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陆鹤川的手卡在实验舱的边沿, 低着头喘了又喘,嘴唇都干涩得起了皮。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滑过脸颊, 挂在下颚摇摇欲坠。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他嘴角的笑扯得更大了些。他平日里不太常笑,所以乍一笑起来森*晚*整*理, 肌肉的走向都有些生硬,但那双冷淡疏离的眼倏地柔和下来, 如同桃花春水一般,好似藏下了万千情愫。
陆鹤川平复了呼吸, 撑着实验舱翻出,落地时大概因为沉寂许久的肌肉还未苏醒, 稍微踉跄了一下,又扶着实验舱站稳了。
林七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想问他要不要也喝一杯,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陆鹤川径直走向了喻凛所在的房间。
他们在这个世界滞留的时间有点长, 坐不住的陆行知已经被顾云深请去了楼上的办公室, “病房”重新被锁上,陆鹤川隔着玻璃窗户, 一眼就瞧见了喻凛手腕上多出的镯子。
“喻凛在世界里几次精神力波动, 应该都是陆上将帮忙控制下来的。”林七走上前,一字一顿地解释道, “对阵星盗,闯入罗布泊禁区, 还有最后死亡的那一刻,按照历史数据的演算, 本来都应该突破阈值。”
陆鹤川抬起解锁的手缓缓收回,掩进外套的口袋,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在仪器包裹下的喻凛。
半晌,他说道:“我知道。”
停顿了一会,他继续波澜不惊地说:“他故意把域外星盗联合的消息提前透露给我,就是想试探我们的反应……所以玩脱了,也该出来收场。”
林七沉默片刻,有些犹疑:“可是谁也没想到喻凛居然还会留在那个世界,明明在应羡死亡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可以抽离,这是为什么?”
其实林七心里有过一个猜想,但他不敢说。只见站在玻璃窗前的陆鹤川突然敛下了眼皮,笔直的唇线抿得艰难。
他轻声说道:“能是为了什么……”
喻凛不过是想知道林柏野会不会听从他最后的话,有没有和应云舟在一起罢了。
系统世界里被抹去记忆的林柏野看不见他,更猜不透他的想法。现实世界里的陆鹤川却稍微能懂一点。
“走吧。”陆鹤川的视线最后在喻凛的脸上停留了半分钟,转身对林七说道,“你先去找顾云深,我过会来。”
巴克利博士带着助手在研究所里简单地转了一圈,许是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太好,被请到办公室后茶还没喝上几口,就告辞离开了。不过他临走前,倒是拉着顾云深语重心长地提了不少建议,瞧着倒是个颇为后辈着想的老人。
“云岭”是联盟顶尖的研究院,汇聚了联盟中各个领域的人才,而年逾七十的巴克利博士则是研究院的第五任负责人,顾云深的姑姑曾经在“云岭”里待过一段时间,直到某一年她的几位同僚相继爆出丑闻,她在不久后也义无反顾地选择出走。
只不过她当年离开的时候,带走过一个实验品。
陆鹤川换了身衣服,面无表情地推开顾云深办公室的门。陆行知正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咖啡慢条斯理地品着,活像一个正准备接受朝拜的太上皇。
见到陆鹤川进来,他恹恹地撩起了眼皮,抱怨道:“真是磨蹭。本来还以为今天赶得及回家和你妈吃饭的。”
陆鹤川:“……”
陆鹤川:“嗯,我的错。”
这也不知道是认错态度良好,还是应付亲爹多年养成的敷衍式“滑跪”。
但某位上将也不怎么在乎。
陆行知点了点自己对面的沙发,全然把顾云深的办公室当成了自己家:“坐。”
陆鹤川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无视了顾云深隔空发射来的死亡视线。林七在后者的身边安静地捧着杯子,埋着头小口小口地啄着顾云深刚跑好的茶,一副“周遭喧嚣都与我无关,先别care我”的模样。
“我听你这位同事说了。”陆行知扬起下巴,朝向林七的方向,“消息已经提前透露给你了,结果还是被星盗逼入禁区,实在丢脸,但看你后续的处理还算可以,勉强也过得去。”
陆鹤川双腿交叠,衬衫的袖子被挽至手肘,露出的手腕筋骨微凸,在室内冷调的光照射下,平添几分冷调的性感。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嗯”,接过顾云深不情不愿递来的茶,说话的语调冷淡得没有丝毫起伏:“但希望您下次不要这么‘玩’。”
“怎么?”陆行知不以为意,“因为他奋不顾身地去找你,心疼了?这么说来你其实应该感谢我,帮他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陆鹤川没依着他的话往下说,转而不咸不淡地道:“您前段时间刚买了三辆悬浮机甲摩托,妈应该还不知道吧?”
陆行知:“……”臭小子。
顾云深和林七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毕竟他们不知道,悬浮机甲摩托之于陆行知,就如同私房钱之于大部分的中年男人。这位陆上将表面上虽然享尽联盟荣光,但私底下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婆奴罢了。
陆行知就这么被亲儿子逼走了,不过在临走前,他还气势汹汹地提醒了一句:“别忘了,当初求我帮忙的时候,可是夸下海口说三个月完成,现在可没剩多少时间了。”
会议室的门再次关上,陆鹤川淡淡地垂下眼,神色平静地盯着杯子里飘浮在茶水面上的梗。
“你爸……咳,和传闻中的还真是两模两样。”顾云深打趣着,语气忽然又是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但是他们今天突然大驾光临真是把我吓得不轻,你小子得想办法补偿我的精神损失。”
陆鹤川:“……”
林七放下杯子,在顾云深的手臂上捶了一下,严厉地呵道:“能不能先说正事?再耽搁下去,你们不怕喻凛把中转站给拆了?”
“这个世界之后,他的情绪除了‘恶’都有大幅度的提高,我本来以为他那个不喜欢苦东西的劲和对待前两个世界的主角攻的态度,怎么也应该生出点厌恶的情绪,但是很奇怪,没有。”林七说道,“加上现在上将过来催进度,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下一个世界,要么还是挑那种让人血压升高……”
“不用。”顾云深抬起手,在林七的脑袋上一压。他的手掌很大,加上林七的骨架本来就小,轻而易举地就罩了上来。
“下个世界我已经想好了。”说着,他便冲着陆鹤川抛了个电眼。
这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天喜怒哀乐能变百八十回。陆鹤川早就习惯了,冷淡地往沙发背上一靠,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有事快说。”陆鹤川说道。
顾云深撇了撇嘴,搭在林七脑袋上的手往下一滑,落在了他的肩上,随后整个人都懒洋洋地靠了上去,另一只手在对方腿上的光屏上戳戳点点了一下,调出了一条世界线简介。
“之前我们的某位金主姐姐拜托过,希望系统建成后能让她进入这个世界。但当时毕竟还没测试,我也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就婉拒了她。不过她还是把这条世界线贡献给了我们——我觉得这作为下一个世界,很合适。”
陆鹤川一目十行地扫掠过半空中弹出的光幕文字,下意识地皱起了眉,眼眸浓暗得似要滴墨一般。
他凉凉地问:“你想让他成为谁?”
“放心,这个世界的作者和主角都是人渣,所以不会按照我们之前定的那条寻常路子走,虽然他也从不遵照我们给的剧本。”顾云深弯着眼睛,吊儿郎当地说道,“在这个世界,我会给他最大的自由,也会关闭人设修复系统,但与之相对,脱离世界的方法需要他自己摸索,没有特定的标准,只看剧情能不能满足这位金主的愉悦阈值。”
陆鹤川幽幽地盯着他,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半晌,他才说道:“如果失败了……”
“能不能给战友和老婆一点信任了!”顾云深忿忿地一拍大腿,但,拍的是林七的,然后果不其然地被后者再次捶到一边。
“……他出来会亲自收拾你。”陆鹤川不疾不徐地把话说完,就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
现实世界的半个小时后,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喻凛忽然察觉到了007回到了他的脑袋里。
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身下柔软的床瞬间消失,喻凛整个人极速坠落了万丈深渊。
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失速与无力,不管第几次进入世界都让人难以适应,喻凛无数次地想要提醒007,趁早让你的同事们把这该死的前摇改好了。
几秒后,灵魂好似被一阵风托举起来,轻飘飘地归入一具新的躯壳。
脸上有些痒,分不清是什么在作乱,材质和林柏野家里的那块仿兔毛软垫有点像。鼻尖萦绕着一阵细雨过后的青草香,间或夹杂着水和泥土的气味,似乎是在一片树林里。
喻凛动了动眼皮,艰难地睁开眼睛——
【我手呢?!】
第102章 第 102 章
苍翠高耸的树木高耸入云, 银白的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下来,碎金似的映照在溪流上。
竭力抬到眼前的手——或者已经不能用手来形容,抬到眼前的爪子长满了蓬松柔软的绒毛, 爪心里的肉垫是梅花形状的粉色,还有一条硕大的尾巴抵在下巴来回地扫,无论喻凛怎么摇头晃脑地想要躲开, 它都仿佛不受身体控制一般地追了上来。
这条尾巴仿佛和这具身体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生物。
喻凛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在四周扫视了一遍, 幽幽地问道:【007,说话, 你们把我丢到动物世界来了?】
【没有。】007应了一声,【我马上给你传送世界线, 这个世界有些不太一样。】
喻凛眨了眨眼,正准备起身走到溪边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也不知道是还没有习惯四条腿走路的身体还是怎的,右前爪刚往前一迈,左边的两只爪子就一起打了架, 加上后面的大尾巴一晃, “啪叽”一声就摔在了草丛里。
喻凛:【……】
确实挺不一样的,不一样到他连路都不会走了。
【世界线加载中——】
喻凛翻了个身, 大喇喇地摊开了爪子, 肚皮朝天,开始接收起这个世界线的剧情。
他叫云宿, 是一只雪豹化形成的妖修。他前十几年的修行之路十分坎坷,在同龄的妖修都相继化形时, 他仍然保持着一副雪豹幼崽的形貌。
随着一起修炼的伙伴们逐渐离去,雪山深处的洞穴里只剩下他一只豹子孤苦伶仃, 直到有一天,他修炼累极,昏昏欲睡时,一个剑修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长身鹤立,一身白衣如雪,长剑倒悬身侧。他不知从何而来,身上连半点雪沫都没有沾染,玉冠束起的发墨似的垂了下来。
他的指尖轻轻点上云宿的额间,冷冽的淡淡松香闯进他的鼻尖:“你我有缘,便助你一程。”
他的声音像外面的风雪一般冷,可注入身体里的灵力却温暖异常。说完这句,青年利落抽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云宿在他的帮助下成功化了形,修炼的进度也远胜从前。妖修重情,云宿在一个月后走出雪山,决定去寻找那个点化自己的剑修以报恩情,他兜兜转转、翻山越岭,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来到了万相宗——
就是喻凛现在所在的地方。
恩人剑修瞧起来冷情冷性,当初的点化也像是路过时的无意之举。路上云宿不住地想,或许当初遇上的是朵野花,他大概也不会吝啬为它开个神智,因为他们并无差别。
所以他原本没指望能让剑修接受自己的报恩,但哪怕是见上一面,道声谢也好,却没想到刚刚踏入万相宗的地界,恩人就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恩人说,他叫路椎,问云宿愿不愿意拜他为师。
虽然眼前这人的气味与那日雪山初见时不大一样,松木冷香里似乎还夹杂了一点旁的什么味道,相貌似乎也有些许出入,但温和的灵力同宗同源,云宿不疑有他,欣然答应了下来。
于是,两人在月下结了师徒契。
路椎说,他已经离开了万相宗,要去周游天下,问他愿不愿意同行。云宿既拜了师,自然是跟着师父行事。
雪山上的日子孤独寂寥,身边也多是飞禽走兽,云宿第一次见到人间繁华,起初连一个拨浪鼓的声音都会把他吓到。这个时候,路锥总会捂着他的耳朵,温柔地告诉他:“别怕,师父在。”
路椎带着他游历名山大川,许是运气好,他们每到一处总能寻到不少的天材地宝。这之中一部分换了灵石,一部分进了路椎的嘴里,偶尔要是能剩下一点,也会有云宿的份。
路椎于他,为师,为长,为风雪中惊鸿一瞥。单纯的雪豹未经人事,短短数月,就在对方的悉心陪伴下暗生情愫。
虽然师父很少教他剑术,总是像对待不知事的孩童一般对他,时不时地揉过他的脑袋和肚皮,云宿心中不愿,但为人弟子,又是在心上人面前,总是不该违抗。
后来,重华遗府现世,传闻里面藏着无数重华仙尊陨落后留下的奇珍异宝和他的那柄本命灵剑“不让尘”,无数修士趋之若鹜,路椎也说要带他去看看热闹。
没想到这一去,路椎名震四海,成功驯服了那柄“不让尘”,还同守遗府的雀妖成了朋友。
云宿不喜欢这只雀妖,因为他侵占了路椎的关注。在他们之后的旅途中,这只雀妖总是跟在他们的身边,和路椎插科打诨、有说有笑,云宿不敢冒犯师尊,只能暗戳戳地给雀妖下绊子,伺机叼他的毛。
然而那只倒霉催的雀鸟转头就去找路椎告了状,害云宿在雨中被罚跪了一夜,第二天只能狼狈地哭着和路椎求饶认错,又不情不愿地和雀妖道了歉。
云宿不敢奢求路椎能回以他同样的情感,他只要能待在师尊身边就已经足够。
但好在雀妖没待多久,就回到了洞府,又只剩下了他和路椎两个人。
他们在人世间游历了一年。大抵是天赋不佳,云宿的修为始终没有太多增长,即使后来路椎再找到什么灵宝时都会先分给他,但却如同掉入了一个无底洞一般,悄无动静。听路椎诧异了几次之后,云宿担心自己让他失望,更害怕路椎会因此抛弃他,于是只能从别的地方弥补,变着法地讨好、照顾路椎。
又过了大半年,路椎的修为一路突破到了出窍,他手执那柄“不让尘”惩奸除恶,名声鹊起,因为剑招路数与闭关中的剑尊燕渡山有几分相似,一时之间引得不少人津津乐道。
但在云宿看来,什么剑尊,什么燕渡山,都比不上路椎一分一毫。
不过,因为担心被人发现自己与路椎的关系,怕被知道惊才绝艳的路椎居然收了一个连妖丹都没有的徒弟,云宿在外时开始以兽身示人,有时候甚至会把自己缩得很小,趴在路椎的肩上,伪装成一只不谙世事的宠物。
路椎对此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甚至有一天他摸着云宿毛绒绒的脑袋,玩笑般地对他说:“你现在真像为师养的小狗,可爱死了。”
云宿不喜欢这个比喻,但他想,师尊只是为了表达喜爱,并不是真的想要冒犯他。
后来,路椎带他回到了万相宗,以客卿的名义住了下来。来找他指教的剑修弟子愈发得多,男男女女都有,云宿每次都只能化为原形,在廊下嫉妒地看着路椎笑面盈盈地同他们指导剑法,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好在他天赋不高,却胜在勤奋,在万相宗待了半年后,他终于结出了妖丹。感受到如火般热烈的妖丹在丹田内运转,云宿满心欢喜地冲到了路椎,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谁想,等待他的却是一剑穿肩。
云宿想要反抗,可挠在路椎手臂上的爪子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反倒是自己手臂上一模一样的位置出现了一条血痕。
“……为什么?”
如泣如诉。
路椎挑眉,阴森的表情终于冲破了那张伪装许久的君子皮:“哦?你问这道伤吗,当然是因为为师同你立下的‘师徒契’啊。”
“但为师当时不小心画错了一笔,变成了主仆契。”
身为妖修,云宿怎么会不知道主仆契是什么。人类修士掠夺灵宠,往往强迫它们立下主仆契,以施加绝对控制。灵宠反抗主人几分,自己便受几分。
路椎拔出不让尘,再次捅向云宿。
他刻意避开了丹田的位置,用术法吊着云宿的一口气。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把绯色小刃,硬生生地插入他的腹中。
开膛破肚,生取妖丹。
“喂了你那么多东西,终于到了回报我的时候了。”路椎举着妖丹抬起,对着阳光凝望片刻,血与肉覆在上面,染上诡谲的猩红色彩。
云宿失了力地倒在泥地里,鲜红的血汩汩地往外涌,他的神情逐渐扭曲,想要声嘶力竭地质问,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微弱得要听不见。
但他还是固执地问:“为什么……师尊、路椎,为什么……”
路椎吊儿郎当地蹲下身,全然不复从前那副端方守礼的模样。
“因为啊,我是来代替你的,蠢货。”
见云宿露出悲愤不解的神情,他嗤笑一声,抬手就招来一把藤椅,在他面前翘着腿坐了下来。
“反正你也快死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是一本小说的主角,而我是比你更高纬度的生命体。我被选召来到这个世界,目的就是要代替你,夺走你的一切。”
“当初在雪域点化你的那位闲人不是我,我不过是顶替了他的身份。”路椎甩了甩剑上的血渍,横在胸前,目光在银白的剑身上缓缓流转,脸上的笑拉得更大,“他原本才是你的师父,这原本也是你的剑,还有那只聒噪的雀妖,万相宗那些连个初级剑法都学不会的傻|逼弟子,原本都是你的朋友、你的拥趸,但现在都是我的了。”
“你可能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你,我也不太懂,445号系统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正巧我也无聊得很,所以就这么做了。”
最后,路椎俯下身,用剑尖轻佻地拍了拍云宿的脸,嬉皮笑脸地说:“但别说,看到气运之子天天趴在我的床边像狗一样哄我开心的样子,还蛮有趣的。”
“哦对了,你还喜欢我是吧?”路椎说,“其实我在我的世界里男女不挑,也不是不能发大爱慈悲,在你临死前……”
喻凛直接中断了世界线的传送,一爪子拍碎了方圆一里的野草,在泥地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坑。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007,让你上司来见我。】
第103章 第 103 章
【……先听我跟你解释。】
喻凛又在草丛里“啪啪”地拍了两掌, 一侧的尖牙龇了又龇,恶狠狠地道:【解释吧,我听着呢。】
007说道:【这个世界原本是一本小说。】
喻凛张牙舞爪地打了个哈欠:【我知道, 和之前的世界一样。】
【不,其实不一样。】007顿了顿,说道, 【这本小说的作者已经死了,是谋杀。】
喻凛疑惑:【嗯?】
【当年这事在联盟轰动一时, 原作者抄袭她朋友的小说,事发之后非但没有道歉认错, 反倒写了这本名为《抢夺主角气运后》的小说挑衅。小说里的许多人,在现实世界中都有原形。】
比如作者“思雾”, 真名温如梦,对应系统445。
比如被抄袭的作者,笔名“一只雪豹”,真名李云素。
在小说《抢夺主角气运后》里,云宿原本是世界的气运之子, 是另一本小说《惊雪》的主角, 他于雪域之中受剑尊燕渡山点拨化形,千里迢迢前往万相宗寻找恩人, 却没想到答谢之后, 竟还被燕渡山收为徒弟。
燕渡山教他剑术、授他大道,云宿天资聪慧, 不过半年便结出金丹,学会了剑法馀花落十三式与引碧霄前六式。一年后他于宗门大比中拔得头筹, 一时震惊四座、风光无两。后来,重华遗府现世, 云宿奉师命前去历练,结果与看守遗府的雀妖一见如故,结为好友,不费吹飞之力地拿到了名震天下的“不让尘”,至此名扬四海。
他与燕渡山亦师亦友,一人一妖仗剑走过名山大川,锄强扶弱、剑荡宵小。因着云宿性格温和,所到之处总能收获不少好友,而每每回宗时,求问剑术的内外门师弟师妹们几乎要踏破寒江春屿的门坎。
或许日子就这么过下去,雪豹妖修总有一天会追赶上他的师尊,于天光之下共卫大道。但他们只是“思雾”笔下,为了报复、恶心作者“一只雪豹”,衬托真正主角路椎的工具人。
在她的安排下,路椎从异世穿越而来,出现在云宿刚到万相宗、还没来得及拜访燕渡山的那一天。作为丝丝雾意志的化身,系统445向路椎发布了他的穿书任务——抢夺《惊雪》主角云宿的气运,代替他成为世界的气运之子。
而路椎要做的第一件事,则是杀了燕渡山,代替他成为云宿的师父。
路椎靠着445提供的金手指道具,隐身潜入了燕渡山居住的寒江春屿中,趁其修炼不备时,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他——至于路锥一个刚到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如何悄无声息地杀了已至元婴境界的燕渡山,原小说中没写。
【我们分析剧情时一致认为,是因为作者只想写如何抢走别人东西的无脑爽文,所以早就抛去了所有逻辑,并且在之后的剧情里会出现无数种类似的bug。】007解释道。
喻凛嫌弃地说:【看出来了。】
但燕渡山毕竟是万相宗的长老,无故消失或者死亡难免引人怀疑。“思雾”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智商替路椎稍微圆上了一点逻辑bug——让路椎伪装出燕渡山闭关修炼的假象,又借445号系统为路椎提供了一只蛊虫,留在燕渡山的尸身上。
于是,云宿感受到的同宗同源的灵力就这么产生了。
路椎的身体承受不了燕渡山磅礴的灵力,只能借着蛊虫每天缓慢抽取。他也从来没有把云宿当过人,这里的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低维度的渣滓,可以随意处置的蝼蚁。他把云宿当宠物,偶尔赏赐一颗甜枣,不过是在享受原本处于世界中心的气运之子对他顶礼膜拜的感觉。
他夺走了云宿的剑,夺走了他的朋友,夺走了所有属于他的溢美之词,就如同现实世界的“思雾”窃取了一只雪豹的剧情、读者和名声。
作为“一只雪豹”化身的云宿,“思雾”无不恶意地让她的亲生儿子夺走了他的一切,恶毒地让云宿在路椎的脚边卖乖讨巧,为他的冷落难过失意,最后,不惜挖走他的妖丹,以成就路椎修为更上一层的垫脚石。
而在《抢夺主角气运后》的小说开头,那个潦草死去的剑尊燕渡山,则对应着她们曾经的共同好友,在事发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帮助“一只雪豹”进行维权与申讨“思雾”恶行的燕予京。
《抢夺主角气运后》没有连载期,作者“思雾”全文存稿后悉数发出,当天晚上便轰动了紫江文学城。而“一只雪豹”本就因为前期维权过程中打草惊蛇,导致“思雾”连夜修改全文,取证困难。法庭上僵持不下,现实中更加一击,“一只雪豹”紧绷的神经彻底断裂,在第二天夜里提着刀就冲到了“思雾”的家里。
十七刀。和路椎剐开云宿的丹田,生挖妖丹时留下的刀痕数量一模一样。
在这之后,“一只雪豹”甚至还冷静地报了警,简洁明了地概括了行凶全过程。与联盟警方同一时间赶到现场的燕予京,只看到了她盘坐在血泊中的背影。
【这个世界大概就是这样,你……怎么看?】复述完原世界线情况与相关的现实背景之后,007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了喻凛的脸。
很不巧的是,雪豹那张毛绒绒又布满花纹的脸上根本瞧不出多少情绪,唯有那双蓝眼睛直溜溜地望着树顶包围下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坏主意。
【我能怎么看?】喻凛反问着,无所谓地用爪子挠了挠面颊,【我都在怀疑是不是因为我上个世界逗留的时间太长,你的黑心上司刻意对我施加报复了。】
007:【……】
喻凛在草丛里打了个滚,懒洋洋地说:【反正你们还有个人设修复系统,不管我怎么想都能强行压着我去舔这位……嗯,人渣。】
007说道:【这个世界没有人设修复系统。】
【……唔?你们这回有这么好心吗。】
007继续道:【这个世界也没有深情值要求,最后依靠剧情完成度判定是否能脱离世界。】
【这有什么差别……】喻凛问,【判定标准是什么?】
【没有标准。】007说道,【只要后台检测到剧情进展达到某个情绪阈值,就算完成任务。】
喻凛思考了一下。
【谁的情绪阈值?】他问着,也没等007回答,就自言自语地往下说,【你们只是我的监测者,所以不是你们。它的作者已经死了,也不会是她,而按照正常的法律规定,杀人的“一只雪豹”应该也还在监狱里。所以——是燕予京?】
007:【……】亏他还刻意隐瞒了他们获得这本小说版权的过程,没想到喻凛怎么快就猜了出来。
但他还是嘴硬地说道:【我不懂。不过我得告诉你,按照原世界的时间线,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你就会见到路椎了。】
【倒是提醒我了。】喻凛站起身,下意识地甩了甩身上沾着草屑的绒毛。
原世界里,云宿餐风露宿来到万相宗的地界,本想着休整一晚,第二日稍作打扮再登门寻访恩人踪迹,没想到路椎会借着这个空档捷足先登。
【寒江春屿在哪个方向?】
【西北。】
喻凛应了一声,手脚并用地就窜了出去。
雪豹的后腿短,加上喻凛本就不适应这副新装上的四肢,从后头看,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无数树影在眼前一晃而过,连夜风都仿佛有了形状。喻凛本就敏锐的五感在此间似乎更胜一筹,蝉鸣、蛙叫、水声、风的喧嚣、草的簌簌作响,都仿佛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
然而雪豹的奔跑速度固然飞快,可在翻跃了几块碎石之后,喻凛也发觉这样传统的行进方式不是什么好办法。他想起云宿现在的修为,气沉丹田,调动灵力,却一无所获。
才在这个壳子里待了半个时辰,他连怎么做人都忘了一干二净了!
