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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 141 章

    残阳似血, 寒风呼啸,满目枯黄的野草。

    巍峨古老的城墙,身着盔甲的士兵, 从小城门排队进出的百姓。

    经历过无数次战火硝烟的吊桥缓缓下落,齿轮转动,锁链摩擦发出的声响沉闷而笨重。

    被风吹得扬起的赤色斗篷在这漫天枯黄与萧条中撕开一道耀眼的夺目色彩,如同闪电划过黑暗,明亮了整个压抑的夜空,带来短暂光明的同时留下的却是无尽的威慑,让人不敢小觑,再面对这抹艳丽的色彩时也会下意识臣服。

    枣红马的四蹄踏过黄沙, 马上的女子乌发束起, 束发的玉环红如鸽血,珍珠宝石掺在发丝中,耳上扣着玛瑙,一枚莹润的水滴羊脂玉缀在金项圈下面。

    腰间佩戴小匕首样式的玉佩和绣工精致的香囊,刀鞘的皮革有着粗糙的纹理, 那是在末世变异过的鳄鱼的皮,刀柄却是朴实无华, 并不出彩, 但刀身出鞘必是鲜血飞溅, 无人生还。

    马鞍悬挂一把钢制大弓, 单弓弦就是极好的催命利器, 能直接割筋断骨,若是搭上特制的钢箭, 莫说百步穿杨,就是再远些也能一箭穿心, 巨大的破坏力能将人骨和五脏都震碎。

    那日刘缕中箭,肩骨和手骨碎裂,半边身体算是废了,药石无用,只能靠夹板固定,碎骨扎在肉里那种痛苦让这位昔日的常胜将军夜不能寐,还能再出战全凭多年在战场拼杀积攒的毅力和狠劲,可到底是在南柏舍一败涂地,命丧黄泉,仅剩的那颗头颅最后也在东辽大营被践踏成粉末,当真是尸骨无存。

    东辽的这场败仗被编成话本故事在民间流传,就连路边的乞儿都会偷偷趴在茶馆的墙根听说书先生拍木惊堂,慷慨激昂的将东辽如何被围困,如何落荒而逃讲给眼巴巴盼着的百姓听,解气的同时也会忍不住往南柏舍的方向看看,满脸的羡慕。

    被东辽欺压这么多年,边民苦不堪言,多少人家破人亡,活不下去了才抛下故土往南求生存,那年盗匪猖獗、大雪覆盖,又有多少南逃的百姓饿死冻死在路途中,唯有那些被老天爷眷顾的才能逃到河渠,又能得了贵人的青眼,给了口饭吃,安下了家,如今贵人得着运道,跟随她的人也鸡犬升天,风光无限,若自己也能跟着沾上贵人的光,日子或许也不一样了。

    论起来,偏关小镇上虽然没有茶馆子,但传话本故事的人却比河渠县城还多,甚至传得比河渠的还离谱,请天兵天将下凡助阵已经不足为奇,更有的将虞归晚比作是能拯救庶州百姓于水火的神明转世,恰逢乱世,将来必定会登九五之位,结束赵氏百年宗庙,改朝换代,再现前汉威武,大雍会再有强军,并跨过边境,将不可一世的东辽铁骑赶至荒漠,再不能在大雍边民面前耍威风,也该让东辽百姓尝尝当奴隶、睡羊圈到底是什么滋味。

    偏关边民对东辽的恨意就如同火山喷发,根本压不住,所以他们对能打败东辽的虞归晚极其的崇拜和拥戴,一听说她带队回城,很多人扔下手里的活就往城门口挤,夹道欢迎。

    还将自家好不容易得着的鸡鸭等活禽让拉货的马车上扔,没有活禽的就扔谷物麦粟,总之家里有什么就扔什么,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以这种方式表达一腔热血。

    显然,商队的护卫已不是头次面对镇上百姓这样的热情,应对也熟练,分出一部分人拦住疯狂扔东西的百姓,然后再将已经扔过来的活禽抓下来还回去。

    虽然场面有些混乱,很是鸡飞狗跳,但还算控制得住。

    百姓扔东西也知道分寸,没往虞归晚身上扔,不然事可就大了。

    幼儿极少在人前露面,但镇上的百姓也熟知她,只因她替虞归晚管庶务。

    商坊集市往来货物、安置无家可归的边民、发放过冬粮、人口的登记造册等一应诸事也是她管。

    她处事公允,与人和善,小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热闹,她功不可没。

    那些家人都死于战火仅剩自己的边民在被安置妥帖后都会去衙门口磕头,幼儿不受众人的礼,让人将百姓劝散,各自回家,安生度日。

    如今见两人并齐回城,百姓的热情更是空前绝后,一路跟到衙门口。

    坊间传闻虞归晚要派兵出关攻打东辽,百姓也都盼着这天。

    若真出兵,他们愿意倾尽所有,为惨死的亲人报仇。

    今日跟过来也是想趁着人多壮胆,问一问到底打不打。

    这事算不得机密,虞归晚本就有此意,且声势越大,东辽就会越忌惮,所以也没有隐瞒。

    “自然要打,没有只许他们先动手我们不能还手之理,若初雪之前东辽再不派人来,我便将纳措等人的头颅割下挂在战旗上,出兵攻打边城,一路杀到东辽皇都。我既能生擒纳措和蔑古雄,自然也能擒住其他东辽皇族,若他们不想被我拎来做奴隶,最好乖乖将金钱彩宝准备好,再赔上几座边城,以慰偏关那些死于东辽弯刀下的边民亡魂,金银用作恤金分散给众人,也好让大家过个好年。”

    她先下了马,又站在边上等幼儿慢吞吞爬下骆驼背,站在百姓中间说这事也似话家常,仿佛出兵攻打东辽并不是多大的事。

    其他人也是忙着卸货。

    将贵重物品搬进去,留下的牛羊马匹骆驼就赶去临时搭建的牧圈,实在放不下的就当场转卖给从河渠来的行商。

    本来这趟也只是为了去喀木六族打探情况,做成生意是顺道,再者有了那座金矿山,虞归晚也看不上眼前这点钱了。

    百姓听了她这话,都激动得热泪盈眶,齐声道:“我们不要东辽那些脏钱臭钱,只要他们血债血偿!当日他们是如何残杀我们的亲人,抢我们的粮食,也该让他们尝尝被杀被抢的滋味,虞将军,你可一定要替我们报这个仇啊!”

    虞归晚差点脱口而出‘有钱不要你们是傻子’,就被幼儿轻轻捏了下手心,又冲她摇了摇头,她才将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憋的那是一脸菜色。

    等进了屋没外人在边上了她才将斗篷解下来丢一边,甩掉靴子歪在炕上独自郁闷。

    幼儿将她乱甩的衣物鞋袜拾起来归整好放到一边,才挨着她躺下,指尖卷过她的发梢,柔声笑道:“就拦下你的一句话,怎就气鼓鼓的不得意起来,快别同我计较了,劳累了这一路,也饿了,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去做,明日还有事要忙,今夜就早些睡,可好?”

    冬日昼短夜长,外边天已黑透,聚在门口的百姓也逐渐散去各自回家了。

    幼儿也无心安排夜宴,只让程伯等人卸了货之后自行安排,吃酒也罢,听曲也好,只管从公中支取银子,其余她也丢开手不管了。

    往关外走这一趟,她也累乏得很,靠在虞归晚身边说了这会子话,已是精力耗尽,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虞归晚倒不是生气,只是理解不了百姓的寻常之情才如此。

    反正在她眼里除了幼儿和自己手底下这些心腹之人,其余的都是脑子不好使的,有送上门的钱都不要,要了钱也不耽搁报仇,骨气这种东西她此生都无法理解的。

    身边的人半天都没声,呼吸却趋于平稳,转头一看,幼儿可不就是挨在她手臂上熟睡了。

    想来昨夜她离开后幼儿定是没再睡,今日又奔波回来,累狠了。

    她小心托住幼儿的脑袋,轻轻将人移到枕头上,解了外衣,盖好被子,先让幼儿睡了才出去吩咐人备些细粥小菜,等夜里幼儿醒了再吃。

    从镇上雇来的厨娘也摸清了虞归晚的饮食,单独给她准备了碗羊肉面。

    羊肉都是现切的薄片,往热汤中一滚就熟,还鲜嫩好吃,面是手擀的细面,很劲道,做好了往上面浇些辣酱。

    虞归晚捧着碗呼啦啦就能吃完一大碗。

    才吃好,妙娘就捏着一封信跨过门槛,脸上带着几分急色,道:“主子,家里来消息,燕州的援军绕过府城直奔河渠而来,麒麟城那边也派了内监来宣旨,说主子私藏盐矿,贩卖私盐牟取暴利,又强夺兵权,绑架九王和长阴公主,谋反意图昭然若揭,让主子束手就擒,否……否则就派兵来围。”

    说完最后一个字,妙娘紧张又小心的看了眼,生怕主子暴怒起来要杀人。

    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虞归晚喝掉碗底的面汤,回味的砸吧两下嘴,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句:“雇的这个厨娘手艺不错,打明日起给她加工钱。”

    “啊……啊?”妙娘张大嘴,一脸懵,“主子?他们说你谋反,要抓你。”

    不能给个反应?接下去要如何应对。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日子艰难。

    虞归晚搁下面碗,对这事不以为然,很冷漠的哦一声,随后说道:“有本事就来抓。”

    “可……”妙娘还是担心。

    “以庶州为界,他们管他们的,我管我的,他们不越界我也大发慈悲不同他们动刀,若他们给脸不要脸先来犯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至于九王和赵祯,想回麒麟城就即可派人送两人回去,关我屁事,还扯上谋反了,我要反也不用等到今日,他们要是敢趁机坏我的事,等我收拾完东辽和喀木六族,回过头就去麒麟城转转。就这样写回信,让陈妇和蒙灰照着念给那个狗屁内监听,再多写些纸条让黑鹰携去麒麟城,散得满城都是。”

    虞归晚一脚踢开凳子,声响吓得来收碗筷的厨娘心肝都跟着颤抖,一刻不敢多留,哆哆嗦嗦收了碗筷就小跑出去了。

    妙娘也不敢违抗命令,跟随虞归晚这么长时间,她很清楚这位是绝不可能让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的。

    “是,我这就去写回信。”

    虞归晚扭手松了松筋骨,指关节被她扭得咯咯响。

    “通知阎罗娘和佟汉,明早随我去大营挑傀儡。”

    “是。主子是准备去动那座金矿山了?”

    “宜早不宜迟。”

    “明白。”等了会见没有其他吩咐,妙娘才转身要出去。

    虞归晚想起来了什么,突然又把人叫住,道:“你要不想跟她有接触,就让别人去传,不是非要你亲自去。”

    妙娘好歹跟了自己这么长时间,又忠心耿耿,总要顾念她的感受。

    妙娘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是将背脊挺得更直。

    “私是私,公是公,我不能因那些小事耽搁了大事,主子不必刻意体念我。”

    她也有自己的骄傲。

    第142章 第 142 章

    偏关迎来今年冬月的第一场雪。

    冷冽的寒风穿过巍峨的城墙卷着雪屑翻滚在大街小巷, 不畏严寒依旧来镇上做生意的商旅穿着厚实的熊皮大氅,头戴护耳暖帽,脚上是好几层皮革和绒毛缝制的皮靴, 里面还塞了不少棉花,双手拢着暖炉。

    但即使这样也还是觉着冷,三三俩俩挤在避风的角落,等待最后一批牛羊的成交,他们想换些完整的皮毛回南边贩卖。

    有个随家里长辈出来的年轻妇人往手心哈了一团热气,再拿手捂住被冻得发僵的双颊,跺着脚跟旁边的同行搭话:“今年偏关是真冷啊,这雪下的起码有三四尺深, 今早客栈的大门都推不开, 还是巡防队过来将积雪铲走了才好。到底是虞将军的治下有方,这些兵汉才愿意干这些事,我随家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头次见着投军当兵的能这样听话干活,就连大街上的积雪也扫得干干净净, 说是为了方便老百姓进出和我们行商的做生意。”

    提起虞归晚,年轻妇人的敬佩之意就掩不住, 夸起来也滔滔不绝, 停不下来。

    她还想投军, 上阵杀敌, 将东辽彻底打怕, 再不敢来犯。

    只是虞家军并未贴出要征兵的告示,就算很多拳脚不错又想一展抱负的女子有此意, 也无门可效力,若让她们去投那些个糙汉, 她们宁可在家种地。

    年轻妇人提及的这些,现在来偏关做生意的商旅也都知晓,有对虞归晚赞扬有加的,自也有那等心胸狭隘之徒视此为大雍的不幸,堂堂北境军竟听令于一个女人。

    且此女又无家族扶持,不过就是个来历不明的乡野村妇,仗着会两招功夫就敢如此违背伦理纲常,与男人争权夺利,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这些卑劣者也贪生怕死,深知虞归晚在庶州的威望非是他们能撼动的,所以他们在人前也不会露分毫,以免招来麻烦。

    他们可听说虞归晚的手下神出鬼没,多机密的事都能探听得到,且她连麒麟城派来的内监都不放在眼里,更是放出越界就杀的狠话,要东辽割地赔款的消息也传遍大江南北,现在谁敢与她争锋,想死不成。

    说远了,且回到眼下。

    挤在避风处的行商对虞归晚也钦佩,无他,就冲她能以少胜多大败东辽铁骑,就已是无人能敌的。

    他们现在还能来偏关做生意,不必再担心战乱和山贼土匪,也都全倚仗虞归晚的强悍,不敢说别的,就是河渠到偏关这地面,谁有胆子敢乱来?都是安分守己赚钱,回家跟家人团聚过年。

    附和了年轻妇人几句,其中一人又道:“之前虞将军放话说初雪来之前东辽再不派人来谈,就要发兵攻打东辽边城,这初雪如今可是下了,那?”

    他们都是从南边来,先前知道偏关打仗,东辽铁骑一路杀到河渠,可那也只是听说,并未亲眼所见。

    现在战火停了,所到之处皆是太平祥和,实在不知血流成海是什么样子,自也不能体会偏关百姓失去家园和亲人的痛苦和想要出关杀光所有东辽人的愤恨。

    他们忧心的是一旦战事起,偏关的生意还能不能继续做。

    商人逐利,又自私,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

    当然也有巴不得出兵的,道:“你们都没看见北境军在城外训练啊,肯定是要打的。”

    客栈离城门近些的夜里能从寒风的裹挟中听到‘杀杀杀’声,那就是驻守在城外营地的北境军在夜训。

    虞归晚亲自制定的训练计划,也由她亲自抓人训练,凡军中的不良风气,如赌钱吃酒、闲着没事逛窑子等事,一律不准。

    犯者,杀。

    她并不在乎对方是什么身份,普通士兵也好,将领也罢,不听令、不按她的规矩来,重则杀,轻则罚,直到所有人都听话守纪为止。

    她不怕杀了这些人就没兵上阵,活人没有,傀儡还更听话。

    北境军之所以这么快服她,也是因为她的铁血手腕,且她本事确实大,严令有之,好处也会许诺,实打实的金玉珠宝到手,成群的肥羊在外面咩咩叫,这些都会赏给表现出色的士兵。

    还会用她自己的商队和镖局替士兵将钱和肥羊送回老家,交到家人手中,让家人能有钱有肉过年。

    以前的上峰对底下人可没有这般好。

    军汉也是人,他们或许鲁莽,粗俗不堪,但他们也明白自己是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指不定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了,所以能在活着的时候多为家人攒些钱,即使死了,他们也能瞑目,起码家人不用再饿肚子,而虞归晚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他们自然感激,也乐于效忠她。

    既然东辽没将虞归晚的狠话放在眼里,抑或他们根本不在乎纳措和蔑古雄的命,已将两人视为弃子,任他们在偏关自生自灭,那也正好给了虞归晚接下去要做的事起了遮掩作用。

    “将军有令,明日出关攻打东辽边城!”

    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的事终于定下,营地上下热血沸腾。

    伙头军按上面的命令,今晚杀猪宰羊,大块的肉丢进翻滚的大铁锅中。

    浓郁的肉汤随风飘香,勾得训练下来早已饥肠辘辘的士兵的肚子叫得更响。

    垒在藤筐的麦饼、馒头和包子像不要钱似的,想吃多少就拿多少,再每人给一碗带肉的羊汤,一碗红烧肉,三个人分吃一条烤得滋滋冒油涂满酱料的烤羊腿。

    别说军汉吃得满嘴流油,就是负责做饭的伙头军闻了这半天的味儿,也还是狂咽口水,偷着空往自己嘴里塞一块羊肉,那滋味美得很。

    “要是天天都能这样吃就好了。”年纪小的伙头军舔干净嘴边的油,意犹未尽。

    年纪大的听到了,抬手就给他脑袋来了一下,笑骂:“你个馋嘴玩意儿,肉都吃两碗了还不够,还惦记?还想天天吃,真敢做美梦啊你小子,也不想想咱们之前在府城军营过得那叫什么日子,别说肉了,就是窝窝头和咸菜都不够分,你命好,到这吃了几回肉就贪心起来,干活去!别一天到晚就想着吃肉!”

    那人踹了脚小伙头军,将人赶去干活。

    想天天吃肉的可不止伙头军,端肉回各自帐篷吃饭的军汉也想来着,所以这些天训练格外卖力。

    今日这样大的雪,他们也没有想着偷懒,早早就起来绕着营地跑圈,热得外面御寒的皮袍子都脱了。

    几个人捧着热气腾腾的汤碗,咬一口手里的饼再喝一口汤,回味着炖羊肉的鲜美,砸吧了几下嘴,又狠狠撕下一大块饼嚼着,道:“前边那几年也着实够窝囊,这回咱们算是能扬眉吐气一把了,狗日的东辽人,老子一定要多杀几个,把这些蛮狗的头割下来领功,得了钱老子就给家里买头牛,再打一架牛车。”

    虞将军说了,斩下敌首越多,领到的赏钱也就越多。

    他们当中很多人本就是为了一口吃的才来投军,给赏钱可比将空头话强。

    “你们几个明儿谁都别跟老子抢,”另一个脸上有道狰狞疤痕的说道,“老子要杀他个百八十个,要是能得着将军的青眼,被挑中到将军手下做事,就算是个跑腿的也好过现在。”

    “你得了吧!”旁边的人一桶冷水泼下来,“将军能看上你才怪,你有啥本事?骑射和拼杀都马马虎虎,也就脚力好些,比别人能跑,将军还能因为这个选你去当心腹调/教,你可真能做梦,也不看看能跟在将军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个老头儿,看着不出彩吧?可人家能写会算,多大的买卖都经手过,还去过麒麟城当探子,那一手马鞭挥得虎虎生威,来十个你这样的人家都打得赢,你比得过么?再说那老头儿的孙女,瘦瘦高高的,那手腕细的,哎哟,一握就断似的,但人家一刀就能把你劈开,还学了将军驭飞禽走兽的本领。还有将军的小徒弟,站起来还没有老子的胳肢窝高,箭术却是厉害,咱们这帮糙汉里头没一个是人家的对手。那还有别的人呢,将军手底下那是高手如云,几时轮得着你露脸,你要吹* 牛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有那本事么。”

    说的句句在理,句句都是实情,想反驳都无法。

    刚才还斗志昂扬的人瞬间像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瞅着碗里的羊汤重重叹气。

    想要在虞将军手底下混出头,必是要有过人的长处。

    “你们想那多做甚,赶紧吃,吃完好睡觉,可别耽搁了明日攻城的大事!”

    虞归晚要发兵攻打东辽,人马已经点好,就等明日天亮就整装待发。

    她如此大张旗鼓,似是根本不怕东辽会提前知道消息,她甚至还派人出关送战书。

    喀木六族得知此事后,牧民自是高兴,东辽人也经常欺负他们。

    但没人知道,有一支身着东辽铁骑服饰的傀儡军已经穿过被誉为‘恶鬼之地’的草原沼泽,绕开喀木六族的帐篷群,往金矿山的方向缓缓靠拢。

    第143章 第 143 章

    冬月廿一, 大雪。

    红底金边的狼头战旗出现在东辽与部族交界的草原边城,狂霸的‘虞’字在风雪中被吹得剌剌作响。

    扛旗的士兵死死抱住旗杆还险些被迎面的风雪刮倒,是旁边几个同僚拽了他一把, 几个人合力才护住这面象征着能剖开草原势力的利刃的旗帜。

    耀眼夺目的血红在这一片苍茫中撕开口子。

    守在边城的东辽军从纳措战败那日开始就在此严阵以待,大批从皇都运送过来的铜箭铁箭被搬上城头。

    骤然看见天际的这么红,就立马点燃烽火发出示警。

    “敌军来攻!守住边城!”

    早前抓来的奴隶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寒天也只是裹着破烂的羊皮袍赤脚搬运东辽人防御城池要用的辎重,隔着高不可攀的古老城墙,他们看向大雪纷纷的灰蒙天地,盼望着让东辽人闻风丧胆的虞家军能快点打进来。

    他们自己活不活的无所谓,但一定要亲眼看着这些没有人性的东辽蛮狗屠杀殆尽,他们才能闭上眼放心的去阎罗殿, 否则他们就是做鬼也会绕在东辽的边界, 诅咒东辽人永世不得安宁。

    呜——

    苍凉的号角随寒风灌遍这片大地。

    被东辽人抓来奴役至今的边民不顾身后挥来的鞭子,哪怕双脚已冻伤,没了知觉,每跑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们也没有停。

    虞归晚的战书昨日送到, 带着原来东辽铁骑的几个副将的脑袋直接被人一箭钉在城门。

    早已凝固的血液乌黑发臭,战书就被塞在他们大张的嘴巴中, 气得守在边城的东辽人破口大骂, 却又心生恐惧, 萌出退意, 同时也恨皇都的贵族不厚道, 只顾自己荣华富贵,却将他们推到边境挡虞归晚这尊杀神。

    “御敌!”

    漫天箭簇破开风雪朝已快行至城下的北境军射来。

    早有防备的北境军立刻改变队形, 撑开盾牌挡住飞箭,藏在盾牌后的弓箭手将绑了火/药筒的竹箭朝东辽人射去。

    准头差些也无妨, 在城墙下炸开也能震慑城上的东辽人,炸多了城墙也会松动,到时攻起来更容易。

    这次领军的主将并非虞归晚,而是廖姑和阎罗娘。

    银甲红袍的少女骑一匹高大健壮的草原马,背着弓箭,手握一柄红缨枪,不畏风雪,圆脸冻得通红却也掩不住兴奋,两只招人稀罕的杏仁眼看着远处炸开的火/药筒无辜的眨了又眨,在马背上笑弯了腰,又赶紧扶住歪掉了的凤翅兜鍪。

    东辽的强悍在火/药这种算得上是热武器的威力面前就如朽木,更别说这次虞归晚还尤为大手笔,险些将南柏舍的火/药坊搬空。

    蒙灰是不敢劝的,还是陈妇大着胆子说全搬去偏关,万一河渠这边有情况,就她手底下这点人也挡不住,虞归晚这才留下一部分,估计这会子也被拿去拦燕州来的那支‘援军’了。

    砰砰砰!

    接连炸起的巨大响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城内的东辽百姓抱头鼠窜,躲进储藏冬菜的地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听外面响彻不听的轰鸣,泥土被震下来落在头顶,吃了一嘴的尘土他们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几个月前他们还不可一世,将铁骑抓回来的大雍边民买回自己家当奴隶,让奴隶没日没夜的干活,还只给他们喝馊掉的菜汤,不听话就抽鞭子,让他们趴在地上给孩子骑。

    这还是壮年奴隶,若是女奴隶,下场还会更惨,每日都会有被折磨死的女奴隶的尸体堆放在城门口,再由专人运出去垒尸山。

    现在城外被冰雪覆盖看不清底细的小山丘就是奴隶的尸体,待明年雪化开就能看到全貌。

    起初他们还不信大雍的军队会攻打边城,只因大雍不兴武力,多年来一直被东辽压制欺凌,怎会有能力反抗,还敢主动招惹草原上最强的勇士民族。

    轰隆隆!

