳,“你?假装,假装一下,不能是真的!”

    明于鹤扬眉一笑,道:“行?。”

    这时,有侍卫赶来与?明于鹤说了?几句话。

    明于鹤听后,与?儿子道:“我要入宫一趟,你?老实?待在府中陪你?娘亲。”

    阿岑点头?。

    即便只有从前院到后院这一小段路了?,明于鹤也不放心这倒霉儿子,亲自把他抱回了?寝屋。

    寝屋外间守着三个侍女,见了?二人,连忙站起,轻声?道:“夫人有些头?晕,刚刚睡下。”

    明于鹤没让人出声?,牵着儿子进去内室,撩起纱幔,看见骆心词皱着眉心,看样子睡得不太踏实?。

    他坐在床头?摸摸骆心词的额头?,没觉得热,心中安定许多。

    这两日骆心词病了?,明于鹤得找儿子,没能时时陪在府中,他心中对自己不大满意。

    现在儿子找回来了?,他又得进宫面圣,感觉全天下都在阻止他做个好夫君。

    “我快去快回,你?乖乖的,不要淘气。”明于鹤低声?叮嘱,“若是困了?,就回自己屋里睡,别?吵着你?娘亲。”

    嘱咐过儿子,又让侍女看好这母子俩,明于鹤悄然离去。

    被留在屋中的阿岑在床边坐着,瞧了?会儿熟睡的娘亲,翻身想从床沿滑下来。

    人一旦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他只是从床上下来,就摔了?个屁股墩。

    没人瞧见,阿岑也没出声?,自己爬起来拍拍衣裳,往床沿一趴,对着骆心词熟睡的面容,双手托腮,像模像样地思索起来。

    过了?一刻钟,等?骆心词醒来,睁开?眼,就瞧见一张白嫩嫩的脸蛋,同时收获一声?稚嫩的“娘亲”。

    两日没见着人,骆心词正挂念着,惊喜地坐起来,问:“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爹去接的吗?”

    问完想去抱孩子,又及时止住,自责道:“我患了?伤寒,别?把病气过给?了?你?。”

    阿岑什么都没回答,往她身上一扑,冲她仰着脸张大了?嘴巴。

    骆心词立刻发现了?不同,惊奇问:“那颗乳牙掉了?啊?”

    “掉了?,流了?好多血。”阿岑道,“我让人给?我送水,一直漱口,好多遍才止住。”

    这是他换下的第一颗乳牙,骆心词被这事吸引了?注意力?,捧着他的脸仔细观察,再没提别?的事情.

    到了?晚膳时候,骆心词精神好了?许多,听侍女说明于鹤回来了?,让人准备开?膳。

    才牵着孩子洗了?手,转头?就见明于鹤进来了?。

    “掉的那颗乳牙你?有没有给?他带回来?”骆心词脚步轻快地迎上去,笑道,“按林州的习俗,小孩子掉落的下门牙齿得扔到屋顶上……”

    她说话时习惯地去挽明于鹤的手臂,摸到粗糙处,一低头?,看见明于鹤右手缠着几圈纱布。

    声?音一顿,骆心词紧张地抓着他的胳膊,“你?的手怎么了??在哪儿受的伤?什么时候受伤的?”

    “小伤。”明于鹤看了?看她身后疑惑的孩子,道,“接儿子时误伤的,你?知道的……”

    对于儿子的霉运,骆心词深有体会。

    年初她带孩子出去看花灯,就发生过类似的意外,那次她为了?保护孩子,手臂被撞青了?一大片。

    今日这事,她既不能责备孩子,也不能说明于鹤保护不当。

    事实?上,明于鹤这个父亲做的很好,上至读书启蒙,下到日常生活中的喂食、哄睡等?等?,只要他在府中,就会亲力?照顾。

    骆心词一点不怀疑明于鹤对孩子的感情,见他因此受伤,只能心疼地抱着明于鹤安慰。

    明于鹤下巴在她额头?蹭着,趁她看不见,与?阿岑使了?个眼色。

    阿岑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明白这就是他所说的“为难”。

    骆心词哪里知道那层层纱布下面,仅有两条细细的飞鸟抓痕,真以为明于鹤受了?多么重?的伤势,连洗手都是自己去给?他洗的。

    用膳时,也没让侍女帮忙,一个人照顾着两个。

    一宿无言,次日大早,阴雨绵绵,凉意弥漫,明念笙来找骆心词了?。

    侯府这兄妹俩素来不对付,未免明念笙说了?不中听的惹明于鹤生气,骆心词特意与?她去了?别?处谈话,留下明于鹤父子俩共用早膳。

    阿岑只吃了?两口,就打起嗝。

    明于鹤把他抱到腿上喂水,道:“不是说了?,容易呛着噎着,就慢点吃,专心一点?”

