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明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青南 > 4、第 4 章
    青南本来已经入睡,又从睡梦中苏醒,他听见窗外有声响,起初以为是林风,仔细一听,才辨认出是箫声。

    声音苍凉,寂寥,音色独特。

    屋内昏暗,窗外有轮皑月,窗旁有人,那人也许背靠墙,望月吹奏排箫。

    青南知道是排箫,一种竹制乐器,多年前他听过。

    曲终,人没有离去,也不再演奏,窗外只剩风声。

    “半夜不睡觉,来窗外做什么?”

    青南用的是羽人族的语言,他知道窗外是谁。

    “睡不着,出来走走。原来神使也还没睡,不如我们来叙叙旧?”

    玄旸还真是背靠着墙,望着夜幕上的星月,排箫已经被他挂回腰间,他双手抱胸,两条腿交叉,姿态恣意而舒适。

    双方使用的都是羽人族的语言,在这儿,这种语言只有他们两人听得懂。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让人想畅所欲言。

    “我不记得我与你有什么交情。”

    青南闭着眼睛,他看不见窗外的人,但能感知。

    “神使的记性真不好。”

    玄旸换了个姿势,增大背部与墙接触的面积,他仰靠着,任由夜风抚脸。

    同一句话,青南前夜已经听过一遍。

    “我们有六年没见面,看来你把以前的事都忘记了,我还记得。”

    “有什么事吗?”青南打断对方的话。

    “我来找你,就不能是为了求爱吗?”

    “我的箫吹得怎样,还喜欢吗?为了在你窗外吹箫,我特意跟族中伙伴借来一支排箫。”

    青南想起有几枚浸药的骨针就放在枕下,将骨针扎在人身上,能使人麻痹。

    用它“医治”窗外的大胆狂徒必有奇效。

    还没等青南行动,玄旸已经纠正态度:“青南,这几天你不要去祠庙。”

    “为何?”

    “你也听说了,白湖人要来闹事。”

    “他们闹他们的,与我何干?”

    天边飘来一朵云,慢慢遮住月亮,失去月光,窗外漆黑一片。

    等青南起身,走到窗户前,窗外早不见玄旸的身影,他走了。

    **

    “神使能看懂这枚木签上的内容吗?”

    “‘月夜有情人,有花有酒’,我的解读准确吗?”

    捧着一枚木签,青南释读木签上的符号。

    “有一处错误,神使看这个月亮,它周边有月华,它的意思是:良辰。”

    巫盈伸出一只手指,轻轻触碰木签上的一个符号,声音像在歌唱般悦耳:“良辰有情人,有花有酒。”

    木签上的字迹秀丽,显然出自女子之手,这是个有才情的女子啊。

    会是某一位巫女写给她情人的情话吗?

    木签记下一段隐秘的情事。

    “良辰……”青南呢喃,他想起覡鹳收藏的那枚木签,上面就有这个符号。

    巫盈回过神来,将自己的手指缩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她太过专注,心无旁骛,刚没留意木签上的句子很暧昧。

    “其余几支木签鹭神使试着自己解读,有不认识的再问我。”

    “可以。”

    巫盈起身,裙摆的陶响器随之响动,她离开木案,往屋外走去,屋外一直有人语声,除去巫暮的声音外,还有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青南没有抬头,直到陶响器发出的声音逐渐远去,他才放下手中的木签,侧耳倾听屋外的交谈声。

    他认得玄旸的声音。

    “都在这里躲一天了,还说不是在躲阙月,我们五溪君的女儿有什么不好?我看你还是乖乖从了吧。”

    巫暮的声音,声音带有笑意。

    “我午时才过来,躺这儿睡午觉不行吗。巫暮,既然你都听说了,是不是该帮我想想法子?”

    玄旸的声音带谑意,听来漫不经心。

    “我凭什么帮你这个外人,不帮我们自己人。”

    “我以前在五溪城住过,算不上是外人吧,再说我舅舅在世时,一直是五溪城的朋友。”

    “还敢提你那个到处惹祸的舅舅,也不怕五溪君像当年一样把你扣留在五溪城。”

    “你不帮忙,我又没处去,还是继续待在这儿舒适啊。”

    玄旸的声音慵懒,可以想象他正在游廊或者树荫下歇息。

    “我帮你出个主意,你在篝火会上找个愿意跟你互换腰带的人,拿着腰带去跟五溪君说你已经有恋人,无法跟阙月成亲。不过,你这种不肯履行约定的男人,我们五溪城的姑娘可瞧不上你,看有没有哪位好兄弟肯帮你,借条腰带给你。”

    传来巫暮的笑语声。

    江皋族习俗,腰带是恋人之间的定情物。

    “篝火会要开始了,你快过去。”

    还是巫暮的声音,随后再没听见玄旸出声,大概是被撵走了。

    青南拿起一枚木签,他发现一个陌生符号,认真揣摩。

    “暮姐姐,那个人是谁?”

    “是岱夷的武士,好几年前,他还在五溪城住过,他跟阙月有婚约。”

    屋外的交谈声还在继续,是巫盈与巫暮在交谈。

    “啊?婚约?”

    “也不能算是婚约,约定是五溪君两个女儿中的任何一个,只要选他做丈夫,他就必须答应,从此一辈子留在五溪城,守护五溪城。”

    “五溪君两个女儿中的任何一个……雾月姐姐已经不在了……”

    巫盈的声音听来有些感伤。

    “是啊,已经不在了。”巫暮怅然。

    “暮姐姐,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雾月姐姐真是被白湖人害死的吗?”