    投石器抛掷上城头的巨大火球落地就炸开,将还殊死顽抗的东辽兵炸飞上天,残肢断臂飞得到处都是。

    靠近城门的房屋顶上都是带血的碎肉,没有地窖可以躲藏的百姓吓得尖叫不止,开门疯狂往另一座城门逃去。

    边城在百年前属于大雍,后因战败就被东辽占了去,所以城池的布局也是四方四门,分东西南北。

    廖姑带人攻南门和东门,而西门和北门则有阎罗娘来堵,她那一身的匪气用来对付东辽人最好不过。

    纳措、蔑古雄和刘卜算被锁在囚车内从偏关一路运送到此。

    连日来的受刑让三人的身体都极虚弱,却还能睁着眼看北境军是如何不费力的轰炸固守严密的边城。

    举起刀的那一刻,原本被他们视为待宰羔羊的北境军就像张牙舞爪的凶狼,无人能挡。

    刘卜算咬牙撑起身体,在扑面的风雪中惊怒道:“为什么没见到虞归晚!虞归晚呢!让她给我出来!”

    啪!

    很快就被囚车旁边的千户甩过来一鞭子,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得我们将军来见?莫说这小小边城,就是杀去你们皇都无需我们将军亲自出马,哼!”

    刘卜算忍痛,满脸恶毒,眼珠子不安分的转来转去,思索着虞归晚不现身是否有别的意图。

    自然是有的,但跟东辽关系不大,她只是带傀儡军摸去了喀木六族的金矿山.

    北境军在边城狂轰滥炸,闹出的动静不小,喀木六族的帐篷群都跟着晃动,牧民还以为是地动了,吓得什么都不敢收拾,背着老人孩子就从帐篷跑出来。

    大长老拄着玄鸟头权杖站在高处远眺边城的方向,在冰雪中有灰暗的烟雾不断升腾,他的内心也愈发不安。

    他能确定那支商队就是虞归晚的人,也怀疑金矿山的异常跟商队有关,但这些日矿山一直没动静,虞归晚又忙着攻打东辽边城,不可能再有人马和精力对付喀木六族,且矿山附近迷阵重重,虞归晚也没法带人大张旗鼓过来,而族人没有察觉。

    除非……

    “不好!沼泽!”大长老脸色一变,立即召来扎巴等几个首领,“带上人随我去矿山,快!”

    而另一边,虞归晚已经带傀儡军抵达深渊口。

    第144章 第 144 章

    上回是半夜, 四周乌漆麻黑,火折子能照亮的也只是几步开外。

    眼下虽白雪皑皑,却能看全深渊口附近白骨累累, 堆积成山,从乱石入口延伸到山峰之下,新旧交替,恶臭和寒风的呜咽交织成画,仿佛是无辜惨死的人在向来人哭泣诉冤。

    裹挟着雪花的寒风在深渊口打转,卷起一个个漩涡四处拍打,被笛声操控的傀儡军晃着身体,青灰的脸凝了早已干涸的血迹, 破烂铠甲哗啦啦响着, 抬脚踩过白骨地,风化的尸骨化成灰随风飘散。

    饶是见过许多生死,心中早已看淡,但程伯几人还是忍不住皱眉,看着这没有尽头的白骨地也是心绪复杂, 却没有冒然出声。

    几月前偏关战火烧起,被东辽屠杀的大雍百姓也不计其数, 垒起的筑京观更是不知凡几, 他们带人连铲了数天才勉强将死去的边民和士兵的尸体收拾出来焚烧安葬, 哪里又有多余的同情心怜悯死在这的异族。

    虞归晚拉高布巾挡住口鼻, 飘扬的血红在这灰白的乱山中格外艳丽, 绽放在累累白骨之上,迎接着从渊底爬上来的毒蝎, 密密麻麻,从积雪中钻出, 从阴暗处朝外铺开,发出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

    “退后。”

    将傀儡军引到深渊口之后她便下令让随来的人退到山石上,看傀儡军顶着麻木僵硬的脸从布口袋里抓出大把的生石灰和辣椒粉,撒向铺天盖地爬上来的毒蝎。

    也不知她往里头还加了些什么,毒蝎碰到这些粉末之后只挣扎了两下就死翘翘,有避开粉末爬过来的也都被傀儡军踩死,他们是活死人,毒蝎的攻击对他们无用。

    来之前她命人备了不少桐油和绳索,没有被粉末弄死的毒蝎在沾到桐油之后,燃起的火舌会顺着风向将它们卷入火焰中,不管它们是活物还是其他,都只能随着火光的腾起而灰飞烟灭。

    傀儡军也被烧毁不少,这是不可避免的,但她并不心疼,这种东西她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现在这批毁掉了,马上就能将边城那批操控成新的傀儡军。

    她不认为这次攻城会失败,若廖姑和阎罗娘连这事都做不成,还不如回南柏舍种地,别再在她眼皮底子晃悠了。

    绳索捆在石头上,另一头垂落到深渊,傀儡顺绳往下,任由爬到身上的毒蝎疯狂用翘起的尾巴蛰进僵硬的皮肉也挡不住他们的速度。

    另有一批傀儡守在山外,若有危险也好及时防御。

    可以肯定这是一座金山,但历经了千年的开采挖掘,很难说还余有多少金矿,而渊底是何情形更不得而知。

    她不会随便让自己的人冒险下去探究竟,也没打算一下将金山搬空,一则这不现实,二则就算搬空也需另外建库房存放,倒不如放在这命傀儡看守着稳妥。

    深渊口在大雪纷飞中宛如一个巨大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嘴,企图将万物吞噬。

    成千上万的傀儡军已经顺着绳索下去,虞归晚屏气凝神听了会,又掏出短笛吹出一窜古怪的音调。

    每次她吹笛,其他人都会立马捂上耳朵,有多远躲多远。

    过了片刻,笛声渐止。

    随来的人才慢慢松开捂耳的双手,伸长脖子往那边看。

    有个前两日才护送杜氏等人来到偏关的妇人用手肘撞撞身边的佟汉,问:“过去不?”

    佟汉也不知,转头看程伯。

    之前主子夜探金矿山带的是廖姑和阎罗娘,他们也是头次来这边,才知道关外有这么一座大金山,也难怪以前带商队出关路过这片时总是浓雾腾起,辨不清方向,连罗盘都不好使。

    太阳一会挂东边,一会出现在北边,跟鬼打墙似的出不去,传闻这片是不详地,会吃人的,却原来是喀木六族搞的鬼,就为了藏住这座金山。

    程伯捋了两下掺着银色的胡须,眯起眼打量前方,道:“不急,等主子的命令再行事,咱们现在过去也是添乱。瞧见那些蝎子没?蛰一下都是要人命的,咱们又不是话本上的九尾狐狸,还能有九条命用来折腾,主子也是顾虑着咱们这些人才操控傀儡军过来的,也冒着险,万一这里的事传出去,怕会被有心人利用说主子妖异,于民不利等语,一人成说,三人成虎,悠悠众口难堵,咱们以后行事也要谨慎些,别因一时口舌之快就给主子惹麻烦,要知道主子现在树大招风,多方对她虎视眈眈,稍有不慎都是千人骂万人弃。”

    在江湖上闯荡讨生活大半辈子,程伯见过太多人性险恶,也知人心最是难琢磨。

    如今主子势大,风头无两,但家世倚仗到底薄弱些,比不得那些显赫贵门大家有底气,即使没落,家族势力也都会在。

    俗话也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除非遇上帝王之怒,毫无周旋余地,否则这些世家总能保住一口气,待日后寻得机会东山再起,再振兴家族,重得荣耀。

    可主子只孤身一人来到此处,全无倚仗,能有今日靠的都是自己,而他们这些跟随的人原也是穷苦出身,已是尽力不拖后腿,锦上添花是不用谈的,非要说往后能指靠的,怕也只有幼儿姑娘了。

    只是……

    程伯想起在麒麟城时探听到的消息,他和佟汉早已知晓幼儿姑娘的身份,那样显赫的门庭,竟也会一夜之间葬于火海,留给世人的只有万世污名。

    唉!

    “您老为何叹气?”方才出声问话的妇人被程伯这一声哀叹给吓得心肝颤,拍着胸脯平复心情,哀怨道,“您老有感而发也挑挑时候成不成,眼下这情形都怪人的,还被您老吓,我胆小,可受不得这个啊。”

    能被虞归晚挑来的人哪个又会是胆小的,妇人手起刀落杀人时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尤其是杀那些残害百姓、鱼肉乡里的鸡鸣狗盗之徒,都很不能用手里的刀将这些畜生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拿盐和辣椒面腌成腊肉片,或者风干了挂在羊圈。

    程伯摇了摇头,依旧看着前方,却问:“怎的突然送老夫人到这边来?先前主子去信没有说这事,姑娘也从未提及,可见是你们自作主张。”

    事先不来信说一声,人坐马车快到了才接到陈妇让黑鹰送的信,当时主子就皱了眉,幼儿姑娘也吓了一跳。

    老夫人之前受伤被救回,身体更是不好,天天喝药,在家里静养着还好些,怎的又冒雪来偏关,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幼儿姑娘不知多伤心。

    理由也跟主子和姑娘说过,只是外面的人还不知情,妇人便趁空说道:“我们可是冤枉,本来只是带货物赶来,又想着主子在这边还得长待下去,多带些人过来用着也放心些,新训的那些到底不如咱们忠心不是,哎,就是挑人的时候让老夫人听着了,她念着姑娘,又念着主子和廖姑,夜里都睡不安稳,跟我们说睁眼闭眼都是那日的情景,您老是不知道,老夫人都险些跪下求我们了,我们哪里敢受这一跪,不是折我们的寿嘛,就赶忙搀扶住,劝了好一会子也没用,定是要我们带上她,还不许跟主子和姑娘提,这二位要是知道,定是会阻止,那您老说,我们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夫人坐在门口淌眼抹泪不管吧,就只能多安排些人一路护着过来了。”

    都晓得这事让主子知道肯定少不了责罚,可她们也当真没办法,老夫人也威胁她们,她们夹在中间也为难,后来还是陈妇说护来偏关反而安全,主子在这边,那些宵小不敢在主子眼皮下做什么,她们这才大着胆子接了老夫人来的。

    主子倒也没怎么罚她们,只是说了两句,幼儿姑娘另赏了些金银绢布,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也不知是办错了还是办对了,反正主子没说,她们没挨鞭子也没被主子叫去虐着训,就已是烧高香的万幸了,得赏银是意外之喜。

    到底是幼儿姑娘体谅,妇人忍不住这样想,脸上还带出两分笑意来。

    这事佟汉也知道,家里的信托了陈妇捎过来的,女儿在信上说了不少,还说过阵子要下江南,村里造纸坊出了不少漂亮的宣纸,贩去江南能大赚。

    主子养兵需要钱,生意不做大可不行。

    钱?

    众人的视线再次齐聚前方,有了这座金山,往后再不必为钱发愁。

    虞归晚举起火折子打了个事先约定的信号,众人看见了就立马收起轻松的表情,齐齐从石头上跳到地面,小心避开还零零散散爬过去的毒蝎,缓缓靠近被傀儡军围起来的深渊口。

    不断摇晃的绳索预示着下方有情况。

    虞归晚收起短笛,拔出刺刀,抓住另一根绳索,下令道:“留几个人在上面看着,其他人随我下去。”

    “是!”

    越往下就越黑,但却能看见星星点点的金光,像萤火虫。

    随后的众人倒吸一口气,这数量,不愧为金山。

    下了有三分之一的深度,虞归晚突然又晃了下火折子,示意众人先停下。

    她凝神静听,捕捉到渊底有打斗声,很细微,声音传出的方向却不是在正下方,而是西北角,也就是深渊口白骨山延伸下去的方向。

    底下有活人。

    这也不奇怪,喀木六族还需要金子,这里的矿工就得继续挖矿,再让毒蝎运上去。

    当然,这也只是虞归晚根据现有的线索推测出来的,具体如何还要下去再看。

    她加速了下滑的速度。

    快到底时几道带着杀气的刚风从下往下飞来,她偏头躲开,松开绳索握住刺刀直蹿下去。

    哪怕渊底情况不明,光线昏暗,她也还是精准捕到对方的位置,锋利的刀尖毫不犹豫刺入对方的咽喉。

    噗!

    鲜血喷涌。

    在这里,除了自己带来的人,其他全部是敌。

    杀。

    被囚困在此的矿工若不反抗还能留一命,若不知好歹,她并不介意白骨地再多添些尸骨。

    咚!

    她抽出刺刀,松了手,已咽气的偷袭者就咕咚倒地。

    也落地的程伯等人立马点起火把,让原本藏在暗处的金矿刹那间大放光彩,乱石中到处都是拇指大零散的金石,就这么被人随意丢弃在角落。

    偷袭者是一个高壮的草原牧民,脸上有玄鸟纹。

    “商玄?”程伯过去踢了两脚。

    一路下来可明显感觉到这个深似渊谷的地方就是人为凿穿开采的矿谷,从最上到谷底,随处可见被开采剩下的金石。

    西北方向有一条甬道,看样子是通进山体里面的。

    毒蝎也是从那里面爬出来,现在峭壁上还依附着很多,只是未再敢靠近虞归晚。

    后者将掌心的血抹在袖口,一脸冷漠的接过程伯手中的火把,抬脚跨过地上那具尸体,直接往甬道走去。

    傀儡军自动让开一条路。

    众人这才看到地上还有几十具尸体,是被傀儡活生生咬死的,面目全非,但无一例外都是商玄部族的人。

    程伯几步跟上虞归晚的步伐,忍不住道:“难怪商玄会是六族之首,看样子这座金山他们是没告诉其他五族,自己是独吞了。”

    虞归晚举火把找过沿路还残留一道道金石的石壁,嘴角往上翘了翘,道:“管之前是谁,反正现在都是咱们的了。”

    金山啊,谁不激动,程伯搓搓大手,很想大笑几声,再吼两嗓子‘这下是真发财了’,但为了大局着想,他还是忍不住了。

    甬道很长,地面很平整,凿痕看着也有年头了。

    越往里,叮叮当当的声响就越清晰,又似乎掺着一些骚乱的恐慌叫喊。

    “闭嘴!谁敢乱动立马扔下去喂蝎王!”

    “给老子继续挖听到没有!”

    “啊!”

    “蝎王从里面爬出来了,快跑啊!”

    “有闯入者!快!”

    “啊啊啊!这是什么!鬼啊——”

    下来的傀儡军在咬死外面的头目后就如游魂荡尸般四处晃,已经有少部分先虞归晚通过甬道进去里面。

    被监工拿鞭子抽着赶着挖矿的矿工原本就被躁动的蝎王吓得面如土色,再回头看见这群鬼魅,更是魂飞天外,竟一头撞开监工,自己逃命去了。

    里面不仅不昏暗,还很亮堂,油灯架在高处,将挖出的金石照得金灿灿。

    放眼望去没有一处不是金色,就连矿工的脸和手脚都被金粉覆盖,整一个金人。

    虞归晚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有被这里的金子闪了眼睛。

    “我的娘……”妇人张大嘴巴,连呼吸都忘了。

    第145章 第 145 章

    整座山体被从中掏空, 有云梯搭至穹顶,上有赤膊的矿工拿简易的凿具还在哐当哐击凿金壁,下有妇人用藤筐接住金矿石转运到地面。

    另有一处向下延伸的深口巨渊, 也有云梯搭着让矿工下去干活。

    搬上来的矿石金光璀璨,被随意堆放在角落。

    在此的矿工难以计数,青壮年是主力,亦有妇人、年迈者和稚童。

    这些人似乎是常年生活在此,搭建在四周的毛毡帐篷看着已有年头,且帐篷前拉了绳索在晾衣、挂菜、晒肉等,还垒着锅灶,放着盛水的木桶。

    再观老弱妇孺相处之景, 似是一家老小, 世代都在此繁衍生息,怕是未曾离开过这里。

    “你们是什么人?!”负责看管这些矿工的商玄族人看到进来的众人,不由大惊失色,扬起手中的长鞭挥过来,试图将众人捆住。

    千百年来, 并非没有商旅和牧民误闯过这里,但无一例外都没有逃脱, 没被毒蝎蛰死也会被抓进渊底挖矿。

    这些商玄族的监工以为虞归晚等人也是误闯而入, 且见当中有姿色不错的年轻妇人, 他们更是想将人囚困在此, 好给自己耍玩取乐。

    方才虞归晚就听到躁动起来的矿工叫喊着什么蝎王, 她便留意查看四周,就瞧见穹顶有一道巨大的黑影在挪动。

    高高翘起的蝎尾有树干那么粗, 舞着两只同样硕大的钳子在壁上爬过,抖落的碎金子稀里哗啦往下掉, 瞬间就将几个来不及逃跑的矿工掩埋在底下。

    壁上的油灯和金光照在蝎王身上,坚硬的外壳呈紫黑色,钳子和腿部顶端的地方为鎏金,由无数只小眼睛组成的复眼却红如人血,闪着危险贪婪的光芒。

    “蝎王!是蝎王!”

    变故让矿工更加骚乱,开始不顾监工的怒骂,四散逃窜。

    这只体型庞大如乌船的大蝎子也让程伯等人变了脸色,他们抽刀上前护在虞归晚周围。

    至于企图向他们挥鞭的那几个商玄族人,他们跟虞归晚一样,都没有将几人放在眼里,且傀儡军的战斗力并不弱,这几个监工还不够傀儡磨牙的,真正会造成威胁的是爬在壁上的这只大蝎子。

    虞归晚如狼般盯住爬来爬去不断挑衅傀儡的蝎王,手指抚过刀鞘的鳄鱼皮,因为心情极好,所以嘴角不受控制往上翘,显出一个古怪又兴奋的笑容。

    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这么兴奋过了,这不同于被金矿闪到眼睛的兴奋,而是能在陌生的时代碰见熟悉的‘同类’的那种心照不宣的兴奋。

    难怪短笛没有办法操控外面的毒蝎。

    她伸出舌头舔了下干燥的嘴唇,狭长的眸露出比蝎王还贪婪的光芒,反手握紧刺刀,一句废话都没有,助跑一段之后借力飞起抓住云梯,来回荡几下就晃过去直扎蝎王的复眼。

    在末世有一种极为罕见的变异蝎,身形巨大,蝎群之王通体为紫黑色,藏在头部的晶核就是所谓的蝎王珠。

    这玩意儿就算在末世也是热门抢手之物,跟丧尸王的晶核齐名。

    她也只是见过一次,却因受伤就被别的进阶者抢了先,没能拿到蝎王珠。

    传说这东西可以做全息投影的载体,还有‘烟雾弹’的功能。

    金矿山外的迷阵,常年被浓雾遮掩的山体,估计就是得益于蝎王珠。

    只是不知在末世都能称霸称王的变异蝎怎会到此,又为何替商玄看守金矿山,还将晶核奉献出去让商玄大长老布下这迷阵,将山体隐藏,让人发现不了草原上有这样一座大金山。

    “吼!”

    发现虞归晚的偷袭,蝎王暴怒,舞动自己硕大的钳子和尾巴猛地向她砸去。

    她闪身避开,抖掉落在头上的碎金石,随后瞪着蝎王,恶狠狠磨了磨后槽牙,骂道:“你个没了晶核的畜生,还跟我猖狂,你到底听不听话?要不听我等会就捅瞎你的眼睛,让你以后变成大瞎子,被这里的人当牛马那样骑。”

    “吼!”蝎王又怒,复眼都要冒火了,奇丑无比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古怪的音节。

    这是末世变异物种都会的一种交流音频,在场除虞归晚之外无人能懂其意。

    她停下攻击,耐着性子辨别了两段,眉头死死皱着,又不耐烦的打断说:“关我屁事,我又不想回去。别废话了,你今天要是不愿意跟我,那就死这吧,我看你这一千多年也活得挺窝囊的,死了兴许还能回末世找你老婆孩子。”

    蝎王能认出虞归晚身上来自末世的气味,那是不同于这个世代的血腥气,是从无数尸山血海浸染来的,即使过了千年,它老得快不行了也不会认错这个气味。

    在傀儡军靠近深渊口时它就隐隐约约闻到了,所以才会从最底下爬出来,想知道跟它一样误来这个世代的‘同类’是谁,那知晓是这尊大佛。

    “嗬嗬!”

    蝎王换了另一种声音,喷着粗气想要靠近虞归晚再细闻闻清楚,它幼年时在末世见过这个进阶者,千年过去,这人的容貌也没有变,但杀性好像没之前那么大了,若换成以前,刚才那一刀它是绝对躲不过去的。

    虞归晚没让它靠近自己,却也听出它的意思,眼珠子转了两下,道:“行,只要你乖乖趴在这不动,我可以答应以后有机会就带你回末世。”

    回个屁,她才不想。

    这只蝎王不知是老了还是天生就蠢笨好骗,果真就听话慢慢爬回原处,趴在那,复眼骨碌碌转着看虞归晚。

    她移动到哪,蝎王的视线就追到哪,生怕她跑路似的。

    几个监工被程伯他们压在地上动弹不了,傀儡军将矿工集中赶到中间地带。

    矿工害怕,要么抱头蹲下,要么几人缩在一块看着从高处跳下来的虞归晚,瑟瑟发抖。

    虞归晚走过来用鞋尖扒拉了两下其中一个监工的脸,对方被年轻妇人摁着,大半张脸贴在地上,都被压变形了,还瞪着眼,嘴里不干不净骂着。

    第146章 第 146 章

    “这是我们商玄的金矿, 是草原天神赐予我们商玄的宝贝,你们外族人没有资格占有,你们会受到草原天神的责罚!会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劝你们现在立刻跪下向天神忏悔, 不然等我们大长老一来,呵呵!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快放开我们听到没有!你们这些不配得到天神眷顾的东辽狗!你们是野蛮无耻的部族!就只配做我们商玄的奴隶,给我们放羊!”

    虞归晚又没有亮明身份,几个监工就只看得到傀儡军穿的是东辽铁骑的衣饰,就认定他们是东辽派过来抢金矿山的。

    又鉴于之前东辽抢占过喀木六族的两座金矿,新仇旧怨,监工自是怒火中烧,部族语夹着草原通用的关外话, 谩骂诅咒不休不止。

    他们如何骂都不要紧, 妇人却听不得那句下地狱。

    此等毒咒即使当不得真,听了心里也膈应得很。

    随主子出生入死的这些人下地狱也不要紧,谁还没个死的时候,这辈子做人也做够了,前半生也吃尽了苦头, 下辈子不做人或投胎做畜生或永世困在地狱都行,她们是无所谓的。

    可主子却不能这样, 主子救庶州万民于战火, 功德无量, 怎能因这起无知小人的几句话就受那样的业火, 太不公, 也不该。

    啪!

    妇人一巴掌扇得监工嘴角开裂流血,喝道:“给老娘闭嘴!再多说一个字, 老娘把你们几个的舌头割下来烤熟了喂狗!”

    唰地一下,妇人将手中雪亮的短刀抵在监工的下巴处, 但凡监工再多嘴多舌一句,绝对手起刀落将他舌头割下来,让他长长教训,再不敢胡言乱语。

    监工被族中长老指派到金矿山负责监督和看管矿工,在这帮没有反抗能力的矿工面前作威作福惯了,又极少与外界接触,哪里晓得要审时度势,识时务者为俊杰,只一味耍横,叫骂的愈发凶,嚷嚷着自己是商玄的什么神使,有草原天神庇护,妇人若是动了他,必遭天谴,族中长老也不会放过她,蝎王也会将这里所有人都撕碎。

    “蝎王?”妇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头笑得花枝乱颤,拿刀的手都要不稳了,等她笑够了才大发慈悲薅住监工那头小辫将人提起来让他看那边趴着不动的大蝎子,冷笑几声道,“别管你们的是什么王,但凡落在我们主子手里都得乖乖听话,能将这么大的金矿山藏千年,你们也算厉害了,不过再厉害也没用,往后这里就归我们主子所有,别说这,就是你们喀木六族以后都得听我们主子的,用不了多久,且等着看吧,呵,怕你们也没那个命看喽!”