【007!】喻凛喊,【这灵力怎么用?我要怎么变回人形?】
007无奈:【我也不知道,用真心吧。】
喻凛想捶他。
但转念一想,007估计也没有做修士的经验,捶了也是白捶。
不过——他恍惚记起上个世界里在星网上听过的有声科普。古代传说移山填海,神仙飞天遁地、呼风唤雨,其实都是来自人心底最深沉的愿景。包括他在沈星琢的世界中,也看到过一种果实设定,只要人对心里的愿望信念足够强大,世界上就会出现一种奇特的果实,为吃下它的人赋予实现这个愿望的能力[注1]。
其实也不是没有异曲同工之处。
搞不好,用真心也不是不行。
他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我想飞我想飞我想飞”,直到再次攀上一块岩石,远远地望见隐没在夜色中的湖中诸岛,都没有任何作用。
喻凛骂骂咧咧地呲了牙,往下方茂密的丛林一看,抬着爪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下一秒,落下的爪子居然浮在了半空。
丹田处传来了一股暖流,浑身血液都仿佛沸腾了起来,这股暖流顿时行过四肢百骸,身体不再受重力控制,每跑一步都在凌空。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喻凛就来到了燕渡山居住的寒江春屿。
这座岛屿瞧着比他先前经过的那些都要小,但岛上的山却高出许多。四面环着一条江,在月下泛着凄切的寒光。岛上清一色的蓊郁绿竹,还有一大片都开出了白色的小花,似春,又不像春。
因为这处的风比别的地方都要冷冽。
剑修练剑的场地多是在山顶能吸收月华之处,喻凛不由分说地就往山上赶,直到周遭的树木逐渐稀疏,鼻尖森*晚*整*理闻见了泉水的气味。
喻凛控制着体内流转的灵力,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棵虬扎的树枝上。
结果他那又长又重的尾巴落了空,倏地往下一坠。
“啪叽”一声,喻凛直接被他的尾巴扯下了树。
“嗷呜!”
然后,正好砸晕了某位不速之客。
第104章 第 104 章
被喻凛压在身下的人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他甩了甩脑袋, 扫开卡在绒毛之间的碎叶和草屑,踩在那人背上的两只前爪无知无觉地又往下踏了几下。不知道是因为雪豹这种生物天赋异禀,还是多亏了身下的这个人肉垫子, 喻凛感觉自己一切安好。
他先前在头顶的树枝落脚前,其实就已经快速地扫视过方圆几里的情况,漆黑的夜色中除了他没有别的生物, 空气间却飘荡着两种不同的味道。
一个距离较远,浅淡的松木冷香几乎与周遭融为一体, 大概是属于燕渡山的,一个似乎就在附近, 却瞧不见半点踪迹,想来就是那位用了隐身技能的路椎。
只是喻凛没想到, 自己后爪一滑,居然这么巧合地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这算什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事实证明坏事做多了,随意走在路上都会被天降正义。
被他砸晕的男人还穿着一身现代装, 宽大松弛的卫衣, 领口破了一个浅浅的洞。下身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腿被磨得颇有风格, 鞋底溅上来的泥渍星星点点地盘踞在小腿和大腿后侧的布料上。
喻凛的爪子在他的背上又磨蹭了两下, 然后跳到地上,爪子这么轻轻一推, 把他翻转了一面。
作为原作者钦点的主角,路椎无疑是长得好看的, 单眼皮、高鼻梁,脸部的线条硬朗利落, 但及肩的头发又给他添上了一点落魄颓废的美感。
总的来说,是一张善于欺骗各种单纯少男少女的脸。
喻凛在月色下幽幽地打量着这张脸,原剧情中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他缓缓地抬起右手,尖利的爪子在夜色中泛着森森寒光。
【不如就这么直接把他杀了,后面的一切都到此为止。】
爪尖轻飘飘地点在路椎的喉咙上,喻凛对杀人这事似乎颇有心得,他知道自己只要稍微用点力,他的爪子就能刺破眼前脆弱的皮肉,鲜红的血喷溅而出,如同喷泉一般无休无止,把这片草地都浸透上血的颜色。
但是这样的死亡不会带给路椎太大的痛苦,他的下手会很迅速、很利落,这人会在昏厥的黑暗中永远沉眠。
【好像太便宜他了。】喻凛道。
话音刚落,他忽然听到了一点微末的声响。像是人的低语,近在咫尺,却又听不真切。
那声音似乎很焦急,好像是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什么。波动的频率起伏异常,喻凛似乎能察觉到流转过的细细密密的电流——这样的感觉,007在他脑袋里咆哮发怒或者无声抗议时,喻凛都有感受过。
莫非……
他的精神力一凛,按在路椎脖子上的爪子挪到了对方的脑袋上,广阔的精神力无声无息地潜入路椎的脑袋里,在无数脑电波中捕捉到了一丝与众不同却又格外熟悉的波动。
【唔……】有些神奇。
想到自己昏迷时,007一样可以在自己的身体中观察外界的动静,喻凛故作无辜地用爪子在路椎的脑袋上拨弄了好几下,就好像在好奇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嗷呜嗷呜。”他拱了拱路椎的脑袋,好似在确认这人是不是真的昏迷了过去,在发现他确实是被自己砸晕了后,喻凛打算“饶有兴致”地再将他玩弄一番。
爱玩是猫科动物的天性,他才刚化形,他有什么错呢。
就在这时,喻凛倏地一怔,一股强大的灵力在他的附近铺陈开来,冷冽的风顿时转了方向,地上的芳草茸茸地飘着,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空心的竹子里都传出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喻凛浑身的毛都嗲了起来,他回头看去,只见林中银光一现,竹叶落地,白衣修士在月色中现出身形。
来人身量修长,面容如玉,长发被玉冠束起,发尾如墨般披散下来。剑眉之下的狭长眼眸宛若潺潺寒水,浅浅地扫来一眼,便叫人心生震颤。
除了卡着逻辑bug和手握金手指进来的路椎,以及故意闯入的喻凛,寒江春屿上只有那么一个修士,喻凛不用猜都知道眼前人是谁。
燕渡山。
喻凛在心里来回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弯着嘴角笑开了。
不过他现在还顶着云宿那张圆润的雪豹脸,微微上扬的嘴角显得整只豹子都像是在讨好地故意卖萌一般。
“你是何人?”燕渡山在几步之外负剑而立,拧着眉,不露声色地打量着这两位未受邀请的客人。
喻凛想了想,决定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许久前你路过雪域,我受你调拨化形,今天是来报恩的。
然而,他不仅没有掌握妖修的化形方式,更不知道如何用兽身说人话的方法,一张嘴,就是一连串嘶哑的:“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喻凛:毁灭吧。
雪豹的叫声比之狮虎,实在软萌得过分,几乎和猫叫没有太多差别。乍一听,好像跟他刻意在朝燕渡山撒娇似的。
喻凛悲愤地摧残了爪子下的几根草,叼起毛绒绒的长尾巴,缓步走到燕渡山的身前,用爪子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也不知道是不是设定中师徒的心有灵犀,燕渡山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你?”
他俯身,抬手轻轻地在喻凛的脑袋上一点,宽大的袖口虚虚掠过喻凛的鼻尖,似有若无的松木冷香窜进了鼻腔。
喻凛猛地吸了一大口,然后又被呛得咳嗽起来。灼热感从腹部开始攀升,流转的灵力顺着经脉行过全身各处,四肢逐渐开始发热,黑白交织的绒毛褪去,银白的长发散落在光裸的肩上。
喻凛环顾了一下自己终于变回人形的四肢,然后陷入了沉思:“……唔。”
无他,云宿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支撑他在化形的同时幻化出一套衣裳。
清辉洒满林间,黄晕的微光落在喻凛精致小巧的脸上,卷翘的睫毛扑扇着,映下一片影。银白的长发垂落胸前身后,白皙的身体仿佛一块无瑕温润的美玉,被月光披上了一层柔和又暧昧的颜色。
月色流淌过他胸前薄薄的肌肉和纤细有力的腰身,雪豹蓬松的长尾巴消失,毛绒绒的后腿变得笔直纤长,白得发光,赤裸的足隐没在野草间。
燕渡山不太自然地转开视线,下一刻,他伸手一动,平地风起,无数绿叶自树梢飞来,在喻凛的身边轮转,渐渐化作了一件素色大袖外袍,将他光裸的身体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哇哦。”喻凛感叹道,“这是什么法术?”
燕渡山终于正眼掠过他希冀的脸:“微不足道的幻术罢了。”
然后又看向地上躺着的路椎,说:“他是你的同伴?”
喻凛矢口否认:“我不认识他,或许是哪个迷路的倒霉蛋,我落地时不小心把他砸晕了。你这么厉害,顺手把他丢出去吧?”
燕渡山:“……”
虽然心中古怪,但他还是先行送走了瘫在地上的路椎,然后才带着喻凛去了他的住处。
寒江春屿的半山腰上有一座浮雪殿。殿外竹影寥落,山石流水,一道木桥悬水而过。
喻凛光着脚,踩着燕渡山的足迹进入殿中,只见他长袖一挥,漆黑的殿里霎时间燃起了烛火。
“你……”燕渡山开口欲说些什么,不想喻凛大摇大摆地在殿内晃悠了一圈,突然凑至他的身前。
银白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喻凛眨了眨幽蓝色的眼睛,那双眸子中像是浸了一潭星子般明亮:“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这一路上,唯有清风明月相照,水声脚步应和,燕渡山只顾着在前边引路,不管喻凛如何把落叶草木踩得“啪啪”响,他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大袖外袍早就因为他不安分的动作散了领口,露出线条精致的锁骨,和大片大片的白皙胸膛。胸前的嫩色在冰凉的空气中轻颤着挺立,很快又随着喻凛的动作掩盖在了素色的衣料之下。
燕渡山淡然垂眸,目光飘过从散开的衣摆缝隙中暴露的小腿,嗓音干涩,语气却故作平淡:“……我不知道妖修有这种癖好。”
喻凛:“我有什么癖好?”
“衣不蔽体,还邀人直视的癖好。”
“……啊?”
燕渡山再次挪开目光,似乎不打算与他在这件事上继续车轱辘话来回纠缠。
“雪域到万相宗的路途遥远,你来此寻我,是为何事?”
喻凛小跑到他的面前,固执地想要占据他的视线,嘴上却吊儿郎当地说:“我受你点拨化形,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想来想去,也只有送上门以身相许了。”
燕渡山身形一僵,皱着眉凉凉地注视着他:“碰巧经过,随手之举,不需要你的报恩。”
【不是说好的收云宿为徒吗,他怎么不按《惊雪》的剧本走?】
007无奈:【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也没按《惊雪》的剧情来。】
喻凛想了想,决定退而求其说:“那我也可以做你的徒弟,端茶送水、嘘寒问暖……”
燕渡山冷淡地说:“我不收徒。”
本以为这剑修二话不说把自己带回浮雪殿,是有将他留下的想法,却没想到他居然拒绝得这样彻底。
喻凛忿忿地呲了呲牙,就听见燕渡山继续说:“你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但那点灵力于我而言不过沧海一粟,不用挂怀。若是没有其他事,我送你出宗。”
“……等等。”喻凛抓住了他的手腕,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要是把我送走了,我就无处可去了。”
燕渡山扫过他的手臂,目光停留在他修长纤细的手指上,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左右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无趣,不如和我打个赌如何?”喻凛压着声音,又轻又软地说。
燕渡山顿了一下,问:“什么?”
“万相宗三日后开宗收徒,我听闻今年的入门试炼严苛非常,如果我能通过考验,你就留下我,好不好?”
第105章 第 105 章
喻凛微微仰头, 星辉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敢不敢啊,剑尊?”
燕渡山深邃的眼神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后挪开视线, 淡淡地说道:“你是妖修,即使侥幸通过考验,留在这浮雪殿中, 也未必有益。”
喻凛笑意盈盈地说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浮雪殿内的风比之外边柔和温暖了几分,墙上的书架上摆满了古籍卷轴, 散发着淡淡的墨香,竹制的地板在烛光的映衬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跳动的烛火明明灭灭地落在燕渡山清冷俊朗的脸上。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还在犹豫不决。喻凛也不明白, 明明原世界里寥寥数语的事情,到他这里怎么就变得如此一波三折。
“剑尊不敢赌吗?怕输给我,觉得丢人?”喻凛往前迈了一大步,无辜又真挚地对上燕渡山的脸,“可是我思来想去, 都觉得这对你是一个无比合算的赌约, 还是说……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不愿意收我为徒, 想发展点别的什么关系啊?”
“胡言乱语。”
如果说前半句还算激将和挑衅, 后半句则是活脱脱的撩拨招惹。但喻凛的语气偏偏天真单纯得很,好似他真的在疑惑这么一个可能性, 燕渡山想发作呵斥,都不知从何谈起。
眼前的妖修说是初出茅庐、涉世未深, 实则撒泼打滚、卖惨撒娇、挑衅逗引这一套流程可以说是熟门熟路、信手拈来。
若是换成旁人,燕渡山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和对方纠缠, 大抵一挥袖就把他送出了寒江春屿,他今日犹疑的次数格外得多。
“算了。”喻凛垂下眼皮,神色恹恹松开他的手,脸上露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妖修多生得明艳,他这张脸更是如此,配上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和这副酸涩的似哭非哭的表情,整个人都显得脆弱又可怜。
“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求你了。”喻凛拨了拨自己的领口,把大袖外袍裹紧了一些,最后撅着嘴瞥了燕渡山一眼,“可能我们命中无缘。如果哪天我被那些江湖术士骗去扒皮挖丹,我也只能认了。”
说罢,他抹了抹脸颊,低着头转身就要走。
一阵清风吹过,浮雪殿的殿门倏地关上,喻凛的去路被挡,不明所以地偏过头,看向仍然站在原地的燕渡山。
烛火幽微中,喻凛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也大概能想象几分。
“可以赌。”燕渡山语气生硬地说道,“如果你能成功通过试炼,我会收你为徒。”
喻凛的眼中顿时染上了一片流光溢彩,他压着嘴角,尽量不让自己得逞后的愉悦表现得太过明显。
“寒江春屿上,除浮雪殿往上我居住与修炼之地,其余地方你可自行寻找落脚之处,暂且安置。”燕渡山敛了敛眉,舒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灵力不稳,以现在的状况进入试境,恐怕没多久就会变成原形。”
喻凛故作吃惊地“啊”了一声,然后疑惑地说:“那我会不会突然变出对耳朵,或者从屁股后面冒个尾巴出来。”
说着,他还抬手在脑袋上胡乱摸了一通。
“……可能。”
发现燕渡山的视线也随着他的动作扫过他的头顶和身后,喻凛没忍住,收了刚才那副伪装出来的紧张神态,“噗嗤”一声笑开了花。
燕渡山见他这副模样,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是被耍弄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走啦。”喻凛眯着眼睛,吊儿郎当地对着燕渡山笑了一下,然后推开殿门,优哉游哉地离开了。
燕渡山摇着头自嘲般地轻笑一声,转身走到窗前,月色洒在他的白衣上,如同披上了一层银纱。
明明是在他化形后的第一次见面,燕渡山却觉得这人似乎熟悉得过分,好像曾经在哪里遇见过,相处了不只一次,所以才会因为对方的喜怒哀乐内心波动,以至于人都走远了,都还能记得他方才那些鲜活生动的模样。
他想起傍晚好友传音。那人早前替他算了一卦,说他命中该有一位徒弟,所以燕渡山按照他的指引,去了雪域。可是今日,那人又说,他的命盘变了。
燕渡山用指腹摩挲着剑鞘上的镂花,手腕被触碰的地方生出密密匝匝的热和痒,然而还没等他探究这股奇异的感觉,方才的那只雪豹去而复返。
喻凛从殿外探进脑袋,在找到燕渡山后,“噔噔”几步跑到他的面前站定。
“怎么?”
“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我既没钱,也没衣服。”喻凛眨了眨眼,毫不客气地摊开手,“总不能在开宗当日,让我穿着这身进入试境吧。”
燕渡山:“……”
一炷香后,喻凛从他这顺走了半袋灵石,和几套衣服。临走前,还嘚啵嘚啵地凑上前,在他身上贴了一下,笑嘻嘻地说道:“谢谢师尊,师尊真好。”
燕渡山闪躲不及,被他撞了个正着,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他惹得没有脾气了。
他站在殿门口,看着喻凛大步流星地赤着脚跑了远去,脚腕上的铃铛也不知道是他从哪个角落里翻出的法器,在月下泛着金灿灿的光,还响着“叮叮当当”的调,一直到了很远,这声音才终于从燕渡山的耳畔消失。
与此同时,被传送从岛外的路椎悠悠转醒,他捂着被砸疼的脑袋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才发现周遭的环境已经变换,自己被丢在一个陌生的山坳里。
陷入黑暗前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簌簌而下的落叶和银白色的影子上,路椎龇牙咧嘴地揉了揉疼得发涨的脑袋,质问道:【445,发生什么了,我怎么感觉连燕渡山的影子都没见到。】
脑袋里传出的声音冷漠又机械,乍一听还有种阴森的恶寒:【因为你被云宿砸晕了。】
【你说什么?】路椎猛地跳了起来,结果又撞上了山崖上的石头,痛叫出声,【之前不是说云宿今晚在那什么屿外休息,根本不会进宗?】
【……】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前去寒江春屿,而且他现在已经和燕渡山见上面了。】445毫无感情起伏地说道,【你的第一个任务十有八九已经失败,还是先想想接下来怎么做吧。】
路椎捂着脑袋喘了几口粗气,忿忿地盘腿坐在了地上,思考了一会,缓过劲来,才说:【我记得那本什么原著里,是不是说三日后万相宗开宗收徒?我可以借这个机会进入宗门,接近云宿,再一一剪除他的羽翼。只是这样一来,估计没那么容易搞到燕渡山的灵力——真麻烦。】
445闻言,冷冷地说道:【你如果当时听我的,不在那里耽搁时间,也不会被云宿砸到,现在早杀了燕渡山了。】
【这也不能怪我吧?】路椎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句,但许是想到445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助力,他的语气又突然的放软了几分,哀怨地说道:【都是这些装逼的修士非要住在这种深山老林,路都走不通……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杀他,你觉得我加入万相宗这个提议怎么样?】
445沉默片刻,说:【可行。】
【这些修真文的套路看来看去就这几种,流程我熟悉得很。】路椎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狗腿地说道,【不过你还有什么金手指可以给我的吗,这次保准给你摘下个魁首。】
【……而且万相宗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好进。】
万相宗,取自众生万相之意。宗门坐落于金湖之上,湖中百岛,岛主所修之道各异,性情更是千奇百怪。是以万相宗招收门徒与别派不同,不察先天灵根,只看能否通过门派设置的重重入门考验。
传言有一年的主考官是一名体修,在试境之中设下万丈台阶,任何人不准使用灵力,当年入宗人数仅一,是百里之外溪头村的樵夫。
与之相比,今年的入宗考核着实是正常许多。被征用为本次考核的场地是是万相宗那群阵修与药修争执多年都没个定论的碧灵岛,岛上阵法繁多,奇珍异草妖兽遍布,山谷环绕之中矗立着一座玲珑塔。万相主宗广场上张贴的宗门启事上仅有寥寥数言,声称只要能从玲珑塔阵法中成功离开,就可以获得进入门派的资格。
喻凛换上了从燕渡山那里顺来的一套月白银纹的劲装,腰身被锦带勒得劲瘦有力,一头银白色的头发随意的用木簪束起。
云宿的容貌本就出挑,这一头银白色的发更是格外吸晶,喻凛懒洋洋地往人群里一杵,短短一盏茶就接收到了大片大片的或直白或委婉的注视。
喻凛本来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更不用说在沈星琢的世界里早就万众瞩目惯了,根本没当回事。
他这三日在寒江春屿的山脚下前前后后化形了不下百次,从最开始的四肢带毛耳朵尾巴都收不进去,再到只剩下一条尾巴在外招摇过市,终于在昨天融会贯通了灵力的使用方法。不然今天还得把那条不受控制的长尾巴藏在衣服里。
喻凛打了个哈欠,望向广场旁边的高台楼阁,竹帘细纱在风中微微晃动,他漫不经心地扫视过去,似乎没有看见燕渡山的身影。
不由地有些失望。
可是当他侧头一转,只一眼,就找上了正游离在人群中,一副长袖善舞做派的路椎。
他的头发不知道为何长了起来,装束也与周围人无甚差别。嘴上虽然喋喋不休地与即将一同参加试炼的人搭着讪,瞧起来还挺人模狗样的,但是眉宇间掩藏不住的傲慢还是在他的身前画下了一道无形的壁垒。
就像他在云宿死前说的那样,他一直都把自己当作更高维度的生命,这个世界的众生在他眼里,其实和游戏里的NPC没有差别。
似乎是察觉到了喻凛的目光,路椎恍惚抬起头,整个人愣住了一瞬。
喻凛盯着他,缓缓勾起嘴角,牵扯出了一个万分和善的笑。
心里却在想着:【哦豁,真巧,待会该怎么治他呢。】
第105章 第 105 章
因着万相宗威名远扬, 收徒又不论天赋,来参加入宗考验的下至幼孩童,上至中年大叔, 放眼望去,五湖四海,什么人都有。
路椎刚才盯上一位锦帽貂裘的名门少爷, 还没来得及套近乎,就发现了喻凛的身影, 正疑惑着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广场上的钟声骤然敲响。
时辰到了。
坠在高台竹帘上的铃铛都摇晃起来, 一道磅礴的灵力自帘后扑出,落至广场中央, 形成了一个金光闪烁的阵法,密密麻麻的符文自中心流转开来。
“此乃通往碧灵岛的阵法。”竹帘后穿出的声音慵懒悠扬,烟杆敲在桌上的声音铛铛响,“碧灵岛乃吾师昔年闭关之地,岛上灵物繁多, 其中以万木春、焰心莲与凤凰果最为珍贵。上岛后, 你们需集齐三种灵植,然后前往梵音谷, 登玲珑塔, 取得离岛令牌。”
“持有令牌者,可进入万相宗内门修行。”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 阵法的光芒愈来愈强,不知是谁先开了头, 抬腿迈入阵中,在一闪而过的光芒中消失不见。
女修轻笑一声:“很着急嘛。既然如此, 阵法已经开启,你们也别愣着了。”
闻言,剩下的人也不再犹豫,火急火燎地冲入阵法之中。
喻凛慢悠悠地往高台上看了一眼,依旧没找到燕渡山。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抢在路椎的前面跳了进去。
不得不说,修真世界的阵法传送,倒是比星际世界的跃迁舒服许多。似乎只有一阵风轻柔的从身侧刮过,再次睁眼时,喻凛便已经被送到了碧灵岛上。
入眼是灵气茂盛的密林,绿树萧森,盘根错节的树根宛若巨蟒般蜿蜒生长,青色的藤缠绕在树干上,近观还能看到密密层层的蕨草。
落在此处的不止喻凛一个,有不少还都是有点家底的散修,二话不说地就祭出法器跑了。
留下的几个灵力低微的普通人很快结好了伴,其中似乎还有一位想上前拉喻凛入伙,但被同伴拦了下来。
“看他的头发,应该是妖修。妖修性情大多反复无常,还是算了。”
喻凛搓了搓耳朵,借着这个动作偷偷瞟了站在他们身后的路椎一眼,什么话也没说,随意寻了个方向就走了。
来到这具身体后,他的五感愈发发达,自然也听到了在他离开之后,那群人对路椎的挽留。
“喂,你不跟我们组队吗?”
