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大启如今无公主。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若是从前崔玄都不必通知苏彧,便能自个儿打发走逻娑的使臣,而现在他打发是能打发,但是好不容易有一个把苏彧叫回来的借口,他就决定忍耐这些粗鄙不堪的逻娑人几日,等苏彧回来。
苏彧回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崔玄入宫。
崔玄的目光仔仔细细地从苏彧身上扫过,站在苏彧旁边的谢以观面上笑着,在心底时刻戒备着崔玄找茬,他怀疑,苏彧就是掉一根头发,崔玄都能指着他鼻子说是因为他照顾不周。
谢以观还是有些了解崔玄的,果然崔玄一开口便是:“陛下瘦了,是谢中丞的失职。”
苏彧愣了愣,在崔玄面前转了个圈,“行简仔细看看,朕应当没有瘦。”
她的发尾轻轻地扫到了他,崔玄有了一瞬的愣怔,苏彧为了骑马方便,梳了马尾,用玉冠固定着,此刻她的眉眼飞扬,那真是谁家风流少年郎。
他目光如水,却在苏彧和谢以观一道看向他时,迅速低头,只能不轻不重地说着:“瘦了一些,陛下的蹀躞带扣子移进去了半厘。”
谢以观呵呵笑了两声:“崔阁老当真是观察入微,大约是这两个月,我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倒是没有察觉。”
崔玄:“……”谢以观这是在他面前炫耀吗?
苏彧瞧了瞧崔玄,又看了一眼谢以观,再转过头看着一脸兴奋、期待崔谢二人打来的苏承影。
她默了默,算了,还是把尉迟佑调回身边吧,至少在看热闹方面,尉迟佑天生比人迟钝,也听不懂崔玄、谢以观拐着弯说的话。
苏彧轻咳了一声,把话拉到正题上:“那逻娑的使臣怎么说?”
崔玄提起那几个人,眉头皱起,极为冰冷地说:“他们说要么将大启的公主嫁到逻娑,要么将南诏的七公主还给他们的大王。”
苏彧笑了:“要南诏国的七公主让他们去管南诏王要,我们大启可没有。”
看来凤仪罗和逻娑王暗中还有来往,否则逻娑的人不会知道凤仪罗在大启,但是凤仪罗进入大启可没有通关文牒,也没有官方书信来往,所以苏彧只要死不承认,不管是逻娑还是南诏都不能奈她何。
“不过,”崔玄稍稍顿了一下,又说,“这次逻娑王的弟弟昆郎云丹也在使臣团里,他是逻娑的大论。”
听到昆郎云丹居然在使臣团里,苏彧来了点兴致,让崔玄安排自己与逻娑使臣相见。
这些年,大启每况愈下,一直在走下坡路,而逻娑却是如日中天,逻娑的版图如今甚至超过了大启,若现在真和逻娑打起来,大启并没有多少胜算——
逻娑要是不够强的话,尉迟乙也不必花这么长的时间去复仇了。
不过逻娑发展至今依旧盛行贵族和奴隶,他们的官制体系也不够完善,同一批官员既负责政务又负责军事。
就拿大论这个官来说,逻娑的大论权力仅次于逻娑王,在处理政务时的权力相当于逻娑的宰相,但是大论的手中又掌握着逻娑超过三分之一的兵权。
逻娑人也觉得大论这个职位十分重要,所以担任大论的往往是王室成员,比如现在的大论昆郎云丹便是逻娑王一母同胞的弟弟。
在见逻娑使臣之前,苏彧先去见了尉迟乙。
尉迟乙正在军营里练兵,听到谢以观的表弟来找他,嘴角抽了抽,他这一军营的人都是跟着去河北道的人,谁人不识皇帝?
苏彧着实没必要遮遮掩掩。
不过看到苏彧穿着玄色的长袍,大大咧咧地从兵士的手中抓过一把瓜子,倚靠在墙上,活脱脱一个纨绔做派,尉迟乙沉默了一下,突然觉得皇帝找个身份来遮掩也是对的——
做得不好的那都是谢以观的表弟,关皇帝什么事?嗯,说起来,也都是谢以观的错。
尉迟乙如是想着,走上前笑着对苏彧说:“进我的营帐里说话。”
待进了营帐,苏彧也没有和尉迟乙客套,直接问:“知道朕为什么来找你吗?”
尉迟乙瞧了一眼她不笑的眉眼,心里多少有些数,叹了一口气:“臣知道,陛下放心,臣心里虽然讨厌逻娑,但是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两国交战还不杀来使呢,何况我们现在还没有打起来,臣不会对逻娑使臣怎么样的。”
他就是为了一个眼不见心不烦,所以回京之后就躲在军营里。
苏彧笑了笑:“朕知道你在躲逻娑人,不过光躲是没有用的,在没有动手之前,你还得学会忍耐,对了,上次你不是为了送南诏的使臣,不惜给萧长衍下巴豆吗?这次也不用抢了,到时候送逻娑使臣出大启的活就交给你了。”
尉迟乙:“……”皇帝还真是懂安排的,也不怕他半夜手起刀落,就把那几个使臣给宰了!
苏彧斜睨了他一眼:“朕自是不怕,朕对仲云还是有这份信心的。”
尉迟乙笑了起来,陛下总是很懂他,而他确实也知道,现在不是和逻娑交战的好时机,他十年都忍了,也不在意再多忍十年。
“让阿佑回到陛下身边吧,陛下放心,阿佑比臣还听话,陛下没有指令,他也绝对不会对逻娑人出手。”尉迟乙说,“那几个逻娑人的名字臣都听过,都是孔武有力、武艺高强之人,尤其是那个昆郎云丹更是有逻娑国第一勇士之称,还是阿佑在陛下身边,臣更心安些。”
只有一个苏承影在,尉迟乙多少有些不放心。
苏彧点点头,对尉迟乙说:“你趁这段时间有空,再多给朕训练几个贴身侍卫,像阿佑也好,承影也好,将来朕都是要放出去做将军的。”
她的话刚说完,尉迟佑便走了进来,已经十八岁的少年个头快赶上他二叔,听到苏彧的话却像一个孩子一样垮下脸来,他可怜兮兮地望向苏彧,“陛下,臣可以偶尔出去,但臣想留在陛下身边,永永远远做陛下的贴身侍卫。”
少年的目光真挚,不带一丝杂念,叫苏彧也愣怔了一下。
还是尉迟乙一脚把他踹了出去:“在外面守着去,陛下都没喊你进来呢!”
尉迟佑站到外面了,还不忘探头进来说一句:“冲锋陷阵有我二叔,我来保护陛下!”