    妇人说完还笑得更欢,主子虽然没说要如何处置这些监工,但左右都逃不过一个死。

    在看到平日里暴躁凶恶的蝎王如驯化的看家犬似的趴在云梯旁边悠闲晃动巨大的蝎尾,监工的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怎么也不信。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蝎王还将脑袋往那个红衣女子身边蹭蹭,后者极嫌弃将它推开,伸手警告它不许再靠近。

    “嗡嗡~嗡~”大蝎子发出声音表达自己的不满。

    它的的寿命堪比老王八,但从末世过来时它还是个幼蝎,体型只有巴掌大点,又因为失去晶核被囚困在金矿千年,凶狠归凶狠,脑子却不怎么聪明。

    且它认得虞归* 晚,也知她不好惹,与其冒险得罪她,被她记恨上,再不死不休的追杀,还不如主动跟她示好,有朝一日她回末世也能将自己带上。

    虞归晚正忙着跟程伯等人估量这座金山到底多大,因为除现在看到的,埋在地底的金矿面积也不小。

    她拎了两个年纪最大的矿工到跟前,问他们在这里挖了多久。

    这些矿工从送来挖矿就没有离开过,近些年被送来的还能听懂大雍话和关外话,要是出生就被困在这的矿工,他们只听得懂部族语,且是非常古老的那种,现在的喀木六族中估计也没几个人会说。

    年老的矿工战战兢兢,嘴里咭咭呱呱冒出一大堆虞归晚听不懂的古老语言,在意识到她听不懂之后又开始手舞足蹈的比划,指指自己又指指缩在自己身后的一家人,又冒出一堆让虞归晚云里雾里的话。

    “他、他说……”就在虞归晚极不耐烦时,旁边突然插/进来一个带着恐惧的颤音,“愿意给、给您带路下去看黄金河,只求您、求您放过他的家人。”

    虞归晚转头,发现主动当翻译的是个小姑娘,看着跟廖姑差不多,用破旧的羊皮裹身体,手脚和头发上都是干活留下的灰尘和金粉。

    她的瞳色跟其他矿工不一样,还是黑色的,皮肤也是健康的麦色,应是刚被抓来没多久的草原牧民,又恰巧听得懂部族话,才大着胆子帮翻译。

    她也没想别的,就想显得自己有些用处,这样就不用死,说不定以后还能再跟家人团聚。

    世代生活在这的矿工瞳色是浅色的,有的还是少见的金色,黑色、棕色或其他颜色瞳孔的矿工都是被抓来没多久的,有草原牧民,也有误闯进来的行商。

    他们无一例外都想活命,都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所以都会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只求能活命。

    “黄金河?”虞归晚表示对这个感兴趣。

    孤独了千年的大蝎子也过来凑热闹,紫黑色的大脑袋又舞过来。

    “嗡嗡~”

    它从末世过来就住在金矿山,没人比它更了解这里,它可以为虞归晚带路,用不着这些不堪一击的两脚兽。

    虞归晚烦死它,挥手就往它硕大的脑壳咚咚猛敲两下。

    “你一边凉快去。”

    “嗡~”

    大蝎子委屈得要死,复眼涌出火焰般的泪水,把虞归晚的裙裤烧了两个洞。

    这是幼儿新给她做的衣裙,上头的花纹刺绣可费了不少功夫,一针一线都是精细用心的,她才穿过两回,就算是过沼泽时也没有弄脏。

    如今可倒好,被烧出两个洞,回去就算能修补也不如新了。

    她也不舍让幼儿再点灯熬油费眼睛为她做衣裳,她穿的大多数也是外头秀娘做的,或家中丫头仆妇的活计,唯有贴身的衣物还是幼儿准备。

    她低头拎起被烧了的裙裤,上头趴卧的知了猴儿没了半截,她脸都黑了,磨着后槽牙飞起一脚就把大蝎子给踹了出气。

    还恼道:“你要是再靠近我,我绝对把你肢解成碎片,晒干了当药材卖出去!”

    也是值钱的。

    无心之失酿成这般后果,大蝎子除了委屈就还是委屈,将翘起的蝎尾耷拉下来,转过头挪到角落不理人了。

    当然,除虞归晚之外,也没人敢理它。

    程伯等人知道有主子在,大蝎子也不会攻击他们,却仍旧不敢掉以轻心,能绕道走就尽量绕,绝不靠近此处,免得遭殃。

    脸色不好的虞归晚示意那姑娘问老矿工,黄金河是怎么回事。

    姑娘定了定神,强忍着恐惧道:“这个我也知道一些,黄金河在下面,”她指了指先前大蝎子爬上来的那个仿佛直通地心的巨渊,继续说,“这座山的里面都是金子,却是已经被挖的差不多了,这个老人家是在这里出生的,他的父母、父母的父母也都是这里的矿工,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听他说现在这个山洞原来都是黄金,是被挖空的,通道外面也是,没人知道这座埋在地下的金山到底多大、多深,只知道挖不完,黄金河中流的都是滚烫的金水,拿上来冷了之后就会变成金子,比从石壁上凿出的还要漂亮好看。”

    姑娘的关外话说得磕磕绊绊,几句话颠来倒去,却也告诉了虞归晚想知道的。

    金矿山有多大不用说,光是这个被凿出来的巨大矿洞就能容纳数千人,搭起的帐篷也赶得上一个草原部族,金灿灿的金子看得虞归晚两眼都快麻木了。

    她没急着要下去看所谓的黄金河,那是什么东西她大概能猜到,神奇有之,却也没到惊艳她的地步,奇观异景、匪夷所思的东西她在末世见过太多了。

    她遛了一圈,快速估算出矿工的大致人数。

    男女老少接近四千人,但监工却不到五十,怎么管得住?

    “他们会让蝎王召唤小蝎出来,蝎子有毒,大家都怕被蛰,”姑娘解释道,他们指的是监工,“大家也敬畏害怕蝎王,不敢跑,就算跑了也上不去,我们挖出的黄金都是靠蝎子运出去的,他们隔断时间也会出去带回一些食物,我们要用矿石去换,他们出去时外面有人接,我们是出不去的,逃跑只会被打死,很多人都被他们打死了。”

    虞归晚又问了几句便知道商玄族是如何控制这些矿工的了。

    手段不高明,不外乎是以蝎王为震慑,哄骗这些人不听话就会被天神责罚,再一个就是毒蝎。

    矿工见过不听话的人是如何被折磨死的,他们害怕,所以更不敢跑。

    她环顾一圈这座巨大的矿洞,满目的金色。

    这以后就全是她的了。

    但这些矿工是留还是杀,她还没有决定好。

    第147章 第 147 章

    黄金河其实就是地下暗河, 藏在极深处,河水呈流动的金色。

    不知是否为靠近地心的缘故,河中温度奇高, 奔腾撞击的湍急冒着滚烫的热气。

    人还未靠近就已被热得满头大汗,沿着云梯越往下,水流声越清晰,温度也就越高,连石壁都是烫的,人一碰就秃噜皮。

    据老矿工回忆说,黄金河是百年前才被发现的,金矿山再大, 但挖了近千年也差不多了。

    商玄族却认为这座金山是部族传承, 有蝎王守护,不该被挖空才是,他们贪婪成性,四处搜罗牧民或捕捉过路的商旅送进矿山为他们干活,奴役矿工继续为他们开采金矿。

    山体挖空了就往下继续挖, 见蝎王每次都从底下钻出来,便也打起了主意, 这才发现黄金河。

    “近些年送出去的黄金都是从黄金河弄上来的黄金水, 冷掉之后河水就会变成金疙瘩, 但河水很烫, 连周围的石壁和地面都是滚烫的, 人要是掉进河中也会被直接烫熟。商玄为了获得更多黄金,会逼迫矿工下去挑河水, 很多矿工也因此丧命,有的掉到河里捞不上来, 尸体都找不到,还能留具全尸的也会被扔出去,看管我们的商玄族人吓唬说矿洞之外有一处白骨地,放的就是死去矿工的尸体。”

    姑娘将老矿工的话翻译给虞归晚听,断断续续的颤音中夹带着对商玄族的仇恨和恐惧。

    她本是草原一个小部族首领的女儿,因她阿爸不愿意将阿姐送去给商玄大长老为‘伴奴’,便招来了杀身之祸。

    阿爸阿妈被杀死,阿姐被掳走,她和几个弟弟妹妹也被抓来这里挖矿,弟弟妹妹年纪小,已经在病痛和鞭打中丧了命。

    出关的商队总是在换了货物之后在返回的途中遇上劫匪,固然有东辽的残害,其中怕也有喀木六族暗中动手脚。

    之前虞归晚就奇怪喀木六族为何会如此爽快用大量黄金跟商队换盐糖等货,难道他们就不怕黄金总有用尽之时,却原来还有这茬,没有强悍护卫的商队同他们做生意,多半是人财两空的下场。

    姑娘所说的伴奴,说好听点是掌权者的侍妾,实则就是性/奴。

    很多部族长老和首领会在族中挑选适龄的美貌女孩来服侍自己,或让这些女孩供自己玩弄取乐,折磨人的手段五花八门,完全不把这些女孩当人看,最终香消玉殒的女孩不计其数。

    伴奴也是草原部族中的一个较为盛行的‘文化’,东辽比草原部族还更畜生,他们会抓奴隶,而草原部族或是出于族中稳定考虑,并不会将外族人抓来当自己本族的奴隶,但干出来的很多事也是丧尽天良的。

    随在虞归晚身边的年轻妇人听完就蹙眉,满脸嫌恶道:“没想到喀木六族内里这么腌臜,亏得过往的商队还说他们出手大方,如今看来那也是一群豺狼,跟东辽那些蛮狗不相上下,所做之事一样让人作呕。”

    虞归晚对此倒没有太多反应,只淡声道:“利而往之而已,不足为奇。”

    人唯有在足够强大的情况下才能推翻旧规,重制新规,否则就只能被打趴在地,被压着不能抬头,不能反抗,对自己来说所有重要的东西都会被一一剥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然后被不甘、愤怒以及仇恨挤满,要么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寻找机会反击,要么一死百了,眼不见为净。

    妇人还是被这些事恶心得不行,转身回去又给了那几个监工两脚,直将人踹得发出杀猪般的痛喊才罢休。

    “呸!猪狗不如的畜生!”她狠狠骂了两句出出气,才去请示虞归晚,“主子,要如何处置这几个畜生?不如就地宰了,省得麻烦。”

    虞归晚不在乎这些监工的生死,也不会就这样轻轻松松杀了他们。

    既然他们曾在这里作威作福,奴役了矿工这么久,她索性做回好人,将他们五花大绑了送到矿工面前,让矿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他们是怎么个死法就由你们来决定。”

    从她带人下来到现在,这些矿工都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反抗的情绪,全都听话的缩在指定位置,问他们什么也都乖乖回答。

    到底是无辜人,她也没有非要痛下杀手的必要,若他们识趣,过后也可带他们离开这里,能回家的回家,实在没有家的也可找地方安置。

    这里面她是不打算留活人的,没这个必要,且不安全,但将傀儡军藏在这却是个不错的主意,地方够大,又隐蔽,不会有人发现又能替她看管金矿,一举两得。

    她话音落下了好一会子也没矿工敢动,只是不安的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如何。

    他们自然是恨这些总是抽打辱骂自己的商玄族人,但也怕,遂不敢动手,只能将恨意埋在心底,在夜夜不间断的噩梦中诅咒这些恶人不得好死。

    充当翻译的那个小部落姑娘却顾不得那么多,她的家人已全部死在商玄族人手中,阿姐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她要替家人报仇。

    “啊!”

    姑娘鼓起勇气抓起手边的一块矿石,举起来直接砸向其中一个监工的脑袋。

    后者原本是恶狠狠瞪她,那双眼睛迸发出的恶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可没等威胁叫骂的声音出口,脑袋就被砸破了,鲜血渗出,疼痛也伴随而来。

    监工在地上翻滚惨叫。

    姑娘脸上的恐惧因为对方的惨叫而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仇恨终于有了出口的快意,手里的矿石举起又砸下,连着砸了数下,直到对方的头盖骨被砸得稀碎才停手。

    她瘫坐在地上,呆滞的看着自己沾满仇人鲜血的双手,随后痴痴的笑了。

    有了这个姑娘做开端,其他胆子稍微大点的矿工也跟着拿起石头砸。

    虞归晚没有出声,也没有兴趣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下了云梯,她将一直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以为没人会发现自己的大蝎子召过来。

    也不想想自己这么大的身躯,投在石壁的影子黑压压的,除非眼瞎,不然怎会看不见。

    她发现这只大蝎真不是一般的蠢笨,这样的物种在末世实是难以生存,也难怪会被列为稀有罕见物种,捕获一只都跟得了珍宝似的。

    蠢成这样,不杀它们杀谁。

    大蝎子翘起巨大的尾巴挤开神情麻木的傀儡,硬是将自己庞大的身躯凑到虞归晚身边。

    那对复眼明明是吓人的,按在它头上就显得娇憨傻态。

    但虞归晚对五毒都没好感,除非情不得已,不然她不会驯化五毒。

    “带我下去。”她忍着想要一拳给对方爆头的冲动提出要求。

    走到这她就已感受到底下滚上来的热浪了,没有防护措施冒然下去,除非是她想被烫死。

    她让程伯等人留在上面了,只带了一队傀儡下来。

    傀儡不怕烫,鞋底踩过烧得通红的石板,冒烟了也没有停下脚步。

    她坐在蝎尾的尖尖上,翘起一条腿悠闲自在,刺刀在掌心转来转去。

    大蝎子的老巢就在黄金河旁边,它非但不怕烫,还经常在河中泡澡。

    泡了一千多年,腿尖的金黄色就是这么来的。

    虞归晚瞥了眼它头顶空掉的位置,漫不经心问道:“你的晶核是怎么没的?”

    一提这个大蝎子就又愤怒又委屈,庞大的身躯开始不安分,要躁动起来,被虞归晚一脚踹老实了。

    “吼!”但它还是通过吼声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它刚来这里的时候因为好奇就偷偷跑出去,被一个老头子困住,逃脱不得,晶核就被挖掉了,对方以此来要挟它听命,可是把它气死了,见到两脚兽就想蛰两下,所以召唤了很多徒子徒孙,繁衍了千年,金矿山的毒蝎极其多,很大一部分还藏在黄金河附近没有出动。

    虞归晚被它吼得耳朵疼,就又踹了一脚。

    “嗡……”这下是彻底老实了。

    “我知道你的晶核在哪,我可以帮你拿回来,”难得再做一次好人,虞归晚心情反倒不怎么好,继续往深处去的途中还问起一个事,“我和你都是从末世来的,那自然也会有其他物种比我们早来或者晚来,你能感应到么?”

    在这里见到变异蝎可不是个好兆头,她担心末世的一切会被某种力量转移到这个时代。

    她习惯了那样的生活,但幼儿没有,这里的很多人也没有。

    她不想让这里变成第二个末世。

    大蝎子歪头想了想,“嗡嗡~”

    它没这功能,不过若是有同类在附近它也能闻着味儿,就像虞归晚带小徒弟夜探那次,在黄金河睡觉的它就觉察到了一丝危险,很熟悉,不同于这个世代。

    “算了。”

    虞归晚也不杞人忧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从来不畏惧什么.

    金矿山的异动已不受控制,来自蝎王珠的感应也越来越弱。

    大长老捧着珠子赶到乱石山附近,看到由先祖布下的迷阵并未被摧毁,但入口却有东辽衣饰的铁骑在把守。

    “是东辽人!”扎巴也看到了,他愤怒的咒骂,就要冲过去。

    大长老还算沉得住,立马叫住冲动的扎巴,“回来!”

    对方可不是几十人,而是数万!就他们带来的这些人如何与之抗衡!

    扎巴不甘心,抡起打拳砸裂了旁边的一块石头,阴沉着脸道:“难不成就这样算了?!就把金山让给东辽?!”

    第148章 第 148 章

    “闭嘴!”大长老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这座金山千年来都不曾被外人发现, 如今一朝被夺,自己又焉能不气,气血都已在苍老得快要瘪下去的胸腔内翻涌, 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却也知道对方必是蓄谋已久,早有准备,说不得就等着他们过去自投罗网了。

    被扇得两耳嗡嗡作响,扎巴才冷静下来,思前想后了半晌也想不到来抢夺金山的会是东辽,他和大长老都以为是大雍的那尊杀神——虞归晚。

    他已派人入关查明,那日领商队来族中换牛羊的就是此女, 换走的大批牛羊就养在偏关小镇的牧场, 每日都有南边来的商队拿各种货物换走牛羊,换不出去的就宰杀制成腌肉,或低价卖给镇上的百姓。

    此女不仅能领兵打仗,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听说她的产业遍布庶州, 货物还贩到中原和江南。

    在河渠还有一座盐矿,在草原流通的雪花盐就出自这座盐矿, 携雪花盐出关的商队也是虞归晚的。

    此女从前两年就开始布下这个局, 心机可谓是深不可测。

    那夜金山异动, 他和大长老都笃定是虞归晚带人闯入, 只苦于没有证据, 且商队中凶悍的护卫众多,虞归晚既然敢来, 也必定会有后手,硬碰硬实非明智之举, 一个不好会赔上全族人的性命,就只能咬牙放商队离开。

    更可恶的是胡奴部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尤其胡奴首领,这个莽汉,脑子不聪明,力气却大得出奇,不知虞归晚的人那夜同他说了什么,近日是事事都跟他和大长老对着干,偏偏又是在族人面前,大长老不好发威太过,以免引起更大的麻烦。

    缺盐已经让族人极度不安,每日都盼着商队来,可自从虞归晚的商队离开后,就再没有其他商队路过喀木六族,这可不是好兆头。

    大长老猜测是虞归晚搞的鬼,却也没有办法,他们跟原先的商队及有可能换盐给他们的大雍官员都已断了联系,就算拿出成箱的黄金也换不到盐,就连东辽的商队现如今都没法穿过边线,关外的商路都已被虞归晚掐死,她想如何就如何,无人能左右。

    在这种压制下,东辽根本无法瞒天过海来抢金山,除非虞归晚明面上是攻打边城,暗地里却和东辽合作,试图吞并喀木六族,抢金山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扎巴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得面无血色,眼神惶恐,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几个干巴巴的音。

    “大长老……”

    若虞归晚真的同东辽合谋,后果将不堪设想。

    大长老死死攥住玄鸟头的权杖,拇指擦过上头的宝石,脸色阴沉得可怕。

    商玄族内有能迷惑人心的秘术,只有历代的大长老和首领才有资格知道。

    但使用秘术必要蝎王珠,来的路上他就施术多次,收效甚微,蝎王珠似是不再听他的召唤,他能感受到蝎王的力量正在离自己远去。

    能不陷入迷阵看见金山,对方也必有手段。

    “大长老……”扎巴很着急,又无办法,只得再小心翼翼唤了声。

    哪知大长老也是表面平静,心里也是着急上火,看着金山的方向目眦欲裂,急火攻心当即喷出一口血,支撑不住跪下去。

    “大长老!”扎巴慌忙将人扶起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个在部族中地位超然的老人垂头低吼,权杖拄进沙土中,飞溅起的沙土随风飘散。

    金山是商玄的命脉,是祖先留给族人的财富,现在却被这群贪婪的豺狼抢了去。

    作为部族首领,扎巴也愤怒,抓起大刀就要带人冲过去,“我跟他们拼了!”

    大长老虽急火攻心,但还尚存理智,将扎巴叫住道:“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你去了也是送死!”

    “可是……”

    大长老的眼底闪过一抹狠毒,道:“只要将迷阵撤去,这里的一切就藏不住,不管来抢金山的是谁,都别想独占,更多的人知道了,这里也就乱了。你再派人往麒麟城送消息,让她想办法给我们送五十车盐,哼,她在大雍当了这么多年的侯爷,荣华富贵有了,地位权势也有了,也是时候该回报我们了,五十车盐不算多。”

    扎巴知道大长老说的是谁,大雍的景宁侯幼年落难到关外,若不是恰好被人贩卖到喀木六族,怕早已成为东辽的奴隶,哪还有今日这般荣耀。

    “可庶州如今是虞归晚说了算,景宁侯的人想要带盐出关怕是不行。”扎巴说出自己的担忧。

    “那不是我们要想的!”大长老恼怒。

    扎巴嗫嚅:“是……”

    大长老推开他,在风中站了许久才转身,脊背佝偻,夕阳的余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派人在这盯着,有消息立即来报。”

    “难道就这样不管了?!”扎巴追上去,他还是不甘心。

    苍老的声音响在这寒风中,“硬碰硬吃亏的是我们,金山没了,我们还有好几座金矿,重要的是保存实力。大雍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少。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住族人,防止内乱!尤其是胡奴部,你给我盯紧了,只要他们有异动,就立刻围起来,谁都不准离开!”

    当初被送来金山挖矿的矿工中占最多的就是胡奴族,这是从商玄祖先开始就定下的规矩,但只瞒着胡奴族,其余四族都知道。

    若不这样做,以当时胡奴的人数是足够越过商玄当上六族之首的。

    胡奴族人逞能逞勇,一根筋,不知变通,让他们当首族只会让整个部族都陷入被人鱼肉的下场,哪里会有喀木六族在关外独树一帜的繁荣,怕是早成了东辽的狗腿子或大雍的附庸了.

    冬月廿三。

    这是虞归晚带傀儡进金矿山的第三日,屋外依旧漫天飞雪,积雪压了足有四五尺深,百姓行路难,商队的车马也滞在客栈走不了,却也不妨碍镇上热闹,饭食的叫卖和各种稀奇古怪的货物还在坊内正常出售。

    昨儿半夜佟汉领百来个傀儡从金矿山出来,后头驮金子的马匹也是傀儡,避开了商玄首领留下的耳目,有惊无险渡过沼泽地回到镇上。

    负责接应的是留在镇上保护幼儿安全的妙娘,金灿灿的大金块就这样被搬进重新布置过的大院。

    直到今早上,从河渠带过来的几个老账房都还在给金子称重,登记造册了好入库,等过阵子雪停了好安排人将金子运回南柏舍。

    幼儿也陪着熬了大半宿,天微亮时才在妙娘的劝说下歪在炕上眯了一会子,还没到半个时辰就又起来了。

    “姑娘,再多睡会吧。”瞧她眼下有青色,金方伺候她梳洗时就忍不住劝。

    这丫头自从遭了那一劫就变得愈发啰嗦,每日都苦口婆心劝幼儿自在保养,莫熬坏了身子,悔得幼儿真想将她送回南柏舍去,再不放她在身边聒噪。

    金方是随杜氏一块来的,喜鹊没了,主子和姑娘又都在偏关,廖姑也不回去,家中实在冷清。

    旁的事自己也帮不上手,都有陈妇等人操持着,葛大娘的伤好了之后也还是管内宅,她就只用伺候老夫人,心中着实惦念着姑娘,才硬跟着来的。

    “事情多,睡这会子已是够了。”

    幼儿对镜理了理衣襟,扣上两枚珍珠耳饰,再无不妥之后才接过手炉往外头来。

    早饭已经摆上了。

    到底是家中的仆妇用着习惯,这些日她也轻松不少,能腾出时间料理外头的几件大事。

    杜氏自来到偏关,见幼儿全须全尾站在跟前,并未少一根头发丝,气色也还好,悬着的心才放下。

    只是舟车劳顿过来累着了,情绪又一紧一松这样来回折腾,到的当天夜里就病起来,大夫连着来看了几日才慢慢好了。

    今日也早早起身同幼儿一块用早饭,瞧着幼儿眼中的红血丝,就免不了要唠叨上两句。

    “岁岁不在,你就像去了紧箍咒的猴儿,谁也管不住你,由着你胡来。昨夜熬了半宿,才睡下多久就又起来,把身子熬坏了可怎么得了,说你也不听,如今的主意是愈发大了,我说的话你总是左耳进去右耳出来。”

    母亲这也是关心自己,幼儿又岂会不知好歹,非要同她犟嘴。

    平日里她也注意着保养的,否则别说母亲,就是岁岁也会生气她这样熬,只是眼下事出有因,不得不熬上几夜。

    她盛了碗熬煮得香软的粟粥放到母亲面前,撒娇道:“母亲,幼儿晓得的,下回再不这样了。”

    杜氏伸指头往她额上戳了两下,没好气道:“你啊,光是嘴上说得好听,哪回肯听话了?等岁岁回来,我告诉她去,看她怎么治你。”

    “千万别同她说,”幼儿急了,“她忙得跟什么似的,我不想她再为这些事忧心。”

    杜氏又不是无知的妇人,哪能不知以虞归晚如今的身份地位会有多少事等着她忙,不过是借着吓唬幼儿几下,哪里会真跟虞归晚说去。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不说虞归晚也会知道,这人的眼睛利着呢,凡与幼儿相关的事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按下此事不再提,杜氏方才也瞧见账房那边的忙碌了,便问:“我昨日听家里干杂活的仆妇说,外头出在传关外有金山,可是岁岁去的那处?”