“不了,你们带着我是个拖累,还是让我自己撞撞运气吧。”
说罢,他便朝着喻凛先前离开的方向悄摸摸地跟了上来。
然而即使脚步压得再轻,距离控制得再好,也还是逃不脱喻凛的耳朵。不过他不打算怎么快就揭穿后面这条鬼鬼祟祟的尾巴,自顾自地在树林中乱逛起来。
也不知道是妖兽之间天生的吸引和对灵植的感知,还是来自气运之子的天赋馈赠,喻凛还没走多久,就收获了好几只翠鸟的投喂。
碧灵岛上灵气充裕,随便一个果子都堪比灵丹妙药。跟在喻凛身后的路椎在他第三次吃下翠鸟松来的果子时,险些都要咬碎一口银牙。
【这就是传说主角光环吗?】路椎阴阳怪气地说道,【不是说他已经拜师了吗,怎么还来参加入宗考核?】
【很奇怪,也许是因为你的出现,改动了一点原著的剧情,没让他拜师成功。】445说道,【也有可能是燕渡山想要锻炼他。】
【真是没苦硬吃。】路椎“嘁”了一声,又说,【走了这么久他怎么还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晃,用他的鼻子闻闻不就知道那些灵植在哪了?我还想跟在他后面浑水摸鱼,趁他吸引那些妖兽注意的时候——】
话音未落,他便看见喻凛在林间站定,闭上眼,鼻尖朝着哪个方向动了动,然后如一阵风般窜了出去。
【我靠!】路椎暗骂一声,赶忙跟上。
喻凛跑得飞快,如果不是445的提醒,让他每次都快找不见影子的时候又凑巧再次瞧见喻凛的踪迹,恐怕他早就要跟丢了。
路椎一路跑得气喘吁吁,直至喻凛停在了一片瘴雾之中,他也慌忙地在不远处刹住了车,闪身躲入一棵树后。
喻凛的脚下是堆积如山的腐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与潮湿的气息。四周弥漫着诡异的寂静,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生物的鸣叫,更添几分毛骨悚然的诡异。
先前温和流转的灵气在此间停滞,旁边的沼泽水潭飘着一层绿色浮沫,难闻异常。
喻凛捏着鼻子,把手伸进腐叶中一探,在抬起时,掌心已经符文出了一株通身翠绿,叶片微光闪烁的灵植。
【!!!】路椎看得眼睛都直了起来,慢慢伏低了身体,【不得不说他这运气……不敢想象到我身上会有多爽。】
喻凛的指腹在叶片上拨弄了一番,同007说道:【你猜他现在会想什么?】
007:【总归不是夸你聪明。】
喻凛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说不定在馋我的气运呢,啊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找到“万木春”了呢。】
007:【别贫了,根据我多年看修真文的经验,灵植出现之处必有妖兽守护,你还是快……】
007话音未落,喻凛便旋身一滚,一只长喙怪鸟自瘴气遮掩中的树梢飞下,朝他俯冲而来。
喻凛把万木春塞入从燕渡山那顺来的储物囊中,避开怪鸟的攻击。
【我早知道了。】喻凛说道,【故意的,就等它呢。】
007:【?】
怪鸟的嘴里发出尖锐的鸣叫,险些要刺破耳膜,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瞬间被激了起来。它一击未中,当即一个疾冲直上天际,转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再次向喻凛袭来。
喻凛往后一瞧,瞬间化为豹身,朝着路椎躲藏的那棵树跑了过去。
“草!”
路椎还等着喻凛把怪鸟引走,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把这鸟引到了自己这里!
电光火石之间,他甚至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如若他昨晚成功杀了燕渡山,此刻定有办法抵抗这只怪鸟,但此时此刻,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怪鸟显然把他当作了云宿的同伙,嘴里发出愤怒的长鸣,翅膀扇动时带起的风如刀刃一般。然而雪豹的速度极快,不过一会就没了影子,只剩下路椎在林间被怪鸟苦追不舍。
【445!有没有什么可以兑换的法器,我日了他怎么跑得这么快!这鸟都只顾着追我了!】
下一刻,路椎的手里凭空变出一面琉璃扇,他毫不犹豫地抛手掷出,扇面灵气凝聚,挡下了怪鸟咄咄逼人的攻势。
路椎脚步一顿,眼见怪鸟被阻挡在半空,不由地缓过几口气。
谁曾想,没多久,那扇子就像是断了电般强制关机,直直坠了下来。
路椎大惊失色,得了自由的怪鸟再次仰天长啸,张开羽翼向他俯冲过来!
四周的树木扭曲怪异,但却意外地如同复制粘贴一般,路椎绕了一圈又一圈,整个人都跑得精疲力尽,可怪鸟依旧没有放过他。
鸟翼掀起的飞沙走石在他脸上划开数道血痕,忽然,路椎被一条藤蔓绊倒在地,整个人急滚着摔了出去。
视线模糊中,他看见尖利的鸟喙径直朝他袭来!
若是他避不开,怕不是要被直接穿胸,殒命当场!
就在他即将绝望的瞬间,一道银光从树顶劈下。
喻凛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拎着路椎的领子把他提溜了起来:“走!”
路椎的大脑一片空白,任凭喻凛拽着他的领子,拎鸡崽似的,三两下地跳上树梢,逃离了怪鸟栖息的地域范围。
半炷香后,路椎瘫倒在树下,急促地喘了好几口气,脸色煞白。
方才千钧一发,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鸟的嘴下,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穿书主角。
【妈的,为什么人家穿书就是左拥右抱森*晚*整*理人生巅峰,我却是这个下场!那天晚上把燕渡山杀了就好了,现在都不知道会有多顺畅!】
445没有回答他。
“你还好吧?”
路椎抬头,入眼便是喻凛担忧的神色。
他心想,你还敢问,要不是被你连累,我怎么会这样?
但嘴上还是说道:“我没事,谢谢你救了我。”
他拨开了自己散乱的头发,露出俊朗的脸庞,嘴角扯出自以为真诚的笑。
喻凛也温柔地回了他一个笑,然后对007说道:【你看,英雄救傻这招,确实百试不爽。】
“没事就好,岛上妖兽很多,像你这样的,很容易遇到危险。”
路椎闻言,愣了一下,大概是刚刚鸟口逃生,他的心绪未平,思维格外活络。他不由地想:“这种修真文主角里十个有八个都是圣父,难不成他要主动提出保护我?”
路椎对他本就有接近之意,更遑论云宿气运非常,自己如今确实不易通过试炼,445提供的那些金手指在对付怪鸟的时候都差不多用了干净,为今之计,还不如跟着云宿……
谁曾想,他的算盘还来不及打完,就见喻凛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还要去找焰心莲,你自己小心,别再遇上它了。”
这个展开是不是不太对劲!?
路椎一冲动,想也没想,就喊住了他:“等等!”
喻凛停下脚步,悠悠地回过头,疑惑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路椎的大脑飞速运转,立马形成了一个计划:“我手上有个罗盘,或许之后可以对付玲珑塔里的幻阵。我们合作怎么样?”
……
万相宗。
高台之上。
闻楚青刚才百无聊赖地磕完了一盘瓜子,顶着宗主的死亡凝视吊儿郎当地靠在躺椅上。玄色的罗裙在竹椅上晕开一道波纹似的褶,偶尔视线往广场上方的留影石一扫,又默默收了回来。
她昨日心血来潮地又卜了一卦,这次的入宗考核里似乎会出现一些有趣的人和事,只不过都与她无关。
所以即使这次的考核是她一手操办,到目前为止她依旧是这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兀地,高台上起了一阵风。这风像是从北边而来,夹杂着寒江冷冽的气息与万丈青竹的响,竹帘上的铃铛泠泠地撞着,覆着的轻纱都被吹起一角。
白衣剑修御剑而至,猎猎的风带起他的衣袂,宛若孤山云鹤一般。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闻楚青细眉一挑,抢在宗主说话前先开了口,“你不是向来不掺和这些事吗?”
宗主幽幽地瞥了她一眼,也道:“我月前发帖至寒江春屿,你当时回绝得可是冷漠非常啊。”
燕渡山微微敛下眼皮,先对主位上的宗主拜了个礼,才说道:“今日无事,随意看看。”
闻楚青:“是吗?”
燕渡山浅浅一点头,寻了个位坐了下来。闻楚青顺手给他倒了杯茶,燕渡山接过,目光不露声色地扫过外面的留影石,不过一会就找到了喻凛的身影。
他似乎刚从潭里破水而出,银白色的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向下淌着水。月白的劲装被水沾湿,狼狈地贴在身上,轻而易举地勾勒出窄腰宽臀,连两条笔直的腿都依稀可见。
他的手上捏着一朵红莲,脸上的笑温柔又张扬——
忽然,燕渡山眼神一沉。
他身后那人,是谁?
第107章 第 107 章
湖面碧波轻荡, 方才狰狞咆哮的妖兽顿时安静地沉入了湖底。
喻凛将其中一朵焰心莲抛给路椎,后者稳当接过,不动声色地在打量着红色的莲瓣, 与莲心跳动闪烁的、如同火焰般的光。
焰心莲受天地精华滋养,蕴含的灵力强大无比,能够在关键时刻帮助修士突破修为的瓶颈, 提升境界。若不是知道万相宗会在最后清点所有入宗弟子带出的灵植品相,路椎早就想偷偷藏起一瓣。
路椎暗自叹息。他体内的灵力稀薄, 都是依靠系统445临时堆砌出来的,万一再遇上像先前那只怪鸟的危险情况, 恐怕他依旧只能任人宰割。
倒是云宿——路椎在不远处静静观察着,看他漫不经心地拧开发上的水, 又在顷刻之间用灵力蒸干衣服。雪豹妖刚才化形不久,居然对灵力的控制就到了如此精细的地步。
而且他身上的气运,也着实有些让路椎眼红。
《惊雪》原著里其实并没有关于碧灵岛上灵植分布的详细描写。云宿提前拜师,自然不用参与入宗试炼。他是一直到一月后,学会了馀花落的前三式, 才心血来潮地向燕渡山请求来闯一闯玲珑塔。
可以说是非常没事找事干。
但后来路椎决定参加考核进入万相宗, 重新翻阅原著时,又恨不得云宿能再多事一点, 这样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知道每个灵植的位置, 加上他对玲珑塔里的幻境布置已经了然于胸,入宗令牌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 他们才离开万木春生长的地界没多久,就陆续找到了剩下的焰心莲与凤凰果。云宿每次都像是灵光一闪, 然后就突然知晓了灵植的方位,二话不说地带着他急行而去。
【怎么说呢, 真不愧是主角,好令人羡慕的运气,还好和他结队了。】
445:【也会是你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焰心莲与凤凰果虽然也有半生妖兽,但再没有出现先前的情况。湖里的鳄鱼象征性吼了几声就重新潜了回去,守护凤凰果的貂更是狗腿得过分,一个劲地黏着云宿,路椎觉得要不是自己在这,它可能当场就要拜个大哥。
路椎怀疑云宿可能拥有与其他妖兽|交流的能力,可倘若如此,他先前对付那只怪鸟的时候又为什么不用,平白让他失去一个珍贵的道具!
想到这里,他不禁磨了磨后槽牙。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等到他和云宿搞好关系,借机夺走他所有气运之时,这些都可以慢慢清算。
喻凛见他心不在焉,跟在身后的脚步越来越慢,不由停了下来,回身问道:“怎么了,路大哥?”
路椎嘴角扯出一个生硬地笑,眼珠转了几转,脸上露出痛苦又克制的可怜神情,道:“可能是先前摘凤凰果的时候伤了脚。”
他在喻凛面前给自己设定的形象是善良热心、坚强勇敢的小白花,这种人设最能引起别人的保护欲。虽然这么大一男的拿着这种剧本着实有些寒碜,但却是最快能接近他的方法。所以在那会摘取朱雀果的时候,他主动提出自己上树,假装要报答喻凛之前的救命之恩。
现在顺便再卖个惨,不愁他不可怜自己。
路椎自认自己这张脸长得也算英俊潇洒,在现实世界中泡吧撩骚无往不利。如果云宿能提出要背自己一程,他可以借机制造出一些肌肤相亲,就更不愁拿不下他的好感。
师徒是做不了了,其他关系也不是不行。
喻凛闻言之后,脸上果然出现了怜惜的神情,目光在他的腿上缓缓扫过,抬腿往前走了几步。
路椎大喜过望,刚开口准备来个欲拒还迎,谁曾想喻凛抬手斩下了一根粗壮的树枝,递到他的面前。
“马上就要到玲珑塔了,你再坚持一下吧路大哥。”喻凛笑嘻嘻地说道,“这个给你拐着走,加油!”
路椎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他握住那根树枝,心里暗自咒骂了一句,看着喻凛怡然自得地转了身继续往前走,只好忿忿地把这根树枝夹进腋下。
喻凛走得很快,但似乎惦记着他的“伤势”,时不时地还转过头来看上一眼,路椎极力挤出勉强的笑容,却没瞧见他回头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
梵音谷位于整座岛屿的中心,四周绿树环抱,层峦叠嶂。玲珑塔在山谷深处高耸而立,塔身上的青石雕刻霜花图纹,在日光下折射出不同的光辉。
玲珑塔四周寂静异常,人迹寥寥,大抵因着云宿的主角光环和超绝气运,他们俩是最先到达这里的考核者。
喻凛在塔外站定,透过大开的门户,他静静地打量着塔内墙面上镶嵌的符文壁画。玲珑塔很是小巧,塔内空间不大,在外边只看一眼就几乎扫到了头。
正当他准备踏入之时,路椎突然抬手将他拦了下来。
喻凛疑惑地看着他。
路椎清了清嗓子,心想终于等到了他装逼的时候。他故作深沉地说道:“等等,你可有在塔内看到楼梯?”
喻凛淡淡一扫,回答:“没有。”
“玲珑塔分四层,每层都有一个传送法阵,想来我们要获得的令牌就在塔顶第四层。而在下面三层,除传送阵外还各有一个幻阵。”
“第一层幻阵静入千山,是由无数山峰山石组成的虚幻迷宫,第二层霜天晓角,幻阵中黄沙风暴弥漫,灵气化为风刀霜刃,第三层镜湖月影,虽然只有一面镜湖,但据说湖中可以倒映另一个自己。”
路椎洋洋得意地复述出自己在原著中得到的信息,本来想收获喻凛目瞪口呆的崇拜表情,然而他仰着下巴等了好一会,都没听到对方的声音。
不由好奇地低下头去,只见喻凛面无波澜地看着他。
然后,缓缓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哇,路大哥真厉害哦。”
这个反应可以说是非常平淡,甚至还有些阴阳怪气。
路椎感觉自己刚刚咽下去的那口气又梗回来了。
“你有什么想法吗?”路椎咬着牙问道。
喻凛摇了摇头,满脸茫然:“组队前路大哥你说的那个罗盘,应该就是专门对付这些幻阵的吧,接下来就看你大显身手了。”
说着,喻凛抬手在他的背后一推,路椎吃痛地往前踉跄了几步,踏入了塔内。
他差点就想要骂出声,然而塔中幻阵霎时间金光大作,待他站稳脚步时,才发现他和喻凛已经置身于万仞山峰中,幻境中的雾气犹如纱帐,将路径遮掩得模糊不清,微微晃动的林荫好似在光下晕出了残影,根本辨别不出具体的方向。
一转头,喻凛歪着头,无辜又期待地看着他,大有等他“大显身手”的意思。
路椎浑水摸鱼、躺平过关的打算彻底幻灭,只好拿出罗盘,故作高深地开始研究起了这座大型迷宫的出口方向。
幻阵中的声音、光影和气息都经过了精心设计,山峰会突兀移置,路径会重新排布。还好路椎这会的运气尚可,在带着喻凛绕了一个时辰的路后,心烦意乱之际,他们终于进入了下一层幻阵。
然而刚经历了第一层幻阵的体力折磨后,路椎也有些力不从心,他的修为本来就不高,现下更是招架不住迎面而来的暴虐风刃。
喻凛手中短柄小刃岚光一闪,灵巧地跃至他的身前,挡下了飞来的两道猛烈风刃。
但云宿也毕竟刚才化形,没过多久就无暇他顾,路椎一个不留神,就被他漏掉的风刃左右夹击,“啪啪”两下,左右两颊各留下一条血痕,疼得他龇牙咧嘴。
喻凛不得不抽出心神来查看他的状态,焦急地问道:“没事吧?”
路椎摆了摆手,刚说了一个字,又被抽了一下。
他心想,你别管我了,先把这些风刃给击退了再说行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心中所想,喻凛反手一挥,灵力灌注刃尖,再次挡下了一道灵力风暴。
路椎缩在他的身后,还得躬身查看罗盘上的方位,肆虐的风沙叫他根本睁不开眼,偏偏喻凛灵巧的身法也叫他抓不住一片衣袂,只能竭力眯缝着眼紧踩着他有过的地方,等到两人终于到达第三层幻阵的湖中心,路椎早已大汗淋漓。
他瘫坐在湖边草地上气喘吁吁,喻凛则在他身侧站定,垂下眼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拨弄了一下绯色小刃的尖端,柔声说道:“路大哥,你的体力好像不太行啊。”
路椎感觉自己平白受了嘲讽,但也没有精力去反驳什么,而且为了维持他现在的人设,他也不能反驳。
只能虚弱地说道:“都是因为你护着我,如果我们能顺利通过这关,进入万相宗,以后就是同门师兄弟了,还请你多照顾我一下才是。”
喻凛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自然。”
镜湖月影,若月亮不现,人影不入镜,便可相安无事。
喻凛也到离湖近的地方,找了个石头靠着坐了下来。幻境之中时间不与现实相通,很快,一轮血月冲上柳梢,身后的路椎瞬间消失不见。
而在那明亮光洁如同镜面的湖面上,一个白衣身影涉水而来。
他长着一张与云宿一般的面庞,身量却更加抽长,浓得似血的红眸诡谲又妖冶,定眼看人时,仿佛藏下了万千腥风血雨。
宛若从地府中爬出的恶鬼。
喻凛皱了皱眉,从先前戏弄路椎的好情绪里抽离出来,冷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镜湖中的倒影会生出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弱点与挣扎,他将面对的是以及自己的映射。
但喻凛把眼前的这个人从头到尾的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倒觉得与其说是另一个他,不如说是另一个——
云宿。
第108章 第 108 章
喻凛捏紧了手中的绯色小刃, 他不知道幻境可以把人“复制”到什么样的程度,外貌、性格、行为——乃至全部。
他的内心没有恐惧也没有挣扎,或许曾经短暂的出现过, 但都随着世界的更迭消失殆尽,不足以伤害他分毫。
湖面上的“云宿”足间轻点,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平地之上, 他们的距离逐渐拉近,在最后只剩下三丈左右的地方时, “云宿”忽然动作,身形如电, 向他冲来!
“云宿”手上无刀无剑,双手成爪, 掀起的风带起喻凛的头发。他的招式没什么章法,像是最原始的野兽本能驱使下的厮杀。
他的眼红得像是残阳,血丝在眼底弥漫开来,喻凛手中的绯色小刃寒光一现,在半空中挽开绚丽的花, 迅疾地架住“云宿”的手臂, 使力往旁边一带,三两下地就把他的攻势卸去了大半。
“云宿”见一击不中, 连忙回身再次格挡, 这一回锋利的爪子朝着喻凛的面庞。
“你不是我。”喻凛闪身躲过,一边抵挡“云宿”的杀招, 一边说道。
喻凛的格斗不知道是在哪里学的,虽然大多时候乱得没有章法, 但又有着自己的特殊风格,如果幻境映照出的是另一个“喻凛”, 他们都能轻而易举地猜到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可眼前这人显然不是一个路数。他的身法经过训练,但却十分青涩,估计从前都是纸上谈兵,很少真正与人实战对垒,攻击更是如同野猫打架似的。
“云宿”说:“不,我就是你。”
他的眼底泛出了一片愤恨与痛苦的光,好像印下了无数刻骨的怨毒,好看的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我就是你。”他咬着牙,阴森森地重复了一遍,“我们都是被人创造出来、任人肆意凌辱的玩物。”
喻凛闻言,动作一顿,绯色小刃擦过“云宿”的胳膊,撕裂他的衣裳,留下一道血痕。后者捂着手臂旋身站定,鲜红的血从衣裳的破口出流出,顿时浸没了他的整条小臂。
云宿”刚刚说的话、他从一开始就带着诡异的表情……喻凛垂眼扫过刃上的血迹,又抬头警惕地看向眼前这张狰狞的脸庞。
他的心里莫名地闪过了一个想法。
喻凛问他:“你是谁?”
“云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冷冷地笑了:“你问我是谁?那你又是谁?”
“……你也是‘它’创造出来的,想来窃取我的……命运?”
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涌出,在卷折的杂草中砸开一片红痕。“云宿”漫不经心地抬起手,粗粝的舌头在伤口上舔舐而过。
在喻凛确认了他并非自己的“倒影”后,“云宿”也确认了他并非原主。
相貌和声音都可以伪装,可唯独行事逻辑是伪装不了的。
初出茅庐的云宿不会有喻凛这般老练的战斗技巧。
“你是云宿,或者说,你是已经死了的云宿。”喻凛一字一顿地说道,“路椎将你开膛破肚,活取了妖丹,对吗?”
闻言,“云宿”的眼中血海翻涌,他握紧拳头,浑身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了起来,像是思及了某些不愿回想的场面,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
“……哈。”他嗤笑出声,“你居然知道?”
【他原来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心魔,而是本尊。】喻凛感叹道,【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生成世界线时,原著里的bug会根据世界逻辑自动补齐,或许他就是逻辑下的产物。毕竟重生梗也是这类修真文的一大看点。】007说,【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讲,他这副满腔愤恨的模样,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心魔了。】
喻凛沉思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如你所见,我确实不是原来的云宿。简单来说,我是来帮你实现愿望的。”
007暗自吐槽:【我怎么不记得我们是个许愿系统了?】
喻凛:【别插话。】
“云宿”掀起眼皮,幽幽地看着他:“愿望?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愿望?我上辈子所信非人,被剖腹取丹,死得满腔愤恨,如今又被困在这里,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但你知道吗,我的悲愤不是源于路椎,而是我在死前被告知,我原本是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我怨恨的是,为什么那个人将我创造出来,却要这般对我,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只为了让我给他人做嫁衣?”
“她为什么这么对我?一边赋予我常人所不能及的命运,一边创造另一个人对我诱骗、欺辱、残杀……哈,多可笑啊。”
他想起自己身死的那一刻,其实比起路椎的背叛与欺骗,他更多的是对命运的不解。
在之后漫长的黑暗中,他终于知道了原因。因为他和路椎都是一本书里的人物。
但为什么路椎就能顺风顺水,他就应该零落成泥?好似他与生俱来的宿命、存在的意义就是被践踏、被掠夺,直至另一个人踩着他的尸骨登上康庄大道。
喻凛静静地注视着他,看着他声嘶力竭、目眦欲裂,终于上前走近了一步,轻声说道:“因为你本就不是她创造出来的。”
“云宿”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抬起头,瞳孔猛然收缩:“你什么意思?”
喻凛抿了抿嘴,盯着他的眼睛思索了一番,继续说道:“你是她从别人那偷来的,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乃至你周围的一切关系。你只是她泄愤的工具而已,为什么要把她当作……唔,母亲?”
“她唯一创造的只有路椎和让你去死的那条狗屁不通的世界线。”喻凛说,“但现在你可以摆脱她的控制,做一个自由的人……嗯,妖了。”
“云宿”狐疑地看着他,似乎是在思索他话里的可信度,他脸上的愤怒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过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他终于接受了喻凛的说法,困惑地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已经死过一次,顶着“云宿”身份的也另有他人。现在的他只能作为幻境中的心魔出现,又自由到哪里去呢?
“让我想想,你可以到我……哦,忘了这也是你的身体,你可以到这具身体上来吗?”
……
幻阵“镜湖月影”之中又连着无数的小幻境,从外部看,只能瞧见幻阵之中的人忽然放空不动,并不能看见他们在小幻境里与心魔的较量。
路椎刚刚被诱哄着做了个一统修真界,左拥右抱走上人生巅峰的春秋大梦。万相宗宗主的镏金主位他还没做热乎,幻象就突然被人打碎了,教他直直跌落一个大雾缭绕的空间里。
然后,抬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身着相同扮相的“路椎”。
完了,刚刚入戏太深,忘了他们还在幻阵里了。
他正要去翻找昨日看书时记下的破阵指南,就看到喻凛大步流星地跑了过来。
路椎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他居然这么快就解决了心魔!