尉迟乙没能忍住,上前去,直接将他甩出了一丈之外,省得他再来装可怜。
尉迟乙一边拍着手,一边重新进入营帐,便看到苏彧站在那里笑得赏心悦目,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开心。
他的目光在苏彧的笑容上停滞了片刻,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其实见到苏彧的第一天,他便知道皇帝她长得好看,只是那时候他并不在意新帝是圆是扁,是男是女……
尉迟乙突然顿住,他在想什么呢?皇帝也不可能是女的,苏彧要是女的……
苏彧要是女的,他就把逻娑王的脑袋砍下来当酒缸,给苏彧酿女儿红!
尉迟乙猛地又抬头看向苏彧,大约是他的目光太过于锐利,苏彧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起来,拿出帝王的气势,慢条斯理地问着:“尉迟将军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朕?”
尉迟乙惊了一下,原本他觉得自己快要捕捉住的东西也就这样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没有留下痕迹。
他连忙低下头,虔诚地单膝跪在苏彧面前,“是臣突兀了,陛下要臣什么时候将逻娑使臣送出大启尽管吩咐,臣保证让他们四肢健全地走出大启。”
苏彧:“……”虽然是保证,怎么听上去十分危险的样子?
她不放心地吩咐了一句:“那个昆郎云丹,你要是杀了,就是在帮助逻娑,知道吗?”
苏彧虽然不知道一个逻娑的大论为什么要混进使臣的队伍里,现在也还没有见到昆郎云丹,但是不妨碍她敏锐地感觉到逻娑内部有问题。
崔玄做事,效率十足。
还是在麟德殿内,还是那帮子大臣与乐师,就连上的菜都和上次南诏国来时一模一样。
也还是没有安排舞姬跳舞。
昆郎云丹作为逻娑的大论,却十分年轻,尽管他的皮肤被逻娑高原的太阳晒得黝黑,却无损他眉眼的俊美。
他来到麟德殿时,穿着逻娑王族的服饰,衣襟半敞,隐隐能看到他发达的胸肌。
苏彧:“……”感谢她是在大启女扮男装,要是在逻娑,那必然分分钟暴露身份。
崔玄:“……”不堪入目!
谢以观默了默,顺着苏彧的目光看过去,陛下是盯着昆郎云丹半露的胸膛在看吗?!
昆郎云丹见到苏彧也是吃了一惊。
他这一次会主动来大启,一是他与逻娑王之间生了矛盾,险些兵戎相见,为了不叫母妃为难,他主动提出去大启,哪怕他那个大哥提出匪夷所思的要求,说要迎娶大启的公主。
二是他作为大论,在去年就注意到了与逻娑挨着的剑南道的动静,那时西川节度使王剑还想着向逻娑借兵打东川,但是他们之间的条件还没有谈妥,他便听到王剑被杀、西川节度使换人的消息,彼时他便生了警觉,到了今年年初,大启皇帝以雷霆之势,快速收回河北三镇,又杀了昭义节度使陆从石,他的警戒便被彻底拉满。
昆郎云丹想来亲自见一见这位大启皇帝。
他本以为,如此果敢又亲征河北的帝王必然是一个魁梧大汉,要比尉迟乙还高,像崔玄这样的小白脸,他都多少有些嫌弃了。
只是没有想到,苏彧比崔玄还要小白脸,唇红齿白,眼若秋水,是一副雌雄莫辨的长相——
就苏彧这纤细的模样,在他们逻娑当男宠都要被嫌弃不够健壮,无法满足贵族夫人们!
昆郎云丹开始怀疑,这样一个大启皇帝值得他从逻娑冒着风险跑过来吗?
他上前行礼,行得多少有些敷衍。
崔玄当即发声:“昆郎大论,你们既是在大启,理应按照我们大启的礼仪,见到我们的陛下应该三叩九拜。”
昆郎云丹傲慢地仰起头来,大启早已不是曾经的大启,就算苏彧再怎么样,现在也是逻娑强于大启,更何况他一个逻娑的王子兼大论,怎么可能对大启的皇帝三叩九拜。
崔玄站起身,冷冷地再次重复:“昆郎大论与各位使臣应当对我们陛下三叩九拜。”
他一站起来,另一旁的武将也跟着站了起来。
站在苏彧旁边的尉迟佑也将手压在了刀柄上。
昆郎云丹冷冷笑了一下,目光放肆地看向苏彧,一双眼睛里满是挑衅,就算崔玄再强势又如何?就苏彧这样子估计回头还得劝崔玄坐回去。
果然,苏彧笑眯眯地喊崔玄:“你们这是干什么?崔阁老你们都坐回去。”
她又对昆郎云丹说:“既然朕的阁老都同你们说了要三叩九拜,你们还是照办吧。”
昆郎云丹不屑地笑了一下:“我们逻娑的王族可从不对人跪拜。”
苏彧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枪来,黑漆漆的枪管对着昆郎云丹,说:“我大启一贯以礼待人,也以理服人。”
见过枪的崔玄看了一眼,立刻坐回位置。
昆郎云丹并不认识枪,但是这东西在苏彧手里小小巧巧一个,看着像大启人的玩具,他更是不屑地笑了起来,“大启皇帝难不成想要拿着你手中的这个小玩意和我等说理?”
他仰起头,还没有笑出声,子弹便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他的脸上一阵刺痛。
昆郎云丹伸手擦了一把脸,一手的鲜血让他怔住,他迅速抬头望向苏彧。
苏彧从容不迫地笑着说:“大启是礼仪之邦,朕偶尔还是会讲讲理的。”
昆郎云丹注意到了她口中“偶尔”两个字,偶尔讲道理那便是大部分时候不讲道理。
苏彧又说:“历来规矩都是不杀使臣,但是觉得自己是使臣就要胡作非为,那朕可能就要表示遗憾了。”
她举起枪,像是要来第二枪的架势。
昆郎云丹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鲜血,十分识时务地跪了下来。
他跪了,其他的使臣面面相觑,也跟着跪了下来,唯有一人梗着脖子不愿意下跪。
苏彧漫不经心地问着:“这人这么不讲礼貌,是怎么混进你们使臣团里的?大论是要自己来清理门户呢,还是朕代你清理门户?”
昆郎云丹转过头,站着的那人是逻娑王的心腹,也是这次派来监视他的人,他当机立断,站起身直接用手勒住那人的脖子。
他很强壮,即便那人也是武将出身,被他勒住脖子却只有挣扎的份。
昆郎云丹明明有一下子杀死那人的能力,他却不急着杀人,而是直愣愣地盯着苏彧,他要看看苏彧到底是强装还是真的强。
而苏彧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笑容,就这样看着他把人勒死。
昆郎云丹的眼睛一点点沉下来,是他以貌取人了!