    “你那时还没进祠庙,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雾月虽不是被人用弓矛杀死,但她是被无形之刀所害。阿盈,雾月就在那间屋子里去世。当年,她怀着身孕,独自一人从白湖回来,在路途上遭尽磨难,耗尽力气,回来没多久人就不行了。”

    “啊!”

    巫盈发出惊诧声。

    两人沉默许久,才继续交谈,巫暮问:“小辰呢?”

    巫盈说:“和月牙她们在主屋里。”

    青南将案上的木签逐一阅读,全部读完,他无所事事,把手臂搁在膝盖上,盯着屋中插的一支桃花若有所思。

    巫盈进屋,见青南在等候她,吃惊问:“神使都看完了?”

    “看完了,有几个符号,需要你来讲解。”

    青南用树枝在沙盘上流利地书写上一个又一个符号,他竟然都记住了。

    傍晚,五溪城的城门人来人往,有从城郊劳作回来的居民,也有其他氏族的来客,壕沟上的浮桥人影络绎不绝,玄旸刚出城门,就听见城外有人喊他,抬头一看是堂弟玄邴及族人麂子。

    这两个家伙胸前都别着一束陶制花卉,花朵还特意制作成红色,这种红色小花山野寻常可见,被当地人称为地母花。

    胸前别一束地母花是江皋族战士的象征。

    玄邴向玄旸展示胸前的“勋章”,手指轻弹陶制花卉。

    麂子热情招呼:“阙月正在招募各氏族的勇士,说要组成夜巡队。獐牙大哥,你也来吧!”

    玄旸问:“她招你,你就加入?”

    麂子用力点头,一脸憨笑,玄邴说:“帮忙干点活,总不能白喝人家的酒。”

    三人交谈间,陆续有年轻男子聚集过来,他们胸前都别着地母花,随后就见阙月领着十来名五溪城的战士走来。

    “人都到齐了。”

    阙月扫视众人,瞥了玄旸一眼,她继续说:“我要将队伍分成两队,一队负责巡视城内,一队负责巡视城外——玄旸你要加入吗?”

    “我有自个的事要忙。”

    玄旸摆手,转身离开。

    “他有什么事要忙?没见他跟篝火会上的哪个姑娘在一起啊?”

    麂子低声问玄邴。

    玄邴回答:“昨夜他跟我借排箫,说要去祠庙,你说奇不奇怪?”

    祠庙?

    阙月听见两人的交谈,心中狐疑。

    一到黄昏,总能听见城郊的歌舞声,还能望见城外星星点点的篝火,五溪城外零星分布几个小聚落,在三月节期间,就连这样的小聚落也会很热闹,人们载歌载舞。

    青南出祠庙院门,沿着一条林径,前往自己位于祠庙附近的小屋,小屋外面堆着的竹材比今早高,有一部分竹材已经劈开——乌狶来过。

    推开屋门,青南见到木案上摆放的食物,食物还有热气,今天是鱼汤与蒸米饭,还有一小罐咸肉酱。

    乌狶家历代都是青宫的仆人,为青宫巫覡提供食物,供他们差遣,恪守职责。

    鱼汤鲜美,应该是今天刚钓的鱼,米饭用的是五溪城的米,米粒比羽邑的米粒更圆润饱满。

    五溪城人擅长种植稻米,酒也酿得好,来五溪城才几天,青南就发现这里的人生活无忧,脸上常洋溢笑容。

    喝下鲜美的鱼汤,用竹箸夹起米饭,送入口咀嚼,青南想象城郊的人们燃起篝火,盛装的男女手拉着手,在篝火前跳舞,笑语盈盈。

    在深幽青宫长大的青南,对民众的节日庆典并不是毫无兴趣。

    夜晚,青南在油灯下削竹子,制作书写竹文的竹片,他要用羽人族的图文记录五溪城的重要见闻。

    夜深,青南摘下羽冠,脱去外袍,卧下休息,入睡前,他往窗外看,空中有一轮圆月,圆月被一圈圈光晕环绕,这就是月华。

    五溪城的图文符号里,月亮有多种形态与含义,有月华的月亮,代表:良辰。

    青南起身,拿出覡鹳的木签,点上油灯照明,他第一次将这枚木签上的图文释读,他的声音很轻:“请与我……共度良辰。”

    “请与我共度良辰。”

    青南又读了一遍,感到不可思议,竟然是一句情话。

    覡鹳的木签,图文的笔画粗犷,与五溪城祠庙里收藏的木签风格迥异,五溪城祠庙的木签都出自女巫之手,字迹秀美,覡鹳收藏的木签明显出自男子之手。

    当年,曾有一位五溪城男子出于爱慕之心,亲手写下这枚木签,交给覡鹳吗?

    覡鹳可曾允诺?

    “没规定不许追求青宫之覡吧?”

    玄旸说过的话,突然出现在脑中。

    确实,没有这样的规定。

    “我听说青宫之覡不能有家室,没听说到死也要保有童贞。”

    玄旸说过的另一句话,也在耳边响起。

    夜已深,以往会出现在窗外的那个家伙,今夜没来。

    青南不觉得自己是在期待,或者感到些许失落,他默默收起木签,熄灭油灯,躺下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