路椎记得书上说每个人在镜湖月影中的心魔幻境是独立存在、不能互通的。但如果修为境界达到一定程度,可以强闯别人的幻境,帮助破阵。
他先前在玲珑塔外卖的惨果然还是有效果的,云宿居然会特意过来帮助自己!
果然,他一句就听见喻凛说道:“我那边已经搞定了,看你一直没出来,就进来看看怎么回事。需要帮忙吗,陆大哥?”
路椎恨不得点头如捣蒜,但表面上还是要矜持地推拒一下:“这不好吧,也太麻烦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喻凛一掌推开。
“小心!”
路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头晕眼花,等他反应过来时,喻凛已经和另外一个“路椎”战在一团。
“路椎”是依托路椎而生,按常理实力不该太强。以喻凛的伸手,三招之内便可以解决。但他刚才交手,就发现眼前的“路椎”实力忽然提升,连攻击的路数都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这心魔还能突然转换复刻人选的?
是不是有些无奈了?
“云宿,你小心点啊,这个心魔据说还会学习在幻境中与他交手的人!”
喻凛一脚踹上“路椎”的肚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躲好。”
他才不管这心魔学的是谁,反正他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这个。
路椎慌忙地找了个地方石头后躲好,但下一刻,那个“路椎”被喻凛拧着胳膊甩了过来,砸在了石头上。扬起的厉风与断草扑上他的脸,路椎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喻凛的绯色小刃插入石中,眼看“路椎”的掌风撩过自己的头顶,路椎又往更远处跑了几步,躲入了树林里。
可是喻凛与“路椎”的打斗范围却越来越大,无论他跑到哪里都要被波及,路椎逐渐被赶进了密林深处,周遭的浓雾都愈发大了起来。
直到一声刀刃没入血肉的“扑哧”声响起,如同布匹被割裂的声音,似乎是喻凛划破了“路椎”的脖颈。
路椎在树后探出头去寻找喻凛的身影,听到他温润如玉的嗓音自远处传来:“路大哥,解决了,我们可以去领取令牌了。”
路椎暗自窃喜,虽然让云宿帮他解决心魔这件事说出去颇没有面子,但他终于是可以结束这该死的入门试炼了!
等他进入了内门,就可以按照445说的那样行事,先占下云宿的关注,再抢走云宿的拥趸。然后,他会挑拨云宿与燕渡山的关系,让对方全心全意地依附自己——
他的脚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路椎疑惑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白衣蹁跹的声音自大雾深处徐徐走出,赫然是云宿!
可是云宿不是在另一边吗?
路椎自然也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却见眼前这人倏地一笑,眉眼间邪气顿生,随即一掌挥出。
路椎抬手抵挡,却没想到对方的灵力更为强横,直接把他打了回来。然后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抬脚扫掠,把他踹飞出去。
恍惚间,路椎看到另一个云宿自另一头匆匆跑来,大惊失色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路大哥!”
摔出幻阵的瞬间,路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会有两个云宿?!
第109章 第 109 章
但是已经由不得他深想了。
路椎没有想到“云宿”这一脚竟直接把他踹到了第一层幻阵外!
他龇牙咧嘴地捂着摔疼了地屁股踉跄站起, 一抬头就看到喻凛自第四层塔顶探出头来,一副愧疚又焦急的模样:“路大哥——你没事吧?”
路椎心里骂道,有本事你摔个试试看?
又听喻凛喊道:“我没想到那心魔居然哄骗我!暗中跟着我到了你的幻境里, 路大哥,我已经拿到了入宗令牌,你快点进塔重新开始, 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路椎心下一惊,顺着喻凛的目光望去, 才发现在他们闯关的这会功夫,已经有不少人集齐了三样灵植, 赶到了玲珑塔下。
周围的人听到塔顶喻凛的喊话,也不由地露出震惊的神色, 一窝蜂地涌进了塔内。
万相宗招收弟子虽不论天赋,但却依旧有名额限制。
被打下塔的路椎只能重新开始。根本没想到会生出这种变故,但如今的情况也不及斥骂喻凛,他猛地拨开少年挡着地人冲进塔内,召唤445兑出先前的罗盘。
因着有第一次的经验与罗盘的帮助, “静入千山”这一层过得比之前都要容易许多。可到了第二层幻阵, 他依旧被漫天的风沙和肆虐的风刃折磨得睁不开眼。
没有喻凛在前开道,他体内的微弱灵力根本抵挡不住无处不在的风刀, 饶是他奋力睁眼看清了风刃袭来的方向, 但未经训练的笨拙身法仍然躲不开灵巧的风刃,没多久脸上、身上就被割得伤痕累累, 连衣服都被撕成了破布条,狼狈得只能躲在一颗石头后。
幸运的是, 这些风刃只会留下疼痛,不足以夺走他的性命。路椎吐出嘴里不小心吃进的沙子, 开始翻找着他先前阅读原文时留下的笔记。
万相宗既打出不受制于天赋收徒的旗号,所设下的关卡自然会有倾向普通人的破阵之法,不然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路椎忍着痛翻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他们这鬼东西不会是想说宝剑锋从磨砺出,风雨不动安如山吧?】
445:【?】
【意思就是只要我能挨着这个痛走到终点,就是胜利,典型的劳其筋骨,没苦硬吃。】
事实也正如路椎所想,“霜天晓角”本就有两种破阵思路。一种是如同他们第一次破阵时,喻凛依靠对灵力的控制程度与灵活的身法抵挡或者躲避风刃,走到终点;一种就是硬扛。后者对闯阵人的灵力、修为、身法没有任何要求,唯一考验的便是“心性”。
路椎真的很想和这个设置阵法的人同归于尽。
在他的苦苦哀求下,445还是大发慈悲给他提供了一颗止痛丹药,助他毫无感觉地直面风刃暴走数百里,成功通过了第二关。
至于最后的“镜湖月影”,得益于他与445提前打好的暗号提示,没让他像第一回那样重蹈覆辙。
终于,路椎连滚带爬地来到了最后一层。
然后被告知,入宗令牌已经没有了。
他和上一个到达这里的人,其实就是前后脚的关系。
路椎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缓缓拿起案台上的入宗令牌,登时牙呲欲裂,如果不是云宿没有料理好他的心魔,还他被打出幻阵,就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人,他的身上穿着粗布短打,个子很小,皮肤被晒得黝黑,估计又是附近村里得了消息想来捡漏的。路椎一时竟起了杀心,只要把令牌从他的手上抢过来,就仍有转圜余地……
等等,云宿不是拜师了吗,他要那个入宗令牌做什么?
“路大哥。”喻凛突然喊道。
他走到路椎的身前,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委屈又愧疚地说道:“这个事都怪我,如果我当时留个心眼,就不会让他跟着我把你给踹了下去……”
路椎咬牙切齿,心骂:你还敢说!
但他脸上还是装作一副遗憾惋惜的模样,压着嗓子气若游丝地说道:“可能是我与万相宗无缘吧,只可惜我曾经答应过我死去的妹妹,想替她看一眼万相宗的山花,终究是没能……”
说着,他竟抬手抹了抹两颊,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泪来。
喻凛毫不留情地评价:【好烂的演技。】
他装作手足无措的模样,想安慰路椎,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嗫嚅了几秒后,才说道:“你别难过了,这事终究怪我……等我拜师后,我去求一求师尊,让你一起留下来,内门可能是有点困难,但是做个外门弟子,依旧可以替你的妹妹看遍山花的。”
路椎一顿,抬起头,问道:“你还没有拜师?”
喻凛茫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对啊,怎么了?来参加入宗考核的,不都是尚未拜师之人吗?”
路椎震惊。
【445,森*晚*整*理你不是说他在三日前就拜师了吗?那我这会在这里装可怜是干什么,别说三天前,昨天、前天,都可以去截胡的?】
445毫无感情地说道:【原著中确实如此。】
【原著还没有我被砸,也没有云宿出现在入宗考核的事!】
445冷冷地问道:【你是在质疑我?】
【我……】路椎犹豫了一下,觉得现在和445争论这些也无济于事,他只好把这口出师不利的怒气给咽了回去,【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入内门的名额也没了,成为云宿师父的机会也错过了,但好在他现在对我的好感好像还行,不如就听他的,先进外门,猥琐发育试试。】
说完,似乎是劝服了自己,路椎向喻凛问道:“没事,只是你真的可以让我入外门吗?会不会太为难你了……”
“怎么会呢。”喻凛说,“我相信我的师尊会是个很好的人,这点要求,他不会不满足我的。”
远在广场高台之上的燕渡山斟茶的手一僵,洒了半滴的茶水出来。
闻楚青听到动静,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调侃道:“几天不见,你的手都不太稳当了啊,下次对阵时,该不会拿不稳剑了吧?”
燕渡山敛了眼皮,吹开茶面的热气,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说道:“时辰差不多了。”
“催什么,本来还想再看看有什么好苗子的,今年一个能继承我衣钵的都没能找到。”闻楚青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已经开始结起了印。
广场上的阵法再次轮转,金光大盛之后,乌央乌央的人群重新出现在了广场之中。大多数人都是在尚未反应过来时便被直接传送,一时之间声量迭起,嘈杂的议论络绎不绝。
而先前已经登临塔顶的人中,除了路椎,皆被传送至了高台上。
主座上的宗主清了清声,说道:“恭喜诸位,在本次入宗考核中脱颖而出。万相宗包括我在内,一共七人收徒,诸位若是有心仪的长老,自可递上入宗令牌。”
万相宗七位长老以北斗七星命名,燕渡山位列第七,以破军代称,从某种程度上说,也蛮符合他与燕予京的性格。
不多时,喻凛身边的那些人纷纷动作,马不停蹄地呈上了自己的入宗令牌。闻楚青收到那位皮肤黝黑的小孩递上的令牌时,诧异地挑了挑眉,然后又炫耀似的朝燕渡山晃了晃。
无他,破军剑尊的名号虽然响彻四海,但无奈燕渡山的冷淡性格实在让人敬而远之,更遑论先前宗主已经严明今年只有七位收徒,想来是不算常年深居简出的独行侠燕渡山。
直到喻凛径直朝他的方向走去。
宗主大惊:“小友且慢……”
却见喻凛在燕渡山身前站定,漫不经心地摊开手,挂在手指的令牌向下坠下,在半空中晃悠了好几下才稳了下来。
“现在可以了吗?”喻凛弯着眼睛,轻声说道。
燕渡山捏着茶杯,撩起眼皮,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燕渡山不咸不淡地开口,说的却是:“那日你说,他不是你的同伴。”
“他自然不是。”喻凛往外一望,猜到他大抵是看到了玲珑塔、乃至整个碧灵岛上发生的事情,“这个事说来话长,我想回去慢慢解释,可以吗,师尊?”
他这声“师尊”说得含糊又暧昧,尾调微微上扬,很快便随着风散开了,可却意外地撩人心弦。
燕渡山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解下了腰间的玉佩。
万相宗的拜师仪式设置得颇像现代的某些双选大会,不但徒弟要递上入宗令牌,师父也要交换玉佩,以表明接受对方的拜师请求,倒是意外的民主。
喻凛轻笑了一声,勾起了手上的玉佩,让它稳稳当当地躺到燕渡山的手中,然后手指顺势一撩,拨过燕渡山的掌心,将那枚玉佩拽了过来。
燕渡山垂眸,嘴唇抿成一条紧紧的直线。他缓缓收拢起手指,像是要把那轻飘飘的一道温度握紧掌心。
随即,他朝着主位上呆愣失神的宗主一拜,说道:“宗主,既已收徒,我便先告退了。”
走时,他似乎还担心喻凛没跟上来,特意放缓了速度,在门外停滞了片刻。
谁曾想这位新收的徒弟十分自来熟,非但默契地紧跟在他的身后,甚至还一言不发地一起踩上了他的剑。
燕渡山皱着眉,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喻凛无辜地歪了歪头,本来要去搂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转而扯起了他的袖子。
“太远啦,师尊总不能让我自己跑回去吧?”
燕渡山不言,燕渡山御剑而起。
喻凛就这么拽着他的袖子,踏足在剑修的宝贝剑上,同他回了寒江春屿。
可是一落地,他便听燕渡山凉凉地说道:“现在你可以解释了。”
喻凛站在浮雪殿外,看着燕渡山走至树下石桌旁,撩开衣袍坐了下来。他的手略微烦躁地在桌子上点了两下,大有喻凛不解释清楚便不让他进殿的意思。
他思考了片刻,只好开口说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中,他杀了师尊,也杀了我。”
第110章 第 110 章
风的气息变了, 青竹层层叠叠的叶翻涌着层层叠叠的浪,哗哗作响,桥下的清溪被吹皱出道道涟漪。
燕渡山的手指一顿, 恍惚想起,方才高台之上闻楚青状似无意的话。
她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往嘴里丢了一颗葡萄, 囫囵地吞了下去后,才说:“奇怪、奇怪。我原先为你算过, 你命中该有一个徒弟,不至于孤独终老。可前几日再算, 这个徒弟莫名没有了,但现在又有了, 实在奇怪。”
她再算的日子,正是在他在寒江春屿见到喻凛——和那个人的日子。
“他为何杀你?又为何杀我?”
燕渡山没有问他如何确定梦中的事是否会发生,而不是他臆想之下的幻象。他这样问,相当于已经相信了喻凛口中的未来。
连燕渡山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信任是从何而来。
喻凛眨了眨眼,低下头静静地看他。半晌之后, 许是觉得这样的姿势太像教导主任作话, 他嘚啵嘚啵地跑到燕渡山的身侧,顶着他探究的视线蹲了下来。
不知礼数。
燕渡山皱了皱眉, 刚想要训斥, 就听到喻凛说:“在我的梦中,他与我一同拜入万相宗, 他嫉妒我的天赋好,所以故意接近, 装作钦慕于我的模样,花言巧语骗了我的感情。”
说着, 喻凛垂下眼睛,似是想起了伤心的事情,抬手抹了抹眼下,再次撩起眼皮,那双眼中已经浸润了一层盈盈水光,把眼眶都染得通红。
配上云宿那一张昳丽的脸,五分的演技就演出了十足十的可怜。
“因为师尊早就看穿了他的蛇蝎心肠,一直反对我与他来往,他心生怨怼,趁师尊突破之时痛下杀手,又在我为师尊神伤之时趁虚而入,最后剐了我的妖丹,借着你我的修为一路突破到元婴九阶,离出窍只有一步之遥。”
喻凛仰着头,漂亮的眼睛自下而上地注视着燕渡山。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环抱上了燕渡山的腰身,把整个脑袋都挤了进来,声音闷闷沉沉的,还带了点含糊的哭腔。
“我被噩梦惊醒时心有余悸,本以为只是寻常梦境,却没想到那日亲眼见到了他和师尊。”喻凛吸了吸一鼻子,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一见师尊就觉得熟悉。”
燕渡山的后脊背都僵硬了起来。自他出生起,便从未同人如此亲近过。被揽住的腰身不自在,紧绷的背也不自在,无处安放的手悬在半空,一句“放肆”在口中百转千回。
最后,他的右手轻轻落在了喻凛毛茸茸的脑袋上。
手感很好。
“……那你为何又要把他留下?”
“危险的人要放在身边,才好监视他的行动,以防他再次害人。”喻凛贴着燕渡山的下腹,大概是还残留着一点妖兽行径,他的脑袋胡乱地蹭了两下,“我又不愿他留在寒江春屿同我分享师尊注意,可若是让他进入内门,又太便宜他了。”
“他若是有心向上,我或许考虑放他一马。他若仍想害我,我也不会手软。”
喻凛一边说着,一边抓住脑袋上的那只手,侧过头轻轻在燕渡山的掌心里贴了一下。
“我睚眦必报,师尊可愿帮我?”
燕渡山沉默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不料喻凛紧紧地抓着他的指尖不肯松开。他敛下眼皮与后者无声地对峙片刻,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好。”
此刻,在数十里外的万相宗主岛,路椎已经在广场上等了快一个时辰。未入宗的那些人或空手而归,或拿了岛上得到的灵植满意离去,偌大的广场上只余他一人。
万相宗的弟子第三次来提醒他收徒结束,不必再此逗留。路椎忍着怒气,咬着牙装模作样地回道:“多谢这位师兄,可我答应了朋友在此等候,他若不来,我是不会走的。”
心里却在和445骂骂咧咧:【该死的云宿不是说好的,出来后和燕渡山求情把我收入外门,结果他到好,潇潇洒洒地跟在燕渡山回了寒江春屿,把我一个人撂在这里!】
445一言不发。
路椎越想越气,他本就在玲珑塔里消耗了大量精力,如今又在太阳下暴晒了许久,腰臀腿都酸胀得不像话,席地而坐又显得形象诡异,只能来回踱步咬牙硬撑。
【他不会是拜师了乐不思蜀,所以把我忘了吧?】路椎骂道,【草。要真是这样,我之前那么辛苦闯关岂不是白干!】
445:【你现在只能相信他。】
【你快帮我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办法……】
路椎正喊着,余光又看到先前那个弟子转了回来。他脸上的不耐烦再也压制不下,刚想开口说:我已经说了让我再等一下你还想要怎么样?
就听到那位弟子说道:“小友可是路椎?”
“……对,我是。”
“师尊方才传音,让我领一位名唤‘路椎’的小友到外门弟子住处报道。”那弟子说着,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小友随我来。”
路椎大喜。
云宿果然没有忘记他!
他先前的惆怅与烦躁顿时一扫而空,春光满面地同人道了个谢,正要随他离去,却感一阵冷风自西北方向袭来,顷刻间带起了他们的头发与衣袍。
不只是他,连那个弟子都愣了一下。
“等我一下!”那弟子喊了一声,就匆匆朝着西北的方向跑去。路椎疑惑,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出了万相宗的广场,是一片断崖,崖下十丈的九曲溪水横流,隔绝了万相宗诸岛。
而在西北方向,寒江春屿上的山峦高耸矗立,洋洋飞雪飘落而下,呼啸而来的北风呜呜咽咽,宛若刺骨的尖刀,冷冽异常。
风中夹杂着万千剑意,但修为低微的路椎并不知晓。
那弟子欣喜非常,喃喃念叨:“居然是引碧霄十三式……”
不仅是他,其他岛上的弟子也纷纷被这股寒风吸引,纳罕惊艳之声此起彼伏。
路椎不明所以地问道:“师兄,这是发生什么了?”
那弟子兴奋地说道:“是破军长老的引碧霄十三式,空里流霜!我也是第一次见。”
“常说剑仙一招可撼天动地,破军长老此剑能引风雪,突破成仙指日可待了!”
路椎瞧着他这副不值钱的惊羡模样,表面笑嘻嘻地附和,心里却在骂道燕渡山这又是装什么逼。
总不能是给云宿炫耀他的剑法吧?
自己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云宿倒好,在他的亲亲师尊那里看表演呢!
寒江春屿的雪越下越大,鹅毛大的雪花顷刻间覆满山头,一片银装素裹。
喻凛抓着方才被剑气挑断的襟扣,掩下了大敞的领口。
本以为燕渡山传音宗主之后就会给他安排住处,让他好生休息。却不想这位新任师尊不按常理出牌,当即就抽出佩剑霜携,要他试探他的身法。
喻凛从前再怎么能打,也止步于“凡人”的范畴,燕渡山虽压了修为,但毕竟与他的战斗体系还隔了一个维度,饶是他出手狠辣、行动敏捷,还是被对方惊天的剑意给削下了一缕头发,割破了半片衣襟。
棋逢对手,喻凛的战意就这么被吊了起来,然而燕渡山却不愿继续对垒。他的视线淡淡地扫过滑落领口处裸露的皮肤,在满目绿意中白皙得像是羊脂玉般。
“我所创霜携剑法,共三招七十二式,你每日晨起同我练剑两个时辰,我会一一将其传授于你。”
话落,燕渡山撇开视线,足间轻点,跃至浮雪殿殿顶。
“此剑乃引碧霄最后一式,空里流霜。”
喻凛正要追上的脚步一顿,仰起头,只见燕渡山举重若轻地朝万丈竹林挥出一剑——
一剑霜寒十四州。
霎时间,长风四起,漫天的飞雪清凌凌地落了满身。
喻凛伸手接下一片雪花,把他拢进掌心。
雪豹生于雪域,常年活动于雪线附近。虽然云宿已化形成妖,但万相宗地界的气候偏暖,即使是在寒江春屿这种终年凉爽的地方,也终究不适合雪豹生存。
旁人不知道燕渡山此剑为何,但喻凛的心却如明镜一般。
殿顶的剑修身如飞絮,悄然落地,霜携剑临空转过漂亮的银色剑花,归于剑鞘。
喻凛拱手作揖,笑盈盈地道了声:“谢谢师尊。”
燕渡山自觉目的被他轻而易举地觉察,面色都不自然地沉了几分。他抿了抿唇,目光扫过喻凛落了雪花的脑袋,不置一词地进了殿内。
眼见燕渡山没了影,喻凛把绯色小刃一收,往后一倒,躺进了厚厚的雪堆里。
【你先玩会。】他传音同“云宿”说道,【看你刚才都快馋死了。】
“云宿”毕竟还染着雪豹天性,闻言顿时操控着身体变为兽身,毫无顾忌地在雪地里滚了一圈,满身的绒毛都沾上了雪沫,连鼻子与胡须都没有放过。
等滚够了,“云宿”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他路椎的事,不怕他不信吗?】
【他会信我的。】喻凛说道,【哪怕我给他编了个漏洞百出的谎,他也一样会信。】
就是可能会先生气地把他爆捶一顿——唔,不过好像连林鹤当时都没捶过他。
大概会先自己生个闷气,把他晾个几天吧。
“云宿”略带失落地说:【我从前未与他接触过,确实不知他的性格。】
【放心,就算是你那辈子的燕渡山,应该也会无条件相信你的话。】喻凛难得有闲心给人做心理疏导,虽然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毕竟他和你难兄难弟……】
话还没说完,最先察觉到殿内动静的“云宿”先一步缩了回去,把身体的掌控权全数还给了喻凛。
后者刚反应过来,从雪堆里拔出脑袋,甩了甩身上的雪,正要重新化形,结果身后长长的尾巴一撩,又把他整只豹都摔进了雪里。
再然后,就闻到了燕渡山身上的雪松冷香。
他一手提溜着喻凛的后颈软肉,一手圈过雪豹的尾巴,把他从雪地里拎了起来。
雪豹的尾巴根部最是敏感,手指摸过那块时,喻凛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近似猫叫的粗哑闷吼。
只可惜燕渡山没能察觉他的不对劲,手背轻轻扫开他毛间沾染的雪,舒服得喻凛再次忍不住地发出声声“喵嗷”的低吟。
然后就听见抱着他的人无情地说:“忘了说,每日还要静坐参悟三个时辰。”
喻凛:?
第111章 第 111 章
他才刚从碧灵岛考核中出来, 这就要把他赶去修炼,会不会有点太难为豹了?
雪豹的耳朵猛地耷拉下来,黑白相间的尾巴也跟着无力地垂下, 喻凛挣扎着翻了两翻,竟还在燕渡山的臂弯里找了块舒服的地方,软泥般地窝住了。
毛茸茸的前爪可怜兮兮地搭上了燕渡山的衣襟, 又轻又软地戳了两下:“这才拜师的第一天,师尊就要这么折腾我啊?”
说着, 他后面那条蓬松的长尾巴终于回归了本体的控制,十分配合地缠上了燕渡山的手腕, 尾巴尖轻轻地点了好几下。
柔软的绒毛擦过手背,燕渡山的眼底不自然地暗了一瞬, 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先控制作乱的尾巴,还是他那不安分的爪子。
于是,他决定先讲道理:“修道之人,静坐参悟乃必修功课,不论天资多高, 都需稳固心性。”
喻凛继续撒娇:“可师尊为我下的雪我还没看够, 今天就暂且让我休息一天罢,明天一定。”
燕渡山:“……”
谁告诉他这场雪是为他下的?