    消息是从喀木六族传出来的,都不用细想幼儿就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她捧起碗小口喝粥,掩去眼中的冷意,嗯了声,道:“传就传吧,碍不着什么。”

    有边城的战报传回,她略吃了几口就放下碗命人进来,先自己看过,再叫人送去给赵崇。

    攻城略地这种事还是这位行家来看比较好,岁岁不在,这位也可出出主意,观观战局,万一有个不对也能及时给出对策。

    杜氏就在旁边看着,几次欲言又止。

    幼儿注意到了,只是忙着顾不上,她先叫人进来吩咐道:“今日雪小了些,安排两支商队出关,带上两车雪花盐,别的不用带,但护卫要挑强壮有力凶悍的,让他们把盐换给有意归顺的那两个小部族,若他们有人想入关找活干,就答应下来。”

    “是。”那人领命出去了。

    又安排妥了下剩的几件事,她才停下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润润嗓,转头看杜氏。

    “母亲是想问我为何要将战报送去给九王爷?”

    杜氏点头,在她看来赵崇既然已让出兵权,就不该再让他沾手。

    “岁岁不在,万一他趁机夺权……”

    她对赵氏皇族中人都没好话。

    幼儿笑了下,道:“母亲放心,九王身中蛊虫之毒,每日煎熬,疼痛难捱,唯有岁岁有法子替他缓解痛苦,就为这,他也不敢出尔反尔,趁机发难。且九王爷虽是赵氏皇族,先帝的同胞兄弟,行事却大不同。况岁岁出兵攻打东辽是鼓舞士气,为惨死的百姓和战死的北境军报仇,九王对东辽恨之入骨,有人能为他出这口气,他求之不得,自不会从中作梗,让仇者快的。”

    这点幼儿极有信心,若不然她也不会让人将战报送过去。

    廖姑这两年虽也读过兵书,于这上头也颇通,但到底缺乏经验,况且她年纪小,领军出征会有很多人对她不服气。

    阎罗娘是山匪出身,打家劫舍在行,攻城却也是头一回,若不能一举攻下,她们两人都难向岁岁交差。

    有赵崇在后指点,再有从南柏舍带过来的火/药筒等攻城利器,用不到明日就能将边城拿下,到时全军威武,百姓欢跃,简直大快人心。

    看外头那些狭隘之人对岁岁还有什么舌头好嚼。

    女子掌军又如何,占下盐矿又如何,抢了金山又如何,保的也是一方百姓,别人想有这番作为还不能够呢。

    幼儿看向窗外的飘雪,心思开始随着飘到关外,想着自己心心念念几日的人多早晚能回来。

    昨儿佟汉行色匆忙,也未曾细说,且这事也说不准,谁又能想到金山下面还藏着一条黄金河,还有只大蝎子粘着岁岁,死活都要跟出来,不愿再待在地底下。

    第149章 第 149 章

    这几日幼儿派商队出关了好几趟, 也不走远,就是去附近的几个小部族。

    这些小部族总共加起来都不到二百人,原先是依附着喀木六族生存, 为他们放牧,干粗活等,只为换取盐巴。

    但每次喀木六族给的都是最次的盐,里头掺着大量沙石,成色也是发灰发黑的,吃起来还有一股子苦味。

    像雪花盐这样的上等盐,他们是没资格换取的,哪怕只是远远瞧上一眼都会被呵斥。

    “我们部族人口少, ”受尽压迫和苦楚的族长抱着从商队那换来的一罐雪花盐, 诉出自己部族之所以会被喀木六族欺负的原因,“又无力大的勇士,怎么跟他们那* 样几千上万人的大部族抗衡,唉!其实我们部族最早时也有上千人,后来失踪的失踪, 被挑走干活的也再没有回来,连去要说法的人都被抓了, 至今都没消息, 时间长了, 人也就越来越少, 我就怕啊, 到我这就要灭族喽!”

    老族人说着说着就蹲地上,老泪纵横, 旁边几个牧民也抬手擦眼泪。

    族人的生活不好过,想迁徙去别的地方都不行, 喀木六族千方百计阻拦,要将他们困在这里继续做苦力。

    他们的儿女,但凡长得好看些的都会被挑去当伴奴,他们不愿意就会招来一顿鞭打,好几年都不允许换盐,老人熬不过去,在冬季了死了好几个。

    这样的日子也算是过够了,遂当大雍的商队在凶悍的护卫下来到他们部族,还带了盐,允许他们用手中的货物换盐巴时,他们都不敢相信,问了好几遍,直到对方给出肯定答复,他们才欢呼鼓舞,纷纷跑回帐篷拿出自家最好的皮毛。

    大雪来临,部族仅剩的牛羊已经全部被冻死,这些皮毛是秋季时鞣制的,部族的女人是鞣制皮毛的好手,喀木六族的很多上等皮毛都是这些女人鞣制的,但明明干了活,却依旧换不到盐,也没有给钱,只扔给女人们两块剔干净肉的羊骨头。

    饶是如此,女人们也需感恩戴德,否则就会给部族带来麻烦。

    而部族养的牛羊也不属于族人,秋季一到,肥羊都会被喀木六族‘买’走,只有生病或瘦小的羊被留下,当作族人辛苦放牧一年的酬劳。

    他们这样仰人鼻息过活,有多憋屈唯有自己知道,可若不这样,他们在草原也活不下去。

    虞归晚是什么人他们也清楚了,连东辽都被她打得屁滚尿流躲在边城不敢出来,彪悍啊。

    她想要扩大地盘,收拢草原上这些小部族,许诺了诸多好处,别的倒还好,归顺之后盐巴、糖和茶叶都能镇上的大雍百姓一样随便买,还可单独在关外开一个商市,方便归顺的部族市换日常所需的物品,他们就不用再大老远入关去镇上买了。

    这对大部分草原部族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

    依附喀木六族是为了保全部族,选择追随虞归晚不也是为了部族的延续?

    虞归晚能给的好处还多,她手里有能打败东辽铁骑的军队,还有一座盐矿,喀木六族虽然有金矿,很富有,但现在有金子也换不到盐。

    这些草原牧民又不傻,他们比任何人都懂得权衡利弊。

    担负重要任务的领队将老人家搀扶起来,又宽慰了几句,别的没有多说,有时直接给出好处会比长篇大论讲道理要好用许多,唯有利益摆在眼前,这些牧民才会相信是真的。

    这几日商队靠着盐巴就能游说这些小部族归顺,待遇直接从地到天,把其他还在摇摆不定的部族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喀木六族不是没听到风声,也派过人来,但幼儿让人持虞归晚的手令直接调了五千北境军驻扎在附近,防的就是喀木六族伺机动手。

    那些小部族见有人为自己撑腰,也终于不用再看喀木六族的脸色讨生活,高兴的手舞足蹈,晚上宰羊杀牛,点起篝火载歌载舞,庆贺这么多年来的憋屈终于被发泄了出去,往后只要老老实实不闹事,族人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完成任务的商队返回镇上,领队来大院同幼儿回禀。

    “姑娘,事均以办妥。”

    领队也是从南柏舍过来的,曾在陈妇手下做事,原先程伯和佟汉在麒麟城时,好几次也是她带人送货去,为人还是可靠稳重的,否则虞归晚也不会委以重任。

    也正因如此,幼儿才会在这个节骨眼将这些事交给她去办。

    幼儿同她道了声辛苦,又让金方端来热茶和点心,在烧着地龙的厅上请来回话的众人吃茶吃点心。

    她笑意柔柔,温和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劳累了,等岁岁大胜凯旋,归了家,再宰上肥羊肥猪,好酒好菜的宴请招待。”

    妇人坐下,笑道:“我们也不过是跑了几趟腿,不值什么,还是姑娘的主意好,料准那些牧民会上钩,我们都没费功夫,只将雪花盐拿出来让他们瞧见,都不用多说什么。关外这些人啊,比谁都墙头草,都是哪边有好处就偏向哪边。”

    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大家说了一会子话,才端起茶碗。

    两三年前她们逃难到河渠,就想着有口饭吃,哪里想过自己会有今日。

    妇人捧着茶碗出了半天的神,又笑着摇了摇头,造化啊。

    她们跟对了人才有的这般好运气,凭自己撑起门面,又救济了远在他乡的亲人。

    幼儿也笑道:“能以这样的方式逼得喀木六族内乱,让他们从内部土崩瓦解,于岁岁的计划也有益。如今大雪封路,若咱们出兵镇压,武力胁归,快是快,就怕这些草原部族不服,暗地里联合起来,到时候就麻烦了,这样解决了问题能省不少事,也能让这些部族心服口服,诚意归顺,往后生意也好做。”

    她处事的方式注定与岁岁不同,能不动武就将事情解决是最好不过的,再者这样的方式也可让喀木六族不再如从前那般拧成一股绳。

    只要有了间隙,有了裂痕,就一切好办,日后归顺了也好管治。

    她垂眸细想着每一步,手上捧的东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妇人好奇问道:“姑娘手上的这是?”

    “是岁岁让人送回来的,蝎子的鳞片。”她递给妇人让对方细瞧。

    昨日又一批黄金送回,虞归晚还让佟汉给幼儿带了话,说她一切都好,让幼儿勿担心,待金矿山的事安排妥帖她会去边城同廖姑她们汇合,等攻下边城了她才回偏关。

    另有一片成人手掌大的紫黑鎏金的鳞片,看着有些年头了,边缘被磨得光滑,手感却不冰凉,是热乎乎的,像捧着个小手炉。

    佟汉将东西送过来时也说道:“姑娘,这是主子专门让我带回来的,说是给姑娘暖手用,比手炉用着要好。”

    这会妇人接过细看了看,惊叹连连,道:“嗬!可了不得,哪里来这样大的蝎子,多吓人!”

    她们也都听说过喀木六族会用毒蝎来看守金矿,东辽就在这上头吃过大亏,却不知蝎子还有这样大的。

    蝎鳞在众人手中传了一圈,最后才被金方拿回重新用绢布包了再放回幼儿掌上。

    “姑娘,暖着些手。”

    主子不在家,姑娘从不想着保养自己,夜里手脚冰凉也不肯早上炕歇息,非要去账房那边查看,待看完天都要亮了,谁劝也不管用,到底是要主子回来压制着才行。

    不过姑娘对付主子也自有一套,主子就是再气恼也会被哄好,事情也就那样过去了。

    唉!

    小金方心里发愁,姑娘的心计连主子都比不上,只是平日里不显出来,主子一回来姑娘就装万事不管,状况百出,惹得主子心疼,自是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姑娘想要天上的星星,主子也会搭梯子去摘。

    可主子一不在家,姑娘就一改往日的柔弱,御下有度,一桩桩,一件件,安排得极为妥帖,这院里伺候的仆妇再到外头等着分派差事的人,没有哪个是敢糊弄姑娘的。

    以前有,是仗着姑娘年轻,以为姑娘不知事,脾气又好,说话柔和,没威严,就想拿乔,有意隐瞒欺骗,被姑娘揪住错漏狠狠发落了一顿。

    事后主子知道了也只让姑娘看着办,嫌烦的话就都拖出去打,打不死就扔到城外喂狼。

    主子多看重姑娘,唯有她们这些早早就跟着的人知晓。

    今日难得空闲些,边城的战事也有条不紊,幼儿便歪在暖炕上,用湖蓝的小锦被盖着腿,又将睡在脚踏上的六花喊上来,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六花倒是想挨着她打盹,可一见她手上的蝎鳞,浑身的毛就炸开,冲鳞片凶狠呲牙,发出低吼,特别想把这破鳞片丢出去。

    幼儿看着有趣,逗它,“莫非你认得那只大蝎子?”

    她也是从佟汉口中得知金山下有一只体型巨大的蝎子,具体的也不甚清楚,还要等岁岁回来才能知道,也不知还要等多少日子。

    六花委屈巴巴的嘤嘤两声,它嗅到鳞片有另一位主人的气味,肯定是不能丢的,越想越气,它将屁股转过来对着幼儿,脑袋埋进爪子里,眼睛一闭,独自生闷气去了。

    幼儿扑哧一声笑,“真是谁养的就像谁,你这生闷气不理人的毛病就跟她如出一辙。”

    第150章 第 150 章

    六花才一岁多, 性情还很跳脱,不像老狼那般沉稳,平日里也喜单打独斗, 不爱随群。

    一则它还算不得成年狼,凶悍勇猛有之,可狼群中也不乏能与它一较高下的成狼,它想要当头狼就要凭本事将不服它的成狼打趴下,否则就算它是虞归晚养的,也不能让野性难驯的野狼服它;二则它是雪狼,从毛色上就与野狼不同,狼群也有排外心理, 它想当老大势必要比别的狼更凶狠才行。

    六花也就在家时会像条大狗似的听话, 能看家护院,出了家门它就野到没影了,跑进深山招惹大虫,撕咬得满身都是血,不死不休, 在南柏舍时它就咬死过两只,然后用嘴一路拖拽回来, 献宝似的想给虞归晚看, 再让虞归晚帮它把虎皮完整剥下来, 制成虎皮褥子垫在窝里, 冬日里下雪就不会冷了。

    来到偏关之后它独自去了好几趟关外, 每次都要五六天才回来,一身雪白的毛脏兮兮, 枯草和羊粪粘在上面,光是烧水给它洗澡就耗费许久, 但它从不空手,嘴巴总会叼一两样稀罕玩意儿回家,有时是拳头大的宝石,也可能是人参雪莲灵芝这样的名贵药材,若两个主子或小主子都不稀得要,它就会把这些宝贝叼回窝藏起来,夜里枕着睡觉都能做美梦。

    若是弄了些碎金子回来,它自己玩了两天也腻了,就会丢给为它洗澡梳毛的丫头或仆妇,这些人得了金子,起初很惶恐,也不敢随便要,捡起来捧到幼儿面前禀明原委,幼儿就会赏赐给她们,她们自是感恩戴德,将六花当财神爷似的供起来。

    可别小看拇指大的碎金子,寻常百姓之家可不是能随随便便就拿出金子的,总归是要有些家底,祖祖辈辈攒了几代才可能有一两块,当传家宝,或攒着给子孙娶媳妇成家用,或给女儿当嫁妆带到婆家去傍身,这就是极体面的了。

    在富贵人家做仆人,也时常能得着赏赐,不过都是些香袋手绢衣服,簪环也会有,却不多,且都是成色不好,主人家瞧不上眼的才会赏给下人,能直接赏金赏银的那都是帮了主人家大忙的,要不就是得了主人家青眼,将来有望出息的。

    像偏关这样的边陲小镇,虽是通商关口,也算得上繁荣,但跟中原江南等地的大城是比不了的,这里最有钱的都是商人,并没有富贵世家,用得着家仆的也少,商贾都愿意雇佣护卫,力小身弱的妇人在镇上很难找到活计,能进这座大院干活,可是她们祖坟冒青烟,就算是干粗活她们也都十分愿意,别人想替她们来干还都不成呢。

    她们也尽心尽力,尤其瞧着从河渠来的那些个仆妇,说话做事都爽利,姑娘和老夫人都使惯了这些仆妇,她们自知不能与之相争,况且姑娘也最厌弃下人为这点子鸡毛蒜皮就争论,闹得家宅不宁,所以她们也不敢冒别的念头,得不着在姑娘跟前伺候的机会,做别的她们也行,给主子养的那头雪狼洗澡梳毛喂肉她们就做的不错。

    这不,她们好几个人都从中得了好处,碎金子攒了好几块,姑娘又另赏了两锭金元宝并半槲指头大的珍珠。有了这些,往后她们子女的嫁娶都不成问题,做彩礼送去女方家或给女儿当压箱的嫁妆带去婆家,得着的都是自家体面,走路也能挺直腰杆。

    扯远了,且说眼下。

    六花不仅脾气像虞归晚,就连爱财的这点子癖好也学得七七八八,虞归晚做什么都想着赚钱,没好处的事她绝对不干。

    仗打赢了,她要钱要地,不给就继续打。

    别人的金山她也想方设法要占,文的行不通,就来武的,反正她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心只想囤金银珠宝,光是南柏舍虞宅的库房就堆了不下万两金,这还只是一部分,其余彩宝并未算上,说她富可敌国都不为过,大雍国库可没有挖了千年都没空的金山,她现在却有。

    六花爱往自己窝里叼金玉彩宝的毛病就是从它这位主子处学来的。

    它那窝本是个带顶的小房子,还有门和窗,是请匠人专门为它打的,就放在门口进来的地方,虞归晚在家时它也有眼力见,会回窝睡。

    这几日它也像没了笼头的马,抖着蓬松雪白的狼毛跳上床跟幼儿睡,夜里就当个汤婆子给幼儿暖脚。

    幼儿若是像今日这般歪在炕上,它就当暖手炉,偏就有个突然冒头的玩意儿抢了自己的活,它气得很!将嘴巴趴在炕上,重重叹气,将幼儿放置在跟前的那条绸缎手绢都给吹到了墙角。

    幼儿正在看今日从河渠送来的信,手往桌上的盘子伸,想拿一块糕点垫垫肚子,瞧它这样,便好笑道:“好端端的怎么还气起来了,是因为岁岁出门没带着你?那日不是同你说了么,让你留下看家护院,你也应声了,怎么现在又闷闷不乐。”

    看家护院就是个哄它的借口,实则是岁岁嫌六花性子还不够沉稳,跟去了也是折腾人,还不如留在家,同狼群一起守着这里,谨防东辽人狗急跳墙,又想出什么歪主意,像上次在河渠县城那样将她掳走,还打伤打死了不少人。

    直到现在,杜氏提起这事都要落泪,喜鹊那么好一个丫头,是为了护主才被那起子细作给杀了的。

    六花掀开眼皮,从下往上看幼儿,委屈巴巴的嘤了两声,它又不是在气这个!

    它这气鼓鼓又委屈的样,别说幼儿看了想笑,就是这屋里伺侯的、等着回话的人都纷纷捂嘴偷笑。

    “这么大的个头,起先看着也怪凶的,我吓得腿都软了。”有个仆妇笑说道。

    另有一人附和她,“可不是,从来也没见过谁家敢养狼的,也就咱们主子厉害,家里养一头白的,外头还有一大群,哎哟,吓人得咧!”

    幼儿抚着六花毛茸茸的脑袋,浅浅一笑。

    第151章 第 151 章

    冬月廿九, 雪停。

    关外的冬季漫长且寒冷,呼啸的北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

    若无紧急情况,牧民也极少离开账篷外出, 生火取暖用的干牛粪都已提前堆积在帐篷内。

    但干牛粪的数量并不够全家人熬过这个冬季,就像越吃越少的盐巴一样,眼瞅着就要见底,一家之主也只能蹲在角落愁眉苦脸的抓头,毫无办法。

    好不容易等到大雪停歇,牧民都裹着厚实的羊毛袍子站在帐篷前翘首以盼,希望能有商队在此经过。

    首领已经决定带着族人归顺偏关的那位杀神,就像隔壁的塔塔部一样, 但他们比塔塔部晚了一步, 以至于没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商队带来的盐巴及其他货物。

    听说有个味道极好的辣酱,烤肉时放上一点就不用放盐了,商队还有其他的酱料,只要牧民需要,商队就能带来他们想要的东西。

    雪花盐已经不是大部族才能享用得到的珍贵货物了, 他们归顺了虞归晚就也能得到,且价钱跟偏关内的大雍百姓是一样的。

    这意味着从今以后他们无需再给大部族放羊干活, 还能有足够过冬的盐巴。

    “大雪都停了, 偏关的商队也该出来了吧, 之前下雪他们也都来, 今日怎么不见人。”

    所有等待中的牧民都是这个心声, 能带来盐巴的商队绝对是他们期待和期盼的,就算首领和长老极不情愿归顺, 他们为了能得到更好的生活也会拆除帐篷往偏关的方向迁徙。

    他们本就是游牧民族,没有固定住所, 哪里的牧草长得好他们就会赶羊群到哪里。

    若这里已不适合族人生存,就理应找更合适生存的地方,首领和长老没了可以重新选,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这才是游牧民族生存并得以延续下去的法则。

    叮零零——

    驼铃的响声随风而来,已等得有些失望的牧民眼睛都瞬间亮起来,顶着要将人吹到的寒风来到账篷群外围,隔着东倒西歪的木栏远眺。

    压着积雪的商道远远晃来一支驼队,后面还跟着看不到头的车马和人,蜿蜒曲折着靠近帐篷群。

    以为是大商队,牧民高兴得相拥欢呼,但有经验的老牧民却眯起眼睛打量这支奇怪的队伍,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虞归晚在金山留了七八日,在大致摸清里面的情况之后,她便下令让所有矿工离开,再不留一个活人在此,由随来的傀儡军在此看守,并计划将大营那边的傀儡全部带过来引入黄金河两岸。

    这条地下暗河很长,源头不详,也不知通往何处,两边的空地比上面的矿洞还要大数倍,且越往深处越有乾坤,她现在还没有时间赶往探险,就先安排本该销毁的傀儡军来这替她守着。

    往后的形势很难说对她有利还是有弊,她不能将宝全押在几十万北境军身上,活人比死人更难控制,这点她很清楚,所以留着这些傀儡军也是她给自己和幼儿准备的后手。

    若有个万一,她也不至于再像之前那样被动,手上没几个人,挡不住东辽的千军万马,所以才害得幼儿被人掳走,还受了伤,身子以后也愈发难养好。

    草原有金矿山的消息已经传遍各处,连东辽都已知晓,这伙贪婪成性的蛮狗自是恨得牙根痒痒,为了得到这座金矿山,还不惜派兵增援边城,大有要反扑、再进攻偏关的苗头。

    廖姑和阎罗娘缺乏攻城大战的经验,若不是幼儿机敏,让赵崇在后指导着,她们怕是很难跟边城的东辽守军胶着这么多天。

    虞归晚已带着不愿再留在金山内的大蝎子抄近道赶往边城,而今日突然出现的队伍则是由程伯等人领头,将当日被商玄部以各种不入流、见不得人的手段骗走、掳走再送进山内挖金的无辜人带出来。

    这当中有草原部族的牧民,也有出关的商旅,他们无故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家人还在苦苦找寻他们,如今自是要放他们归家与家人团聚。

    而那些世代都生活在金山内,已不知外面是何世道的老矿工的一家老小也被带出。

    虞归晚的意思是让这些矿工组成一个新的部族,另外圈地盘给他们生活,就像他们在金山内一样,只是从地下转移到了地上,慢慢适应之后也就跟常人无异了。

    但这并非小事,具体怎么安排还要看幼儿,她对这些事的权衡比虞归晚要透彻,且虞归晚还要顾着前方战况,实在腾不出手来处理此事,就只能交给幼儿。

    程伯领了命,先将还记得家在何处的矿工带来这边找寻他们的部族?

    从金山到此,一路上不知经了多少个帐篷群,失踪多年的亲人还能再见,自是抱头痛哭?

    这些部族也才能从程伯等人嘴里知道这桩事的背后还藏着那么大的阴谋。

    待队伍近到跟前,牧民再见到失踪这么久以为都已喂了草原狼的儿女。

    起初是不敢相信,后来就是失声大哭,捶打着积雪怒骂喀木六族将他们当牛羊那般对待还不算,背地里还捆绑他们的亲人送到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做苦力。

    部族的首领和长老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呆滞在旁忘了说话。

    首领也曾失过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找了许久都没踪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那般,如今细想,怕也是遭了喀木六族的毒手。

    程伯向这位小部族的首领问了详细的样貌,就让人去队伍里跟矿工核对,看有无见过首领的子女。

    有个年轻矿工回忆道:“倒是见过,但没几日就被打死了,那里面每天都死人,能活下来的很少,尤其是女人和孩子,受折磨是最多的,往往都很难活下来。我们这些从外被抓进去的比不得世代都住在里面的,他们不知道外面是何光景,那些个监工又会哄骗他们,自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话得很,我们不一样,家人都在外面,我们为何要留在那挖金,受这等屈辱,所以挨打也多些。”

    矿工的话音刚落,首领就怒吼着要冲去找喀木六族报仇,被拦下了便咆哮道:“让我去!我今日一定要剁碎了这帮畜生!亏我们部族每年替他们放羊,还年年将最肥美的羊上供,族人却总是吃不饱肚子,他们还要这样对我们!他们就是一群贪婪的豺狼!这样阴险的部族就该被赶出草原,让他们去荒漠生活!”

    这不是第一个要找喀木六族拼命的首领,一路过来程伯也听得多了。

    天太冷了,他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揣手站在那,不劝也不拦?