因为死了人,一场国宴变得异常沉闷,再加上没有舞姬歌姬相伴,乐师们的乐曲都有点像抬棺材的小曲。
昆郎云丹是武人,但他是王子,也懂音乐,他觉得大启皇帝是故意的!
苏彧朝他举了举杯子,“听说你们想要和大启结秦晋之好?”
昆郎云丹僵了一下,跟随的使臣代他开了口:“我们的王想要迎娶大启的公主。”
苏彧笑着说:“我大启早夭未婚的公主倒是有几个,但就算是冥婚,我们的公主也只召上门的驸马,不外嫁,如果你们的王或者说哪个王子想要入赘到我们大启,朕倒是可以考虑。”
谢以观想着,他还好没有在喝酒,否则得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他瞥了一眼隔壁的崔玄,一向严肃的崔阁老竟也忍不住扬了一下唇角,似是在忍笑。
昆郎云丹:“……”刚刚究竟是什么让他产生了错觉,觉得苏彧这小白脸是能欺负的?
第132章
逻娑的使臣们都有些坐不住,但是昆郎云丹回头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他脸上的血迹还在,看上去颇为可怖,唬住了那些使臣,他们不可想在大启的地盘上却死在昆郎云丹的手中。
他们又默默看了昆郎云丹脸上的伤一眼,虽然他们不明白苏彧究竟用了那一小根铁管干了什么,但是昆郎云丹脸上的伤疤是实打实的,显然他们也不想死在苏彧手中。
他们想着,只要他们回到逻娑,必然会向他们的王告状大启皇帝的无礼与恶毒,至于现在……他们看了一眼苏彧还握在手中的枪,现在他们还在大启的地盘,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还是忍忍吧。
刚刚应苏彧的那个使臣咳了一声:“陛下当真会开玩笑。”
苏彧弯了弯眼睛:“朕是天子,怎么会跟你们这些使臣开玩笑呢?当然是说真的。”
使臣:“……”
苏彧又继续输出:“这位使臣为什么要这么说,还是说你们逻娑王一天到晚和别国开玩笑,身为君主却没有一句话能当真,言而无信吗?”
使臣:“……”这话真是越来越没法接。
昆郎云丹开口说:“此人不懂规矩,陛下勿怪,我王兄十分向往大启的文化,也十分希望能娶到一位如陛下一样貌美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苏彧的子弹再次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在他另一侧脸留下一道血痕。
这一次是崔玄开口:“昆郎大论,还是想好了再开口。”
两边面颊火辣辣地痛着,昆郎云丹死死地盯着苏彧,她黑漆漆的枪口这一次似乎就直接对着他的胸口,他狠狠憋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是我失言了,我们来大启之前也确实不知道大启如今没有公……”
他顿了一下,谨慎地改了口:“没有活的公主,但是娶不到公主没有关系,只要大启和逻娑的情谊永固便好。”
昆郎云丹隔壁的使臣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提醒:“大论可以向大启皇帝要南诏七公主。”
昆郎云丹愤怒地回头瞪了那个使臣一眼,有本事自己开口!没看到他的面颊还在流血吗?他是真的觉得,他要是再说错什么话,大启皇帝下一枪还真会打在他的胸口上!
使臣:“……”他也不敢开口!
昆郎云丹说完话,没有使臣再敢接话,而大启这边皇帝和崔玄不开口说话,也没有人想要去打破沉默,毕竟大启和逻娑之间着实没有什么情谊,自从大启走下坡路之后,逻娑就开始不断地侵占大启的西南边境——
别的不说,就在十年前,逻娑人在杀尽二十万西南军之后,一路朝着东北而上,一边抢掠,一边屠杀,凡是他们所遇到的大启男人、老人与十岁之下的小孩统统屠尽,只留下年轻的女人以及在十到十五岁之间的少年,他们将年轻的女人视为玩物,又对少年实施宫刑,让他们成为阉人回去伺候逻娑的贵族。
要不是后来,尉迟乙和几个老将浴血奋战,将逻娑的军队赶出大启,逻娑军恐怕能打到京城来。
就如尉迟乙所说,但凡是大启有血性的男儿,提到逻娑无不咬牙切齿。
麟德殿里一片沉默,只有宫人们的倒酒声,与呜呜咽咽的奏乐,听得逻娑几个使臣毛骨悚然。
好不容易熬到国宴结束,他们急着赶回鸿胪寺,然后拉着昆郎云丹商量:“大论,我们在大启皇帝那里讨不到好处,那个南诏七公主也并不是那么重要,王说了,南诏的七公主能带回去就带回去,带不回去也无所谓,我们不如明日就回逻娑?”
他们这一趟来大启,本就是想借着故意刁难大启讹上一笔。
去年,逻娑和南诏打了一场仗,逻娑王本以为吞并南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南诏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虽然他们占了南诏三分之一的领土,却也是元气大伤,尤其是这场战争打了太长时间,造成了逻娑国库的空虚。
于是,有大臣向逻娑王进言,何不去隔壁大启“借”些钱来填充国库?
逻娑王稍稍顾虑了一下,问:“听说如今的皇帝在重用尉迟乙?”
这些年,尉迟乙守着西南边境,逻娑军一直没占到什么便宜,好在从前苏琰并不信任尉迟乙,也舍得给,只要绕过尉迟乙派使臣去京城,就能在苏琰那里讹到一大笔钱。
但是听说,新登基的大启皇帝十分重视尉迟乙,逻娑王便带了几分犹豫。
进言的大臣不以为然:“大启皇帝都没有让尉迟乙回到边境,足见传闻不可信。”
逻娑王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也就派出了使臣团来逻娑,顺便把讨人厌的昆郎云丹塞进使臣团,必要时就让人杀了昆郎云丹。
只是使臣团没有想到,这一任的大启皇帝看着斯斯文文,都不够他们一拳揍的,结果却是一块大大的铁板,踢得他们脚痛。
听说以前的大启皇帝就挺疯的,虽然对外唯唯诺诺,却喜欢杀亲戚助兴。
现在的大启皇帝可是前任皇帝的亲弟弟,看着也不大正常,最关键的是苏彧对外也是重拳出击,会不会就杀几个使臣来助助兴?
一想到这,他们就想要尽快回逻娑!
昆郎云丹却觉得不能就这么走了,“大启皇帝手中的东西太过奇怪,我要去偷过来看看。”
他不敢想象,如果大启的兵士人人都拥有苏彧手中的那个武器,将会有多么可怕!
使臣:“……要不,我们先走,不留在这里拖大论的后腿?”