燕渡山脸上的表情险些要挂不住, 但任凭喻凛怎么撒泼打滚哀求, 他仍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只是支着雪豹的手臂愈发僵硬, 待喻凛把所有哀求讨好的话术都说完后,他才扯开缠绕在手臂上的尾巴, 把他往地上一抛。
这回,助喻凛化为人形的时候, 燕渡山长了个心眼,顺手帮他准备了一套衣裳。
“两个时辰,不准再找借口。”燕渡山不咸不淡地说道,“明日辰时,我在后山等你。”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留下一本心法后转身进了浮雪殿内。
喻凛撇了撇嘴,盯着他的背影注视了一会,咕哝道:“真无情。”
“云宿”再次出现,不明所以地说:【你刚才还在夸他。】
【唔……这是两码事。】喻凛说着,突然就笑了起来,【静坐这个事,就交给你吧。】
“云宿”:【?】
喻凛仿着燕渡山方才的语气,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修道之路艰难,等我离开后,说不定你就能重掌这具身体,到时候与天争命,没点本事怎么行?】
【况且我这人没什么雄心壮志,就算让我静坐上一百年,也参悟不出东西来的。】
“云宿”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轻松与随意,很快,他便重新接管了这具身体的主导权,在殿外雪中寻了个灵气富裕的地方,深吸一口气,按照心法的指引开始静坐参悟。
四周的灵气向他周身汇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接在云宿身体上的感官仍在,喻凛的意识中的那片黑暗意外的温暖,寂静隔绝了一切喧嚣的风雪声。
他本来还想喊007出来陪他玩上一会,但在这样安静的气氛里,世界都变得遥远又模糊。
他索性彻底放松下来,任由自己陷入梦乡。
雪依旧在下,飘飘洒洒,覆盖了整座浮雪殿。
只是喻凛与“云宿”并不知道,殿内的燕渡山视线越过窗棂,目光静静地落在静坐中的“云宿”身上。
然后,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
……
在思雾的设定里,《惊雪》中的云宿天资聪颖,半年结丹。然而因为路椎的出现,他被迫走了许多弯路,被彻头彻尾地养成了一个“伤仲永”式的平庸妖修,最后好不容易结出了妖丹,也只是为路椎夺取他气运的任务作收尾。
然而,真正的“云宿”并非如此。
燕渡山同《惊雪》中的描述也不尽相同,大多时候他对“云宿”的教导都处于半放养式的状态。剑招最多演示三遍就让“云宿”自己悟,心法中的晦涩词句偶有解释,但多数时间也让“云宿”自行到万相宗的藏书楼寻找答案。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教导模式其实和原剧情里路椎的不管不顾差不了多少,可“云宿”的修为和剑法都意外地突飞猛进起来。
喻凛和007“友好”讨论了一下,认为是思雾单方面给路椎的金手指开得太过强大,对云宿的打压极其不合常理且弱智。
毕竟一个惊才绝艳的妖修,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被养成一个废物。
喻凛的修行生涯就这么过了好几天,直到某日晨起,他突然感觉到了身体的一丝不同寻常。
“云宿”偶尔晚上还会开点夜车,左右喻凛只要把身体的主导权交给他就能安心睡着,所以也没怎么管过。
只是没想到他昨日这一开,反倒开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动静。
喻凛舒了一口气,控制丹田里的气息缓缓流转,熟悉的灵气流动比以往的更加绵长强烈,行过四肢百骸的经脉时都比平时通畅许多。
【你昨晚干什么了?】喻凛喊醒了尚在初醒迷糊中的“云宿”。
【昨天的剑法没想通,在手上演练到半夜,好像一不小心突破了。】“云宿”说着,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暗戳戳的炫耀情绪,【现在估计离结丹估计就差几步了。】
喻凛估计他现在要是兽身,恐怕又要当场发出猫似的咕噜声。
不过他也没吝惜自己的夸奖:【不错,进展还挺快啊。】
毕竟养孩子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虽然或许在谢知让的眼里,他也是被“养”着的那个。
然后又问:【哪式的剑法,我看你昨日不是学得挺好的吗。】
喻凛翻出一身黑色劲装穿上,金线滚边的发带随意地束起长发,他的目光自镜中扫过,想了想,又把腰封扎得紧了一些。
“云宿”答道:【风吹野第一式。】
喻凛疑惑:【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这招了?】
《惊雪》中,云宿现在应该学的还是“馀花落”才对。
“云宿”犹豫了一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昨日看师父练剑,偷偷学了一点。但我的“风吹野”与师父的截然不同,似是有形,却无意。】
【那便待会问问吧。】
燕渡山的日常极其规律,清晨未至五更,他便已起身,至寒江春屿后山竹林练剑。
喻凛习惯性晚起,虽说燕渡山与他约定辰时,但为了不被当作偷懒,他总会提早一点,赶在对方晨练结束前匆匆赶来。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雪堆积在竹叶之间,剑光在薄雾间划过一道道清冷的银线,寒霜般的剑气仿佛要与周遭的寒意融为一体。
燕渡山身上一袭藏青长衫,衣袂翩飞,青竹白雪交织的山林相衬,彷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听到喻凛的脚步声,霜携剑入鞘,燕渡山的声音自山雾中传来:“醒了?”
喻凛揉了揉耳垂,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快步走上前,开门见山地说道:“昨日观师尊练了风吹野一招,回去后思索许久,有几处不明,还请师尊指点。”
“但说无妨。”燕渡山的声音依旧清泠。
喻凛把“云宿”的困惑重复了一遍:“我的风吹野,有形无意,好像少了什么。”
燕渡山微微颔首,挥手示意他再上前几步。他的目光流转过喻凛身上单薄的衣衫,劲装的剪裁简洁,布料柔软而又韧性,正好勾勒出他流畅修长的身形。裸露在外的脖颈在玄色的领口与银白的发下衬托得愈发的白,似乎是刚从林间穿行而来,上面还沾了些雪。
燕渡山正欲抬手替他拂开,但似乎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太过亲密而不合礼数,所以手在半空一转,点了点自己的脖颈。
“这,有雪。”
然后又抽出霜携:“与我对练一招。”
喻凛漫不经心地抹去脖颈上的雪沫,握住剑柄,再次把控制权交给了“云宿”。
燕渡山在竹林中央,身形如松,目光顿时冷峻了下来,凉凉地锁在他的身上:“出剑。”
“云宿”手中剑锋一抖,便朝燕渡山直刺而去。他记得昨日燕渡山使出的那一式“风吹野”,剑招虽简单,却在顷刻之间将风都归拢进剑意里。
燕渡山看着“云宿”出剑,脚下微动,轻描淡写地拨剑反制,霎时间,两剑相交,摧枯拉朽的凌冽剑气横扫开来,竹林都禁不住发出簌簌的哀怨声。
“云宿”只觉手臂一麻,剑竟被震得脱手而出,直接钉入了身后的竹干上。
“用力猛,少韧性。”燕渡山冷淡的声音传来,“剑意在身,力由心生。忘了形,要用心去感受‘神’。”
“云宿”明悟地点了点头,他冲过去拔出剑,重新站稳身形,指尖摩擦着剑柄回忆燕渡山方才的动作。
“再来。”燕渡山依旧站在原地,缓缓抬起剑尖。
“云宿”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周围的风。风穿过竹林,竹叶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顿时心念一动,猛地睁开眼,手中长剑震颤着撩出一道剑花,随后势如破竹,直取燕渡山。
燕渡山侧身躲避,长剑自他脸颊擦过,随后反手一剑,将“云宿”的剑势轻轻化解。他的身法依旧从容不迫,可这一次“云宿”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什么。
手中的剑愈发轻巧,宛若游蛇一般开了神智,每一次挥动都似与寒风交缠起舞。他愈发得得心应手,几招过后,似乎终于将这式的精髓掌握了七八分。
燕渡山见状,收剑而立:“剩下的,你可自行领……”
他骤然止住了声音。
不远处,重新掌握回身体主动权的喻凛,饶有兴致地扫过手中的剑。
“云宿”方才明了“风吹野”的要领,紧急下线参悟,全权把身体的控制交还给了喻凛。
“师尊要走了吗?”喻凛笑盈盈地问他。
燕渡山沉默片刻,说道: “……你还有不明之处?”
喻凛摇了摇头:“没有。”
然后在燕渡山一闪而过的微末情绪里,补充道:“但我还想请师尊留下,再陪我对剑一二。”
话落,喻凛剑锋一转,反射出的银光映照出他促狭的眼。下一刻,长剑破风而去,正是先前“云宿”百思不得其解的风吹野第一式。
可他的风吹野,又与燕渡山和“云宿”的都不同。喻凛的剑很快,无数寒风在他的手上化作丝丝利刃,若说燕渡山的“风吹野”是寒风化雨,那他的“风吹野”便是风刀霜刃。
喻凛虽把静坐参悟丢给了“云宿”,但晨起练剑的基本都是他本人。
两柄长剑撞在一起,嗡嗡的争鸣声响彻天际。燕渡山手中霜携乃剑阁所铸名剑,与喻凛手中的普通凡铁自然不同。
喻凛手中的剑似在悲鸣,低沉的泣诉在碰撞中愈演愈烈。撕开的剑气断了他的发带,银色的头发随风飞舞,晃了燕渡山的眼。
喻凛突然开口:“燕渡山,你不专心。”
燕渡山其实并未出神,却因着他的这一句话莫名顿了一下。
也就是这么一顿,喻凛趁机出剑,剑风直向燕渡山袭去,后者迅速闪身躲过,却正合了喻凛的意。
剑气削下燕渡山胸前襟扣,喻凛的剑尖在其落地前轻飘飘地一挑,甩进了自己的手心。
“师尊今天这身我很喜欢,留作个纪念。”喻凛吊儿郎当地说道,“那日师尊断我一扣,我断师尊一扣,也算是扯平啦。”
燕渡山直觉自己平白又遭了戏弄,正要斥责他没大没小,谁料,喻凛手中长剑倏地“咔嚓”一声,剑身尽断。
第112章 第 112 章
喻凛瞬间呆愣在了原地, 眼底的那点促狭的笑意消失,怔愕地看着手中断裂的剑身。
“……啊,这是不是有点太不结实了。”他甩了甩手上的残剑, 抬起眼偷偷打量燕渡山的神色。
这把无名剑是他随意在浮雪殿里挑的,大抵是燕渡山用过的剑。传闻修真界的这群剑修视剑如命,甚至还有把佩剑当道侣的, 燕渡山不会为了这把剑还要惩罚他罢。
这么一想,喻凛瞧着他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燕渡山倒是不由地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人上一刻还偭规越矩地挑衅自己,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现在却心虚得像一只犯了错的猫, 低眉顺眼,目光盈盈, 生怕自他会有什么责难。
不过以燕渡山对他的了解,现下的这点乖巧大抵也是装出来的,若是自己执意追究,他便会使出浑身解数撒泼讨乖打滚,若是自己不追究, 他恐怕把剑一丢转脸就自在逍遥去了——
或许临走前, 还要拿着他的襟扣再作一次文章。
想到那枚被抢走的襟扣,燕渡山不住脸热,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学的一身浪荡子的本领, 这样戏弄人的手段竟还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用力过猛,它本就承受不住这般野蛮的用法, 而况对上的还是霜携。”燕渡山说道,“你既掌握剑意, 便不可再用凡铁,过几日我带你去剑阁挑一柄趁手的武器。”
喻凛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 于是语气也轻松了几分。但他面色未露兴奋,而是扬了扬眉稍,似笑非笑地说:“师尊真要带我去?不会到时候又说要先稳固心性,让我静坐吧。”
燕渡山看他森*晚*整*理这半点过渡都没有的情绪转换,知道他心里那点作弄人的心思又开始卷土重来,便也没打算跟他继续纠缠。
他收剑入鞘,朝喻凛摊开手,冷淡地说道:“襟扣。”
喻凛攥着他的扣子往身后一藏,退了几步,同燕渡山拉开了一点距离:“不要。”
确认了燕渡山并不在乎自己把剑弄断的事,喻凛胆子也大了起来,说道:“你不会这么小气,连个扣子都不愿意送我吧。”
燕渡山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自他们在寒江春屿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便觉得眼前这人对他好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他无数次地怀疑是自己过于敏感的心思在多想作祟,但又无数次地被他的挑弄折腾得心绪不宁。
“你既认我为师,便该收了这副……”
话音未落,却见喻凛忽然又迈上前来,将那枚襟扣塞进了燕渡山的手里。
“还给你就是了。”喻凛撇了撇嘴,手还搭在燕渡山的掌心里,没给他低头打量的机会。他停顿了一会,又说道:“不过,我不想要剑阁里的剑。”
燕渡山的注意果然被他的这句话吸引,不禁皱眉:“为何?”
剑阁以“铸剑为道”,数千年来积累了无数独特的铸剑秘法和技艺,曾铸造出万千神兵利器,放眼四海,未有其比。
只可惜,云宿命中的剑并不在那。
“师尊可知‘不让尘’?”
“重华仙尊的剑。”燕渡山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要它?”
喻凛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燕渡山没忍住,抬手一晃,剑柄轻轻地在喻凛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好大的口气。”
喻凛捂着脑袋,故意吃痛地哼哼唧唧了几声,然后在燕渡山平静的目光下,又无奈地放下手来。
“师尊的霜携剑法可称一流,而我假以时日,想必也是一流的剑修。”喻凛漫不经意地说道,“‘不让尘’乃当世名剑,传闻重华仙尊携此剑斩恶蛟、渡沧浪,一流的剑法、一流的剑客,也只有这一流的剑配得上。”
燕渡山一时之间不知道喻凛是在吹捧他,还是吹捧自己。
“师尊入剑阁之时,不也是连闯四十九道剑阵,才寻到了当年的阵眼霜携,为何不相信我也能驯服‘不让尘’?”
……是在吹嘘他。
燕渡山也算是被他这几套连招折腾习惯了,竟觉得他说得还有几分道理。
“‘不让尘’现今应当还在重华遗府中,遗府现世时间不定,你若想要,也并非几日之功。”燕渡山思考了一会,又道,“你暂且先去兵刃堂寻柄剑用着,我托人……去探遗府的方位。”
喻凛眨了眨眼,爽快地应了下来。又趁着燕渡山尚未反应过来,转身就往竹林外蹦了几步:“那剑不练了,现在就去?”
燕渡山“嗯”了一声,站在原地,瞧着喻凛的背影逐渐远去,心里忽然涌上了一丝陌生又熟悉的情愫。
他正疑惑地搭上胸口,却见竹林深处地喻凛倏地抬起手,扬了扬。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一条光柱正好扫过他的指尖。
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的襟扣在日光下反射出亮晶晶的颜色,燕渡山心下一怔,垂着头再看他先前交到自己手上的襟扣——俨然是属于另一套衣服的。
喻凛恍然回过头来,正巧对上了燕渡山忿忿掀起的眼,他把手上那枚襟扣在脸上虚虚一贴,随机便收入怀中,又迅速地化成雪豹,三两下地跑远了。
“真是……”燕渡山轻喃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性子比他身后那条尾巴的行径还要让人琢磨不清,大抵是亲缘相近,燕渡山时常觉得他的行事作风和猫差不了多少。
心血来潮时刻意朝人撩拨几下,在你反应过来时又飞速撤退,就等着看你因着他抓心挠肝的模样。
可恨得很。
燕渡山的指腹摩挲过落在掌心里的襟扣,莫名地感受到了一丝热意。襟扣的断裂处极其平整,想来也是他先前断下的那个,他不知道喻凛这招调虎离山为的是什么,但最终站定许久,还是先替他把这无用的东西给收了起来。
……
喻凛一路出了寒江春屿,到兵刃堂取了一柄新剑。
寻思着出都出来了,左右兵刃堂离外门的弟子住处也近,就想着顺路去看看路椎的的情况。
自拜师之后,喻凛上午忙着练剑,下午忙着静坐参悟,晚饭之后还需吐纳休息,想偷个闲去瞧眼路椎都懒得。
倒是“云宿”,在晚间吐纳之后,离体去过一次。不过“云宿”毕竟只是喻凛从镜湖月影中带出的一缕魂魄,无法离开本体太久,在外门停留了没一会,连人都没见着就回来了。
但据他听到的对话,路椎现在倒是过得“有滋有味”。
他还牢记着自己穿书而来的任务,只是先前行事不顺,如今流落外门,只能从长计议迂回前进。
外门弟子大多来自周边村落,或是一些世家里不受重视的旁支子弟,资质与心性较为普通,一般以基础修行任务与门派杂务为主,可若是表现优异,也有机会提拔为内门弟子。
路椎惦记的正是这一条路,尤其是是一年后的宗门大比。毕竟“平庸外门弟子逆袭,打败内门天才”是亘古不变的热门剧本,路椎一面拉拢着周围的外门弟子,称兄道弟搞好关系,一面加班加点,晚上借着445提供的剑谱努力修行。
几日下来,倒真的让他斩获了一票附庸。
“云宿”回来的时候,说的都是那些外门弟子夸赞他的话,毕竟没人会不欣赏勤奋热心仗义的人。路椎能演能装,这点“云宿”在上辈子时就领教过。
他当然也问过喻凛的想法,要不要趁机给他找点麻烦。
喻凛当时只是说:【让他先玩着。】
以原剧情中,路椎那一身靠着奇珍异草堆砌与抢夺燕渡山灵力得来的修为,还真不一定能翻出什么风浪。他该担心的是,一年的时间太长,他能等,可路椎不一定能等到那个时候。
外门弟子晨间多忙于门派杂务,巳时后方才开始修炼。喻凛站在演武场边缘,静静地望向场上乌央乌央的人群。
万相宗的弟子服装都有统一制式,内门以雪青混白为主,外门则是靛青短打。
喻凛在场上扫过一圈,一眼就望见了路椎的身影。他站在右侧弟子的中心,一柄剑舞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围在周边的弟子们频频发出赞叹惊呼,称赞的声音如浪潮般此起彼伏,其中几位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迷惑得七荤八素的忠实粉丝,就差把他吹成剑仙转世,内门的天之骄子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
“路师弟天赋异禀,居然这么快就学会了这套剑法!听说当初内门的萧师兄都领悟了半个月呢,这样看来,师弟的天赋不在萧师兄之下!”
“可惜了,我听说路椎师弟先前在入宗考核里已经破了玲珑塔三道幻阵,只是当时晚了一步,内门已经没了名额。如若当时师弟能顺利进入内门,恐怕没多久就能与萧师兄比肩。”
“据说今年剑尊也收了徒,这等的天赋,说不定还能得剑尊青眼。”
听起来,路椎在外门的这几天,倒是没少包装宣传自己。
喻凛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耳边还充斥着“云宿”絮絮叨叨的吐槽。
【这套剑法应当是万相宗的止戈剑法,本应外刚内柔,但在他手上只剩下了花架子。】“云宿”不满地说道,【上辈子他指导旁人止戈剑法时,说得头头是道,原来也不过如此。】
喻凛不置可否。
不过他没有好为人师的习惯,更没有大庭广众下出声指点、看他出糗的打算,大致摸清了路椎此时的修行进度后就准备悄悄离开。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左侧的人群里突然传出了一个少年的声音:“花拳绣腿,空有其表,你方才说,他会入谁的眼?”
喻凛步履一顿,闻声望去,心道:也不知道哪路的英雄,还真是与他们所见略同。
第113章 第 113 章
少年身穿一袭雪青混白的内门弟子服, 腰间系着墨黑的躞蹀带。他眉目生得清朗,脸上透着几分高傲神色,双臂抱剑, 下巴微扬,目光自路椎身边众多外门弟子身上扫过,最后悠悠地停在路椎的身上。
他刚才那句话一出口, 围在路椎身边的弟子一时语塞,原本热闹的场面霎时间冷却了下来。
路椎身边的外门弟子认出了他, 悄声对同伴说道:“那是季别风,皖南季家旁支, 内门的弟子。”
“难怪敢这么说话……”有人附和道,语气中带着几丝敬畏与艳羡, “等等,我记得隔壁院子是不是也有一位姓季的……”
“那是季别云,他弟弟。”
与此同时,“云宿”也同喻凛说道:【我上辈子见过他弟弟,就是旁边那个。听说他二人出身皖南季氏, 因为旁支不受重视, 季别风一身天分无处施展,于是带了这位胞弟离家, 前来万相宗拜师。不过虽是亲生兄弟, 但二人的天资天差地别,季别云自知愚钝, 故志不在修行,但为了陪伴兄长, 所以还是选择留在了外门之中。】
【那日在外门弟子中,唯一没为路椎说话的也是季别云, 他似乎是说路椎的剑法太过急于求成,形散不稳,结果就被其他人的反驳声淹没——季别风今天来,估计也是想替他出头。】
有热闹看,喻凛也不着急走了。他三两下的上了一棵树,找了一根结实的树干坐了下来。
他漫不经心地回道:【或许是看不惯有些人吹牛也不一定。】
那厢的路椎听到了季别风的话,面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波动,甚至还缓缓收起剑,谦逊地朝季别风行了一礼:“这位师兄教训得是,路椎天资愚钝,还请师兄多多指教。”
季别风并未受他这一礼,而是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天资愚钝?你若真觉得天资愚钝,何必在人前卖弄,虚伪得很。不过,像你这样的剑法,若在内门,只怕给人提鞋都不配,也好意思比肩我萧师兄,还想入剑尊的眼?”
场面一时之间陷入了尴尬,围观的弟子不敢出声为路椎辩解。而路椎,因为要极力维持在众人面前的形象,脸上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目的平静模样,但毕竟大庭广众下被人这样驳斥实在掉面子,再开口时也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季师兄言之有理。”他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毕竟刚才入门,资质平平,不过侥幸受诸位师兄同门称赞。在季师兄面前班门弄斧,实属惭愧,希望改日能得师兄指点一二……”
“不必改日,我正巧今日有空,就今日吧。”
话音刚落,他身形一闪,整个人如同一缕轻烟,瞬间出现在路椎的面前。
剑未出鞘,但凌冽的剑意扑面而来,周围弟子惊呼着向后退去。
季别风拔出佩剑,银光迸溅,起手便是方才路椎展示的止戈剑法第三式,剑光锋芒毕露,一招一式都锋利异常,可带起的风却无比柔和,宛若桃花流水。
路椎急忙举剑格挡,却被他的剑势逼得连连后退。“指点”之说本就是谦辞,只是随口一装,路椎根本没想到会有哪个内门弟子闲着没事干非留下来跟他计较。
他悔不当初,一边唾骂着季别风多管闲事,一边被他压制得喘不过气来,偏偏自己上一秒用什么剑招,对方下一秒就用了同样的招式反压回来。
不过路椎的剑法徒有其表,连日的练习却并非作秀。意料之外的,他居然在季别风的手下走过了好几招。
直到被季别风的剑意横扫出去,路椎踉跄地急退几步,最后撞入围观的外门弟子里,得他们及时相扶才堪堪站稳。
季别风的视线在他脸上睨过,手中甩过一个剑花。
飘落的叶擦过剑刃,安然无恙地滚过剑身,顺着季别风的动作逃远了去。然而却在落地的那一刻,悄无声息地断成两截。
孰强孰弱、孰优孰劣,已然分明。
“多谢师兄指点。”路椎挣开搀扶,往前走了几步,抱剑行礼。
季别风也没给他面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别谢,就这点水平,给我活跃筋骨都不够。”
但这一幕在其他人看来,就有些不是滋味了。毕竟路椎从头到尾都谦逊识礼、不卑不亢,倒显得季别风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瞧不起他们外门的弟子。
尤其是本就追捧路椎的那几位,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不过季别风行事随心所欲,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傲慢地甩了甩手上的剑。
旁人都以为他要收剑离去,季别云也往前走了几步,想送送他,却见忽然身形一晃,朝演武台的外扫出一道剑光。
直逼喻凛所在的这棵树!
那剑光如同流星般迅疾,剑气划破长空,发出尖锐的声响。
喻凛抽剑格挡,腕尖随意一挑,顷刻间便将剑光刺散,身形如风般一晃,懒洋洋地从树干上跳了下来。
他没想到自己就是在旁边吃瓜看个热闹,都能遭受一场无妄之灾。要不是感觉季别风的剑中没有杀意,他早就窜到他的身前,不管什么所见略不略同,先拧下他的脑袋为快。
喻凛轻盈落地,抱着刚拿到的新剑,面无表情地看着季别风,似乎是在等他开口。
“树上什么时候藏了个人?怎么都没有几个人发现……”
“看这装束应当不是宗内的人吧,难道是偷溜进来的?”
“季师兄不愧是内门弟子!”
细细碎碎的交谈声窜去季别风的耳中,又被他一一无视。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喻凛,说道:“我是跟着你过来的。”
喻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今日我到兵刃堂锻剑,听闻剑尊新收的徒弟先我一步离去,那个人就是你吧?”季别风说道。
“……唔,应该?”