    身后霸气威武的‘虞’字旗帜被风吹得剌剌作响,数百名强壮有力的护卫手握锋利的铁刀,个个凶神恶煞不好惹。

    他们是何身份、来此又有何目的,这个‘虞’字已是答案了。

    “人已安全送还与你们,我等便走了,瞅瞅这后面还跟着这么多,不知几时才送得完哟!金灿灿,白骨埋,富贵靠人垒哟!”程伯摇头叹息,下令队伍再次出发。

    金灿灿,白骨埋,富贵靠人垒。

    这句话迅速在关外牧民口中传开,还被编成童谣,三四岁的稚儿都会唱。

    喀木六族的帐篷群外聚集了数个小部族的首领和长老,还有凶悍的部族勇士。

    可别小看这些人,聚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的力量,乌泱泱的踏过积雪,堵在外面要说法。

    金山的事其他五部根本不知晓,且他们也有族人莫名失踪。

    当时在族中征召族人去挖金,大长老说送去矿上,这批人是过了明路的,其家人后来也分到了约定好的金子和盐巴,哪里知道还藏着一座金山,难怪大长老和扎巴总是遮遮掩掩搞些事情。

    如今事情败露,大长老不露面,扎巴也不见踪影,商玄族的人被胡奴部的人堵在帐篷内,吵吵嚷嚷还动起了手。

    原本要跟胡奴部通婚的阿依让人推倒在地,她阿妈和几个妹妹也被人拖到账篷外面,裹着雪的石头往她们身上砸。

    “她们拿着我们族人挖出来的黄金过好生活,盐巴多到吃不完,还都是雪花盐,给我们的就是最差不多的盐,又苦又涩,还不许我们私自同商队换盐,可她们呢!今天必须让大长老和扎巴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要说法!”

    “金山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失踪的族人会被困在里面不让出来!今天要是不说清楚,这事没完!”

    程伯送回来的矿工中最多的就是胡奴部的人,被关在地下矿洞这么多年,还活着、还能记得家人已是万幸。

    而那些几百年前就被抓走,又跟其他同样被抓来的矿工组建了家庭,有了孩子的胡奴部人,对生活在草原上的族人没有感情,他们说的是胡奴部的古老语言,只要首领和长老能听得懂。

    胡奴首领已是怒不可遏,甩开还要拦着他的长老,拎起大斧子就要去找扎巴,“你还拦着我干什么!商玄欺压我们胡奴这么多年,残害我们的族人,难道就这样算了吗!商玄必须血债血还!”

    长老死死拽住他,苦劝道:“先别冲动!这事蹊跷!说不定是有心人故意利用这些离间我们六族,你这样急匆匆去找扎巴,只会让事情更糟!大长老掌着商玄秘术,实力深不可测,我们这样找他们算账,得不着好!”

    “放屁!”胡奴用力甩开长老,狠道,“商玄有什么了不起,秘术?呵!外面都传金山是突然出现在草原的,我看未必,那片地方可是出了名的鬼打墙,分明就是大长老搞得鬼,就是不想让人发现金山!如今被人识破,他自己躲起来当乌龟,休想!我就要算这笔账!我胡奴部绝不能就这样同他们算了!让开!”

    “你这样煽动族人去闹事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胡奴首领回头,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听好了,我不管你跟大长老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今天我都必须为族人讨一个公道,拿回属于胡奴部的东西!从今往后,喀木六族就不存在了,胡奴部会归顺虞将军,我和部族的勇士会为虞将军征战东辽!”

    “你!”

    胡奴长老悔不当初,早知胡奴首领存的是这个心思,就该拦着不让他同偏关来的那些人接触。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当天草原部族就发生了内乱,多个部族联合起来对付商玄,帐篷被大火烧毁,牧民也有死伤?

    胡奴部脱离六部,不再受商玄压制,其他四部隔岸观火,并没有出手要帮商玄的意思。

    因为他们也有族人在金山内当矿工,商玄这次元气大伤,他们也正好趁机争夺首位。

    至此,原本利益关系牢靠的喀木六族开始分崩瓦解。

    消息传回偏关,镇上的百姓也都唏嘘不已。

    妙娘掀开门帘子进来,手里捏着一封信,喜道:“幼儿,事情成了!胡奴部领着其他小部族跟商玄打起来了,其他四部还真若你所料,哪边都没帮。”

    外面冰天雪地,屋内却暖如阳春。

    白子落入棋盘,胜负已分。

    她想助虞归晚事成,这也只是整起计划中的一小部分,结果也早已料到。

    拾起被白子围攻的黑子,轻轻搁到一边。

    她整个人往后靠着绣花的大迎枕,抚着六花毛茸茸的脑袋,揪住那两只尖耳朵捏着玩,轻声慢语:“喀木六族在关外明哲保身这么多年,想让其归顺绝非易事,武力镇压还会适得其反,那就只能游说。然,六族合着归顺对我们来说是个大威胁,不破不立,唯有从内部瓦解才能各个击破,让他们没法拧成一股绳,如此削弱了他们的势力,他们就难脱离我们的掌控,关外可保百年太平。”

    事情发展到今日这步,她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推波助澜,让这把本就存在的火烧得更旺些。

    岁岁在金山内发现的矿工就是助火焰烧得更猛的滚油,只要往里一泼,牵扯其中的就都逃不掉。

    妙娘拿进来的信是程伯遣人送回的,信上交代的很详细。

    “六花功劳也不小,”趁幼儿低头看信的空儿,妙娘脱下披风烤暖了手,再爬上炕摸了两把六花的头,笑着夸赞,“亏主子想得到这主意,让六花去偷商玄长老的蝎王珠,六花也机灵,真给偷出来了,可它原先不是忒讨厌蝎子,连看到主子送你的那片蝎鳞都气鼓鼓的不整天不想理人,怎的这回如此听话。”

    六花怕痒,就抖了两下耳朵,掀开眼皮斜睨妙娘。

    妙娘哎哟一声,狂撸它脑袋,“你还给我翻白眼了啊,把你给能耐的。”

    脑袋都让她撸炸毛了。

    六花腾地起来扑向妙娘,一人一狼在暖炕上扭打成一团,狼毛飞得到处都是。

    这要是飘进口鼻可不好受,幼儿拿帕子掩住自己,无奈劝道:“好了好了,不许在这屋里打架。”

    妙娘摁住还虚张声势要咬她的六花,回头冲幼儿笑嘻嘻道:“我同它玩呢。”

    飞起的狼毛都快赶上前几日的大雪了,幼儿看着都觉得喉咙发痒,受不住咳了几声。

    “哎呀!”金方去厨房看人熬燕窝梨膏,正是给幼儿止咳润肺用的,才回来就听到咳嗽声,可着急坏了她,忙过来帮幼儿捶背顺气,又瞪向两个始作俑者,“姑娘身子不好,冬日里时常咳嗽,主子在家时都谨慎得那般样,你们俩倒好,就在这炕上闹腾出满屋子飞毛,引得姑娘咳嗽不止,若勾出旧症来,看主子回来了你们要如何交代。”

    妙娘自觉有错,被小自己好些岁的丫头这样说了也没吭声,乖乖坐好。

    六花也是头极会看人脸色的雪狼,一瞧情况不对也老实了,重新趴回去打盹。

    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幼儿的小腿,以示抚慰。

    幼儿拦下大惊小怪的金方,“不过咳嗽了两声,又没怎么着,哪* 里就着急忙慌起来。”

    “姑娘又向着这俩说话!”金方跺脚,“主子不在跟前,姑娘又纵着这个宠着那个的,日日都这样闹。”

    幼儿伸手轻拧金方气鼓鼓的脸蛋子,笑道:“我宠着哪个?又让着哪个了?尽是胡说,回头可别将这些话禀给你主子听。”

    “主子离家时说了要我事事禀报,不得隐瞒。”被拧住了腮帮子,金方说话含含糊糊的,却不妨碍她认真。

    幼儿敲了下她的脑袋瓜,便不做声了。

    金方摸摸被敲疼的脑门,摸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让自己说还是不说?

    论理她是姑娘的贴身丫头,应该听姑娘的才对,可主子是一家之主,要问自己什么话,自己也不能隐瞒。

    “姑娘……”真是为难。

    幼儿将看完的信收起来,瞧金方一脑门官司似的发愁,也不忍心逗她,扑哧笑道:“行了行了,又不是多大的事,问起你就说,还能怎么着,也值得你费神。”

    “可……”金方左看右看,她其实也不想妙娘因此受罚。

    “你们主子还不至于为这事就罚人。”

    幼儿摇了摇头,岁岁是强势,却没到这种地步,连玩闹都不让,成什么了?

    金方一听,也不为难了,欢欢喜喜将食盒内的燕窝梨膏端出来,“厨房刚熬好的,兑好了,姑娘趁热喝些,夜里就不会咳嗽了。”

    这还是镇上那个老大夫给开的方,幼儿吃着也觉得不错。

    偏关本地没有燕窝,但从南边来的商队却是不缺这东西,再名贵也比不得金玉彩宝,他们非常乐意同虞归晚的人做生意.

    边城。

    火/药筒已差不多使完,第二批还没有送到。

    没了这个大杀器,北境军的攻城进度也因此慢下来,在城下同守城的东辽军胶着。

    然而廖姑和阎罗娘却并不着急,是虞归晚故意让她们在这边拖延时间,好方便她在金矿山的行动。

    等商玄回过味来,金山已经是她的了,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从她手里抢回去。

    东辽就算知道有金山,还派兵增援边城,金山也注定跟东辽没关系了。

    黑鹰送来消息,廖姑看过之后,抬手一抹脏兮兮满是血迹的小脸,抓起红缨枪就上马,疾驰向前,冲将士们喊道:“攻城!日暮之前必须拿下边城!东辽军一个不留,全杀!城中的东辽人若是反抗也照杀不误!冲啊——”

    虎丫头这几日可算是杀过瘾了,战况危及时她还登梯爬到墙头跟东辽军厮杀,一枪捅穿了守城的副将,尸体至今还挂在墙头来不及收。

    城外枯树上的秃鹫和乌鸦都眼巴巴等着这场仗打完,输赢对它们来说无所谓,地上那些士兵的尸体才是它们期盼的大餐。

    休整了半日的北境军扛着刀枪面面相觑,今早还说不必下死力攻城,怎这快就改了?

    “看!是黑鹰!”

    从远处成群飞来的黑鹰如庞大的乌云,遮天蔽日,刚雪停放晴的天立马暗下来。

    众人不明所以,抬头才发现那不是乌云,而是数不清的黑鹰。

    飞禽走兽,笛声彻响。

    “是虞将军!”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难怪小将军会突然下令全力攻城,原来是这位来了。

    北境军的士气得到前所未有的鼓舞,嗷嗷叫着往前冲。

    轰隆隆——

    地动山摇,积雪漫天飞溅。

    一只紫黑色的庞然大物出现在天地交界处,抡起来的金足狠狠扎进雪地,怒吼声足以震破人的耳膜。

    城墙上的东辽守军看着逼近的大蝎子,眼睛瞪大,吓得完全忘记了反抗,胆小的更是直接尿裤子,扔掉手中的弯刀,转身连滚带爬下了城墙逃命去。

    出关时虞归晚骑的是傀儡兽,现在所有傀儡都在金山内,这会子她骑在大蝎子的背上,裹紧披风挡住寒风,远远看着就像一个蚕蛹,手脚也找不见,大弓和刺刀挂在蝎鳞上。

    她整个人跟着大蝎子跑动的幅度左右摇摆,颠簸得心肝脾胃肾都要出来了。

    被挖走千年的晶核重回脑内,大蝎子兴奋难挡,一路横冲直撞。

    先是甩开同样被吓到的北境军,然后不顾背上的虞归晚如何颠簸,它愣是挥舞着巨大的蝎钳和尾巴,哐当哐当砸已经被火/药筒炸得差不多要倒塌的城墙。

    虞归晚才不会陪着它冒傻气,在半道上就跳了下来,并跨上廖姑骑的战马。

    “师傅!”廖姑又抹了把脸上的血迹。

    就被她师傅捏住下巴左看右看,又用拇指蹭了蹭,确定她没受伤之后又嫌弃道:“你怎么搞的,把自己弄这么脏。”

    廖姑嘿嘿一笑,道:“我上了一回城墙,杀了不少东辽狗,过瘾!师傅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啊,我还想先攻下城池,好让你高兴高兴咧!”

    虞归晚深吸一口混着浓重血腥味的冷冽空气,望着前方摇摇欲坠的城墙,嘴角往上翘。

    “我现在很高兴。”

    第152章 第 152 章

    “吼!”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东辽守军被下方狂舞大钳子的巨大蝎子给吓得屁滚尿流, 城内还在躲藏的东辽人听到这怒吼声更是面如土色,不少人萌生出要出城投降的念头,他们不求别的, 只求活命,可这样的想法刚冒头就被宁死也不可能向大雍人认输的人给骂了,还扭打起来,北境军还没攻入,他们先内讧,打伤打死了不少人,拦都拦不住。

    边城中也有少数来此做生意的大雍人和草原部族,但无一例外他们这些人要么娶了东辽女人, 入赘到此处, 要么就是背弃原主投靠了东辽,如今眼瞧着东辽要败,他们又不想跟着被埋在这,所以选择煽动那些脑子不好使的东辽人对其他人下手,城内的混乱都有他们的手笔, 他们就想仗着这份功劳让城外的北境军放自己一条生路。

    成群结队的黑鹰从上空飞过,衔着火/药筒往东辽军囤放粮草的地方扔, 爆/炸的震鸣吓破了好些东辽人的胆子, 昔日里他们嚣张到不可一世, 鞭打欺辱大雍边民, 将人掳来当奴隶, 多少边民在他们手上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如今也轮到他们尝尝刀悬上空随时都会要命的恐惧感了。

    城外, 虞归晚放下短笛,下令强攻。

    说是强攻, 实则北境军只是扛起刀枪跟在大蝎子身后捡捡漏,城墙已让大蝎子撞出一个大洞,城门也被火/药筒炸塌。

    连续数日,守城的东辽军已无多少顽强抵抗的能力,前两日才到的援军倒是斗志昂扬,叫嚷着要虞归晚血债血偿,还要她放了纳措和蔑古雄,不然东辽铁骑一定会再踏入偏关,直杀河渠,将她碎尸万段。

    廖姑最听不得这种话,骑在马上就搭弓拉弦。

    咻!

    一箭穿进对方的心脏。

    她还不解气,又掏出大喇叭扯开嗓子骂:“就你们这些粪土之墙、污垢之辈,还妄想赢我师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们配不配!别说你们这些无名小卒,就是你们东辽的皇帝来了也照样是我师父的阶下囚!还做白日梦想入关呐!也不想想看你们之前二十几万铁骑进了河渠是什么下场!有一个活着出来的嘛?主将都被我师父一刀给割了,还逞威风呐,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你们有何本事敢跟我师父提要求!”

    虎丫头的臭脾气年年见长,这段时间又经常跟着阎罗娘混,这娘们儿嘴上是没个把门的,什么脏话浑话都说得出口,廖姑跟她能学着什么好,只是虞归晚忙着,幼儿也不得空,其他人也不敢管廖姑,久而久之就野了,骂起人来厉害得很。

    在金山几夜没合眼,虞归晚在硝烟弥漫、血腥味混杂的战场哈欠连连,困得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但她的耳朵是竖起的,精神也紧绷,稍有些风吹草动眼里的杀意就掩不住,幽冷的视线扫过坍塌的城墙,满地的尸体以及被鲜血染红的积雪都不能让她皱一下眉头,就是听到小徒弟的骂声时嘴角不可控的抽了下。

    她掀掉披风,只着一身银红的劲装,玉环竖起的乌发随风扬起,整个人就如她手中的刺刀,带着冰冷嗜血的光芒,割开敌人的咽喉,喷涌的血还呼呼冒热气,但很快就凝结成血红的冰霜,被踏入泥泞的雪地,一层盖过一层,融进土里,待明年暖春草长莺飞,就会滋养出肥美的牧草供牛羊啃食。

    自从有了傀儡,她已许久没有痛痛快快的动过手,骨头都要生锈了,这会敌人的鲜血染了刀锋,她无处发泄的那股躁动才彻底释放出来,一马当先抢在大蝎子的前头率先入城,反握在手的刺刀抵下敌军刺来的刀枪,用力往前一推,噗!倒下去的东辽兵也越来越多。

    黑鹰聚集在她的上方,乌泱泱的袭击着东辽兵的双眼,被鹰啄瞎的人只能捂着伤口在地上打滚,随后就遭攻入城的北境军踏过,一眨眼就成了肉饼,紧贴在路面,抠都抠不下来。

    “呜——”

    苍凉的号角声追在后面。

    经过大半日的厮杀,守城的东辽军被歼灭,全军覆没。

    沿街的房屋遭焚烧,门口全是倒躺的尸体,被北境军从地窖抓出来的东辽人哆哆嗦嗦踩过黏糊糊的血泊,遭赶至到城中的空地。

    有反抗的当即被杀死,余下的都是胆小怕事早早就投降了的。

    这些人身上并无多少御寒的衣物,原来裹身的羊皮袍、棉衣等均以被扯下,只给他们留一身单薄的小衣,就如先前他们对待大雍边民那样,让人在冰天雪地里冻着,被活活冻死的边民不在少数,这些东辽人又何尝怜悯过,如今让他们体会一番,也是报了当日的仇。

    在城里城外都闹翻天的大蝎子终于累了,停在一处屋顶上歇着大喘气。

    虞归晚坐在翘起的巨大蝎尾上,刀尖的血珠滴下来。

    看着下方北境军呵斥东辽人脱掉御寒的外袍,像赶羊似的将人赶到空地,她并没有下令阻止,更不会要求士兵善待东辽人。

    边城的东辽人一点都不无辜,他们同东辽兵一样可恶,烧杀抢掠的事都没少干,她没让人屠城,留了这些人一条命,是看在他们刚才还算听话,没有作死反抗的份上,但他们不能再留在边城,城中的家财也不能带走。

    “仔细搜,所有地方都要细细翻找,绝不能让一个东辽人留在城内。将那起想要邀功的也带过来,没收他们的家财,再将他们赶出去,反抗者就地射杀。”

    话音才落,底下就是哭天抢地,磕头求饶,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求着不要赶他们。

    “各位军爷行行好,就让我们留在这里,我们愿意当牛做马。”

    他们原本是抱着城破之后必死的念头,现在幸留一命,骨子里的贪婪就有些压不住,嘴上求饶,暗地里想的却是拿走家中值钱的东西。

    在这边生活久了就会知道,大雍人讲礼义廉耻,不会为难普通百姓,他们以为今日破城的北境军也如此,可他们忘了现在掌军的是虞归晚,这位可是出了名的杀神,最没同情心,惹着她就是死路一条,管你是百姓还是其他,她根本不在乎名声,想杀就杀。

    他们自也是怕虞归晚的,早听说此女会驭兽,看到成群的黑鹰时他们就知道自己要完,转过头再看到那只小山包似的蝎子,更吓得要死,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硬着头皮,兴许能有一线生机。

    可让他们失望了,虞归晚并不打算多扯皮,更不会答应,直接挥手让士兵将他们赶出城。

    “边城已经是我们将军的地盘,你们要不想死就赶快离开,”小兵抹掉脸上的血迹,狠狠瞪着这些东辽人,然后往地上吐口水,“呸!什么东西!留你们一命已是我们将军仁慈,不然让你们的狗命都交代在这,不过放了你们也不打紧,外头冰天雪地的,没走出去两里地就冻死喽!就算没冻死,等我们再攻下你们一座城,一路杀过去,你们还能往哪逃?也该让你们知道当亡国奴是什么滋味!”

    纳措和蔑古雄被困在囚车中,入城后就绕街转了好几圈,让东辽人好好看清楚。

    这样的屈辱真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可他们没法挣脱,就只能像牲口似的被游街示众,看东辽还如何嚣张。

    没死的东辽人看到曾经那么威武的三王子都成了这德性,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又被小兵这么一吓唬,哪里还敢有别的心思,逃命要紧,遂头也不敢回的跑走,同时也将北境军要乘胜追击的消息带回东辽,更闹得人心惶惶。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虞归晚坐在大蝎子的尾巴上在城中巡视了一圈,排除潜在的危险,随后命人清扫战场,尽快将尸体处理掉。

    “师父!”廖姑目光灼灼的看着大蝎子,也想爬上去。

    虞归晚拍了拍有生人靠近就暴躁的大蝎子,警告它别伤着廖姑,随后跳下来双手抄着廖姑的腋下将人提到蝎子背上,让小徒弟在那上面过过瘾。

    “嗡~”大蝎子也不敢不驮,但还是扭头委屈了下。

    虞归晚用刀柄敲它的鳞片,“别矫情。”

    “师父,它真听话,比六花听话,六花太皮实了,从来不肯让我骑。”廖姑这会子才表现得像个小姑娘,跟刚才嗷嗷叫着杀敌的凶悍判若两人。

    出来了这些天,虞归晚只想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抱着幼儿睡觉,可没耐心在这陪小徒弟玩,遂将小徒弟放到蝎子背上之后她就去忙正事了,交代了些事,留下北境军和几个副将在边城善后,她带另一队人马返回偏关。

    阎罗娘没有跟她一起回,破城时过来碰了个面,“我留下替你盯着点吧,回去干嘛,她又不待见我,我才不回去找晦气。”

    虞归晚点了点头,又去喊廖姑。

    “师父,大蝎子也跟咱们一道走?”廖姑还在蝎背上不肯下来。

    “嗯。”

    拿回晶核的大蝎子战斗力和破坏力都极强,且它还有蛊惑人心制造表象的本领,虞归晚并不放心它独自在外,就只能先带回偏关,就当是给幼儿又添一个护卫.

    偏关小镇。

    攻下边城的消息已先一步传回,镇上的百姓彻夜不眠,等到次日一早,夹道来迎凯旋而归的队伍。

    瞧见大蝎子,百姓唬得脸色一白。

    “哟嗬!这是何物?!这般大!”

    “听说虞将军在关外降服了一头巨蝎,攻下边城还多亏了巨蝎撞破城墙。”

    “要真如此,虞将军真是老天助也!”

    惊吓过后,百姓议论纷纷,不过都自觉往后退避,生怕巨蝎的大钳子砸到自己。

    大蝎子过去的地方,地面都在震动。

    好些日不见,幼儿也想得紧,便也早早坐马车来迎,只是前方人多,她没过去。

    虞归晚已看见她了,跳下蝎背快步来到马车前,一掀帘子窜了进去。

    第153章 第 153 章

    “等很久了?”她抬手轻抚幼儿的脸颊。

    从外进来她身上带着寒气, 本不该先碰幼儿,免得将寒气过了去,只数日不见, 相思无尽,都是对这份暖意柔情的缱绻不舍,遂急匆匆探明金山又攻下边城,披着夜色迎着寒风赶回,只为解了这份红豆相思的的苦楚,若远远瞧着不来亲近,又如何能解苦缓情,让乱蹦的心安下来。

    幼儿又何尝不是‘不知魂已断, 空有梦相随’般的想着、记挂着, 星月相伴的盼着她早些归家,纵使每日都有人从关外带她都平安的消息回来,也是要亲眼瞧见这人全须全尾、没少一根头发的好端端站在自己跟前,悬着的心才能放下,不然终究是寝食难安, 坐卧不定,妙娘也是看她如此忧心才日日想着法逗她, 让她分分神。

    往虞归晚的掌心蹭了蹭, 幼儿那双盈盈秋水着实顾盼生情, 身体往前靠到虞归晚怀里, 展开双臂搂住腰, 鹅颈交卧,声音轻得生怕惊扰了这份盼了多日才有的耳鬓厮磨。

    “也是才来的, 瞧着那边人多就没过去。”

    虞归晚抱了她好一会子才舍得放开,握住手将人携到窗边, 将帘子掀开一角让她看外边,指着因人多而躁动起来的大蝎子,颇有几分得意道:“这趟得着了好东西,瞧那,商玄的祖先就是靠它才有了能迷惑人心智的秘术,才能将金山藏了近千年,现如今这大蝎子自愿跟着我了,我本不想带它回来,嫌它闹腾,但想着养在你身边日后也能当个护卫,我不在家时它能护着你,便带着了,你觉得如何?”