他们总觉得昆郎云丹在作死。
昆郎云丹扬起高贵的头,说:“我今晚就行动,你们为我做掩护。”
使臣想要拒绝,昆郎云丹杀气腾腾地看向他们。
使臣咽了一大口口水,说:“但是我们进城的时候,随身的武器都被大启人给拿走了,大论就这样贸然去闯皇宫,实在太危险了。”
昆郎云丹自信地说:“大启人绝对料不到我会在国宴之后就去偷东西,放心,那些大启禁军拦不住我。”
使臣:“……”您要不要先把脸上的血迹洗干净了,再说这话?
昆郎云丹从包裹里拿出一套夜行衣,蒙住脸,当着使臣的面,就翻墙出去。
过了许久,一个使臣小声地问:“为什么大论随时都带着夜行衣?”
其他使臣:“……”他们也想知道,总觉得昆郎云丹随时都打算杀人越货,不单单是针对大启人,也针对逻娑王的人!
昆郎云丹进入皇宫意外顺利,有几次他都以为守卫的禁军要发现他了,结果那一队的禁军当着他的面就这样过去了。
昆郎云丹在心底冷笑,果然大启的禁军没用得很。
他一路十分顺畅地就到了苏彧的寝宫,寝宫没有亮灯,门口只有两个宫人守着。
昆郎云丹击晕两个宫人,便推门而进,幸运的是,寝殿内没有任何人守着。
他想着,这么重要的东西,苏彧必然随身携带,他第一时间朝着床榻走去,被褥高高隆起,像是苏彧在睡觉,他将手悄悄地探入枕头下。
手指当即传来一阵刺痛,像是针扎进了血肉里!
昆郎云丹惊地往后退了一步,只听得“唰”一声,他的双腿就被绳圈束住,他还来不及挣扎,绳子便越缚越紧,还不断往上升,一下子就将他倒挂在了梁上。
他猛地一惊,他这是中了陷阱了!
他挣扎着想要从绳子上下来,此刻寝宫内的灯火一下子被点亮,苏彧缓缓走到他的面前,旁边还跟着崔玄和谢以观,不远处还站着尉迟乙。
尉迟乙和他交过手,彼此都有些了解,虽然尉迟乙没出现在国宴上,但是见到昆郎云丹,还是十分热情地上前打了声招呼:“这不是逻娑的大论吗?你这个逻娑第一勇士怎么大半夜就被吊在这了?”
昆郎云丹满脸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倒挂的关系,还是被尉迟乙给气到了。
他咬着牙说:“今日既然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彧笑了一下,点名尉迟乙:“仲云,你把他放下来吧。”
尉迟乙老大不情愿地走上前,急速抽刀断绳,稍稍提了一下昆郎云丹的肩膀,防止他脑门砸地一下子摔死,至于其他的地方伤没伤到就不关他的事了。
昆郎云丹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起来,手掌心还在流血,他低头一看,就能看到每个手指上都有一排针扎过的痕迹,皇帝哪是在枕头下放了一枚针,分明是放了一个钉板!
苏彧给自己搬了一张月牙凳,坐了下来,对昆郎云丹说:“放心,朕不杀你,杀了你岂不是如了逻娑王的意?”
昆郎云丹心中惊了一下,面上却是硬气地说:“陛下不必挑拨我与王兄的关系。”
苏彧笑了一声:“挑拨吗?那你王兄心可真大,你这么一个弟弟兼重臣的,居然舍得派到我大启来。你看到这屋子里的人了没,他们虽然不是朕的哥哥,可是朕可舍不得派他们去你们逻娑当使臣。”
昆郎云丹迅速扫视了一下其他三个人,三个人居然一起别开头咳嗽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灯火太过昏暗,他竟觉得他们两人的脸是红的。
“?”皇帝说了什么,这三人如此之奇怪!
昆郎云丹沉默了一下,才开口为逻娑王辩护:“这一次来大启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与我王兄无关。”
苏彧点头,“既然如此,昆郎云丹你私闯皇宫禁地,半夜行刺于朕,杀你倒也不冤,仲云动手吧。”
昆郎云丹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苏彧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然而他回神之际,尉迟乙的长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冰冷而锋利的刀刃贴着肉,让他喉结猛地动了一下,连忙喊:“等等!”
苏彧抬了一下手,尉迟乙的刀也稍稍往外移了一寸。
昆郎云丹狠狠吸了一口气:“你不是说不杀我吗?”
苏彧摊开手,十分无辜地说:“朕留你性命,你说朕挑拨你们兄弟感情,那朕便成全你,就此杀了你。”
昆郎云丹:“……”
大启皇帝是“真”要命。
好在他能屈能伸,无视了中间的问题,回到苏彧一开始的问题上:“陛下为什么说杀了我就如了逻娑王的意?”
几人都注意到,他对逻娑王改了称呼。
苏彧不着急回答他的问题,慢悠悠地说:“听说你和逻娑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感情深厚?”
昆郎云丹默了默,这个感情深厚可能是单方面的,他小了逻娑王将近二十岁,生他时母妃年纪大了,便将他交给了姨母抚养,一直被他姨母抚养到了十四岁,他才被送回逻娑王宫。
从那时起,他的母妃对他说得最多的就是:要做他兄长最忠诚的大臣。
这些年,他对逻娑王不可谓不忠诚,冲锋陷阵、杀人无数,他之所以当上这个大论,是因为他把从前那个反对逻娑王的大论,也就是他的叔父给杀了。
然而也就是他当上大论之后,逻娑王总以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那目光里隐隐含着几分戒备。
昆郎云丹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一直到逻娑王执意要攻打南诏,他们之间引发了第一次严重的争吵,有了第一次便有无数次,渐渐地,逻娑王越看他越不顺眼,他也是。
如果不是母妃哭着让他忍耐,他也不会主动来大启,避开与逻娑王之间的矛盾。
昆郎云丹的沉默,让苏彧轻笑了一声,“看来是没那么深厚,也是,年轻力壮的弟弟又手握大权,要是朕大约也是不会留的。”
“?”昆郎云丹疑惑地问,“陛下方才还说舍不得把他们送去逻娑做使臣?”
“对啊,”苏彧理直气壮地点点头,“他们三个是朕的重臣,却不是哥哥呀,正因为他们不是皇室中人,才值得朕的信任嘛,再说你们逻娑可和我们大启不一样,我们大启是礼仪之邦,你们嘛,弟弟杀哥哥全家抢夺王位的事可是一箩筐。”
昆郎云丹:“……”这事还真是,现任逻娑王的王位就是从大兄手里抢过来的。
只是大兄与他们同父异母,他以往并不会多想,可现在经苏彧这么一说,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难怪逻娑王常以戒备的眼神看着他。
随即他又警惕地看向苏彧:“就算如此,你放我回去,只怕也是居心不良。”
苏彧笑着从怀里掏出枪来,“你深夜偷摸进宫,是为了偷这个吧?”