季别风抬剑:“那便找对了。我自小仰慕剑尊,原本上万相宗也是想拜他为师,无奈剑尊说他从不收徒。可没想到今年他却破例了,所以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教他看中——你拔剑,和我比试一场。”
喻凛闻言第一个反应是,怎么哪个世界他都有粉丝迷弟,还偏偏每个都要盯着自己薅。
第二个反应是,这人挑衅的模样小孩似的,怎么直傻得跟顾望如出一辙?
“不要。”喻凛出声拒绝,“你让我比我就比,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不敢吗?”季别风激将道,“剑尊收了你这样畏首畏尾的徒弟,才是没有面子。”
外门弟子见状,无不吸了一口凉气,周围的空气都在瞬间凝固了下来。毕竟这样的场面难得一见,更何况两个内门弟子要是在这里打起来,还不一定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季别云偷偷上前扯了扯季别云的袖子,小声喊了一声“哥”,但无奈被倔脾气的季别风撇开了。
“喂,打不打?”
喻凛对他的挑衅不为所动,不过转念一想,白送的成名机会不要白不要,正好也可以试试“云宿”如今的修为。
于是,他笑盈盈地对季别风说道:“那便请师兄赐教了。”
被强迫上线的“云宿”指尖轻轻划过剑柄,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剑意如同潮水般涌出。
“先说好,打输了可别回去和剑尊哭。”
季别风嘴上不饶人,但表情却认真了起来。二人身形同时一动,长剑登时撞在一块,火花四溅,空气中响彻银铁交鸣的声响。季别风与“云宿”的速度相当,快得旁人只见剑影重重,一时之间分不清谁占了上风。
围观的弟子瞠目结舌,似是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对决,每一招每一式都快如紫电,摧枯拉朽的剑气向四周铺陈开。
“不愧是剑尊的徒弟,果然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入他的眼……”有人喃喃说道,身边人也跟着附和地点头。
被不小心挤到后面的路椎闻言,目眦欲裂,气得都想把手里的剑折断。
这句话的潜台词分明就是在拉踩他,干脆直接指名道姓说他不配算了!
然而,就当众人以为两人会一直僵持下去时,一道暴怒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干什么呢!”
没有人比外门弟子更熟悉这个声音。场上的气氛被打破,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来人的身上,身着青黑色长袍、怒目圆瞪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慈眉善目的青年。
“私下斗殴,破坏门派规律,谁给你们的胆子!”
出声的正是负责外门传授剑术的剑师,众弟子纷纷恭敬地让开了一条道,剑师不以为意,直接走向人群中心的“云宿”与季别风,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然后,他狐疑地说道:“内门弟子好好地跑我们这做什么?”
喻凛本来还在想这么大个演武场怎么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由着他们乱来,没想到这么快人就出现了。
掌控身体的“云宿”在他的授意下轻拍手上尘土,说道:“这位师兄想与我切磋一场,正好借一下场地。”
外门剑师凉凉地看着他,心中虽有不满,但终归不是自己管辖的弟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道:“下不为例。”
而先前一副桀骜模样的季别风脸色微变,连剑也落了下来,老实巴交地背在身后。不过不是冲这位剑师,而是冲他背后的人。
“萧师兄。”
颇向猫见了老虎。
被他喊作“萧师兄”的青年微微一笑,指尖轻轻勾了勾。
于是,喻凛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与季别风的对剑,竟是以季别风被这位萧师兄绑走收场。
重新接管了身体的喻凛在原地杵了好一会,直到看不见二人的背影,才去寻找路椎的身影。
外门的剑师一回来,先前散乱的弟子悉数归位,有条不紊地继续修行。只是经过方才季别风的打压,围在路椎身边的弟子走了不少,还有几个凑到了季别云的身边,想要探听一些季别风的事迹。
冷不妨地对上了路椎的目光,喻凛笑了笑,给对方传音了一句:“路大哥,季别风是内门弟子,即使是我也不能保证可以完胜他,输给他不丢人,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下次我们争取在他手底下多走几招。”
这一句话,活脱脱地就是在路椎的雷区上踩了又踩。
看到路椎气得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后,喻凛心情愉悦地决定打道回岛。
他耽搁了这么久,不知道燕渡山会不会以为他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左右耽搁都耽搁了,燕渡山也说今日上午不用练剑,倒不如多在外面玩上一会。
喻凛一路御剑到寒江春屿的地界上,在江边的渡口收剑落下。
寒江春屿的主岛虽没有其他长老居住的岛屿大,但喻凛在拜师之后还没有时间看全过岛上的景致。
几日的雪下来,从前料峭春意的岛彻底被茫茫银装覆盖。他以人形走了一会,靴子埋入柔软绵厚的积雪里,没多久就湿了大半,最后索性又化为了豹身,一爪一爪地踩着雪往浮雪殿的方向走。
然后,喻凛猛然发现,用雪豹的身体玩雪,确实比人身好玩许多。
他一头扎进雪里,身后的尾巴蜷了又卷,摇了又晃。
“云宿”干咳了两声,声音别扭地说道:【……其实,还有更好玩的地方。】
喻凛:【什么?】
【后山北坡,那处的雪积得很深。】“云宿”的语气里夹杂着掩盖不下的雀跃,俨然是已经眼馋那片地方许久。
半柱香后,喻凛在“云宿”说的那片坡上一跃而下,整只雪豹在倾斜的雪面上滚出一条歪曲的痕迹,紧接着“扑通”一声摔进了雪堆,把自己埋严实了。
【从前在雪域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这么玩。】
喻凛舒服地发出一声“嗷”的喟叹,把脑袋又拱了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与季别风的切磋耗费了太多体力,再加上这么一闹,他竟就着这样的姿势睡了过去。
直到被一只手抓着尾巴拎了出来。
第114章 第 114 章
绒毛间沾染的雪沫与碎叶被拂去, 喻凛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扫开一阵痒意。
他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 悄悄打量着四周的景色,斑驳的树影上下晃动 ,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月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折射下,整片雪坡都罩上了一层幽暗朦胧的纱。
鼻尖萦绕的气味很是熟悉, 喻凛一闻就知道是谁,所以任凭他环抱着, 也没有反抗。
只是不知怎的,他恍惚想起了上个世界里的那场初雪, 平白地与如今的情况翻出了几分相似来。
横亘在腹下的衣料光滑细腻,光柱飘摇地掠过分明的腕骨。燕渡山的手常年握剑,虎口与指腹上都挂着一层薄茧,粗糙的触感落在喻凛柔软敏感的小腹上,莫名地有些痒和热。
腹部一向是动物最脆弱的地方, 喻凛本能地绷紧肌肉, 微微蜷了蜷身子,坠下的尾巴卷了上来, 自以为悄无声息地贴上小腹, 想要隔开燕渡山的手。
然而燕渡山的手非但没有离开,拇指反而还有意无意地在温热的肚皮上缓缓摩挲了一下。
喻凛忍不住发出咕噜咕噜的响, 全身的毛都舒展开来。
“说是去寻剑,结果又是在外门同人闹事, 又是在这里偷闲。”
燕渡山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喻凛哼哼唧唧了几声, 在他臂弯里打了个滚,脑袋埋进了他的胸口,把自己的腹部从他的手上解放出来。
整只雪豹没个骨头似的瘫作一团,连声音都黏糊:“是谁找师尊告状啦?”
半眯着的蓝色眼睛在月下泛着湖水似的光,燕渡山低下头瞧他,手指控制不住地从他软绒绒的耳上拨过。
他本来是去找闻楚青推演重华遗府的现世时间,谁想卦还未卜算完,殿外便传来了闻楚青的小徒弟咋咋呼呼的声音。
闻楚青这人不拘小节,养出的徒弟也大多与她性格相近。
那弟子一溜烟地冲了进来,都未来得及看人,开口便道他想去外门的演武场看热闹,说是燕渡山和宗主的徒弟打起来了。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燕渡山冷得像霜似的脸,三魂当即就吓没了七魄。
“无人告状。”燕渡山说道,“回去记得把下午的修行补上,明日再多罚一个时辰。”
喻凛听得迷迷糊糊,应付似地点了点头,他的脑袋温柔地在燕渡山的怀里蹭蹭:“……知道了。”
但他想了想,又说:“可是师尊,我突然感觉自己实在冤枉。”
银白色的毛发在微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晕,燕渡山眸光一闪,不咸不淡地问:“你冤枉在哪?”
“我本来只是想着去瞧瞧姓路的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看了就打算回来的,谁想有人不让我走。”喻凛的声音很轻,撒娇似的,“师尊不问那人是谁吗?”
燕渡山没有说话,只觉得不太是什么好人。
“他说他仰慕剑尊许久,见我拜入剑尊门下,非要与我比试。”喻凛又打了个哈欠,殷红的舌蹭过鼻尖,舔去了一点残留的雪,“师尊,我都觉得自己可怜死啦,明明是你招惹的人,怎么还算到我头上了……”
“胡言乱语。”燕渡山的手在喻凛的脑袋上罩下,胡乱地揉了揉他毛绒绒的脑袋,喻凛的眼睛都被他揉搓得向后吊成了一条线,两侧尖牙没忍住呲了又呲。
喻凛只能大着舌头说:“……所以还是别罚我了,对付师尊的仰慕者很不容易的。”
风吹走了厚重的云层,夜空中的明月孤悬如钩,洒落雪中的银辉如碎银般点点闪烁。
燕渡山抱着妖身的喻凛行走在静谧的夜色里,也没开口催他化为人形,雪豹的体温透过源源不断地传递至他胸口的皮肤,手掌触碰到的毛发都顺滑得过分。
半晌,燕渡山说道:“……你若实在累极,便明日再补,但惩罚还是要……”
回应他的却是喻凛绵长的呼吸声。
燕渡山沉默片刻后,不由失笑。
他一路踏月而行,抱着雪豹进了喻凛居住的侧殿,本想把他放回榻上就离开,不想喻凛的前爪依依不舍地抱着他的手腕,爪尖还勾穿了他的袖子,大有他一离开就要作乱的意思。
圆滚滚的脑袋在他的腕内蹭过,软弹的耳朵抵上他的掌心,又在离开时迅速恢复原样,蓬松的尾巴灵活地在他的手臂转了又转,尾巴尖似有若无地翘了起来,燕渡山都险些怀疑他是在装睡。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在软塌上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着实不太合礼数,等燕渡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时,再想要起身,却被喻凛严严实实地给压住了。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滚的,大喇喇地在燕渡山身上一撅,一爪踩进了他的大腿,一爪按住了他的下腹,还有一爪依旧勾在燕渡山的袖子上,最后一爪子垫在脑袋底下。
可以说非常会享受。
燕渡山被他这个姿势一压,上身都不住往后倾斜了一点,强忍着没让自己靠在榻上。
“云宿。”他压抑着声音,喊了一句,“起来。”
回应他的仍然是喻凛悠长的呼吸声。爪子无意识地在小腿和腹部抓踩,灼热的软垫似有若无地轻触又离开。
燕渡山浑身都僵硬了。
其实他有许多种方法可以抽身离去,但乱糟糟的心绪百转千回,无数念头起了又落,最终准备把喻凛掀开的手在半空一顿,自暴自弃地搭上了他的背。
燕渡山想,好像在对上这人时,他的心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混乱几分,又柔软几分。
他不计较他的以下犯上,也不计较他的不守礼法,甚至连他那副总是招惹得人心烦意乱的、散漫的劲儿都觉得似曾相识。
掌心轻轻抚摸过雪豹的身体时,燕渡山的心都不受控制地酥了一瞬。
此刻,一直清醒着看完全程的“云宿”悄声说道:【我有个问题,师父他是不是有点……】
喻凛被他的声音猛地拉回,眼皮在意识迷蒙中颤动了几下,敷衍地说道:【……嗯嗯,他就是假正经。】
……喜欢你。
“云宿”把最后未能说出的三个字彻底咽了回去。
侧殿中两人一豹各怀心思,燕渡山和“云宿”看着睡梦香甜的喻凛,一个辗转了许久才靠着软塌闭上眼睛,一个强睁着眼以旁观者的视角琢磨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万相宗内还有人注定无眠。
路椎回到外门弟子的住处后越想越气,尤其是看到旁人暗搓搓偷来的目光时,更是憋闷异常。
与他同住的弟子今天大多都在演武场上,就算不在,上午的那点事早就一传十十传百。只是他在这个故事里就是个不起眼、自不量力的炮灰,所有的高光与谈资都集中在季别风和云宿的身上。
他本来以为自己苦心孤诣了这么多天,加上有系统的帮助,怎么也应该和季别风这种在原著里连个名字都怎么见过的十八线配角打个平手,可没想到居然会被他几招挡下,在一群人面前丢尽了脸!
现在就是路过的人随意看他一眼,他都觉得对方是在琢磨他有多少本事,或者在嘲讽他不过如此。
往日围在他身边的那群人今晚也不来了,睡在旁边的那个弟子看他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上前安抚:“师弟啊,你还在想今天上午的事吗?”
另外一个外门弟子听了,也说道:“要我说季别风就是太较真了,我们不就开个玩笑吗,至于这么针对路师弟?而且他练了多久的剑,师弟练了多久的剑,明摆着欺负人。”
“你也别太在意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就感觉你比他们能耐!”
“可能是前几天季别云说路师弟的剑法差了点的时候,我们反驳了他几句,连累师弟了。”
路椎生硬地笑笑,说道:“没关系。”
“不过破军长老新收的弟子倒是真厉害啊,是不是和路师弟同时入门的那位?我看他和季别风你来我往不分伯仲森*晚*整*理,想不到短短几日他居然能修炼到这个程度!”
“听说第一个完成入门考核,摘得令牌的也是他吧?”
“能让剑尊破例收徒的人,确实厉害。”
俗话说,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可敌人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路椎听着他们的话题再次转到了云宿和季别风谁强谁弱,云宿又是何等天资卓绝的话题上,紧拽着身上的被褥,咬碎了一口牙,恨不能把这粗糙的被褥撕成好几片。
445并不在意他这点没用的情绪,说道:【看来你的修为还是差得很远,要继续努力了,不然就没办法在大比中超过云宿,抢夺他的关注。】
路椎闻言,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这感觉就好比你千辛万苦累得半死不活后,你爹妈突然对你说:看看隔壁家小王,你和他还差得远呢。
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但是445是他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依靠,他只好忍下心里的愤怒与恶心,说道:【宗门大比时间太长,变数太多,今天能出现一个季别风,明天就能出现李别风,张别风,我都还没成长起来,就要被他们扼杀了!我们得从长计议。】
445问道:【你想怎么做?】
路椎闭上眼,在脑海里飞快翻阅《惊雪》的原著。这本小说也不知道怎么写出来的,全文也就一二十万,剧情点少得可怜,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云宿的几个气运抢夺点无非就是拜师、宗门大比、重华遗府、结丹——
其他几个都是定死了的时间点,但是这重华遗府……
【445!】路椎眼睛一亮,【我看这里说,重华遗府的现世时间与地点,都依照看守遗府的雀妖心情而定,那岂不是说,如果我们能定位到遗府现今的位置,就可以在正式开启前先行进入?】
【然后没有竞争者,一路畅通无阻,搞定小雀妖,拿到不让尘!】
第115章 第 115 章
重华遗府是《惊雪》原著中着墨最多的篇章。但仔细说来, 这段剧情其实简单得过分,无非就是云宿打败遗府的各方势力夺取不让尘,又靠所谓的人格魅力与雀妖结尾好友, 名扬四海的故事。
这样的情节,路椎在其他的修真小说里看了不下十次,只觉得换汤不换药, 无聊得很。
但为了确认遗府的大致方位,他不得不熬夜把这段无聊的剧情翻来覆去重读了好几遍。
传闻重华仙尊出身于人间富贵之家, 十岁那年突逢变故,辗转拜入一位云游散修门下, 后闯剑阁七十二道剑阵夺下剑阁的不世神兵不让尘,修为曾一路突破到了出窍, 却没想到在出窍圆满渡劫时不幸陨落于天劫之下,肉身神魂俱灭。
那云游散修不知为何人,坊间传闻中并无定论,只知自重华游走世间伊始,他身边便仅有一只雀鸟相伴。
重华遗府本是重华仙尊昔年为修炼时开拓的洞府, 在他陨落之后, 这座洞府便被雀妖彻底封存。出窍期的修士家底毕竟深厚,洞府内收藏着重华一生所积的天材地宝、灵丹妙药, 以及无数罕见的法器与秘术典籍。雀妖受重华之命看守洞府, 每隔数年现世一次,以期能等到继承重华衣钵的有缘人。
路椎将书中提到的地点与时间点记录下来, 第二日又去藏书楼翻找起了重华遗府现世的记载。看守遗府的雀妖可以说是非常我行我素,前两次还是每五年开放一次遗府, 到了后来,有时七年, 有时九年,而如今距上一次重华遗府开放,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之久。
不过若是把遗府每次现世的地点铺画在地图上,倒是可以推算出它现今所在的大致方位。路椎经过一夜未眠的推演,脑细胞都险些被消耗干净,总算圈出了一个可能位置。
于是等“云宿”在此神魂离体来到外门弟子的住处时,得到的便是路椎家中老母病重,他已经向外门的管事长老告假离宗的消息。
他马不停蹄回到寒江春屿,刚窜回身体里,就听见正懒洋洋地挂在树枝上晒月亮的喻凛问:【这么着急,看来他有动静了?】
【嗯,外门的弟子说他已经下山了。】“云宿”说道,【说是回去照顾病重的母亲,我记得他应该没妈?】
要不是因为知晓“云宿”的脾气,喻凛都觉得他这句话是在故意骂人。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自己垂下树枝的尾巴,说道:【真论起来,也确实有,但他妈死了。】
“云宿”:【?】
【被捅死的,你当时挨了几刀,她就受了几刀。】喻凛说着,从树上支起身子,张嘴打了个哈欠。
方才走到树下的燕渡山抬头,看着雪豹没个形象地皱起鼻子,露出一对尖利的獠牙,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想揉他脑袋的冲动。
很奇怪,好像自那天夜里把他拎回侧殿后,他往后每次见到他化回原形,就总会生出这样的冲动。
燕渡山不着痕迹地搓了搓手指,想要喊他,却见喻凛已经先行发现了他,从树上一跃而下。
雪豹的弹跳能力可称惊人,尤其这棵树并不算高,对他而言,上下树其实都易如反掌。可喻凛偏偏就要等到燕渡山走到树下时,丈量好了距离再跳下来,好像在等着他接下自己。
而燕渡山也正好遂了他的意,在看他跳离树枝时,便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把这团柔软无骨的豹给抱了个正着。
喻凛撒娇似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然后化为了原形,张口便是:“我要下山。”
燕渡山一愣,垂眸看着眼前的喻凛。那双狭长的眼睛半眯着,透出几分蠢蠢欲动的狡黠,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问:“为什么?”
喻凛想了想,笑着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我可能要有新的剑了。”
燕渡山皱了皱眉,那日喻凛醒后,他已经把闻楚青的卜算结果告诉了对方。按照闻楚青的说法,重华遗府最快也要在半年后方才有开启的征兆。
他不是会对自己的话视若罔闻的人,可是如今再次提起——
“你有新的消息?”燕渡山问。
“算是吧。”喻凛说,“路椎已经离宗,除了他找到提前进入重华遗府的办法,想要先一步抢夺我的‘不让尘’,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离宗的理由。”
“……总不能是想开了,打算出去行侠仗义曲线救国吧?”说着,连喻凛自己都觉得这个设想颇为好笑,没忍住低低地笑了几声。
燕渡山没太懂他后半句话的意思,但还是说道:“你的馀花落已有小成,若真想去闯重华遗府……我不会拦。”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样的话有些难以启齿,眼底隐匿的表情百转千回,在喻凛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嘴唇更是翕张了好几次。
“只是……万事小心。”半晌后,燕渡山才缓缓说道,“他应当离宗不久,以他的修为,你现在出发,一柱香内便可追上。”
喻凛闻言,撩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师尊好关心我,把他的实力都打探得这么清楚了。”
燕渡山的表情微微一滞,显然没想到会被他这样直白地拆穿。万相宗内弟子众多,若不是对喻凛之前说的那个梦上了心,他根本不可能分出心神去观察一个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的修行状况。
但他不能明说,只能岔开话题,沉声催促道:“既然要走,便莫要耽搁了。”
喻凛挑了挑眉,直起身体,故作委屈地撇了撇嘴:“这么心急地要赶我啊?我难得出一次远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估计有好长一段时间师尊都见不到我了,就没有别的什么想说吗?”
燕渡山眸光一闪,却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喻凛。
他向来就会说些模棱两可、让人误会的话。
喻凛察觉到他的目光,却没等到燕渡山的反应,自觉无趣,于是语气收敛了一些:“好嘛,我这就走。”
他轻快地说完,转身就进了侧殿准备收拾东西,然而刚迈出一步,又突然停下,像是想起了什么。
喻凛回头看了燕渡山一眼,嘴角里带了点难以察觉的笑意:“我行事自有分寸,师尊不必担心,更不用暗中保护。”
燕渡山:“……我没想。”
一刻钟后,燕渡山自浮雪殿中走出,看着喻凛施展身法离去的背影,站在料峭的风中沉思了一会,然后抬手结了个印。
流光溢彩的阵法罩下,顷刻间,覆盖了整座殿院,燕渡山改换了装束,朝着喻凛离开的方向缓缓走去,不一会便隐没在寒江春屿的夜色之中。
寒江春屿外,徐徐的夜风吹散了喻凛的一身霜雪,他沿着漆黑静默的蜿蜒水道而行,路椎离宗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气息,雪豹灵敏的嗅觉在此时派上了巨大的用场。
天色未明之时,喻凛便在万相宗邻近的镇上发现了路椎的踪迹。他大抵是白日出了宗,想着在这里休整一晚,第二天再行出发。
不同于离宗时的轻巧,路椎在镇上置办了不少衣物与干粮,还买了马匹。到了喻凛如今的修为,御剑飞行已经不在话下,只是路椎天赋有限,拜入宗门后仅有的训练也都局限在剑法上,还没来得及学会这项技能。
喻凛悄声跟着他一路北上,出了万相宗地界之后,路椎便借用法器掩盖了自己的气息。可惜他并不知道,身后已经多了条甩不去的尾巴。
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位游侠,一路上专走人迹罕至的小路,并不引人注意。
风餐露宿中,路椎无数次拿出手中图纸,低头仔细比对。潜伏在树上的喻凛悄然移动,用尾巴倒钓着挂了下来,看清了地图上潦草的标注和演算草稿。
【不得不说,他居然还有这个脑子。】喻凛说道。
“云宿”说:【我印象中,这一带似乎都是群山环抱,杳无人烟,倒是在百里之外有个镇子,再往东走就是沧浪海,上辈子遗府就是在那开的。】
【这么说,他的路线还挺正确的。】
路椎的路线确实没错,但是那个地方却与云宿描述的截然不同。
三日后,他们到了一个镇子上。
是地图上没有的镇子。
镇子并不大,几条狭窄的街道在阳光下显出几分狭长与曲折。镇上的房屋大多低矮,青石铺就的街道旁,馄饨摊子氤氲出滚滚白雾与香气,镇民的嘈杂喧哗络绎不绝。
镇上唯一能落脚的地方是个不大起眼的驿馆,木质的门被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响。喻凛趴在驿馆对面的屋顶,透过窗户的缝隙隐隐看清了驿馆内部的情形。
几张简朴的木桌与椅子陈设得凌乱,墙角处还有几盆枯萎的花草,几个小厮百无聊赖地在桌边推牌九,并未被他的到来打扰。
这个镇子正好在路椎标注的圆心上,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住下,要了间房就往楼上走。
他是驿站今日唯一的客人。
这样偏僻的荒山小镇见不到多少外来人,路椎在入镇之时就在街上得到了频频侧目,喻凛一路隐蔽着身形,绕了好久才追到这里,他不知道路椎要在这里待上多久,这样一来,他的活动也多少有些受限。
可是镇上突然之间来了两个人未免太过巧合,就算旁人不觉得奇怪,路椎也会警觉,更不用说云宿这一头标志性的银白色头发,放在哪脑袋都明晃晃地标着“非我族类”四个大字。
喻凛趴在房顶想了又想,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说,我们是扮成逃婚的少女,还是扮成投奔远亲的少女?】
第115章 第 115 章
没给“云宿”选择的机会, 喻凛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从屋檐一跃而下,再次出现在镇门口时,“云宿”的那身显眼皮囊悉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姜红色罗裙的少女。
一头黑亮的长发瀑布似的披了下来,又被他随意折了根柳枝松松垮垮地挽起。眼尾上挑的瑞凤眼灵动艳丽,却因为未经粉饰, 显得几分清冷疏离。
“云宿”如今的灵力足够支撑他们完成一场化形,但要变化成别人的脸, 多少还得费些功夫,喻凛当时灵光一闪, 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了这张脸,于是想也没想, 直接用上了。
就是在镇外的溪水边琢磨的时候,一直静默的007突然开了口:【你没觉得……这张脸配这种粉嫩的裙子,有点不太和谐吗?】
喻凛不以为然:【多好看啊。】
又问“云宿”:【你觉得呢?】
“云宿”不大自然地嗫嚅了一会,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好看。】
007:【……】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啊!