    送回的信中就提过这只大蝎子,幼儿早有心理准备,但乍一看到仍觉得吓人。

    她倒抽一口凉气,身体自觉往虞归晚怀里靠以寻求安全感,又哭笑不得道:“养六花也就罢了,好歹是头狼,看着凶狠,倒不至于太吓人。可外头这蝎子一则为五毒,小小一只就够吓人的了,被咬伤可不是闹着玩,二则它长这么大,少说也活了千百年,着实精怪,养在身边怕是不妥。”

    河渠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岁岁在民间的声望日隆,却也伴了些异声,因岁岁会驭兽就言她妖异,又好战凶狠,这绝非好事。

    此时若风头再盛,那躲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定会死揪不放,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这样的事总归要提防着些,以免落人口实了再被拿去做文章,对岁岁也会不利。

    “它蠢着呢,好养,没有六花皮实。”她揽住幼儿的肩膀,轻哼了两声。

    知道幼儿不喜外边的人说她,但她对名声这些是极不屑的,外人如何看都与她无关,只要她够强悍,道理就是她说了算,规则也由她制定,所以不在意外人如何议论自己,好也行,坏也罢,都不能挡下她继续对东辽攻城略地的决心。

    东辽敢派人掳走幼儿,又用些下三滥的手段险些害幼儿没命,几次三番挑衅她,她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可不是区区一座边城就能了事的,她就是要打,就是要让东辽再不敢生出半分挑战她的胆子。

    都已带回来了,且岁岁在信中也提过,若不带回来留在外边倒成祸害,还不如放在跟前看着,这样一想,幼儿也就宽了紧绷的那根弦,继续轻靠在虞归晚怀中,笑到双肩颤抖,眼尾微微泛红。

    “我可听说这次攻破边城,它功劳不小,把城墙撞破了北境军才得以杀进去。”哪里就如岁岁嘴里说的这般蠢了。

    虞归晚催车夫驾车回去,就这点功夫她也要躺下枕在幼儿腿上,一扭头就将脸贴着幼儿柔软的小腹,再满足的闭上眼发出舒服的一声喟叹。

    本还有事要同她商议,可瞧她累成这样,眼下都是青黑,嘴唇也干裂,手上的茧子比先前还厚,就知她这几日过得极不易,幼儿哪里还忍心喊她起来再说那些烦心事,只心疼的抬手帮她轻按太阳穴。

    她握住幼儿细嫩的手腕,道:“我将边城的东辽人都赶出去了。”

    幼儿抽回手,再继续按,垂眸看着她,眼里也都是她,轻声道:“嗯,我知道,这事不急,先回去歇歇,等你缓过劲来再说,天又塌不下来,不着急这会子。”

    她闷声笑不停,“你也会说这样的话。”

    “嗯?”幼儿不明。

    “平日里你都是把正事放在最前。”

    她若是要将人往床上拖,就挣扎得厉害,说出千千万万的大道理,若不然就是板起脸同她分析利弊,总之就是不肯依着她厮闹,非要把正事理顺理清了才肯上/床同她亲近,就算她生闷气非要那样也是不肯的,过后才会哄她,做小伏低紧着温柔,知道她吃这套就愈发以此拿捏,今日倒不这样,所以她才那般说。

    马车摇晃颠簸过了正街,凯旋的队伍整齐跟在后边,百姓虽热情欢呼,但也没有胆大到敢堵路,且有巨蝎随行,一般人就是借他们十个胆也是不敢太靠近的,那两只巨大的钳子和高高竖起的蝎尾,若是砸下来谁顶得住,听说边城的东辽军就是被这样砸成肉饼的。

    幼儿不放心探头往后看,确定无事之后才放下帘子,接着道:“什么事都没你重要,我知你是累了,瞧,”指腹揩过她的眼皮,“一圈青黑,里头还有红血丝,这些日都不曾睡?”

    落入温柔乡的虞归晚说完刚才那句就意识沦陷,枕在她腿上沉沉睡去,还打起了小呼噜,气息重的不似她往日那样轻觉。

    同床这么长时间,也不曾见过几次她睡得如此睡,唯有累得狠了才会这样。

    幼儿心疼得眼圈都红了,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如今边城除了驻军,里头一个百姓也无。

    她同幼儿商议将偏关的边民迁入居住,以此作为归顺的草原部族与庶州互通有无的通商之处。

    这么做一则可将边城完全掌控在手,东辽细作不好混入其中,二则方便草原部族同商队市货,不必再入关,所得的商税或其他都可入她的口袋,外人说不出什么来,因为打下边城的是她,部族归顺的也是她,跟麒麟城毫无关系,就算日后新帝登基也奈何不了她。

    对此事幼儿也赞成,“树大招风,如今谁都当你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我们也该给自己留条后路。”

    歇息了两日,她也没急着出门,反倒在家同幼儿对弈品茶。

    这一两年她棋艺倒是见长,只品茶依旧如牛嚼牡丹。

    登门求见的人瞧她倚靠圈椅把玩茶碗,做的有模有样,还以为她爱茶,下次再来就搜罗好了许多极品名茶献上,有看得上眼的她就留着给幼儿,幼儿不喜欢的就赏给底下人,不过跟着她的这些人也粗糙,拿茶当水喝,都是为了解渴罢了,哪里有心思坐着慢品。

    偏关有一种小泥炉子,土红色的,配着一个圆肚长嘴的小陶壶,冬日里放在炭火上慢慢煮,里头的水咕嘟咕嘟冒着,也别有一番趣味。

    幼儿就爱用这种泥炉烹茶,递给她一杯。

    她接了抿一口,清香扑鼻,入口回甘,却也依旧觉得寡淡,倒不如厨娘做的胡辣面疙瘩汤。

    但这话不能说,不然幼儿又该瞪她了。

    “我已下令北境军往西北方向挺进五十里,在那边安营扎寨了。”她跟幼儿提起这事。

    战书已下,她就不可能轻易停下征讨的步伐。

    幼儿往炉内放了新炭,道:“箭在弦上。”

    事到如今,岁岁已无退路。

    但有个事也很值得忧心,东辽吃了几次败仗,又损失一座城,北境军势不可挡的进军已让东辽大部分贵族感到不安。

    据她们安插在那边的人传消息回来说,贵族联合起来逼迫东辽皇族,后者终于同意派人来谈判,但提出要同大雍朝廷谈,言虞归晚充其量只是一个守边疆的武人,没有资格同东辽谈,还说她的将军之位没有得到麒麟城认可,不作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东辽这是故意挑拨离间,想激怒虞归晚,借此让她对麒麟城起兵,东辽再趁虚而入,从中得利,挽回颓败的局势。

    这招用得不算高明,东辽甚至还站理,虞归晚确实不能代替大雍同东辽谈判,就算谈,麒麟城也必须往偏关派遣使臣,以国之名向东辽提条件,再书写成国书,盖上玉玺,这才算数,不然怎么都说不过去。

    啪!

    虞归晚执黑子落定,硬生生撕开口子,将幼儿的白子吃干榨净,极强势的赢了这局。

    寒风起,号角响。

    战场只有厮杀,没有情理可讲,她亦不在乎,本来同东辽谈判就是走个过场,不管谈得如何,她举起的刀都不可能放下,势必要染尽东辽的血才会罢休.

    庶州府,文人馆。

    “她一介女流就不该掌兵权,将东辽赶出去就行了,不应该再激怒,再让东辽找机会其反扑,若是再起战乱,她虞归晚一个娘们儿担得起责?!攻下边城又如何,她得意,殊不知东辽正憋着劲要再派铁骑南下,呵!到时看她怎么办,置偏关百姓的生死不顾,这样的人有何值得称颂?”

    第154章 第 154 章

    随着虞归晚攻下边城的消息传遍庶州, 被东辽欺辱多年的庶州百姓自是振奋,对她歌功颂德,而那些自视甚高的文人则看不惯她穷兵黩武。

    尤其在知道她将边城的东辽人全部赶出去之后, 竟有人指责她不该对那些东辽百姓这么残忍,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让人脱了外袍出城逃命,家财还一律不许带走,如此行径只会让外邦人觉得大雍凶狠残暴,非仁也。

    “我们大雍是礼仪之邦,怎能如此行事!”

    被拱卫在最中间的长袍书生义愤填膺,愤怒到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

    若此时虞归晚站在面前, 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奋勇冲上去质问, 将仁、智、礼等拿出来训斥虞归晚不该对已无反抗能力的东辽百姓如此残忍,他们已经投降,亦不曾拿刀上战场,何以要将他们赶走,这样无德无道的行径只会落人口舌, 遭人议论。

    文人馆中附和长袍书生的读书人不在少数,都道虞归晚此举不妥, 更有甚者说她不该擅自将偏关边民迁入边城, 那到底是关外, 本来就抢占的名不正言不顺, 朝廷也没有下旨将边城纳为大雍国土, 她就先将百姓迁过去,不是逼迫边民背井离乡叛国了么。

    馆内文人你一言我一语, 从偏关战事议到南柏舍盐矿、造纸坊、商铺、商运埠头等等,全无好话。

    偏偏他们又对产自南柏舍的纸张爱不释手, 连作诗写文引经据典抨击虞归晚的话都是写在那上头。

    有次纸铺掌柜问既然看不惯虞归晚,又为何要买出自南柏舍造纸坊的纸张?府城中卖纸的铺子可不止一家,江南那边过来的宣纸也上等好用,怎么不去买?

    一番话堵得这些文人书生面红耳赤,气恼得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将‘有辱斯文’‘不与你等贱民计较’这两句来回颠倒着说,就拿上纸悻悻离去。

    纸铺掌柜在后冷笑几声,道:“东辽铁骑破关一路杀到河渠,死了多少无辜百姓,又有多少人被抓走当羊奴,至今都未曾全部救回,东辽用偏关百姓和北境军的尸体垒起来的筑京观多到数不过来,自己人惨死都未曾报得这血海深仇,你们这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酸儒倒先装菩萨想普度他人起来,也不看看自己普度的是人还是畜生,就这么急哄哄的,呸!什么东西!若不是我家主子,你们这会子都得被东辽抓去当羊奴,哼!”

    这家铺子并未挂名是虞归晚的产业,但掌柜的知道自己是在为谁效力,所以每回听着这种话都会故意噎对方几句,也会抬高价钱,一把把的从这些酸儒的口袋往外掏钱。

    “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就说,我们只管赚钱,旁的不多管。”这是从南柏舍过来查账的那位佟账房说的。

    这女娃娃瞧着年岁不大,说话行事却极老成,整个庶州府的账目往来都要定期经她过目,哪怕稍错一个数她也看得出。

    账目对不上的,管这处的账房和掌柜都要挨罚,直到将数目对上为止,偷奸耍滑的下场就是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

    此时,从江南返回的佟潼就坐在文人馆二楼的包间,门外两边有高壮的护卫在守着。

    送茶水点心进来的伙计都提着胆,低头垂眼摆上她要的东西就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关上了门,也隔绝了外头好奇的视线,却挡不住鼎沸的人声传进来。

    “阿嚏!”对面的陈妇打了个大喷嚏,却毫不在意自己是否着了凉,只是拿帕子擦了擦,随后端起桌上的茶仰头灌了一大口,抹抹嘴,眼神往门口瞟,冷哼道,“主子说的没错,人就是不能吃太饱。”

    佟潼重新为她倒满一碗茶,道:“这股风来的蹊跷,要说不满主子对东辽用兵的确实有,但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偏关那边的消息来得太快,怕是有人在后推波助澜。这次我下江南还顺道去了趟麒麟城,那边说得更厉害,这也不足为奇,那边本来就跟主子不同于水火,让我奇怪的是竟然有出家人在为主子说话。”

    “出家人?”

    “嗯,尼姑。”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为主子说话也无不妥。”

    佟潼挑了下眉,“要是这么着就好了,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来告诉你一声,若你这边能腾出人手,还是查一查为好。”

    经她这么一说,陈妇也重* 视起来,“行,我安排人去查。”

    “这边的事要去信同主子说么?”

    “会告诉姑娘。”

    “姑娘?”

    “现如今这边的大小事都是同姑娘说,主子事多繁忙,顾不上,且前阵子刚吞了喀木六族的一座金山,关外许多小部族也都归顺了,定边城为点与草原通商,这些大事都还不够主子忙的,哪里有心管这边的小人,姑娘也说过日后这些事同她说就是,不必再惊动主子。”

    佟潼了然,又点头道:“幸而有姑娘帮着分担,不然主子也着实累。”

    陈妇瞧她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就没忍住笑了,屈指往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打趣道:“有你这个金算盘在,我们才轻松呢。”

    因佟潼极会打算盘算账,时间长了就得着了个金算盘的称号。

    她捂着脑门,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脸颊爬上两坨羞怯的红,娇嗔喊道:“姨姨!”

    陈妇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这才像个小姑娘,平日里太老成了,小小年纪就稳得像七老八十的,你娘还同我抱怨过。”

    “老成些能服人。”

    外头那些老账房老掌柜看她年纪小,不是欺上瞒下就是阳奉阴违,也不听她调派使唤,她想要账本来看也推三阻四不配合。

    她也要强,从不肯将这些事说与家人听,更不会同主子或姑娘诉苦,埋怨底下人轻看自己,唯有自己手腕强硬些,凭本事服了人,那些人才会老实。

    春去秋来,几年过去,回想起来都像一场梦。

    她起身站至窗前,小小的手从兔毛做的斗篷下伸出接住飘进来的雪花,掌心顿感冰凉。

    “姨姨,又下雪了。”她扭头冲陈妇笑。

    那年她随父母逃难来到河渠,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只今时不同往日。

    今非昔比。

    她们这些人能有今日靠的是主子提携,也都发过誓要生死追随,外头那些人如何议论主子都不要紧,她们对主子的忠心永远都不会变。

    有人对主子不利,她们定冲在前头,为主子挡下这些无形无影的刀剑。

    “非议声不会无端起,姨姨多留意。”.

    腊月,麒麟城。

    祥云庵原先因长阴公主之故,香火鼎盛,经久不衰,但宫变之后这里就萧条了,香客极少,只偶尔来几个附近村庄的百姓。

    受伤的肥鸽子跌落进祥云庵的后禅房,小尼姑笃竹裹得像个球,奔过去将鸽子捧起来,先是看了鸽子的脚。

    如前几次一样,上面除了被叨出来的血淋淋的伤口,就什么都没有了。

    从偏关带出来的信再次遗失,好在那上头都是约定的暗语,除了殿下和师父,也没人能看懂。

    檀香木鱼,一尊佛像静放高台之上,垂下的眼睥睨众生又怜悯众生。

    “师父。”笃竹捧着受伤的鸽子进来,眼角还挂着泪。

    这些鸽子都是她跟师父养的,费了不少心力,可现在都不剩几只了,她为之感到伤心。

    木鱼声止了,明镜念了声佛号,叹息道:“北地异象,妖星之势已不可挡,殿下不该独自涉险。”

    “师父?”

    “把所有鸽子都放出去,务必要将殿下的消息带回来。”

    “师父,北地的黑鹰太厉害了,我们……”

    “去。”

    笃竹不敢违逆,点点头,“是。”

    将受伤的鸽子放回笼子,笃竹想等一会再回来给鸽子上药,说不定能救活。

    就算受了伤,鸽子也还是飞回来了,她舍不得就这样将它扔在外面。

    出家人应以慈悲为怀,这是师父教她的,万物有灵,人也好,飞鸟走兽也罢,出家人都不能见死不救。

    明镜就起身离开蒲团,素净的手伸进笼子。

    等笃竹回来,笼中的鸽子已不见踪影,原处只有两滴血。

    “师父,鸽子飞走了?它都受伤了。”

    “阿弥陀佛。”木鱼声再次响起。

    笃竹挠挠头,里外都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只受伤的鸽子。

    忽然一阵风吹来,她动了动鼻子,闻到了一股焦肉的味道,好像是从佛像下的香炉传出来的。

    她疑惑,想过去看看。

    刚抬脚就被师父看过来的眼神吓住,只得垂下头退回去,老老实实跪下跟着师父念经.

    偏关小镇。

    虞归晚还想着给幼儿过生辰,去年在南柏舍都请了戏班子,还大摆筵席,今年虽在外打仗,但怎么着也要摆两桌,好好热闹一番。

    偏偏东辽的使团这几日就到,本来好好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

    她歪在幼儿腿上,将东辽送来的国书丢到一边,哼道:“又说我没资格同他们谈判,又把国书送到我这来,什么意思,我都懒得见,干脆派人打发他们算了,要不就送去麒麟城,怎么谈是他们的事,不妨碍我继续打。”

    幼儿将手中的诗集翻了一页,“嗯,都依着你。”

    第155章 第 155 章

    宫变之后一直未立新帝, 并非赵斥不想登位,而是不能,景宁侯根本就没想让他坐那个位置, 满朝文武也没有支持他的,就连原先支持他同太子相争东宫之位的朝臣都装聋作哑,要不就是以景宁侯马首是瞻。

    赵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景宁侯当了垫脚石,但为时已晚,他被软禁了,名义上是让他以皇子身份代理朝政,实则摄政的是景宁侯,他不过是个傀儡, 连母妃都不站他这边。

    以上是九王赵崇让贾用给幼儿送来的消息。

    九王的发妻柳氏, 父亲是当朝二品大员柳松苔,原先也是太子阵营。

    就算麒麟城如今是景宁侯把持着,凭柳家从开国起就辅佐赵皇室的功劳摆在那,景宁侯也不敢随意处置柳家,所以柳松苔才能往偏关传递消息。

    虞归晚在河渠一战成名, 号称草原霸主的东辽被她打得抱头鼠窜,她现在可是名声大噪, 赵崇又将北境军交给她统领, 不久前又刚拿下东辽变成, 这等锋芒, 只要不傻的都知道避一避, 可别在这个节骨眼惹着她。

    景宁侯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让自己成为东辽手中的刀, 别最后没捅着虞归晚,反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对东辽的挑拨离间也警惕,往偏关送了道不伦不类的旨意,大致意思是让虞归晚全权负责这次谈判。

    于国于民都有利?

    看完一页,幼儿又往下翻,想起那道旨意背后的深意,她轻嗤一声。

    虞归晚正拨她手腕上的小铃铛玩,闻声便抬眼往上看,面露不解。

    多事之秋,自河渠之战后两人都未曾像今日这般紧挨着,或煮茶对弈,或习字念文,或针黹串珠,哪怕一句话不说也是好的。

    幼儿实是不想拿外头那些烦心事来破坏眼下的温情,再者岁岁这大半年来也着实忙,那些事能不摆她跟前就不摆,没的让她不痛快,夜里也不睡,费神去筹谋要如何才能避开或回击,她又不是铁打的,哪里经得起这般熬。

    这样想着,她的心就忍不住跟着疼起来,合上诗集,低头在虞归晚眉心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又抚摸她的脸颊,拇指在耳垂下来回蹭摩,垂眸专注的与她对视,眼底的深情毫不避讳的往外溢,也满满的都是对这个人的疼惜。

    “嗯?”虞归晚握住她的手腕,更疑惑。

    幼儿也不动,只细细瞧着她,道:“你瘦了好些。”

    她本就偏瘦些,身量也高挑,寒天里穿的多看不大出来,可回屋脱了衣就瞧出比先前瘦了,脸颊凹进去不少,肩胛骨摸着也明显,手上的老茧更是结了一层又一层,单是这样握着都感觉硬邦邦的很是粗糙。

    虞归晚松了手,改为掌心贴住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按放在自己的脸颊,亲昵的蹭了又蹭,像幼狼眷恋母狼怀里的温暖,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团蹦过去打滚嬉戏。

    也唯有这时她才会显得孩子气些,眼底也有笑意,凝结的冰霜与冷漠消融了,能看得见她柔软的一面。

    幼儿瞬间柔成一滩水,搂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她,舍不得放开,即使要了命,也是要偎在她身边,拼尽全力助她、护她,谁都别想从自己这里将她拽入深渊,哪个敢在背后冲她伸手,她必将对方碎尸万段。

    “岁岁,岁岁……”

    自己的心里已全是这个人了,此生此世,哪怕下地狱轮回万生万世也放不开了。

    那是想将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生怕摔了、化了,可她纵有这样的心,这人也不需要她这般护着,反而自己事事却都要她护。

    深入敌营也要将她救回,不惜用刀伤自己也要替她解蛊毒,明知此事一经做了便再也瞒不住,平日里狠戾不近人情的人,为了她却能做到这个份上,等同于将自己的命交托到她手,生死皆随她了。

    虞归晚觉察她今日有些反常,不禁蹙眉。

    “可是哪里又有消息传来,让你忧心了?若觉得这些事烦闷,往后就留着我来办,你只好好在家中调养身子,大夫开的药方让丫头记着时辰督促你按时吃。我瞧你这些日气色就不怎么好,金方可都同我说了,我去金山的那几日你不曾好好歇息,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这样哪里熬得住,还说我瘦了,我瞧你才瘦,皮包骨头了,抱着都硌手。”

    说着还真上手在幼儿腰背、手脚上摸骨似的摸了个囫囵。

    那日回来见着就知道她瘦了,现在再摸不过是想再确定身边这人确确实实瘦了。

    偏又是个一日都离不开汤药的人,却为了她呕心沥血,时间长了恐熬成大病,又叫她如何放心,离家了也还是惦记着,恨不能时时刻刻放在眼前看着。

    忧心的事有之,却不是外头那些,幼儿将下巴垫在她肩膀处,隐约听到屋外婆子们抱怨又下雪,就被金方说了几句。

    “让你们扫雪,你们就这么多话,这不愿意干,那不愿意做,姑娘性好,你们不感念恩情,倒纵得愈发像懒鬼,在家时有葛大娘管着,你们没这样放肆,如今跟来了这里,没了人管了,瞧你们一个个的懒成什么样,姑娘都起了,你们还在炕上呼呼大睡,倒让姑娘干等着你们烧水净面,现在让干点活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要不想干,我就回了姑娘,将你们都撵出去,再挑好的来使。”

    这不是原先虞归晚从伢行买来的仆妇,原先买的在县城那次就被东辽细作给杀了,现在这些是后买的。

    有主人家遭了事再被发卖的,也有原就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也是因家中人犯了事才落得给人当仆从的下场。

    这样的人还娇气着,总不听使唤,却也没有金方说的这般刁。

    说话的地方离主子和姑娘住的屋子可不远,大点声里头的人都能听见。

    她们怕得很,慌忙拉住金方,告饶道:“好丫头千万别大声嚷,我们晓得错了,不该抱怨,确是我们的错,你就大发善心饶过我们这回,我们下次再不敢了。”

    金方斜眼看着冷哼一声,就是不理人。

    她们又都说道:“我们哪里敢在姑娘跟前那样放肆,又何曾呼呼大睡过,你千万查明了来说,可别错怪,就是借我们十个胆也不敢的啊,到底是那个舌头长的在背后这么传话的,让她来同我们理论,看看有无此事。”

    懒些是有的,可没有金方说的起得比姑娘晚,还让姑娘干等着她们烧水。

    青天大老爷哟!哪个敢这样!怕是姑娘没说话,跟着姑娘的那位妙姑奶奶就先揭了她们的皮。

    再者另一屋住的老夫人也是个厉害的,她们心里藏的那点事都瞒不过这位的眼睛,又哪里有那胆子敢欺压姑娘,姑娘责罚下人的手段她们又不是没见过。

    金方也是听别的仆妇说,还不止一个,也总归是有影了人家才说。

    可听她们这口气,还冤枉了谁不曾?

    她正要说话,就看见妙娘从外走来,斗篷上全是雪花。

    “吵嚷什么?大老远就听见了。”

    妙娘到了屋檐下,挡开想上前献殷勤为她拂去雪花的仆妇,视线扫过众人,抬手弹掉袖上的雪了才慢声问道。

    仆妇欺金方年岁小,就算是姑娘贴身的丫头,也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总想着能越过她,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近身伺候。

    可妙娘不一样,她可是跟着主子的,是为了护着姑娘才被主子指派过来。

    谁稍有个错处,责罚可轻不了。

    若敢不敬着姑娘,抽一顿鞭子都是轻的,若被她说到主子跟前,谁还能活?早被丢出去喂狼了。

    仆妇们忙退到墙角,老老实实垂首候着,低眉顺眼的再无先前的嚣张。

    “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妙娘冲小金方招招手,“廖姑今日出门,你怎的没跟着去?平日里你俩最要好的,好容易来了偏关,她又在家了,你们倒不怎么玩一起了,怎么,吵架了?还有刚才,我听着什么借十个胆云云的,谁要借十个胆?”