昆郎云丹:“……”多少有些不想承认,出发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大启皇帝不会料到他今夜来偷这东西,却没有想到人家早猜到了,他这脸被打得啪啪响。
“你放心,”苏彧说,“这东西就一把,朕拿着防身用。”
昆郎云丹松了一口气,还好大启还没有普及……
他气松到一半,苏彧接着说:“不过朕的军队里有这个的放大加强版,威力更大更猛。”
昆郎云丹:“……”大启皇帝你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整吗!
如果大启军队有这个东西的放大版,那他们真要打起来就不叫打仗了,叫逻娑单方面挨揍!
苏彧一边把玩着枪,一边说:“朕确实不大喜欢你那位王兄,当初打大启的是他,现在打南诏的也是他,如果他真能把南诏吞并下来,下一步大概又想来打我大启了吧?”
昆郎云丹心惊,逻娑王确实是这样想的,这也是他反对逻娑王,和逻娑王吵架的起因。
“其实吧,朕杀了你,就等着你王兄作死就行,你王兄打仗越起劲,越会拖垮逻娑,你们啊总有一天会内乱,毕竟国库没有钱嘛。”
苏彧越说,昆郎云丹越心惊,这个大启皇帝简直料事如神!他们逻娑现在的国库就已经空虚没钱,要么一举攻下南诏补给,要么占大启的便宜,现在看来这两个做起来都很有难度。
昆郎云丹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干涩着嗓子问:“陛下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苏彧大言不惭地说:“因为朕爱好和平,固然你王兄会拖垮逻娑,但是中间难免会有几场仗打,朕不想打,所以放你回去制衡逻娑王是最好的了,或者你来做这个逻娑王。”
昆郎云丹猛地睁大了眼睛,他想要反驳苏彧,可反驳的话却实在说不出口。
苏彧从月牙凳上站起来,亲自打开了寝宫的门,望着天上的星,“你回去吧,如果回去的路上,你遭到了刺杀,再不妨考虑考虑朕前面说的那句话,朕相信你是个聪明人。”
昆郎云丹的心沉了一下,如果他回去遭遇刺杀,那必然是他王兄派出来的,如果他的王兄想要他死,他还有必要效忠他的王兄吗?
他有些迷茫地望向站在夜风中的苏彧,年轻的帝王比他还要年轻,外表单薄,然而在她回头的刹那,目光如星,叫与她对视的他也在这一刻坚毅了起来。
昆郎云丹笑了,单膝跪在苏彧面前,“昆郎云丹谢过陛下。”
他站起身,稳步跨出寝宫,在寝宫的门口就见到等候他多时的禁军,禁军领队朝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昆郎云丹心想,果然他今晚就是大启皇帝瓮中捉鳖的那只鳖,他真是太过于狂妄自大了,不管如何,逻娑绝不能轻易与大启为敌,苏彧着实是个可怕的对手。
尉迟乙望着昆郎云丹的背影,深感惋惜地将刀收了回去,问苏彧:“万一逻娑王没派刺客呢?”
苏彧转头看向他,笑着说:“那就有劳仲云哥哥给他安排一场。”
尉迟乙倏地瞪大眼睛,皇帝喊他什么?!
苏彧回过身,对着身后的崔玄和谢以观说:“你们三位虽不是朕的亲哥哥,但对朕而言,比亲兄长还要亲厚,朕喊你们一声哥哥,也不为过。”
崔玄、谢以观:“……”
光是想象苏彧喊他一声“行简哥哥”,崔玄便忍不住捂住嘴巴,他快速转身,大跨步往里走,“陛下的床铺被那逻娑人碰脏了,臣现在就去换掉!”
他的背影多少有些慌张。
苏彧笑出了声,就对上谢以观期待的眼神。
她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知微哥哥。”
谢以观的心骤然加速,低头也笑出了声。
唯有站在门口的尉迟佑愣住,突然委屈地说:“如果陛下喊二叔哥哥,那臣岂不是要比陛下低一个辈分了?”
苏彧拍了拍尉迟佑的肩膀:“那以后微服出去,你喊朕叔叔。”
尉迟佑:“……”更加委屈了!他觉得自己突然就被降了辈分,但是总不能让皇帝跟着他喊尉迟乙二叔吧?
【尉迟乙好感度加5,当前好感度85。】
【谢以观好感度加3,当前好感度75。】
苏彧连着听到两声系统声音,就是崔玄的99没有动。
第133章
禁军将昆郎云丹送到了鸿胪寺的后门,禁军领队才说:“昆郎大论,陛下命我送到这里便回去,再往里怕你们的人看到之后,有所误会。”
昆郎云丹又被震惊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大启皇帝会这么为他着想。
显然是被人吩咐过的,鸿胪寺后门的两个守卫站得笔直,就像没有看到昆郎云丹一般。
昆郎云丹神色不明地在门口站了许久,等到天快亮,才悄悄摸回客房。
按理说,他是单独一间,房内应无人,却没有想到却坐着两个人。
在一瞬间,他是动了杀心的。
不过,昆郎云丹立刻遮掩住自己的杀心,问他们:“你们在这里?”
两个逻娑使臣快速打量了昆郎云丹一眼,笑着说:“大论不是要我们给你做掩护吗?我们担心大启的人发现大论不在房内,所以在这里守着。”
其中一个又问:“大论可有偷到那东西?”