    好不容易止住嗝,阿岑道:“你?根本就没有倒霉。”

    “有的。”

    “那我怎么没见着?”

    明于鹤沉吟了?下,道:“怎么说呢……”

    昨晚他假装手受了?伤,赚得骆心词的精心照顾,睡前骆心词甚至说他的手不便沾水,要帮他沐浴。

    明于鹤至今对骆心词落水后展现出的半遮半掩的美艳景象念念不忘,对这从来没有过的待遇当然是求之不得。

    可两人一起沐浴,他手上的伤势必会暴露。

    明于鹤忍痛拒绝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损失?可惜这事没法?与?孩子说。

    明于鹤回忆过往自己作怪后,在骆心词手中吃过的亏,很有先见之明地说道:“我只要想为难你?娘亲、想捉弄她,就没在她手上讨过好,你?再等?等?,有点耐心……”

    抱着儿子喂了?早膳,明于鹤带他去了?书房,让阿岑在小桌上练字,自己坐在另一边处理政务,顺便传人问了?问那伙贩奴的审判情况。

    骆心词不在,明于鹤手上就没缠纱布,手背上鸟儿抓出的两道浅浅伤口明晃晃地暴露着,已经结了?痂,最?多两日便能痊愈。

    明于鹤一边带孩子,一边处理公务。

    小孩子眼睛受不得累,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明于鹤缠好纱布,牵着阿岑出了?书房,正好碰见找来的骆心词。

    骆心词先摸摸儿子的脸,再小心地抓着明于鹤的胳膊,道:“早上我被念笙喊去,没有看着你?换药,你?自己可换过了??”

    明于鹤面不改色,“换过了?。”

    骆心词道:“晚上不着急,等?我来给?你?换。”

    明于鹤不置可否,只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骆心词。

    打开?一看,正是阿岑脱落的第一颗乳牙。

    “找回来了?。”明于鹤特意让人去地窖里找的,“你?瞧瞧,要把它扔到哪个屋顶上?”

    那些习俗就是骆心词随口说的,见明于鹤当了?真,她心底发热,身子一软,朝着明于鹤偎了?过去。

    明于鹤顺势搂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问:“我体贴吗?”

    成亲多年,他始终对自己有着很高的要求,并一再与?骆心词求证。

    骆心词本来觉得很温馨的,一被他这么追问就想笑,刚要笑话他几句,余光一扫,瞄见儿子睁着天真的眼眸正看着他俩,顿时觉得羞赧。

    骆心词咳了?咳,松开?明于鹤,随手一指,道:“就、就扔那里吧。”

    那颗小小的乳牙被抛上屋顶,滚到屋脊上的瑞兽雕像之中,不复得见。

    “你?去忙吧,我带他去歇会儿。”骆心词推推明于鹤,叮嘱道,“尽量别?用右手了?,若是不急的文书就等?伤势好转后再批阅。”

    明于鹤应了?,目送骆心词牵着孩子往后院走去。

    雨水不算大,但?是风有点急,吹得骆心词的裙裾摇摆不停,裙摆已经被水珠打湿。

    明于鹤刚要跟上去,侍女撑着伞迎了?过去。

    因为前几日骆心词生病、阿岑丢失,明于鹤忙着这事,手中堆积了?些公务,眼看用不着他了?,他解开?手上纱布,打算尽快把堆积的事情解决了?。

    纱布解开?,正好骆心词牵着孩子转了?弯,明于鹤刚要回书房,模糊听见侍女问:“夫人,你?怎么了??”