    小金方瘪嘴,“廖姑是去外面跟那只大蝎子玩,六花也跟着去了,我害怕,就没去。”

    “那这又是怎么的?”妙娘朝已老实的仆妇们努嘴。

    金方就把刚才的事说了。

    如今主子家大业大,里外使唤的人可多,一时照管不到让人逮着空偷懒也是有的。

    妙娘也知道,先前告诫过几回了,这些人还不收敛,愈发蹬鼻子上脸。

    “既如此,金方你带两个可靠的人去查,属实的话就将这些好吃懒做的都打发了,也不必回姑娘,直接来与我说就是,若不然就跟老夫人说也一样。姑娘料理外头的大事还忙不过来,东辽的使团不几日就到,哪有闲工夫管你们这等小事,不中用就都赶出去,再挑勤快的来,去吧。”

    几句话就了结了这事,仆妇们也不敢争辩,全都垂头丧气灰溜溜走了。

    那边,虞归晚和幼儿两人贴在窗后听完了这场‘公案’,也没出声,等人都散了,她们才双双笑倒在暖炕上。

    幼儿伸指头戳虞归晚的脑门,笑问道:“妙娘可是你指给我的,越来越像管家娘子了,倒不如就让她管家,别往外跑了,我也好得个得力干将,如何?”

    虞归晚拿下她的手指放到嘴里轻咬,“这我可不管,你得问她,她若是愿意,我也没话说。”

    “我才不问。”

    “为何?”

    “强人所难。”

    她知道妙娘志不在此,留家护她是岁岁给的命令,要真让她管家就是埋没了她跟着岁岁苦练的那一身本领。

    在跟着苏岁的这批人中,除廖姑以外,妙娘当第二,陈妇次之,程伯和佟汉擅伪装刺探,与人周旋等,武力上都不及这三人。

    廖姑领兵攻下边城,陈妇往返府城跟河渠之间,都有建树,唯有妙娘因她之故没能一展抱负,她已愧疚万分,又岂会真的将人困在内宅为琐事奔忙。

    虞归晚叼住她的手指,抬起狭长的眸子,上挑的眼尾风情别样。

    “下雪了。”

    没头没脑的,幼儿不解,“嗯?”

    “我不用出门。”

    “?”

    “要我,现在。”

    她憋好久了,几次挑逗都让别的事给岔了过去,幼儿一脑门心思想着其他的,她要是不挑明了说,这人还不知道她想干嘛。

    第156章 第 156 章

    “要我。”

    她凑到幼儿耳边, 很直白的道出自己的需求。

    幼儿的两颊瞬间被红霞占满,圆润的耳垂也跟着鲜艳欲滴,两汪多情秋水含着羞怯避开虞归晚灼热的视线, 玉指在她侧腰轻拧两下,发出如银铃摇雪似的嗔音。

    “你就没个正经的时候,东辽的国书还在这摆着,使团过几日就到,你也不着人去安排迎待,就想着同我在家中这么着,传出去了让外人怎么看你。”

    嘴上这么说,实则这些事她均已安排妥当, 根本不用虞归晚操一点心, 这些时日虞归晚就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就跟猫冬的小兽似的,被伺候得很好,只是凹陷下去的脸颊不长肉, 看着消瘦,让幼儿心疼得紧, 哪里还舍劳累她, 所以这些日都不曾亲近。

    虞归晚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 先前在南柏舍家中时夜夜笙歌也不曾让她的热情消减, 反而愈演愈烈, 身体里就跟有什么东西爬过去似的。

    哪次她都缠着幼儿不肯松开,直到灭顶, 神魂颠倒,脑子一片空白, 余韵慢慢平息下来才会停止。

    现在也是,她着急得很,偏幼儿还要同她装正经,顾忌着她累,不肯与她同房,前几夜她勾引不成,幼儿就是坐怀不乱,她气得背过身去睡了。

    今日说什么都要如愿,再忍下去她会疯,别说见东辽使团,怕是会直接带人出关再杀一回。

    “你又啰嗦这些。”

    她自己解了衣带,握住幼儿的手往里牵引,摸索着朝那处去,脑袋则半枕在幼儿肩头,吐出的气息热得幼儿颈侧的皮肤发烫,红了一大片,却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燥的。

    她啄着幼儿的鹅颈,在雪做的嫩肤上留下朵朵红梅。

    幼儿假意推拒两下,就依了她了,喘息道:“是见你事多,不好劳累,你又嫌我啰嗦,那我从今晚后都不啰嗦你了,不管你做什么,都随你去,可好?”

    她惩罚性的重了下力道,惹得幼儿腰肢一软,连带着将她也倒在枕头上。

    “又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气我,你知我想让你管的。再者我全部家当都握在你手里,你若不管我,还想管谁?”

    连她自己也搞不清就已将这些以往都不可能有的话说了出来,或许就是爱意越深,醋劲就越大,她现在连幼儿同妙娘等人多说几句话,亲近些都不想看到,每次都要瞪眼,明知幼儿对她的心不会变,却还是患得患失,总要时时挂在嘴边,得到幼儿一遍又一遍的承诺才安心些许,这个婆妈事多的样子,有时她自己都烦,也厌弃,怎么就成了这样。

    气恼之下,她就抬高了腰臀,献祭似的将自己全部奉献出去。

    窗外大雪纷飞,已积了满院。

    扫雪的仆妇换了一批,之前在廊下跟金方起争执的那几个已全部被打发到外院,再近不了这里,即使后悔也没人会给她们机会。

    外头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

    炕上缠绵悱恻的两人情深意浓,已不知外面是何天地。

    跨腿坐在幼儿腰上,虞归晚扬起修长的颈,骨节凸起的手抓住脖子稍微用力,带着厚茧的指腹就蹭过皮肤,越用力就越兴奋。

    热汗湿了发,连视线都模糊了。

    摇晃之间幼儿隐约看到她脖子上的道道红痕,都是被茧子刮出来,她不让自己碰,说是不能沾到血,她也就听话不碰,可也看不得她如此对待自己。

    “你慢着些!”气不过,又恼,幼儿只得提高了声。

    指头划过下颌线,虞归晚垂眸,发出愉悦的笑音,舌尖上卷含糊这吐出几个字。

    “不要紧,我喜欢,我皮糙肉厚。”

    “那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幼儿拦着不许她再伤着脖子。

    她也听话不再碰脖子,却也俯下身,圆丘高高翘起,悬着铃铛的腰链已被拽得乱七八糟,铃铛还完好,随着起伏动荡发出阵阵铃声。

    叮玲玲——叮玲玲——

    “不想让我折腾,那你就来折腾我,让我欢快,此刻就比什么都重要。”

    她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就是战绩,是徽章,而覆盖在这些战绩上面的艳色着实突兀,也触目惊心,她又不许幼儿随便乱碰,血液沾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幼儿气得往她臀上拍几下,什么话都不说。

    铃声响到日暮,两人不曾出来用饭,屋外有金方守门,旁人也靠近不得。

    从外玩回来的廖姑习以为常,高高兴兴的同杜氏用了晚饭,就跟六花在院里玩雪,堆雪人。

    直到屋里的人哑着声音吩咐人备热水沐浴,铃铛声才停止。

    虞归晚伏在枕头上,艳色已变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她起身侧卧,拿手撑腮,用才情动过的眸子看幼儿坐在旁边理衣裳的领口,又将散乱的长发挽起来用绢布裹好。

    她使坏的扯过一缕乌发。

    才理好就被她弄乱了,幼儿扭头,将发丝从她手中拽回,浅笑道:“这会子了还不肯老实,热水已让人备下了,沐浴吧。”

    “一起。”她索性坐起来,打开幼儿的乌发帮她重新挽过。

    平日里她的头发都是幼儿给她盘,她自己顶多就是用带子扎起来,很随意,但给幼儿弄头发却十分用心,试了几下就挽好了。

    幼儿揽镜自照,左看右看,又用手抿了抿底下的随发,惊喜道:“你几时学的?”

    这人握刀拉弓在行,做这些实是粗糙,没曾想能将她的发挽好。

    虞归晚双手往后一撑,挡在胸前的发就散开了,露出一片春景,“看过几次就会了,又不难,我只是懒得弄,嫌麻烦,短发多好,利落,打架的时候也不用被人扯着头发拽过去,我老家那边的女人从来不留长发,都是板寸,要么就是光头。”

    幼儿的视线从她胸前扫过,心头涌上火热,很快又被她压下去。

    两人在里屋略微收拾了下就过去沐浴,四五个仆妇抬着大桶的热水将浴桶装满,旁边还放着几桶备用的,若按大户人家的规矩,丫头和仆妇需站在屏风外面伺候,随时等着里头传唤,幼儿贵为千金小姐时也如此,但虞归晚并不习惯让人这么伺候,所以她沐浴时一律不让外人在侧。

    院外。

    廖姑正跟六花玩得兴起,冷不丁看见廊下那个人,顿时什么兴致也无,将团好的雪球狠狠掷到地上,又连踩好几脚,直把那一片的积雪都踩得稀巴烂才停下。

    “我师父都不让你来这里,你又来干什么,脸皮真厚!”她跑过去赶人。

    虞归晚知道赵祯在镇上,也知道是廖姑拜托阎罗娘请人为她治伤,伤愈之后又派人将她送走,可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甩开了那些人,自己又返回偏关,几次登门想见虞归晚,都被拒绝,幼儿也不耐再见她。

    赵祯裹着半新的斗篷,瞅着里头应是穿得不够暖和,她整个人冷得直打哆嗦,脸也冻得青白。

    “我这次来是有要事,烦你进去同她们说一声。”

    在东辽大营被救出后,她伤势重,几次都险些熬不过去,前前后后两三个月才痊愈,可到底是伤了根本,身体大不如前,又来回颠簸,整个人瘦得脱了相,原先长公主的尊贵和威严都没了,这低声下气求人的样子,瞧着也让人心酸。

    廖姑对她也有两分不忍心,只能气闷道:“我师父不会见你的,你回去吧。”

    赵祯抬起头,眼神坚毅,“我今日一定要见她们。”

    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摆。

    夜里北风紧,雪也下得愈发大了。

    廖姑皱眉看她随时都可能被风刮倒的单薄身形,跺了跺脚,道:“行,我替你通传,但见不见我可不管,若不见,你以后真的不要再来了,我师父可不待见你,她要杀你的话我可不会拦着。”

    赵祯拢了拢斗篷,扯着苍白的唇挤出一抹苦笑,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那日在东辽大营你能折返回来救我,我很感激,后来你又帮我请医问药,又找人照顾我伤愈,已是我欠你的情了,日后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你尽管说。”

    “我有事也用不着你帮忙。”廖姑撇撇嘴,嘟嚷了一句就转身去传话了。

    赵祯还站在原来的地方没动,脸上的脆弱却是迅速消失不见,苦笑也变为玩味。

    “世事难料,都不好说的,你也总会有求我的时候,我等着这一天。”

    扫雪的仆妇没注意这边,自也无人听到赵祯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廖姑出来叫她进去。

    “幼儿姐见你了,跟我来吧。”

    廖姑走路很快,赵祯要跟上她的步伐也艰难,到门口时已气喘吁吁。

    “真没用,”廖姑嘴上嫌弃,却还是伸手扶了快倒下的赵祯,“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不要到处跑了,送你去府城不好?非要自己跑回来,偏关冷得很,你受不住的,还是赶紧走吧,别等我师父动刀啊。”

    幼儿换了家常衣裳,坐在炭炉边抚弄那枚蝎鳞。

    赵祯跨入屋内就觉一股暖意袭来,被冻得僵硬的腿也慢慢回暖,有了知觉。

    借着通明的灯光,她看见了幼儿脖子上的吻痕。

    第157章 第 157 章

    这座原是管理偏关小镇官员居住和处理政务的大院, 在被东辽人侵占之后先是成为这些蛮狗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场所,四处都奢靡淫/乱,几经修整才变成现在这般的方正雍容。

    虞归晚日常也是在此召见底下人, 所以会在正堂首位之下放置两排雕纹灵芝太师椅,以便众人坐着议事。

    屏风之后则是长案。

    命人从南柏舍带来的巨型沙盘也放置在此,清空的北墙悬挂一幅用数块羊皮缝制粘合做成绘制起来的舆图。

    以南柏舍为中,向南囊括庶州府城、麒麟城和少部分江南地区。

    北则包含河渠、阎罗山、偏关、喀木六族和商队曾到过的草原深处,最近又将边城给添了进去。

    有几处地方还只是一个轮廓,未曾细描。

    这幅舆图曾在河渠出现过,当时才生擒了蔑古雄,虞归晚召集众人制定下步作战计划。

    蒙灰作为副统领自然也列在其中, 看到舆图双眼都放光, 若虞归晚没在场,他早扑过去贴上面了。

    饶是这样,过后他也还是厚着脸皮问虞归晚能不能让人另拓一份,更别说将地形还原的更彻底的沙盘了。

    得知要这样将沙盘送来偏关,蒙灰还不放心, 很想亲自带人护送,被陈妇一口拒绝, 另外安排镖局的人和一队死士将舆图和沙盘安全送到。

    身体好了些的赵崇昨日却被虞归晚叫了过来, 两人就着舆图和沙盘为接下去的进攻争执了大半日。

    镇守庶州大半辈子, 天天跟东辽打交道, 赵崇对关外的形势和东辽的用兵习惯比虞归晚要熟悉, 他主张稳中求胜,忌贪功冒进。

    虞归晚则喜强攻狠夺, 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绝对不能给对手反扑的机会,必是要将敌人摁死在地上才罢休。

    两人意见相左,争论不下,最后不欢而散。

    但赵崇和蒙灰一样,对舆图和沙盘念念不忘。

    征战沙场带兵打仗的人就没有不爱的这样的好物的。

    同时他也对虞归晚的本事有了更深层的认知,能做出这样的东西,翻遍天下奇人异士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舆图和沙盘用绢纱盖着,即使没有屏风,赵祯也窥探不到一角。

    幼儿掩了领口,先是冲廖姑招了招手,将人揽到怀里,抚过她的发顶。

    就如长姐待幼妹那般,怜爱道:“大雪的天,外头冷得很,出门要穿暖和些,别冻坏了。前两日才送来几块上好的狐皮,有两块是白狐的,给你做两身皮袄子正好。”

    廖姑倚偎在她怀中,就像六花小时候似的扭来扭去,仰起红扑圆润的脸蛋子,嘻嘻笑道:“今早义母也说给我做衣裳,料子都备下了,我说我衣裳多得是,去年做的冬衣前儿陈姨姨都让人捎来了,放了两个大柜子,今年就别做了,穿不完放着也可惜了。”

    幼儿将廖姑视为幼妹,杜氏又认了她做义女,所以她称杜氏为义母,对幼儿也渐渐改口喊长姐了。

    师父说了要等跟东辽的战事了结才会返回南柏舍,之后极可能会搬去府城。

    陈姨姨都已在府城买下宅院,仆从护卫也安排妥当了。

    反正不管去哪里,她都会跟着师父。

    在偏关要待的时间长,师父又不管内宅,这些便都是长姐去操持。

    她在家中的衣裳鞋袜等物也是长姐让人收拾好了送过来,有好些呢,又新添置了许多,义母还亲手为她做小衣,比她父母在时还疼她,她也早早将义母和长姐当作亲人。

    就像师父护着她一样,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别人将义母和长姐欺负了去,更不可能让别人算计师父。

    她身手不如师父厉害,脑子也不如长姐活络,但她知道谁是真心对自己好。

    瞪了赵祯一眼,廖姑嘴角往下耷拉,心里极不痛快。

    她凑到幼儿耳边低语:“长姐,我知道她没安好心。”

    声音不大,可这屋子就三个人,又都安静,就是落针也可闻,赵祯又岂会听不见,且她觉得廖姑就是故意的。

    幼儿摸摸她的圆脸蛋,笑道:“你师父在后堂用饭,有新鲜* 出炉的烤包子,羊肉馅儿的,去吃两个?金方说晚饭没有这个,是厨房的人现做的。”

    廖姑的眼睛噌一下亮起来,她就爱吃羊肉馅的烤包子,外皮焦脆,里头的羊肉馅鲜嫩,咬一口都爆汁。

    “在家时余姨做烤包子最好吃。”

    她从幼儿怀里蹦下来,嘴馋的想去吃,且她知道长姐必是有话要同赵祯说开,自己留在这恐不方便,可又不放心长姐一人,正左右为难。

    虎丫头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幼儿的眼睛,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去吧。”

    她出来见赵祯,岁岁也知,若不放心就不会让她见了。

    廖姑点点头,“那我去了,长姐。”

    “让丫头给你披上斗篷,别冻着。”

    路过赵祯身边,廖姑又瞪眼,扬起拳头威胁道:“我师父说你不是好人,收起你那些歪心思,不然我揍你。”

    赵祯避让到一边,也不言语。

    廖姑还不放心,又道:“我师父说……”

    “我与幼儿自小相识,伴着一块长大,我不会对她如何的。”赵祯打断她。

    实在是不想听她常把师父二字挂在嘴边,什么都是师父,她师父说的话比圣旨都管用,自己说的就一个字都不信。

    廖姑噎了一下,提了几次气,不好发作了才不情不愿道:“最好是这样。”

    “不然还能哪样,”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赵祯也及时止住,暗自调整,将心中的烦闷和莫名的醋意压下去,重新端起无害柔顺的模样,“我真不会对幼儿如何,况且这里是你师父的地盘,我就是再蠢也不至于自找死路,你若还不放心,可让人拿绳子将我的手脚捆绑起来,如何?”

    话落她就红了眼垂下泪来,想她堂堂皇室长公主,何等尊贵的身份,却一朝跌入泥潭,受尽冷落和白眼。

    她这一哭纵使七分假,也有三分是真。

    那日在东辽大营,廖姑受伤成那样还折返救她,这么个小姑娘咬牙将重伤的她背出来,她说记着这份恩情可不是谎话。

    “你哭什么啊,哪个说要捆你手脚了。”

    廖姑自认不是容易心软的人,许是赵祯是个美人又是公主的缘故,落泪的模样我见犹怜,她也不忍心,遂慌了神,下意识扭头去看幼儿,委屈的瘪嘴,她真什么都没干啊,怎么还能将人惹哭。

    幼儿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无事,去找你师父吧。”

    廖姑巴不得,再不想留下,脚底生风似的往外跑。

    人都走了,赵祯还没止住哭,坐在椅子上低声抽泣。

    幼儿轻叹一声,倒了杯热茶送过去,又递帕子。

    “廖姑也是担心我才会那样说,你又何必往心里去,同她一个小姑娘较劲,说出捆手脚这样的话来,自己踩自己的脸面,这会子又哭做什么。”

    赵祯接过帕子拭了泪,“是你们百般防着我,我不过就是想……”

    “岁岁现在还没有要跟麒麟城交恶的打算。”幼儿知道赵祯想说什么,所以先开口断了对方的念头。

    赵祯却不信。

    “是她没有打算,还是觉着我对她无用,不想为我去沾那样的麻烦?她现在丢开手不管,待新帝登基她就能凭今日战功加官晋爵,富贵荣耀。”

    赵祯不偏不倚迎上幼儿的视线,字字珠玑,仿佛她说的就是虞归晚所想的。

    幼儿本想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给她留三分面,可她这样说自己心尖上的人,又让自己如何忍。

    遂嗤笑一声,讥讽道:“你当她同麒麟城赵斥景宁侯一党一样,只有眼前这些蝇头小利?莫说侯爵,就是让她坐那个位子,她也不稀罕,凭她的本事去哪里不能有一番天地?关外天大地大,另开辟一国,逍遥自在不更好?并不是非要留在这里受小人非议的。”

    一番话堵得赵祯哑口无言。

    虞归晚确实有这个本事跟魄力,但是——

    “不也没去,她舍不下南柏舍的盐矿,更不会对喀木六族的金山放手。”

    说出这样的话,赵祯也有赌气任性的成分在,气不过自己同幼小自小长大,情谊深厚,却让半路杀出来的虞归晚将幼儿的心给哄了去。

    她的视线又往幼儿已经遮掩严实的领口看。

    方才那阵怒气过去了,幼儿重归平静,拿起搁置在旁边的长钳拨弄炉中烧得通红的炭火。

    这是胡桃炭,耐烧还不易爆烟,岁岁的商铺冬日里就卖这种炭,来采买的基本都是达官显贵之家的管事。

    价钱高也挡不住这些人往跟前送银子,盘账时光这项的收入就很可观。

    “那本就是她的东西,为何要拱手让人。”幼儿淡淡道。

    “盐矿历来都归朝廷所有,父皇在时就让人查私盐一案,你分明知道是她贩卖私盐,以此来牟取暴利,还助纣为虐替她隐瞒,用贩卖私盐得来的钱招兵买马养私军。”

    “她挡下了东辽二十万铁骑。”

    这是不争的事实,就算外头那些文人看客对此事也挑不出错来,没有河渠那一战,庶州早就被东辽占了,谁还能高枕无忧在茶馆酒楼高谈阔论。

    赵祯张了张嘴,也无话可说。

    拨了几下,幼儿就将钳子放回去,直起身往后靠着椅背,脸上的讥讽之色比先前还浓。

    “朝廷重文轻武,若没有她,你觉得谁还能跟东辽一战?九王?别忘了,东辽破关之际九王就被擒了,北境军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无力反击。你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闲话,是她用命拼出来的,她本可以不管不顾,一走了之,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

    闻言,赵祯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第158章 第 158 章

    啪地一声, 放在炉边烘烤的栗子和榛果裂开了,吓了赵祯一大跳。

    幼儿却是习以为常。

    南柏舍的冬日也这样大雪封门,尤其头一年, 村里没多少吃的,岁岁就带狼群进山打猎,每次都能用雪橇拖回来满满一橇的猎物,剥下的兽皮还能拿到县城换米面盐油。

    也经常能从树洞里掏到鼳鼠藏起来过冬的板栗松子和榛果,拿回家了就埋进火盆烤了吃,或像现在这般放在炭火旁,烤好了也会爆开。

    岁岁那会就爱扒松仁栗子吃,也不管烫不烫, 直接用拳头将外壳捶开再弄出里面的仁。

    原先是只顾自己吃, 旁人是一概不管,最多也就分一两颗给廖姑。

    后来岁岁对她上了心,时不时就会从林子里弄些好东西回来给她,扒了烤栗子也是先将最饱满的那颗往她嘴里塞。

    一边嫌她体弱,一边又紧着寻山珍给她补身体。

    人人都说岁岁冷心冷肺, 凶恶狠戾,这样的人即使费心助她也得不着好, 稍有个不慎或错处那都是要被扒皮抽筋的, 不信就去问问原先逃难去南柏舍又被赶出来的村民。

    他们可是亲口说那里头就是虞归晚一人说了算, 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全然不顾国法常情, 动不动就抽人鞭子,将人吊起来打。

    还有她惩治盗贼的手段, 虽说盗贼可恨,但她也忒狠毒了些。

    不管杀人与否, 只要犯到她跟前就统统该死,还将盗贼的尸首悬挂在村口供鹰啄。

    这样的手段着实是残忍,又如何能指望她善待百姓。

    这些都是那起见不得好的小人在污蔑,岁岁是何人,幼儿自认无人比自己更了解。

    加官晋爵?

    岁岁压根就没想,是她为了给父亲和兄长洗冤屈才引着岁岁上了这艘船。

    “她不是个会轻易许诺的人,但她说既然答应了我就一定要办到,走到今日非她也非我之愿,”将飘远的思绪拉回,幼儿撚起一颗栗子慢条斯理的扒开,将饱满的栗仁放到手帕上,一边扒一边和赵祯说话,不一会就扒了好几颗,“说是形势所逼也不为过,但这样也好,她手里有这些人,百姓中又有威望,谁想动她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赵祯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幼儿是在为自己扒栗子,瞧对方那仔细小心的样子,这栗子仁怕是给虞归晚留的。

    “她答应了你什么?”

    “你说呢。”

    “随相的案子。”

    幼儿投过来一个赵祯读不懂的眼神,接着就说道:“太子难当大任,殿下这样四处求人想回麒麟城救他,也不是真心想扶持他上位吧,不过是想依仗这份功劳好日后慢慢将权柄掌在手中,再以长公主的身份摄政。我知道殿下的心思,也觉得殿下比太子、赵斥更适合坐那个位子。”

    被戳中心思,赵祯也不恼,反而激动起来。

    “那……”

    然而幼儿的手指却轻轻擦过椅子扶手,淡淡道:“可我也觉得让赵氏百年基业就此结束,扶能者居上,开辟新国,也是百姓之福。”

    此话一经出口,赵祯心头就剧震,一个荒唐的念头立刻从她脑中冒出来,不由惊声道:“你想让虞归晚取代赵氏?!你想造反?!”她腾地站起来,“随望京你疯了是不是!你怎敢有这样的念头!随相若在天有灵看到你如此行事,该多失望!”