昆郎云丹冷下脸说:“没有,大启皇宫守备森严,我在那里守了一晚上,无功而返。”
两个使臣互看了一眼,只说:“天快亮了,我们现在出去恐怕容易引起大启人的怀疑,不如先和大论商讨后面的事。”
昆郎云丹站在那里,看着渐渐亮起来的窗,听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声音。
过了半晌,他才说:“去让大启人安排,我们要在京城里逛逛看看,便说我们这几日就要启程回逻娑,想要买些东西带回去。”
逻娑使臣向鸿胪寺传了话,鸿胪寺很快便安排好向导,带着他们使臣团逛了一下京城的东西市。
昆郎云丹逛到一半,提出要去西市的胡人酒肆。
鸿胪寺随行的官员了然,逻娑人好酒,但昨日的国宴可以说沉闷至极,大家都吃得索然无味,而胡人酒肆有烈酒,有胡姬跳胡旋舞,自然是更符合逻娑人的口味。
他带着一行逻娑人进了胡人酒肆,看着昆郎云丹点了最烈的酒与最善舞的胡姬,他也有些心痒痒,说实在的,新帝不好歌舞,还有两个迎合新帝喜好的宰相,连带着这两年京城的官员也都跟着收敛了不少。
鸿胪寺的官员没能忍住,便和这些逻娑人多饮了两盏,没一会儿,便醉倒在一旁。
昆郎云丹瞥了他一眼,拿起一旁的酒坛“顿顿”喝了大半,站起身便与胡姬贴身共舞。
逻娑使臣们哄堂大笑,也没有太在意,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昆郎云丹与胡姬贴身时交头接耳说的话。
一行逻娑人待到酒肆打烊,即将宵禁之时,才醉醺醺地出来,与查宵禁的金吾卫撞到了一块。
昆郎云丹还和左金吾卫中郎将裴缙交了手,吓得原本醉醺醺的鸿胪寺官员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连忙阻止,并出示了官方文牒,这才让金吾卫出了手。
裴缙对着他们一行人打量了许久,才说:“既如此,我送你们回鸿胪寺。”
昆郎云丹没有反对,跟着金吾卫走在宵禁之后的京城里,一路上遇上了好几队金吾卫。
裴缙将昆郎云丹送回鸿胪寺之后,连夜向宫中传了逻娑使臣宵禁之后才回鸿胪寺的消息。
苏彧收到消息后皱了一下眉头,还守着她的尉迟佑望向她,就在以为她要吩咐什么的时候,就听到皇帝说:“睡觉去吧。”
她走了两步,见尉迟佑还愣在原地,笑着说:“没事,明天一大早,崔阁老和谢中丞都会来,也就是这两天吧,昆郎云丹应该要回去了,你二叔得送送他。”
果然如苏彧所料,第二天清晨,崔玄和谢以观前后脚到了寝宫门口,两人对视一眼,谢以观笑着做了一个礼让的动作。
崔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谢以观笑着问:“崔阁老这是怎么了?这两日面色都不大好,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崔玄冷着脸反问。
“莫不是这两日没睡好?”谢以观完全不在意他的眼神。
“逻娑使臣在,我自是睡不好,不像谢中丞心大。”崔玄冷嘲了一句。
谢以观心情颇好地不加以反驳,毕竟前日夜里,他听到了陛下喊他“哥哥”,而崔玄就不行了,居然在关键时刻去换被褥,就这样生生错过了。
崔玄看谢以观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但也不把叫醒苏彧的任务交给他,只问一旁的宫人:“现在是什么时辰?”
宫人回答:“寅时过半。”
崔玄点头:“过半个时辰再叫陛下。”
谢以观:“……”所以你这么早过来干吗?
倒是苏彧在屋子里听到声音,顺势开了门,“进来吧。”
“陛下今日这么早就醒了?”谢以观笑着问。
“知道你俩会过来呢。”苏彧点了点。
“陛下知道昨夜的事了。”崔玄猜,苏彧也知道了昆郎云丹是在宵禁之后回鸿胪寺的事。
果然看到苏彧点头。
她点了点旁边的月牙凳,对他们两人说:“坐吧。”
苏彧自己则坐在案几后,似乎在画些什么东西,她问崔玄:“你对昆郎云丹了解多少?”
崔玄说:“他与逻娑王的母亲是先逻娑王的正妃之一,不过昆郎云丹小时候并不在逻娑王宫长大,他被他的母妃送到了奴氏家主那里,由奴氏家主的正妻,也就是昆郎云丹的姨母养大。”
逻娑与大启不同,他们的王可以拥有很多个正妻,像前任逻娑王就有六个正妃,而现任逻娑王现在已经娶了三个正妃,就算大启真有公主送过去和亲,也只能做第四位正妃。
他想着苏彧应是不大了解逻娑的贵族,又补充说:“奴氏是逻娑数一数二的贵族,最重要的是奴氏家主手中有军权,且他的军队就驻扎在逻娑王都附近。”
逻娑的朝堂军政不分家,他们的贵族同样也是如此,逻娑的十二个大贵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军队,尤其是奴氏的权势与军权一直在逻娑王都及其周围地区。
而且在逻娑,贵族家主夫人是极有话语权的,甚至她们手中还拥有兵权。
苏彧再问崔玄:“昆郎云丹娶妻了吗?”
崔玄摇头:“奴氏家主倒是想要将女儿嫁给他,只是逻娑王不希望他娶奴氏女儿,他便推了,至今正妻之位还空着。”
苏彧又笑着问崔玄:“你觉得昆郎云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崔玄沉思片刻,回答:“傲慢无礼、狂妄自大、有勇无谋……”
苏彧打断了他,突然抛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朕叫你不娶妻,你就不娶了吗?”
崔玄倏地愣住,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红了脸,他忙低下头去说:“陛下不让娶自是不会娶。”
苏彧:“……”问错问题了。
谢以观:“……”这个崔玄果然不对劲!
苏彧轻咳了一声,换了个问题:“你会为了表示谢意,向逻娑王下跪吗?哪怕是单膝?”
崔玄想也不想:“绝无可能!”
他倏地望向苏彧,前天夜里昆郎云丹主动向苏彧下跪了!
这个昆郎云丹虽然表现出格外的傲慢与没什么城府,但事实恐怕并非如此。
崔玄还想到了一个细节,不管是让大启公主和亲,还是讨要南诏七公主,这些话都不是从昆郎云丹口中说出来的,他在国宴上只是在挑衅苏彧,在看她的底线,再联想他昨日种种行径……
他眯了一下眼睛,昆郎云丹想要谋划的只怕不简单。
苏彧将如今所掌握的昆郎云丹与逻娑王之间的信息稍加整理,画了一张思维导图,她半撑着脑袋,盯着思维导图看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昆郎云丹比她想象的还要会演。
前天,昆郎云丹来夜探皇宫,大约是觉得能偷到枪更好,就算偷不到,不论他逻娑使臣的身份,还是出于对时局的考虑,她都不会杀他。
紧接着昨天,他就去看东西市,特意去胡人酒肆喝酒,还故意灌醉鸿胪寺官员,又在宵禁之后与金吾卫交手——
昆郎云丹这是想试一试京城的禁军有多少实力。
而且,她还送了他那句话,他大概觉得,他要是争取逻娑王位,她说不得还会帮他一把。
苏彧轻轻啧了一声,要不是昆郎云丹心太急,说不定她还真被他骗过去了。
谢以观问苏彧:“可要查一查那个胡人酒肆?”
苏彧点头:“行事谨慎些,不要打草惊蛇,要是有什么情报送出,就让他们送好了。”
再次如苏彧所料,早朝时鸿胪寺上奏,逻娑使臣要于明日启程回逻娑。
苏彧没有多留的意思,虽然昆郎云丹野心甚大,但逻娑王未必没有借她手杀昆郎云丹的意思,要她也得防一手,毕竟奴氏的势力在王都,那岂不是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吗?