    明于鹤微一顿足,想了?想那倒霉孩子,向着母子二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骆心词那边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转弯时,眼睛里进了?东西,有些刺痛。侍女凑近帮她查看,手中的油纸伞暂时给?了?阿岑。

    可就在侍女给?骆心词查看眼睛的时候,一阵强风吹来,正好迎着阿岑肩上的油纸伞。

    油纸伞兜着强风往后掀去,小孩子没防备,力?气也小,被带着转了?个圈,手中油纸伞蝴蝶一样飞走,他也摇摇晃晃往一边跌去。

    几人走的是假山中的小径,小径一侧种植了?许多蔷薇,现如今蔷薇花残存无几,枝叶尚且繁盛,而那繁盛的枝叶下,是数不尽的细小尖刺。

    六岁大的孩子若是跌进去了?……

    骆心词根本不敢想,下意识地朝孩子扑去,想用身体护着他。

    她这一扑,护住了?孩子,人却也没落到蔷薇花丛中,而是被一股力?量拽着,跌进一个熟悉的胸膛里。

    骆心词是闭着眼的,直到被扶着肩膀站稳,才敢睁眼,见是明于鹤跟过来,及时护住了?两人。

    “吓死我了?……”骆心词心中后怕,检查了?阿岑,再看看明于鹤,抚着心口安抚自己,“还好没人受伤……”

    “嗯,没人受伤。”明于鹤附和?着。

    只有被风吹懵了?的阿岑睁大眼睛,悄悄摸了?摸明于鹤背在身后的手。

    明于鹤垂眸看了?看他,多招来几个侍女,让他与?骆心词回屋去了?。

    当晚,趁骆心词沐浴,明于鹤去哄孩子睡觉,又被摸了?右手。

    明于鹤在儿子面前一点也不隐瞒,干脆地解开?纱布,只见他右手手背、掌心多了?许多大小不一的伤口,分明就是在蔷薇花丛那儿,为了?保护母子俩被划伤的。

    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就是看着有点吓人。

    “这还不算为难呢,只是想捉弄下她,我就倒霉成这样了?。”见阿岑不害怕,明于鹤张开?手掌由?着他打量,蹙眉道,“这下是真受伤,待会儿不用想法?子遮掩了?。”

    阿岑躺在寝被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明于鹤的手看了?半晌,清亮的眸子转到了?他脸上,看得极其专注。

    明于鹤坐在床边,见他这副模样,将手收回,问:“吓着了??”

    床榻上躺着的孩子摇头?。

    “那是怎么了??”

    阿岑扭着身子将手从寝被中挣出来,朝着明于鹤伸去。

    “这么大的孩子了?,还总要爹娘抱,以后怎么长成大丈夫?”话虽如此,明于鹤还是顺着他俯身,被两条白胖的手臂环住了?脖子。

    小孩子软嫩的脸颊贴着他的脸,在他耳下小声?说道:“我摔倒,爹爹受伤。娘亲跌倒,还是爹爹受伤。这才不是倒霉运。”

    明于鹤挑眉,“这不是倒霉运是什么?”

    阿岑不说话,只是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这么抱了?会儿,明于鹤揉揉他的脑袋,道:“行?了?,我都认命了?,你?娇气个什么?快闭眼睡觉,我得回去让你?娘亲给?我换药了?。”

    阿岑松开?他,迷茫问:“认命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管好的坏的,我全部接受,并甘之如饴。”

    明于鹤将床幔放下,端着最?后一盏燃着的烛灯来到床边,看着那张与?骆心词有几分神似的稚嫩面孔,记起当年他有意吓唬骆心词,假装要坠崖的事情。

    在那个山崖下,骆心词依着他的肩膀睡了?一宿,彼时在她脸庞上跳跃着的火光,就如此时他所见的一样,温情无限。

    明于鹤哀叹一声?,道:“我早就放弃抵抗了?。”

    叹完气,他给?孩子掖好被褥,道:“行?了?,快闭眼睡觉。”

    阿岑乖乖点头?,在明于鹤转身出床幔时,呢喃自语:“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呢?”

    明于鹤耳尖一动,举着烛台折返回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想成亲。”阿岑小脸上一派认真,道,“成亲后,乖乖听话,不为难娘子,我就不会倒霉运了?。”

    “……”

    明于鹤哑然片刻,弯下腰戳了?戳他脑门,道:“乳臭未干……等?你?换完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