    幼儿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手指依旧在扶手上来回擦着。

    “我父亲若是活着,大雍的江山也不至于落到乱臣贼子手中,朝堂也不至于乌烟瘴气。殿下该睁开眼看看,群臣只顾党争贪利,全然不顾百姓死活,置偏关万民不理,让东辽将他们当牲口那般对待,这些殿下难道都看不见?”

    赵祯又岂会看不见,她自己就被抓进东辽大营待过,还差点没命。

    九王不能再领兵,天天靠汤药吊着命也都是拜东辽所赐。

    麒麟城的王公贵族如何奢靡成风,她更清楚。

    她缓缓坐回去。

    “我知道,所以才想让虞归晚助我,除了她,我没别的选择,可你……”她对幼儿满是失望,“可你却想让她取而代之,望京,你不能这么做,这事不成的,虞归晚一旦举兵造反,只会名声狼藉,你也会跟着……”

    话未说完就被幼儿冷声打断,“我如何?”她眼神陡然犀利,逼视赵祯,“随望京这三个字在他们污蔑我父亲谋反那日起就不能被提起了,你知道我怎么到的南柏舍?从麒麟城到北地这一路我吃了多少苦头,我母亲为了救我险些遭劫匪一刀砍死。我本来什么都没想的,只要你们还我随家一个清白而已,可我费尽心思将这桩旧案翻开,人证物证都指向真相了,却依旧被轻轻揭过去。陛下心里清楚得很,我父亲就是被冤屈的,可他还是对随家下了杀心,他留着我和母亲的命不过是不想让后人非议他,否则我也活不到今日。当然,他也没想让我活,所以才会一路派人追杀,幸而父亲的故交旧友暗里护着我和母亲,我们才能有惊无险进了庶州。我的名声今后会如何不用殿下操心了,殿下还是多想想自己,该选一条怎样的路吧。”

    她对麒麟城,对赵氏失望透顶,再不指着这些人能还自己父亲清白,也不会有人在意她父亲到底是不是被冤枉。

    既如此,她又何必再坚持要这些人还一个真相,她完全可以自己把真相公之于众,把曾经泼在随家的这桶脏水再泼回去。

    “幼儿……”赵祯艰难开口,来之前她准备了千万套说词来应对,唯独没有想过幼儿会这般说。

    眼前这个人已跟自己记忆中的相差甚远,已陌生得不敢认了。

    幼儿没回应,只是低头继续扒栗子。

    屋外,虞归晚叼着根剔牙的签子,双手环胸靠在门柱上,鞋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踹门槛。

    廖姑手里拿着个羊肉馅的烤包子在她身后探头探脑,被她拎着衣领往后一扔,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回自己屋去。

    廖姑不甘不愿,一步三回头,她很想再听听啊。

    寒风携雪花卷来,虞归晚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在打喷嚏之前先撩开门帘进去。

    半长的乌发用一根鹤头玉簪随意挽起,身上的斗篷是红狐的,血一般的颜色,里头穿羊毛织就的长袍,腰上的带子有两指宽,松松垮垮系着,领口敞开露出锁骨,上头还留着欢/爱后的痕迹。

    见她来,幼儿立马起身快步过去拉过她冰凉的手拢在掌心捂着,心疼道:“也不知道多穿两件衣裳,就这么迎着寒风过来,冻病了可怎么好。多早晚到的?”

    “没多早,也是刚到门口。”她坐下,也顺势将幼儿拽到身边紧挨着,没提自己已经听了一阵。

    赵祯看着两人黏黏糊糊的样,心里就忍不住泛酸,嘀咕道:“就当我是个死的……”

    咚!

    虞归晚捡起一颗烤得发烫的栗子往赵祯头上扔,正好砸对方脑门上,不仅痛,还烫出拇指头大小的一块红。

    赵祯疼得嘶一声,很想叫人将这个嚣张的给拖下去杖打五十。

    可这里不是她的公主府,她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长阴公主,她要是敢动虞归晚,没近身怕就被对方反手杀了。

    虞归晚放肆的靠在幼儿肩头,看赵祯的眼神跟看死人差不多。

    “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察觉到她眼底的杀意,赵祯立刻示弱,不敢迎上她的锋芒,低声道:“我知自己有错,不该从中挑拨。这次来,我是诚心实意想求你帮忙,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出力的,”在虞归晚不耐烦的瞪视下,她又急忙补充,“只要你愿意助我回麒麟城救出皇后和太子,我可以让朝廷封你为国公,大雍建国以来你为第一女国公,能领兵独掌庶州和关外,借此平息你同麒麟城的争端,免了动干戈。我知你有本事,不怕打仗,但你手底下就那么几个信得过的人,北境军原来的将领你还不敢太重用,所有的担子压在你身上,不可能在对付东辽的同时还能跟麒麟城打。廖姑虽有将才,但她年幼,这次攻边城还亏了九王在后指点,战场上瞬息万变,她若不能离了你的助力独当一面,又何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眼下这样的情况是等不及她慢慢来的。”

    一针见血。

    幼儿在衣袖下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担忧。

    风光的背后隐藏危机,这点她知晓,岁岁更是清楚,如今被赵祯拿出来利用,她真怕岁岁会这样被赵祯胁迫现在就同麒麟城交恶。

    虞归晚却是一点不急,“你既知道我不能兼顾两头,又来求我助你回麒麟城,不是自相矛盾,想挖坑给我跳。”

    “虞将军,”赵祯改了称呼,“明人不说暗话,你在麒麟城有耳目,助我回去救人并非难事,根本不用派军,只要你肯,甚至景宁侯等人都不会知道我已回盛都。”

    “你觉得?”虞归晚询问幼儿的意见。

    赵祯也紧张的看着,生怕幼儿因为随家被冤的事就摇头。

    幼儿拿起刚才扒好的栗仁喂了一颗给自己的枕边人,才浅笑着打趣,“怎么?将我比作褒姒妲己了?”

    第159章 第 159 章

    东辽派来谈判的使团不日将到, 虞归晚没同意让他们入关,谈判地点就放在边城。

    值得一提的是,朝廷也往偏关派了谈判使团, 名义上是为虞归晚助阵,暗地里有何勾当就不知了,总归是刻意来恶心人的,因为使团的主官正是幼儿那同父异母的长姐的丈夫——兴远伯次子,梁钰。

    朝廷的使团在腊月廿二抵达偏关小镇,本该虞归晚亲迎,但她只从赵崇那里要来了贾用,再另添几人跟着去城口将一路冒雪顶风好不容易来到的使团接到驿馆, 并告知对方后日在边城同东辽谈判。

    使团中当即就有人不乐意, 甩脸哼道:“我等是奉旨前来,代表的是天家朝廷,她虞归晚却连个面都不露,就派几个下人来迎,未免太嚣张了些, 让她速来见我等!”

    被临时提溜过来干活的贾用一脸为难,“这……”

    “怎么?”那人也没气昏头, 以为虞归晚是领兵在外, 不在镇上, 那倒也情有可原。

    不想贾用却道:“明日是腊月廿三, 是虞将军妹妹的生辰, 虞将军正在家中为妹妹准备生辰宴,实在腾不出空。边城离此需大半日脚程, 已定了明晚就出发,诸位还是好生歇一夜, 明日好等虞将军在家吃了妹妹的生辰宴,再同诸位一道出发去边城。”

    “混账!”那人已年至古稀,须发皆白,闻言便气得双手直哆嗦,一把甩开要来劝阻的同僚,瞪眼训道,“两国谈判,何等大事,哪容得她这般儿戏!速让她来见本官,不然我定回盛都禀明原委,治她个大逆不道之罪!”

    贾用只抬眼瞧了下对方,又悄摸摸转向在旁未出声的梁钰,陪笑脸道:“哎哟,林大人千万莫动气,偏关条件苦寒,又无良医,若气病了可没地方看大夫医治。”

    “你!”

    这位年事已高的林大人从未受过这样的气,一时缓不过来,两眼一翻给晕了过去。

    其他人见状都吓住了,还是贾用做出着急的模样,大呼着请医。

    一阵兵荒马乱中,梁钰却命人拿来一份礼,让贾用带回去。

    “这是?”贾用没接。

    梁钰皮笑肉不笑的说:“我夫人的妹妹就在虞将军府上,也是明日生辰,我这个做姐夫的总要代家人表一表心意才是。哦对了,我妻妹姓随,小字幼儿,不知贾府官可认得,可见过?”

    贾用神色一凝,瞧着被强行送到手上的礼,只觉烫手。

    “梁大人何不亲自送去。”

    知道上门必是找骂,倒让自己去送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难怪王爷总说麒麟城中没一个好东西。

    贾用撇撇嘴,当作没看见梁钰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捧着礼盒转身出去了.

    瞧着摆在桌上的礼,杜氏忍不住皱眉,她万万想不到朝廷会派梁钰来偏关,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这哪里是贺幼儿生辰,分明是想将她往火坑里推。

    当日她母女俩在庶州失踪,生死不明,朝廷也只当她娘俩是死了,不然追究起来就是逃犯,抓回去再判,罪加一等。

    杜氏越想越揪心,咬牙恨声道:“谁都别想动你,梁钰若是存了这个念头来的,我就是豁出命去也不能让他如愿!”

    乱世之秋,幼儿本不想大张旗鼓过生辰,实在招眼,偏岁岁不依,就算不大操大办,也要请几班小戏,在院子里摆几桌,大家借此乐一乐。

    抚过新衣上的绣纹,这都是杜氏一针一线秀出来的,只为幼儿能在生辰这日穿上。

    她握住杜氏枯瘦的手,不忍母亲为自己忧心,便宽慰道:“这里是偏关,连九王和长阴公主都不敢太摆架子,他梁钰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兴远伯府,都不配岁岁放在眼里的。”

    这么一说也有理,杜氏慢慢止住了泪,点头道:“是了,有岁岁在,定不会叫你被人欺负了去,是我想岔了,只是……”她又看向桌上的礼,眉心拧紧,深出一股怒气,“不要他这没安好心的礼,让人丢出去。”

    虞归晚连使团都不见,已经是下了朝廷的面子,并且不打算拾起来,她们又为何要受梁钰的气,不如就扔到大门口,梁钰不是使团的主官么,干脆将面子踩到底。

    “我让人给他退回去。”

    后日就要跟东辽谈判了,幼儿并不想节外生枝,让人抓住把柄再做文章就不好了。

    这边贾用也已经将事情禀明,表示自己很无辜,谁也没料到梁钰会来这么一招。

    “送的什么东西?”虞归晚竟生出一丝好奇。

    “呃……”外头进来的东西都要经过验查才能送到幼儿手上,贾用自然清楚,“一支老参,两串珍珠宝石,还有一个金项圈并上好绸缎两匹,金银馃子两槲。”

    这样的礼也称得上贵重,尤其那支老参。

    但虞归晚财大气粗,给幼儿置办的金银首饰多到没地搁,做衣裳的料子自也是江南那边带过来的上等货,做冬衣的皮毛也都是极好的,红是红,白是白,没掺一点杂色,这样好的毛料子在外面一张能卖几百上千两,库房更是放着各有名贵药材,老山参、极品灵芝、雪莲等等,哪里会瞧得上梁钰送的这三瓜两枣。

    “一个伯府公子穷成这样?竟送这样拿不出手的礼。”

    “……”

    不是谁都有盐矿和金山的,这话贾用也只敢在心里嘀咕。

    当日这份专恶心人的生辰礼就原封不动退回到梁钰手上,来退礼的是妙娘,一身雪白的兔毛披风,乌发束成高尾,五官英气,往那一站就知道她不好惹,能明显看出跟先头来的贾用不同。

    使团的官员打量着她,暗自思量。

    妙娘也不废话,让人将礼当面退给梁钰,直言道:“梁大人的礼送错地方了,主子特命我来归还,梁大人下次可别再弄错了,免得让人笑话。”

    梁钰面色铁青。

    先前被气晕的那位林大人也醒了,颤颤颠颠被人扶着出来,“虞归晚如此怠慢我等,当真是想造反不成!”

    妙娘瞧他气得快死的样儿,挑了挑眉,道:“这位老大人说的哪里话,我家主子何曾怠慢过诸位,不都是安排专人伺候着?驿馆也是早早就打扫收拾出来了,好菜好饭备着,诸位还有不满?诸位从麒麟城来的,身娇肉贵,我家主子也知道,可实在没办法啊,偏关不富裕,又刚经历过战火,许多边民还没饭吃,我家主子实在是不敢铺张浪费,以免遭人诟病。再者,长阴公主和九王爷都在我家主子府上,这二位明日也将前往边城,作为此次同东辽谈判的主力,省了诸位多少事,我家主子这么替诸位着想,怎么还捞不到一句好话呢。”

    赵祯想要虞归晚帮自己,虞归晚答应了,却提了一大堆的条件,同东辽谈判就是其中之一。

    麒麟城一直说她名不正言不顺,想尽办法给她下绊子,现在有赵祯和赵崇这对叔侄,两人可都是赵氏皇族,足以代为向东辽谈判,即使先帝在位也对此挑不出错。

    使团的官员又不知道,此时也哑口无言.

    边城。

    迁到城中居住的边民都分到了房屋,紧锣密鼓收拾了小半月就在东市辟出商坊,从河渠来的商队赶着车马入市,搬出大罐的雪花盐、豆油、蜂蜜等货物摆在显眼处供前来的部族牧民挑选,可以用牛羊市换,但入冬后牧民也没有多少活羊,遂多数都拿皮毛和金玉宝石来换,这些东西草原上不缺,普通牧民也能拿得出一两样,更何况他们投靠虞归晚之后,不必再向喀木六族上供,他们的日子就好了些。

    凡投靠过来的部族都可低价从商队手中换盐,牧民何时有过这等优待,都疯了一般将商队围起来,举着手中能换盐的东西往前挤,生怕自己慢了会换不到,大冷的天商队的人也被挤得满头汗,领队连嗓子都喊破了也阻止不了牧民上前,皮毛堆积如山,彩宝也换了好几车。

    “别挤了别挤了!我们这次带了足够的盐,不会让大家换不到的,别着急啊,一个个来!”

    身量矮小的领队被高大的牧民围在中间,操着破锣一般的嗓子奋力维持秩序,结果却是一点用都没有,鞋子还被踩掉一只,脚板碰到积雪冷得他直哆嗦,不由举起双臂大呼护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失去理智的牧民拦在外面。

    这次出关来边城做生意的商队多得很,他们很清楚自己跑这一趟比得上先前跑其他地方的十趟二十趟,就算没有南柏舍商队的雪花盐和蜂蜜,他们也还有其他拿得出手的货物,总能在这里发到财赚到钱。

    边城的热闹空前绝后,入库的税银堆了好几个房间。

    但也不是所有牧民都能入城,那些没有投靠的,如喀木六族,他们就不能入城,即使拿钱贿赂跟着进来了也没法换盐,但胡奴部的人可以,他们已经从原先的帐篷群迁到边城附近,同其他部族相邻生活。

    这次同东辽谈判,胡奴首领和其他部族首领也可旁观。

    东辽是草原霸主,如今却被虞归晚逼得割地赔款,这等好戏任谁都不想错过。

    第160章 第 160 章

    腊月廿三。

    落了大半夜的雪, 早起屋外冰天雪地,冷得人直哆嗦,但众人还是喜笑颜开的互相贺小年, 又逢主子要给姑娘做生日,宴席的酒菜头两天就定了单子,好些大菜昨夜就已备好放锅中慢火炖着,现在是满院子飘香,勾得人馋虫都出来了。

    眼瞅着没几天就要过年,今年还比往年特殊些,一则不在家过年,二则明日就要同东辽使团谈判, 结果未知, 但总归是要唇枪舌战争个高低,说不得年也不让人好好过,即刻又要打起来也未可知。

    遂幼儿早早列了年礼单子劳烦黑鹰送回南柏舍交给陈妇,让她照着单子备礼往各府上送。

    不是为的巴结,且以岁岁如今的本事也无需刻意巴结谁, 单子上的年礼都是给自己人准备的,她们今年不在家中过年, 但礼节还是要的, 该往谁家送年礼也得送。

    随来偏关的一众仆人的赏赐也都赏下去了, 布匹鞋袜肉粮金银都是一份份列好的, 众人去账房处领就是。

    若过大年那几日关外太平, 主子也赶得回来的话还要年赏,那也不老少, 且都是好东西,还是外头花钱都买不到的。

    “领了赏就赶紧去干活, 都机灵着点,今日可不能出差错,听见没?”

    临时被提拔当管事的妇人穿着厚实的棉衣站在廊下催促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众人,见还有人不错眼的看手中的赏赐,生怕贼惦记似的。

    妇人又紧着催,“快拿回去放了就来干活,磨磨蹭蹭的,当心惹得主子不快,要挨板子,就是求情到姑娘跟前也不管用的。”

    有个老妈子是新来的,头回得赏,抱着一大堆东西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这么好的日子,嫂子您怎么还说这样吓人的话啊。”

    “吓人?”妇人呵一声,“行了,赶紧去干活。”

    众人也是嘴上叨咕两句,还是背着人的,在前院她们可不敢说。

    前几日惩治了好几个干活不麻利的仆妇,听说是在前院跟姑娘身边的丫头金方吵嚷开了,让扫雪还推三阻四,闹到那位妙姑奶奶跟前,结果自是谁也没有逃过去,全吃了挂落。

    现在哪个还敢不老实?

    别说她们没胆惹主子不高兴,就是站在外伺候都大气不敢喘,平时更是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看一眼的。

    此时此刻,主屋。

    虞归晚难得赖一回床,用被子将自己裹成蚕蛹蜷缩在炕上,背对着幼儿只露出乌黑的发顶。

    这样危险的姿势如换成之前她绝对不可能做,更不会放下警惕将向来不离身的刺刀搁到桌上,现在要是突然杀进来一个人,说不得她就这样束缚在被子里让人给砍了。

    幼儿醒得倒是早,已梳妆完毕,还将昨夜两人厮闹扯下来的衣衫给拾了起来放好。

    虽说丫头都知道两人亲密无间,但太不像样了看着总归是不雅。

    且有些东西幼儿也不想让外人瞧见,就是贴身伺候的金方也不行,不为别的,只因那些都进过岁岁身体里的,哪能叫人看了去。

    “可要再睡一会?”幼儿挨到她身后将被子掀开一角。

    带着香气的声音宛如羽毛扫过,耳朵紧接着就抖了几下,她怕痒的又往被子里缩。

    眼睛明明是闭着、困倦到难以睁眼的,声音却清醒得很,一点不含糊。

    “不睡,今日是你生辰,要早起。”嘴上这么说,她可是一点没带动。

    幼儿隔着被子将人抱住,在她身后蹭了又蹭,语带笑音,“知你昨夜累着了,晚些起也无妨,我先出去安排,今日不用你操一点心,你只管坐着吃酒听戏,如何?”

    想了好些日虞归晚都不知道该送幼儿什么生辰礼,临到日子了干脆将自己里里外外洗个干净,穿上喜庆的纱衣,拽着幼儿上炕,颠鸾倒凤了一整夜。

    她也体贴,晓得幼儿体弱,手腕使不上多少劲,所以动的都是她自己,花样百出,任她体力再好也有些吃不消,今早就懒懒的不想动。

    “今晚我就要带人去边城,”她也没忘了* 正事,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才终于舍得睁开眼,眼角竟有泪淌下,可见是困得狠了,“这些人还真会挑时候,哪天不行,就非得是明日。”

    连累自己不能在家给幼儿好好过生辰,总这么急匆匆的,她难免有怨气,伸舌尖舔过昨夜被润过的薄唇,那双还带着浓浓倦意的眸子闪过狠戾。

    此次谈判不会顺利,以东辽的尿性最多就是愿意花钱将纳措等人赎回去,割让城池绝对不可能,但她就是要城,而且是除边城之外另添十座城,还包括原先被抢走的两座喀木六族的金矿及陆陆续续被侵占的部族领地,现如今这些部族投靠了她,怎么着也得把地盘全拿回来才能证明他们没投靠错人,跟着她肯定能发家致富。

    瞧她还困着,幼儿索性将人从被窝挖出来抱在怀里让她醒醒盹,掌心抚过她光裸的脊背,摸着上面凹凸不平的伤疤,心又跟着疼起来。

    其实东辽的使团早就到了,只是这群人乔装打扮想混进来,殊不知关外全是岁岁布下的眼线,人力有限也还有大批的黑鹰和草原狼,再不济黑鸦和秃鹫也是很好的斥候,一举一动全在监视下,还抓了几个不老实的,一顿鞭子下去抽得皮开肉绽,正五花大绑捆着等今晚押去边城,待明日往东辽使团面前一扔,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幼儿叹气道:“若是顺利,你还能赶回来过年。”

    瞧这情形也知不会太顺。

    虞归晚在她怀里又打了个哈欠,屋里暖如春,又有美人怀抱,醉人香气,这样的温柔乡可是让自己更不舍了,生辰过不好,连年也不让她过。

    “我就去露个面,其他事让赵祯去和东辽掰扯,她要是扯不明白不还有朝廷派来的使团么,来了那就得干活,不然我好吃好喝好住的让着他们做什么,当我乐善好施不成,总要有点用处才行,没用就滚蛋。”

    哪怕劳累了一夜,此时精神不济人很困顿,也还是狂妄到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也从不怕别人耍心眼,耍了又如何,只要她手里的刀够快够利,就没人敢在她面前造次。

    “不如我同你一道去边城。”人不在跟前就免不了担心。

    这事之前就讨论过,被虞归晚当场否了,非是她不愿带幼儿去边城,而是后方也需有个信得过靠得住的人守着,这个人非得是幼儿才能让她放心。

    她将脸埋进幼儿胸/脯,声音闷闷的从里头传出,“你留守才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胸口埋着颗毛茸茸的脑袋,还蹭来蹭去的不消停,幼儿瞧着怀里人愈发孩子气的行为,非但不着恼,脸上还带出比原先还温柔的笑,拍着这人的背纵容她在自己身上肆意妄为。

    “东辽这次必是有备而来,我担心。”

    蹭够了虞归晚才舍得放开,仰头亲上幼儿的下巴,含糊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话还是你教与我的,这就忘了?”

    幼儿抚着她的面颊,又轻轻往那没有多少肉的腮帮子捏了捏,“话虽这么说,但总归是放心不下的,麒麟城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住在驿馆的那些官员我是一个都信不过,尤其那个梁钰,来偏关就没安过好心,谁知道去了边城会不会再出幺蛾子。新帝未立,他们是奉谁的命令来的已是一目了然,景宁侯跟东辽有勾结,先前都巴不得庶州落入东辽手中,如今又怎会好心出人出力帮咱们。赵祯有求于你,不敢不尽力,但九王当日被迫将兵权交与你,保不齐心中有仇怨,想借此夺回兵权也未可知。”

    越分析就越不放心,前后狼后有虎,岁岁夹在中间稍有不慎都可能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虞归晚趴累了,转而趟到她腿上,又借着锦被的遮掩不着痕迹的揉了两下自己发软使不上劲的小腿,昨夜闹过了头,她这腿到现在还跟找不着似的回不了劲,腰和手臂也有些难受,趟了半日不起来也是怕幼儿看出端倪,只会更担心。

    美色误人,这话不假。

    “他们才多少人,还能在边城设埋伏杀我不成。至于那个梁钰……既然这么上赶子来偏关送死,不如就趁这次机会让他永远留在关外。”

    她像举起双臂往上使劲伸展,酸胀无力的腰肢被牵引着得到舒缓,又静静出了会神,才起身拿过衣裳穿上。

    幼儿低头替她系腰带,将玉佩香囊等挂上,又将她按在镜子前梳头戴冠。

    大雍亦有女冠,多为花状,本是王公贵族家的小姐、诰命夫人和宫中嫔妃可佩戴,后流传至民间,许多人家及笄的女孩争相模仿。

    虞归晚不爱留长发,嫌麻烦,长一点了也是束起来,但她现在身份地位不一般了,老这么着也不像话,幼儿才命人做了好些样式大方的圆冠给她换着戴。

    虞归晚想杀梁钰,幼儿也不奇怪,只道:“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别让这样的东西弄脏了你的手。”

    镜中的女人冷面冷眼,偏偏又笑得春风和煦。

    “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