镇门口高耸的石碑上刻着“松庄”二字,字迹虽然有些风化, 边角还带着些火燎的痕迹, 却依然沉稳庄重。
喻凛轻盈地走过镇门,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空气中弥漫着各式的味道, 鲜鱼摊、菜摊和果摊前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群,讨价还价和家长里短的声音搅合在了一块, 屋檐上悬挂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他这张脸终究还是挑得过于张扬了些,一路上或好奇或惊艳的打量目光自他的身上扫过, 在看到他手上仓促收拾好的包袱后,又变为细细碎碎的议论。
走过石桥, 热腾腾的蒸汽夹杂着酱香味扑面而来。喻凛鼻尖一动,不由地停了脚步,假装不经意地朝蒸包子的笼屉看了一眼。
“姑娘,要不要买几个包子带走?”铺面的老板是位年迈的老妪,见喻凛站着不动,和善地笑着招呼。
喻凛眼睛一转,比了个数:“六个肉包。”
老妪一愣,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位清瘦的姑娘还有如此大的食量,抬屉的手都顿了一会,但又很快调整过来。
她手脚麻利地将几个热乎乎的包子用纸包好,递过去时,见喻凛目光飘向了自己的身后,便转身看了一眼,心中了然:“那里是灵犀庙呢。”
灰蒙蒙的烟雾萦绕在青色的瓦片上空,红褐色的墙被光下衬得格外厚重。檀木的气味从庙中飘散起来,很快就和笼屉飘出的肉香交织在了一起,
先前喻凛跟着路椎进来的时候,还未发现这座庙。
“灵犀庙?”
老妪说:“我们镇世代信仰灵犀山神,姑娘若是不急着赶路,也可以去拜上一拜,求姻缘、求平安都很灵验呢。”
“唔……”
喻凛本是想拒绝,他们这些修士与天争命,神佛实在庇佑不了什么。
只是还未开口,便被巷中跑出的小孩撞了个正着。
那小孩约莫十岁左右,身上穿着的青蓝色的丝绸襦,领口镶嵌这细密的金丝边,头上戴着一顶细丝编织而成的小帽,发髻用一根玉簪整齐固定,几缕柔顺的发丝垂落额前,端得是一位粉雕玉琢的少爷。
他被喻凛撞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手上却严严实实地护着怀里的食盒。在抬头看清了喻凛面无表情的陌生面庞后,他先是怔愕了一瞬,然后忙不迭地给喻凛道了歉,又笑着给老妪打了声招呼,抱着食盒跑远了。
喻凛侧身看着小孩的背影,感觉他身上的气息有些微妙。
“他是您亲戚?”
“我哪会有这样的亲戚。”老妪说,“那是镇上梁员外家的公子,自梁夫人生病后,他便总往灵犀庙里跑,给梁夫人祈福呢。”
喻凛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决定改变主意跟着小孩进去看看。
庙中参拜的人众多,神像前堆满了鲜果贡品,那小孩进了庙中,跳着把食盒放到案几上,双膝跪上蒲团,虔诚地拜了又拜。
泥塑的神像神情肃穆,双眉微蹙,半合的眼眸仿佛在怜悯地垂视着像前参拜的信徒。大红的衣袍上金线银线交织,勾勒出波澜起伏的山川纹饰,边缘坠的小巧流苏随着殿外吹来的清风微微晃动。
铜铃声叮叮当当地响,香客信徒的呢喃此起彼伏。
一只背灰尾长的山雀裹着一层细碎的灿灿阳光飞进殿中,短喙中还叼着一枝细短的桃花枝。圆滚滚的身体落在了神像的肩膀上,细长的尾巴摆了又摆。
片刻后,他衔着桃花枝跳到了案上,在一众贡品中挑挑拣拣,最后用脑袋顶开了小孩送来的食盒,垂着脑袋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周围的信徒似乎对这只雀鸟的如此行径习以为常,谁都没有上前阻止。那小孩从蒲团上抬头,便见雀鸟一抬爪子,把那根桃枝踢给了他。
小孩眼睛一亮,再次合手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山神在上,请保佑我的娘亲能快些好起来。”
那只雀鸟品尝完今日的信徒馈赠后,又飞回了神像的肩上,像是山神派来的使者一般。
喻凛站在殿外的香炉边上,盯着这小孩的背影打量了半天,并未察觉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心里却莫名地觉得诡异。
看着他再次经过自己身边,喻凛抬手一探,那小孩被他压住了脑袋,抬起的腿都僵在了半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声音软糯:“漂亮姐姐,我方才真的不是故意的,也都道过歉了,你就原谅我吧。若你实在不愿,我回家给你拿点银子也行……”
“云宿”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随后又像是怕喻凛生气,赶忙要紧了牙关,泄露出几声闷闷的气音。
喻凛收回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他的根骨不错,但体内并没有灵力流转的痕迹,居然真是个普通人。
从灵犀庙出来,喻凛再没有在别的摊子店铺停留,径直去了路椎落脚的驿馆。
驿馆的小厮们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不过在看到他那与镇上人格格不入的装扮后,稍微流露出了些许惊奇与戏谑的目光。
喻凛旁若无人地走向掌柜,本想要间三楼的上房,但想着隔着楼层不便监视,还是委屈自己住了二楼的屋子。
掌柜递来了一把做工简朴的钥匙,用粗糙的方言笑着说道:“上楼梯左拐第二间……最近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下子来了两个外地人?”
停顿间,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喻凛的装扮:“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人也不担心你一个人出来?”
喻凛的指腹在上面的纹路蹭了一下。
突然,他转过头,看向正攥着图纸匆匆从楼上跑下的路椎。
似乎是没想到还有人和自己同时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上,路椎的眼神顿时警惕了起来,脚步都缓了几分,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楼梯旁的这位“少女”。
喻凛歪着头,对他微微笑了一下,本就上挑的眼角都勾起了一个明艳的弧度。
“家里人逼我和太守家的公子成婚呢。可惜我心中另有所爱,只好逃了出来,打算去我外祖母家避避风头。”
说着,他还拍了拍肩上挂着的包袱,脸上露出了愁苦的神情,撅起的嘴为这张脸平添了几分娇憨的气质。
漂亮得很。
路椎心下一动,先前的警惕神情瞬间褪去,他三两步地跳下楼梯,目光还逗留在喻凛的那张脸上,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
过了一会,他清了清声,试探地说道:“姑娘这……听起来很不容易啊,世上居然还有这般的父母?”
喻凛看了看掌柜,又看了看他,垂下头,颇为委屈地说:“我心属的男子家中清贫,父亲看不上他,不许我与他继续来往,但架不住我与他私定终身,碰巧此时太守的公子他……垂涎于我,父亲便答应了他家的提亲。那太守公子肥头大耳,你看我这般,怎么会甘心嫁给他……”
说着,他还泄愤似地扯了扯自己的包袱。
“云宿”都险些被他这副精湛的演技和现编的说辞欺骗了过去,在喻凛的识海里“啪啪”鼓掌。
“那你们还挺有缘的,我们镇上一年到头没几个外人,最多也就是隔壁镇来走亲戚的,我这驿馆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喻凛顺势问道:“啊,这位公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路某游历至此,暂且歇脚罢了。”路椎眼珠溜溜地转了一圈,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姑娘若是需要什么帮助,可以随时找我。”
“谢谢你。”
路椎又道:“在下还要去镇上转转,先失陪了。”
喻凛目送他离开,敛下眼中的光华,转身走上二楼的客房。
而缓缓走到街角处的路椎,在馄饨摊子上坐下,借着头上布棚的遮挡,悄悄望向驿站二楼那扇被人推开的窗户。
他们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你忘了我们是来找重华遗府的。】445提醒道。
【我记得呢。】路椎接过摊主端上的馄饨,【可你不觉得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我前脚刚到,后脚也来了个外乡人,很奇怪吗?】
445说道:【你觉得她也是来找遗府的?】
路椎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你没有发现我刚才都在试探她吗?虽然她给我讲了一出没什么用的修真界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但看起来确实不太像在骗人。】
445冷冷地说道:【是吗?我只觉得你见色起意。】
路椎道:【……怎么可能?但我说真的,我看过的穿书文主角都是左拥右抱,混到我这憋屈份上的……屈指可数。】
445说:【等你把云宿的气运抢夺过来,要什么没有?】
虽然觉得系统可能是在给自己画大饼,但他的首要任务确实还是取代云宿。路椎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碗馄饨,马不停蹄地就在镇上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在他的地图上,这片地方本应该是群山连绵之地,别说是镇子,连村落都见不到一个。路椎见到镇子城墙的那刻,把万相宗藏书楼的管事骂了好几遍,毕竟人类的发展能力向来强悍,说不定就是藏书楼里的地图过了时没来得及更新。
路椎把镇子里的大街小巷都探测遍了,直到太阳下山,手中的罗盘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能悻悻地回了驿馆。
夕阳把天际染成了血的颜色,门口湿润的青石板都泛着幽幽的、黏糊的光。白日吃的那家馄饨收了摊,几只野猫从巷子里窜过,发出嘶哑的叫声。
那群小厮不知道去了哪里,掌柜的也不在,路椎望向旁边昏暗的窄巷,正奇怪地问445:【古代人的作息都这么奇怪吗?白天还很热闹,乱七八糟地摊子支了一路,搁我们那全都要吃罚单,结果现在太阳刚下山,天都还没亮,就全回家了?】
445说道:【我也不知道。】
路椎狐疑地皱了皱眉,再抬头时,就看到了楼上的喻凛。
喻凛靠在窗边,一头黑发散了下来,海藻似的。身上还是那件姜红色的罗裙,在夕阳橙黄的光下,那张昳丽的脸被映照得唇红齿白、肤如凝脂,更显得几分明艳。
他的目光穿过路椎,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巷子里,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他这样问“云宿”。
第117章 第 117 章
【燃烧的艾草, 混着……】
“云宿”犹豫了一下,他想,喻凛可能闻不出空气中这些诡异的味道, 但他却熟悉得很。
【尸体腐烂的气味。】
雪域里的秃鹫身上常会出现这样的气味,“云宿”被臭了几次后已经习惯了。
可是白日瞧起来,这地方安宁祥和得很, 夜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气味?甚至他们都辨不清这股味道从何而来,好像四面八方都被它包裹了一般。然而放眼望去, 长街小巷皆是空寂一片,就连先前吸引喻凛目光的那团阴影, 也在眨眼间消失不见,好像只是他们的错觉。
路椎上了楼, 喻凛听着他的脚步缓缓靠近,在他们的客房外突然停了下来。
路椎的屋子在走廊的最内侧,要到里面必须经过他们的屋子,只是这个逗留的时间似乎长了一些。
他不动,喻凛也没有出声, 依旧懒洋洋地靠着窗沿, 直到路椎上前一步,抬手敲了敲门。
喻凛停顿了一会, 才压着声音问:“有什么事吗?”
路椎说道:“我有些事想要找掌柜的帮忙, 但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们,想问问姑娘知不知道他们在哪?”
喻凛回道:“我也不知道呢。”
这句话倒不是作假。自从日落西山之后, 一楼那些细碎的声响就毫无预兆地凭空消失了,没有任何动静, 就如同一滴水蒸发了一般,但喻凛不打算告诉他。
路椎闻言, 也没有继续纠缠,悻悻地说了一声“好吧”,又道:“打扰姑娘了,你早些休息吧。”
然后,便径直进了他的客房。
喻凛料想他这几个时辰在外面也并不顺利,随手关上窗,脱了外袍就把自己整个人摔进了床榻里。
“云宿”本以为他是在等路椎回来,好趁着夜色出门再探一次松庄,却没想到他好像并没有想出门的意思。
【我们不去找重华遗府的入口吗?】
喻凛挑眉,赖唧唧地说:【怎么找啊?】
【我一不知道那个洞府具体藏在哪里,二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三还没有人家系统提供的那些金手指,就算出去了也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不如等他找到了,直接捡现成的。】
“云宿”想了想,说道:【也对……不过白日你不是觉得那个小孩不太对劲吗,我们也可以趁晚上去打探一下他的情况。】
【那也不急。】喻凛伸了个懒腰,在粗糙的被褥滚了两圈,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卷,【跟着他这么多天,都没来得及睡个正常的觉,好不容易着了床,就让我休息一晚吧,明天也来得及。】
“云宿”:【……】
他甚至有点怀疑,前面的一、二、三点都是他的借口,只有那句“休息”才是真正的原因。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路椎正捧着脑袋坐在桌前,盯着他的图纸抓心挠肝,头发都被他薅下了好几缕。
【怎么罗盘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呢?难道是我们找错地方了?】路椎说道,【可是我的计算应该不会有错,要么明天去镇外的山林里看看?】
445说道:【随你。】
路椎烦躁地搓了搓脑袋,仔细将地图上的标注再次比对了一遍,说道:【总觉得走哪里不对劲……而且你不觉得这个得楼下的那几个人也很奇怪吗,谁家大活人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
【本来还觉得是万相宗藏书楼绘制地图的问题,可现在想想,这么个深山老林的地方突然出现个镇子确实有点鬼打墙的感觉,我们不会是误入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了吧?】
路椎心中的烦躁愈发难以平息,他用手指敲击着木桌,留长的指甲打在木头上,“哒哒”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窗户被风撞得吱呀吱呀的响,这样的声音让他的思绪更加混乱。
【白天街上的都是凡人。】445说道,【但是这个凭空出现的地方也确实不太对劲。】
路椎皱着眉思索片刻,随即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罗盘重新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一角,想借着月光观察外面的景象。
眼前的景色却让他心头一沉。
厚重的云层将天上的月遮了个严严实实,街道上漆黑一片,唯有几滩积水泛着幽幽的亮色,朦胧的雾气不知何时弥漫开来,像是无数缠绕的蛛丝,逐渐遮蔽了整片视野。
纸面残破的灯笼支架贴着地悄悄地滚了好几圈,风滑过路椎的皮肤,刺骨的凉意让他经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便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好似哭声的悲鸣。
【这是什么鬼片场景?】路椎低声自语。
445也警觉地说道:【这看着不像普通的雾,你小心一点。】
路椎深吸一口气,将窗户关上,静静地退到桌前。这时候,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微又急促的脚步声,像是这片雾驱赶而来的不速之客。
他屏住呼吸,手已经悄然地搭在了腰间的匕首上,脚步声愈发靠近,最终停在了他的门前。
路椎脑子里的一根弦骤然绷紧,心跳也怦怦地狂跳起来。
来人的阴影打在路椎的房门上,似乎是提着灯笼,他的影子被无限放大,不辨男女。
他幽幽地开了口,咕哝了一句什么,声音含糊,听不清在讲什么。
路椎不敢回答,心跳森*晚*整*理快得几乎要跳出胸口。门外那含糊不清的低语声让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仿佛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便会立刻拔刀相向。
那道阴影似乎在门前徘徊片刻,低语声断断续续,时而像是在叹息,时而又像是在低声哭泣。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窗外的风都从窗缝中泄露了进来,寒气正缓缓侵入他的身体,连骨头都在隐隐发冷。
终于,门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脚步声再次响起,然而这一次却是远离的。路椎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完全放松警惕。他大气不敢出一声,静默站在原地,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确认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轻轻地靠在桌子上,感到一阵虚脱。
【刚才到底是什么东西?】路椎骂道。
可在他并未注意的地方,相似的阴影正在身后的窗外悄然升起。
……
另一边,喻凛裹着被褥缩在床榻的最内侧,似乎并未受到外界的任何影响。他的呼吸平稳悠长,似乎真的沉入梦乡。
但刚才完成今日吐纳功课的“云宿”却警觉非常,他在喻凛的识海中巡视着,脑海里却不住地闪过白日的那些画面。
印象中,那只讨人厌的雀妖好像提过重华的俗名,只是他当时的注意全在路椎身上,早就忘了这位“敌人”说过哪些废话。
倏忽,“云宿”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喊道:【外面似乎有些动静,要我出去看一眼吗?】
喻凛的意识在识海中微微挣动了一下,但他并未睁开眼睛,只是在脑海里含糊地回了一句:【先看看情况。】
然而,他嘴上虽然这么说,身体的睡意却在逐渐加深。喻凛蜷缩在被褥里,仿佛与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任由那股阴寒的风呜呜蔓延,也没有丝毫动静。
就在“云宿”紧张待命时,风吹开了先前虚虚关上的窗,窗外的雾气争先恐后地想要涌入室内,却不知道被什么阻挡,形成了一堵灰蒙蒙的墙。
一道人影在喻凛的床边无声凝聚,裹挟着一股凌冽的寒意。
“云宿”本来还在识海中徘徊,试图想要唤醒喻凛,但在闻到这股气息后,又莫名地安静了下来。
【……师父?】
燕渡山在床边现出了身形,低头俯视着床榻上这张陌生的脸,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眼前的这张脸与云宿的那张截然不同,五官精致得仿佛精心雕琢般,纤长浓密的睫毛垂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平添几分脆弱之感。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不知道是被粗糙的布磨的,还是因为通气不畅,两颊泛了微微的红晕,蹙起眉似乎在梦中也很是不安,宛若一只警惕的小兽,此时虽任人观赏,却叫人不轻易敢触碰。
这张脸的线条利落,放在女子身上,其实太过英气了一点,但配上这一头泼墨似的头发,又觉得意外和谐。
燕渡山的目光不由地停留在了他的眉眼处,虽然从未见过,却莫名熟悉,仿佛在梦中见过一般,可当他细细回想,又似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迷雾中,怎么也看不清。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手指忍不住地触碰上喻凛的额头,替他理了理散落在额前的发丝。这种感觉也似乎在梦中无数次重现,却找不到确切的记忆。
“真是……”燕渡山收回手,自嘲地笑了一声。
明明在寒江春屿时说的很好,却在他走后平白起了暗中跟随的心,结果就这么一路看着他追着路椎到了这里。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看到喻凛变换装束的那一刻是个什么心情,更不知道为什么大晚上的非要来“一睹真容”。
燕渡山目光流连于他的侧脸,床上的喻凛依旧沉睡着,似乎并未察觉到周围的异样。
于是他没有再多停留,悄然转身,如同先前出现时一样,他的背影顷刻散去,隐没在夜色中。
窗户重新关上,挡下了驿站外骚动的浓雾。
沉默地观察完一切的“云宿”,缓缓地送了一口气,感受到喻凛的意识稍稍苏醒,他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喻凛:【说什么?说我们师尊不远万里跟踪我,还是说他大晚上不睡觉来偷窥我啊?】
说着,他便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臂,翻了个身,用半睁的眼睛透过窗户薄薄的纸望向外面的黑暗。
“云宿”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整理喻凛的话,最后他轻声地回应道:【师父有没有可能已经找到遗府的入口了?】
喻凛说:【……唔,他的修为在你我之上,倒也不无可能。不过今晚外面的这出戏,他一定是知道了。】
喻凛下了床,汲着鞋走到窗户边上,窗外的雾气愈发浓重,风声与低沉的悲泣混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诡谲的合奏。
他的手掌搭在窗上,猛地一推——
寒风顷刻涌入,长街的轮廓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辨认出一些阴森的黑影,像是光秃秃伸展出的树枝,扭曲而诡异地在黑暗里徘徊,更像是被雾气吞噬的鬼魅,在幽暗中形态各异地蠕动。
第118章 第 118 章
喻凛定睛一看, 吊儿郎当地说道:【白日的那位掌柜,晚上好像变成鬼了。】
“云宿”心中一紧,顺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去。楼下那道飘忽不定的黑影轮廓模糊, 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他的面容与白日差距甚远,面色惨白、眼窝凹陷, 眼神空洞无光,整个人都像是从地府冒出的阴魂。
雾气白蛇般地在他的周身缠绕, 他的步履缓慢又笨重,佝偻着身体停顿了一下, 又继续向远处移动。
“云宿”说道:【不只是他,白日的那些小厮好像也变成了鬼。】
一个鬼影后又跟着好几只鬼影, 周遭的雾气都因为他们的行动开始扭曲,这画面诡异得和阴兵借道也没什么不同。那些脸藏没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隐隐泛着不详的颜色,嘴里一张一合,不知在吟唱或是呢喃着什么, 但混在幽怨的呜咽风声里, 更是让人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唔……本来还想睡个好觉的,现在也只能出去看看了。】喻凛说着, 抓起外袍披在了身上, 正研究是从窗户翻下去简单点,还是绕个路走楼梯, 便听到“吱呀”一声,隔壁的窗户也打开了。
路椎连滚带爬地从房间里翻了出去, 落地的时候还不慎踉跄了几步,险些崴了脚。
喻凛闪身一躲, 借着窗户的遮掩悄悄打量起路椎的情况。
他的脸上没有分毫血色,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竟还有带了点未散的惊恐神情。然而没等他站起来,从房间里又滚出了一团不明物体,张牙舞爪地朝他扑了过去。
路椎二话不说拔出匕首毫无章法地捅了好几下,之前学的剑法俨然被他忘了一干二净。
等他胡乱捅完,来不及查看那东西的下场,一抬眼,就看到了幽幽转过头来的掌柜和小厮。
“这到底是什么鬼!”路椎脸色大变嘶吼地骂了一声,大抵是在瞬间判定了自己双拳难敌四手,他转身便朝相反的方向跑。
然而他的左腿刚才落地,右腿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整个人猛地向前摔去。
脑袋重重地磕上青石板,竟把他砸晕了过去。
楼上的喻凛悄无声息地收回了自己的灵力,掌柜与小厮见路椎没了动静,也恍惚地转过头,继续向他们先前的方向行进。
喻凛不知道他绑定的那个系统是否和007一样,就算宿主失去了意识一样可以察觉周遭的情况,所以特意绕了个路,从驿馆的后院攀上了房顶,谨慎地跟在他们身后。
只是,眼前的景象与他白日所见截然不同了。原本熙熙攘攘的街市变得破败不堪,商贩的摊位凌乱地散在一边,货物无人问津,地上铺满了腐烂的枝叶与浓稠污浊的黑水,冷风卷起尘土和腐败的气息,阴魂不散地飘荡进雪豹灵敏的鼻腔,几欲作呕。
街道两旁的房屋紧闭门板,但有的已经不堪重负,被虫蛀了一半的木板斜斜地倒了下来,连带拽倒了门口的白幡。街头巷尾,数不清的黑影或躺或倚,萧瑟的风中夹杂着无数哀嚎与哭啼。
“云宿”小声说道:【太不对劲了……我们是误入了幻境吗?可是没有一点征兆……】
喻凛对阵法幻境了解得不多,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道:【如果是幻境,那么从我们进入这个镇子开始,就已经着道了。】
掌柜的他们最后停在了灵犀庙前。
喻凛没见到那位卖包子的老妪,只在巷子的角落里看见了几只废弃的笼屉。庙宇也像是一夕之间忽然衰败,红墙碧瓦褪了颜色,外墙有几处砖石裸露了出来,又被敲碎了半边,瓦片也摇摇欲坠一般,顶上杂草丛生。
庙里庙外的黑影比先前长街的还要多。山神像的流苏被人粗暴扯断,丢在了地上,似乎被泄愤似的踩了很多下,脏得看不清颜色。握在手中的木杖断了头,另一只手的手指也不知去了哪里,像是被人齐齐掰断。身上的山川纹样再看不清颜色,条条道道的痕迹如同十几双手反复抓挠一般。
掌柜的在松垮泛黄的蒲团上跪下,颤颤巍巍地拜了三下,起来时,不住地捂着嘴颤抖起来。
喻凛在上个世界经历过,不会不知道他此举的涵义。眼前的掌柜病得不轻,喉间难受异常,恨不得把那股痛或者痒连同肺一起咳出来。
【去看看其他地方。】
他和“云宿”重新把镇子逛了一遍,风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增添了几分肃杀又萧索的气氛。整个松庄都好似笼罩在了灰暗昏沉的天幕下,四周被竖起无形的高墙,喻凛拿剑捅了大半宿,都没能撞破这道无形的屏障。
他们被困在了这里。
喻凛想起那个让自己心生疑惑的小孩,把剑收入鞘中。
【庙里的那只长尾山雀,刚才也没有见到。】
【你见过那只雀妖的原形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喻凛思索片刻,决定折返回山神庙看看。可是天已经过了最暗的时刻,没过多久,一声清脆的响在耳边炸开。
下一刻,东方现出一丝鱼肚白。街上的浓雾在顷刻间散了个干净,与之一同退去的还有那股难闻的味道。
熹微的晨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折射下来,地上铺就的青石板被照得透亮,不远处的灵犀庙恢复了昨日的光景,仿佛几个时辰前见到的那些只是喻凛的错觉。
【……时间是太阳落山自第二天太阳升起。】喻凛说道,【怎么不算是“阴阳割昏晓”呢。】
“云宿”说道:【倒是更像昏晓割阴阳了。白日是人间,晚上则是鬼城。】
清淡的檀香袅袅从庙中飘出,碧色的瓦在光下泛着琉璃般的光。喻凛沿着原路返回,看到了那位老妪推着车缓缓而来,也看到了驿馆外的馄饨老板支起了摊。
路椎还躺在之前的那个位置上呼呼大睡,喻凛嗤笑了一声,从另一头翻进了后院,嘱咐睡眼惺忪的小厮打几桶水送到他的房里。
一炷香后,路椎被馄饨摊子的老板喊了起来。他郁闷地揉搓着破了皮的额头,只记得昨日他被窗户外的黑影吓了半死,结果一转头,房门不知道为何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半大孩子高的黑影就这么挤了进来。
前有狼,后有虎。路椎立马掀开了窗户,想也没想就跳了出去,没想到那个黑影紧追不舍,他慌不迭地捅了它好几刀后,又看见了楼下的掌柜和小厮——他们当时的状态,已经完全不是人了。
路椎不知道这些东西和电视剧里的索命厉鬼有什么差别,他不敢赌,于是下意识地拔腿就跑,可是腿却被绳子绊住,再然后的记忆就没有了。
【很奇怪,我的感觉不会有错,当时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在我脚下拉了个根绳……肯定不是那些黑影,他们如果要抓我不用搞这么麻烦……】
路椎烦躁地揉着头,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选择回了驿馆。
掌柜擦拭着陈旧的木制柜台,容光焕发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还惊讶地问道:“公子这么早就出门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路椎现在看到他就发怵,但还是忍耐着说道:“昨晚睡得不太安生,就出去逛了几圈,掌柜的昨晚睡得怎么样?”