早朝之后,她先去见了凤仪罗——
这位南诏七公主如今被她囚禁在皇宫之中。
苏彧开门见山:“你认识昆郎云丹吗?”
凤仪罗起先还想着逃跑,只是这两个月,她被苏彧从河北带到太原,见识到了这位看着十分精致的大启帝王雷霆手段,该杀的一个都没见她留下,尤其是见识到苏彧对于那样柔柔弱弱的田氏都下得去手,说杀就杀,那估计她要是还有下次逃跑,苏彧肯定不会再给机会,直接杀了她。
一想到这,她瞬间老实了。
凤仪罗诚实回答:“他是逻娑王的弟弟,现在应该是逻娑的大论吧?”
如果她记得没有错的话,现在昆郎云丹应该已经杀了他的叔父,坐上大论的位置了。
“没错,”苏彧问,“他在你的前世怎么样了?”
在原小说里并没有提到昆郎云丹这个人。
凤仪罗犹豫着想,苏彧问她信息,她是不是以此能交换些什么……
她还没犹豫好,就见苏彧站起身,笑着说:“七公主想不想知道朕为什么要留你?按理说,像你这样私自前往河北的南诏王室,朕理当……”
不用苏彧说出口,凤仪罗立刻明白跟在“理当”后面的是“处死”,她立刻滑跪在苏彧的脚边:“他被苏承影杀了。在我的前世,南诏被苏承影灭国,逻娑王也想要南诏,便派昆郎云丹去打苏承影,哪里知道苏承影这人根本就不讲道义,他不正面和昆郎云丹交锋,而是把昆郎云丹给暗杀了!”
那时候,苏承影的人马远远少于昆郎云丹,眼见着昆郎云丹要打下南诏,苏承影这个不要命的,身为主帅居然亲自潜入敌营暗杀昆郎云丹,可气的是,这个疯子身中数箭之后居然还能活着逃走。
不过逻娑王本就没打算留昆郎云丹,他是打算等昆郎云丹打下南诏之后,再趁机杀掉昆郎云丹的,他自始至终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是一个大隐患。
苏彧:“……”对上了,原小说那个被苏承影暗杀掉的、没有姓名的逻娑主帅就是昆郎云丹。
原来也是个炮灰。
她从凤仪罗这里出去,便让人将尉迟乙召过来,见到尉迟乙,她便说:“不必给昆郎云丹安排暗杀了,务必要保护他回到逻娑。”
苏彧怕昆郎云丹这个炮灰幸运值不够,会被尉迟乙这个男主安排的假刺杀给真杀掉,到时候就麻烦了。
老实说,她现在确实不大想和逻娑开战,至少得等几年——
如果能先让逻娑内部乱起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就逻娑这个权力架构,要乱起来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毕竟昆郎云丹这个大论手上也有军权,如果他还能拉拢到一些贵族的支持,那便足以与逻娑王相抗衡了。
尉迟乙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遵命。”
隐隐听上有几分可惜。
苏彧狐疑地看向他,他当即交代:“臣本想着既然安排刺杀,那必须要让昆郎云丹记忆深刻,既然要记忆深刻,那必须还是得流点血。”
他原本是打算在昆郎云丹身上划拉两刀的,结果苏彧说要取消。
苏彧:“……”还好她说得及时,要不然昆郎云丹说不定真的会死在尉迟乙手上。
尉迟乙发誓说:“陛下放心,臣知晓分寸,就算划拉两刀也绝对会避开要害,不要命的。当然陛下说不安排了,臣自然会将他完完整整送到逻娑的。”
苏彧对他说:“这一趟,你带着承影一起去。”
说不一定以后打逻娑,能用上苏承影,先把他锻炼起来。
尉迟乙没有反对,从前尉迟佑是他的急先锋,如今尉迟佑留在苏彧身边,将来打逻娑他就需要一个新的急先锋,苏承影这小子犹如野狗一般,特别适合放出去咬人,属于急先锋的上佳人选。
苏彧的眼珠子稍稍转悠了一下,又对尉迟乙招招手,踮起脚来在他耳边悄悄吩咐了几句——
既然昆郎云丹这么爱演戏,那她自然也要礼尚往来,让尉迟乙演回去。
尉迟乙全神贯注地听着,忽然身边的苏彧往下一滑,是脚踮不住了,他下意识地便将手一揽,揽在苏彧的腰上。
他侧过头来,便与苏彧对视上,他的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一件重要的事他马上便能知晓。
却见苏彧朝他灿烂一笑,她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着:“可别给朕演砸了,将来能不能打逻娑全看你这一演了。”
“打逻娑”这三个字的吸引力太大,尉迟乙愣怔了一下,便让一闪而过的直觉就这样逃走了,他抓不住也便不纠结,对苏彧拍着胸脯保证:“陛下放心,臣自认功夫能排天下第一,演戏之事……朝中能排第二吧,秋猎之时我们演的那一出就瞒天过海。”
苏彧:“……”你不提,我都快忘了你演技有多假了。
她稍稍好奇地问了一下:“在仲云心里,朝中谁能排第一?”
“自然是谢中丞,他演得臣都分不出真假来。”尉迟乙说着,悄悄看了苏彧一眼,他本想说苏彧的,但一想皇帝怎么能说演戏呢?
陛下那叫用心良苦!
第134章
为了表示对逻娑使臣的重视,苏彧亲自送昆郎云丹到京郊,“此次便由尉迟将军护送你们回逻娑,几位一路顺风。”
逻娑使臣:“……”
听到是尉迟乙护送他们回逻娑,不亚于晴天霹雳。
虽然如今的逻娑人看不起大启的军队,但是尉迟乙是一个例外,毕竟任谁被打劫了八年,都会被打出心理阴影。
在从前,凡是逻娑人经过两国边境,都有可能遭遇到尉迟乙的偷袭,而且尉迟乙从来不恋战,打完之后劫走财物就跑——
逻娑本就是靠打劫大启而崛起的,当初他们趁着大启内乱、管不到边境,趁火打劫,蚕食掉了大启的西边好几个富庶的州城,又靠着在这几个州城屯兵,再向周边打劫。
当然最发财的一次,那还得是大启人自己把护西军的情报卖给逻娑,逻娑凭借着情报和大启皇帝的见死不救,将护西军杀得干干净净,再从西向东一路打劫,足足赚了一波。
所以从来都只有他们打劫别人的份,偏偏尉迟乙去了边境之后,整天逮着他们打劫,简直是叫他们憋屈至极。
当初,听说尉迟乙被苏琰调到潼关去的时候,逻娑人那是一个奔走相告,喜极而泣。
逻娑王还特意去佛寺祭拜,祈祷苏琰能把尉迟乙给杀了。
结果苏琰没杀尉迟乙,倒是把自己给作死了,换来了一个重用尉迟乙的大启新帝,得知消息的逻娑王可气得不轻。
这些逻娑使臣着实不大想看到尉迟乙,却没有想到回逻娑的长路漫漫,大启皇帝居然派出尉迟乙一路相伴。
尤其是大启皇帝还领了一个高长的少年交给尉迟乙。
那少年戴着眼罩,目光凶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大约是感受到逻娑使臣打量的眼神,苏承影凉薄抬眼,望向他们的眼神里是一片死寂。
逻娑使臣觉得自己平时看死尸就是用的这种眼神,正面对上,愈发觉得少年不是什么好人,大启皇帝不会不讲道义,在半路上把他们给做掉吧?