掌柜憨厚地“呵呵”一笑,说道:“那家那婆娘说我每次睡觉都跟死猪一样,喊都喊不醒呢。”
路椎微微皱眉,一边惊讶他居然什么也不记得,一边暗搓搓地将他从头到脚都扫视了一遍,指望能找到一点异样。
可惜什么都没发现。
生怕这位掌柜说着说着又会变成昨晚那副诡谲模样,路椎随意和掌柜寒暄几句,逃也似的上了楼。
【你有没有感觉这里很像无限流的副本?白天一切正常,到了晚上百鬼夜行的那种,我们需要从各种NPC那里获得关键信息,找到副本的“眼”……可是这和重华遗府有什么关系?难道是遗府的选人考核?】路椎说道。
445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刚才想了一下,昨晚你晕倒的那会,我其实察觉到了一丝灵力波动,只是它收得太快,我没找到是哪里来的。】
【你说什么?】路椎惊呼,【你的意思是这里还有别的修士……等等,昨日除了我,这镇上就只来了一个人。】
话音刚落,旁边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路椎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墙上一躲,惊愕地看向房里的人。
那人头发披散下来,还带了点湿润的潮意。似乎是没想到门外还有人,他的表情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又调整过来,睁大了眼睛,无辜地问道:“这是从哪里回来啊,这么早就出门了吗?”
路椎清了清声,靠着墙站稳了。
“对,出门看了看,姑娘也起得很早啊。”
喻凛撩起眼皮睨过他额头上的伤,借着手的遮挡嗤了一声笑,然后又道:“我一向睡得早,醒得也早,家中看管得严格,习惯了。”
路椎眨了眨眼,想起刚才和455说的那些推测,沉默了片刻后,笑盈盈地问道:“昨夜狂风作祟,呜呜了一宿,姑娘可有被吵到?”
喻凛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摇了摇头:“有吗?可能我睡得熟,没有听见。”
他说话时,路椎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瞧,像是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丝撒谎的破绽。
喻凛显然也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太自然地皱起了眉。
路椎在怀疑他。
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不怀疑他也着实是蠢钝如猪了。喻凛不知道具体的契机是什么,也许是昨日的灵力痕迹没有抹除干净,也许是445的能力比他想象中的大,发现了他的踪迹,但这都不重要。
【你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吗?】路椎问道。
【没……】
还没说完,喻凛顶着路椎探究的目光快步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这样很冒犯。”他凉凉地说道,“尤其是用这样的目光看女孩子。”
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啪”地一声摔上了门。
独留路椎在外面僵硬了半晌,才堪堪反应过来,捂上了被打疼的脸。
【不是,她有病吧?!】路椎骂道。
第119章 第 119 章
路椎捂着脸回到房中, 越想越气。他原本就是想试探一下,谁知道对方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
【她肯定有问题!】他说道,【难道也是为了重华遗府来的?可她又怎么找到这里的?】
445问:【你想怎么办?】
路椎想了想, 说:【今天晚上,看看她的动向,以及这个地方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鲜红的三个手指印明晃晃地落在脸上, 半个时辰后,非但没有消失的意思, 反倒还开始红肿起来。
他找来小厮用冷水敷了又敷,好不容易消下去了一点, 就听见了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
路椎在窗后看到喻凛出了门,只犹豫了一瞬, 就立马拿上匕首跟了出去。
他不敢靠得太近,好在街上的摊贩众多,他还可以借此遮挡一二。
然而前头的一人一豹早就发现了他的踪迹。
【他在后面跟着。】“云宿”说道,【不甩开吗?】
【不用。】喻凛说着,回头看了一眼,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 就是他那张脸,蛮好笑的。】
白日的松庄又恢复了热闹祥和的氛围, 昨晚街道上横七竖八的黑影消失, 污浊的黑水也没了痕迹,喻凛扫过其中一个成衣铺的门板, 依稀记得昨夜好像就是这家的门口挂上了白幡。
【你知道地缚灵吗?】“云宿”说道,【听说生前有执念未完的人死后会被束缚在某个地方, 困扰活人。这个地方就很像这种情况,他们无法摆脱这座镇子的束缚, 白日是普通人,夜晚就会变成阴魂。】
喻凛漫不经心地问:【可是什么执念会让一个镇子的人都留在这里?】
“云宿”沉默了一会,说:【我不知道。】
喻凛又走到了灵犀庙中,香客的许愿声声不歇,坠在神像衣袍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院落里的香炉中积满了灰,求愿的香插得满满当当,后来人根本无处下手。
那只雀鸟再次出现在了神像的肩膀上,歪着脑袋梳理着身上的绒毛,圆溜溜的眼睛偶尔睥睨着神像前长跪不起的信徒,不知道谁才是接收心愿的山神。
喻凛在庙的角落里偷听了一会,凡人所求无非两种,为自己,为他人。年轻的男子许愿高中,金榜题名,年轻的女子许愿寻得良人,真心不负。等到年长一些,不过也都是家宅安定,身体康健之类的愿望,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倒是那只山雀,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明里暗里地往喻凛的方向看了好几遍。
喻凛本来想把它抓过来盘问一遭,可刚要动作,那只山雀就好似察觉到他的意图,扑扇着翅膀逃也似的飞走了。
大庭广众的,即使知道这些镇民可能不是人,喻凛也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只好放它离开。
只是他并不知道,山雀并未飞远,而是落在了灵犀庙一墙之外的街巷里,停在了他昨日见过的那个小孩的手里,亲昵地蹭了蹭。
而这一幕,恰好被在庙外苦苦等待的路椎收入眼中。
……
入夜后,整个镇子再次笼罩在了浓雾之下,只是比之昨夜,那股潮湿腐烂的气味更重了些。
飘荡在街边的黑影轮廓逐渐清晰,变成了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少,他们穿着破旧的衣衫,低着头坐在路边,旁边还躺着裹着草席的尸体。
几只野狗骨瘦如柴,在他们的附近垂头嗅探,那些影子无动于衷,因为很快,野狗们便惊恐地逃离开来,仿佛受到了什么无声威胁。
喻凛在后院找到了掌柜,白日他口中的那位“婆娘”正躺在冷冰冰的床板上,闭着眼,面容青灰,而掌柜蜷在她的身侧,地上还淌着一滩看不清颜色的污水。
俨然已经死去多时。
【……是疫病。】“云宿”喃喃地说道,【熏艾是为了避瘟,腐烂的气味是人死后曝尸荒野,这整个镇子的人……应该都是这样死的。】
【所以镇子四周无形的围墙,可能是……】
喻凛不咸不淡地接了话:【为了防止疫病扩散,封锁了整个松庄。】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死寂的长街上,今日的景象较之昨日还要触目惊心。撞进商铺里的马车断了一侧的车辙,歪斜地倚在墙上,不知运往何处的尸体被草草一裹,胡乱地丢在一块,乌鸦在屋顶上盘旋,凄厉的叫声混着哭嚎的风声,躲在巷子阴影中的少年光着脚,缩着身子把自己抱紧了一些。
【上一世,那只雀妖在同我们游历时,好像说了一句话。】“云宿”的声音也轻缓了下来,似乎是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停顿了许久,才说道,【他说,凡人的一生是很苦的。】
疾病缠身的人苦,流离失所的人也苦,临到脱走泥浆,却无人收尸,草席马革一裹,随意丢弃任乌鸦啄食。
如若换作从前,喻凛不会对这句话有什么反应。可他已经经历过了一场死亡,一场疾病折磨、爱人分离,最后不得不遗憾又不舍地闭上眼睛。只是他当时尚且知道,应羡的人生不过是他短暂的旅途,熬过去依旧会有以后,可是街上游荡的这些亡魂,却是被困在这片方寸之地,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生时的苦难。
喻凛思索了许久,问道:【你觉得他们强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云宿”不明所以,发出一声疑惑地“什么”。
【你说地缚灵需要执念过深,可他们的执念又是什么?我想不通有什么值得他们一镇子人都留在这个世界上,除非……】
“云宿”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人故意聚起了这些亡魂,不愿意让他们离开?又或者是……】
话音未落,视线前方忽然一亮,火光染红了大片的天际。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四面八方都卷起了跳动的火舌。
【这是怎么回事?】“云宿”惊讶地说道。
喻凛三两步地跳上房顶,只见镇子的周围已经围起了一团火圈,像是那堵禁锢着他们的墙终于显现出了形状。而后,无数火星从火圈外向外飞进,轻而易举地点燃了大大小小的房屋。
浓雾、鬼影、野狗、房屋都淹没在了火海之中。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响动,喻凛猛地回头,袖里藏着的绯红小刃几欲出手。
只见路椎气喘吁吁地站在下面,额头上的细汗被火光折射出荧荧的光。他抬手胡乱一抹,对着喻凛喊道:“喂,姑娘,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修士,是不是为了重华遗府而来,但既然我们目的一致,不如结伴?”
喻凛挑了挑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为什么要和你结伴?”
“你也看出来了,这个镇子凭空出现,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所有进入这里的人都会被困住,直到找到破解之法。”路椎说道,“而我已经找到了离开的线索。”
“哦?”喻凛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好奇地看着他,“说来听听。”
路椎:“你可知道重华仙尊俗家名称为何?”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路椎眼里闪过一丝烦躁,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继续说道:“重华仙尊姓梁名安,出生于商贾之家,十岁那年家中突遭瘟疫,邻里亲朋俱亡。他一人逃出松庄,向南而行,途中遇到了一位云游散修,二人一见如故,散修收他为徒,引他入道。”
冲天的火光快速逼近,先前哀怨的风声都变作了无数痛苦的哀嚎。路椎的脸一半隐没在阴影中,一半映照在火光下,显出几分阴森可怖来。
喻凛不觉得他会这么好心把线索分享给自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说这些,是想要我做什么?”
路椎说道:“松庄自疫病横行起,便只出不进,镇外重兵把守。知府为保住头顶的乌纱帽,最终下令火烧松庄,我修为不济,破局之法必定在如今年仅十岁的重华仙尊身上。今夜至关重要,我想请姑娘与我共探梁宅。”
他的语气诚恳,说得煞有其事。即使喻凛不大相信路椎的行事,但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路椎总归不是他的对手,若是他真有后招,喻凛也相信自己可以应对。
“好啊。”
得了喻凛的回答,路椎脸色一松,露出了一个笑来。
“跟我来。”他低声叮嘱,立刻引着喻凛向梁宅的方向跑去。火势已经蔓延到了镇子中心,与先前掉落的那些火球汇合,熊熊烈焰如同猛兽般肆意咆哮,舔舐上一间间破败的房屋,黑烟滚滚升腾,似乌云般遮蔽了整片夜空。
惊慌失措的叫喊、痛苦悲愤的呻吟不绝于耳,本就摇摇欲坠的梁木轰然倒塌,掀起了大片的尘土,火星四溅开来。
喻凛握紧了手中的短刃。
意料之外的是,这些火并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
喻凛跟着路椎穿过重重火光,来到一座宅院门前。火舌贪婪地缠绕在梁柱房檐上,浓烟模糊所有雕花门窗、朱墙黛瓦。
路椎在门前站定,抬起腿作势要踹,但又犹疑地停了下来。
“要么我们还是翻墙?我担心直接闯入,会惊扰了重华今夜的轨迹。”
喻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退到旁边的院墙上,蓄力一冲,踩着院墙几步就翻了上去。
“姑娘好身手。”路椎站在墙下,幽幽地夸赞道,可是语气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
“想必下去也是轻而易举了。”
下一刻,喻凛猛地感觉周身一重,整个人就好似被巨石压下,四肢无法动弹。紧接着,他就被一股庞大的力道压拽着向后倒去。
摔下院墙前的最后一眼,他看到的是路椎得逞的笑。
第120章 第 120 章
【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绯红小刃飞出衣袖, 在半空中绕行一圈后,刀柄直直朝着喻凛胸口砸来,沉闷的撞钟声挡开, 灵力掀起的风将周遭的火都退去三尺。
喻凛解开束缚在胸前的诡异术法,扶着院墙起身,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路椎大抵是小瞧了这位“姑娘”的实力, 又或许是黔驴技穷,这点拙劣的术法也妄想将他困住。
【他跑了, 要去找他吗?】“云宿”说道,【我感觉他好像知道了出去的方法, 所以才刻意想把我们困在这里。】
按常理来说,现在的当务之急确实是先追上路椎, 逼问他到底想要耍出什么花招。可在看到火光吞噬下的梁宅后,喻凛却莫名地犹豫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在吸引着他进去一探究竟。
【给我一点时间,你数一百个数,数完了我们就走。】话音一落,喻凛就快速冲进了大火之中。
偌大的梁宅竟找不出十个人, 昨日梁安祈福的母亲约莫早就病逝, 或许已经入土为安,所以喻凛并没有找到相似的人影。梁员外死在睡梦之中, 走得万分安详, 老管家倒在后门的池塘里,火燎遍了他的残躯。
一百个数数尽, 喻凛从梁安的房间出来,攀上房顶, 手里还拿着一本残破的书册,上面隐隐能看出“镇志”二字。他来不及琢磨书中内容, 随手塞进储物囊中,循着路椎的气味追去。
与此同时,从梁宅离开的路椎没有半刻耽搁,直接使用道具转移到了灵犀庙。
白日的那只山雀竟还在这里没有离开,无头苍蝇一般地在庙中乱转,砸下的木梁掀起了大片的香灰尘土,但不知为何它却分毫没有受伤。
但路椎懒得在乎这些,他快步冲上前,掀开案台上的经布,把案台下躲着的梁安抓了出来。
他先前告诉喻凛的那些事情大多属实,只是他有一点未曾说明,那就是重华仙尊当年是如何在大火中幸存,又是如何突破重兵把守成功逃离松庄。
这座镇子大概是重华仙尊的执念所化,突如其来的疫病与连天的大火是他多年逃不开的阴霾。这些修士惯会折磨自己,也喜欢折腾别人,死了还要留下这种东西困住后来人。
但解决的方法应当同破阵之法差不了多少,幸存下来的少年梁安是阵眼所在,是重华执念的开始,所以——
路椎掏出匕首,挡开飞来阻碍他的雀鸟,十岁的小孩在他的手底下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抹开了他的脖子,血液喷溅而出,顷刻之间便同火光一起染红了他的脸。
【没什么可怕的。】路椎安慰自己,【都是幻象,就算失败了,等到明天早上,一切还会重置。】
但幸运的是,他赌对了。
……
喻凛踩上最后一块房顶,脚步倏忽地一顿。
猎猎的狂风自灵犀庙中扑面而来,把火势吹得又大了几分,跳动的火舌窜上他的面庞,阴风带起他的衣摆。
哀怨的哭声、悲愤的喊叫在耳边愈演愈烈,四面八方的火光中逐渐浮现出模糊的鬼影,一只只惨白的手从火中伸出,像是从森*晚*整*理九泉之下探出的绝望挣扎,先前空气间的灼热气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毛骨悚然的阴寒之气。
他们躁动着、呐喊着向喻凛所在的房屋扑来,潮水一般地涌了上来。之前“我行我素”的群鬼仿佛突然发现了这只“异类”,恨不能除之后快。尖锐的叫喊在喻凛的耳边炸开,他抬头一看,整个镇子的鬼影都源源不断地朝他汇聚,脚下的鬼影叠罗汉般逐渐攀升,一只青白的手臂已经搭上了房檐!
镇上所有的鬼,都好似解除了什么束缚般,开始狂躁起来。
【路椎到底干了什么!】喻凛踩着一只鬼的头顶上借力一跃,跳入了灵犀庙内。
他刚才落地,就听到“轰”地一声响,神像骤然倒塌,被火舌舔舐着的木柱也摇摇欲裂,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响,在整座庙宇倒塌的瞬间,喻凛下意识地扑了进去,拽出了躺在神像残骸前的梁安。
他的身躯竟然还是温热的,摸起来和活人没有差别。
然而脖颈上的血痕深可见骨,下手的人第一次行凶,不知轻重,少年的皮肉本就嫩,只怕再深一点,整个脑袋都会被他割下。
喻凛皱了皱眉,低头看上掌心的血迹。就算梁安在这之前是镇上的夜晚群鬼唯一的活人,现在也不是了。
【他把我们困在梁宅,就是为了过来杀他?】“云宿”冷静地分析道,【这么大动干戈,想必他已经出去了。】
【他是为了重华遗府来的,不难推断出少年重华就是这个镇子异样的中心。所以他觉得只要杀了重华,自己就能出去。】喻凛说道。
【结果他猜对了。】
喻凛幽幽地看着梁安的脸,他看似并未受病痛的折磨,只是较之第一日所见,脸颊瘦得有些凹陷,面色也憔悴了不少。头发乱糟糟的,没来得及束发,想来是着火之时匆匆逃窜,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熏得黢黑,身上只穿着一件里衣,一路上染了不少烟熏火燎的痕迹,还有不知哪里蹭上的污物,鞋子跑掉了一只,光裸的脚板上扎了好几个伤口,血迹还未干涸。
那只山雀落在喻凛和梁安不远处,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圆润的眼中是攒动的火,却又幽深得如同深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神庇护,外面的鬼影闯不进来,成群的挤在门外发出嘶哑的吼叫。
喻凛抬手一挥,山雀逃离不及,被他紧紧地攥入掌心。
“你是守卫重华遗府的那只雀妖吗?”他问道。
山雀没有回答,叽叽喳喳地啄他的手,挣扎着踹动细嫩的爪子,想要从他手上逃脱。
“庙里着火的时间应当同外面差不多,可你的羽毛竟还很干净。”喻凛疑惑地说着,抬起手把它凑近了香炉下的火苗。
他的手臂和雀鸟都完好无损。
“唔……你也是外边来的?”
山雀依旧没有机会,自顾自地挣动着。
“不是吗?那你……”话音未落,喻凛的手悍然收紧,山雀在他的手中化作了点点四散的荧光,又在他出神之际窜入他的眉心。
无数画面在喻凛的脑海中闪过。一会是香火鼎盛的灵犀庙,一会是不断在驱赶中走入镇中的病人,燃起的艾草再没有熄灭,松庄无时无刻不弥漫着这股呛人的气味,流民失所、饿殍遍野,起初死去的人还会被送到城外掩埋,后来则是草草一裹,随意丢弃,再没有人管过。
然后是冲天的火光,与夜空中划过的染火的箭矢。十岁的梁安从睡梦中惊醒,慌张无措地冲进梁员外的卧房,自父亲病重后,他再没能踏入这间屋子,浓重的药味熏得他喘不过气来,可也掩盖不了床上人枯茎朽骨的气息。
梁员外已死去多时。
匆匆赶来的管家拉着他往外面跑,可四处的大火堵截了他们的去路。梁安已经忘了年迈的管家是如何推开自己,他又是如何在熊熊烈火中找出一条去路。
最后,他跑到了灵犀庙前,被巷中的尸体绊倒,再也跑不动了。
母亲病重时,他日日来灵犀庙中祈福,后来疫病来袭,灵犀庙中的香火更是袅袅不绝。可是祈祷的人愈来愈少,檀木的味道逐渐被令人作呕的苦味与刺鼻的艾草味取代。直到有一日,庙中的钟声也再未响起。
他躲进山神像下的案几里,从前天天立在神像肩头的雀鸟早就逃了。梁安被滚滚浓烟熏得昏昏欲睡,他曾以为自己的命大抵也要结束在这里。
可是他却活了下来。
不知是冥冥之中自有庇护,还是他本就命不该绝。
只是今日之后,他再也不信神佛了。
火一直烧到第三天清晨才渐渐停歇,他走过街头巷尾的断壁残垣,回到只剩下废墟一片的梁宅,等来了那只山雀。
再然后,山雀带他逃出了松庄,逃去了南方。
之后的事情,便如同传闻中的那般,拜散修,取长剑,名扬四海,陨落于天劫之下。
山雀与他一同修行,伴他左右。可少年时的那场烈火成了他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无数次午夜梦回,总能听见邻家阿妹撕心裂肺的哀嚎,街巷老嬷痛彻骨髓的呻吟,还有火光中依旧睥睨众生的山神像。
某年游历时,途经故土,曾经热闹的小镇冷寂阴森似鬼城,放眼望去皆是雨水与时间洗不去的焦黑。百里外的州府中留有一本县志,对松庄的记载不过寥寥数语——
“是岁丁酉夏,疫疠横行,大火,死者众。”
松庄数千人的悲欢离合,不过一句“大火,死者众”。
他重新编撰出了一本《松庄镇志》,但说起来,也不过是他的一些少年往事与那围困城中的痛苦三月。待他死后,神魂散于天地,唯有一抹执念,融进松庄的一砖一瓦,长眠于这座破败萧索、饱经风霜的小镇。
风声哀恸,跳跃的火舌上仿佛生出了一张张几欲吃人的可怖嘴脸。
喻凛从重华仙尊的记忆碎片挣扎出来,耳边就是空灵幽怨的群鬼低语。
但这一回,他听见了他们在说什么。
诉苦、求饶、挣扎、怒骂、释然、悲鸣……
【路椎毁了出去的通道,我们现下该怎么办?】“云宿”问道,【等到明日天黑,一切会重新来过,我们也杀一次重华仙尊吗……】
“云宿”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连气音都不剩下。
喻凛反问道:【你想吗?】
“云宿”说:【我……可能会下不去手。】
【好。】
【啊?】“云宿”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回应是什么意思,他甚至觉得喻凛都有些自暴自弃了。
直到喻凛放下梁安的尸体,右手中抖落出一柄长剑。
“师尊,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喻凛站在灵犀庙的院子里,身后是烧得“滋啦”作响的玄色香炉,眼前是断成数块的山神像。
他的声音清朗,不疾不徐,仿若一阵微风拂面,连窜天的火苗都要礼让三分。
“传闻风吹野后三式是昔年师尊被宗主压着上寒山寺聆听佛法时即兴所创,我想邀师尊与我共舞一剑——”
“以渡这庙外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