逻娑使臣多少有些担心。
昆郎云丹最后看了苏彧一眼,而苏彧朝着他笑开,笑容如这春风和煦,他心底稍微紧张了一下,生怕苏彧将那夜的会面说漏嘴,幸好苏彧什么也没有说。
他又迅速回头,只觉得逻娑使臣之中,有几个人颇为可疑,他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考虑在回到逻娑之后,不给他们汇报的机会,直接弄死他们。
昆郎云丹向苏彧行了一个告别礼,虽然没有第一天那么傲慢,却也不算多有礼貌,随后一下子跨上马。
尉迟乙走在了昆郎云丹的前面。
对于前往逻娑的路,尉迟乙十分熟悉,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
逻娑在西南,不过他们并不从剑南道走,而是从西北走再南下,这条路更平坦,也更容易走,而这条路也是十年前逻娑入侵大启的路。
如果护送的将领不是尉迟乙的话,逻娑使臣多少是要嘲讽两句的,但是尉迟乙摆在那里,他们就变得天生不爱说话了,无他,尉迟乙他能听得懂逻娑话,所以他们既不敢用蹩脚的大启话交流,也不敢用逻娑话开嘲讽。
他们走的官道,中途都会有驿站休息,不过不管是尉迟乙还是逻娑使臣,都不想在路上逗留太长的时间。
昆郎云丹本以为就算逻娑王不刺杀他,苏彧为了挑拨他与逻娑王的关系,也会安排一二次刺杀,结果他们这一路倒是极为安全,就连下雨天都没怎么遇到,从京城走到边境原州走得十分顺利。
昆郎云丹皱眉想着,这个大启皇帝着实有些让人吃不准,在没有万全之策的前提下,他还真不能轻易打大启。
由于他们到原州的时候已经快入夜,便索性在原州的驿站住上一夜。
昆郎云丹自然还是单独一间客房,安排在其他使臣的隔壁。
他睡到半夜,隐隐觉得不对劲,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举着火折子站在他的床头,巨大的阴影如同猛兽一般盘踞在他的头顶,分外瘆人。
昆郎云丹:“……”虽然他不至于像一些逻娑人将尉迟乙视为噩梦,但是大半夜的,看到尉迟乙的脸出现在面前,也是很吓人的!
“尉迟将军?”他迟疑地喊了一声,尉迟乙应该不是来杀他的,如果要杀的话,他刚刚早死了。
尉迟乙的身体稍稍有些僵硬,他沉着声音说:“是我。”
接着两人就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
沉默让夜色更冗长,让灯火更鬼魅,让昆郎云丹不禁多想。
昆郎云丹将各个阴谋都想了一遍,甚至有些怀疑尉迟乙是不是要帮逻娑王杀他,才听到尉迟乙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陛下让我给你传个话,若你需要大启一臂之力,便托人将这个信物交到原州的柳家商行。”
尉迟乙从怀中掏出一枚奇怪的铁币,只是这枚铁币做工奇怪,上面的花纹也是昆郎云丹从未见过的。
昆郎云丹接过铁币一摸,便能摸出这枚铁币是黠戛斯的陨铁所造,他不禁联想到了苏彧手中的那支枪,也是铁器,也是他未曾见过的工艺,再联想那夜苏彧所说的话,她说她将那武器的放大版放在大启的军队里。
饶是像他这般心志坚定的武将,在这一刻也生出了几分疑惑,如果现在逻娑与大启交手,还能有胜算吗?
昆郎云丹没有拒绝,默默地将那枚特殊的铁币放在怀里。
然后,他就见到尉迟乙吹灭了火折子,就开门往外走。
昆郎云丹:“……”这么随便的吗?要不是隔壁还住着其他使臣,他怕隔墙有耳,还真想叫住尉迟乙,让尉迟乙翻墙出去。
尉迟乙才往外走了两步,又突然退了回来,不仅退回来,手里还拖着一个人。
尉迟乙将人拖进昆郎云丹的房间里,一记手刀砍在那人的颈后,将那人敲晕。
昆郎云丹认出躺在地上的人是逻娑使臣之一。
尉迟乙说:“我刚出门正好遇上这人,担心他学话给逻娑王,就把他拖进来了,至于要留活口还是杀了,你自己看着办,我先走了。”
“等等!”见尉迟乙还不吸取教训,要走正门,昆郎云丹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
尉迟乙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昆郎云丹揉了揉额头,指向一旁的窗户,压低声音说:“还请尉迟将军从窗户走。”
逻娑使臣团就这么几号人,再被尉迟乙抓几个进来,然后“消失”掉,不用别人告状,他都走不到逻娑王面前。
尉迟乙摸了一下鼻子,朝他咧牙一笑,倒是配合地跳窗而出。
昆郎云丹也没有犹豫,徒手拧断了地上人的脖子,再带着尸体翻出窗户,在后山随意挖了个坑,便将人埋进去,他只要保证明日找不到人就可以,至于这个埋人的坑这么浅,会不会在日后将尸体暴露出来就不管他的事了。
而他也相信,大启人就算发现了这么一具逻娑人的尸体,也不可能会让逻娑王知道。
昆郎云丹埋完人,才慢悠悠地走回来,他站在窗户的位置,瞧了一眼隔壁,确定隔壁窗户前没人,用树枝刮掉鞋底沾的泥,再从窗户回去。
次日清晨,隔壁的使臣才过来找昆郎云丹,说他们中有人起夜解手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了。
昆郎云丹一脸诧异,连忙问:“你们向驿站的人打听过了吗?”
有人回答:“都问过了,这些大启人都说没有见到过,会不会是大启人他们故意……”
回答的人在脖子上比画了一下,这里是逻娑和大启的接壤之处,这里的大启人是最恨逻娑人的,他怀疑是大启人故意杀落单的逻娑使臣。
昆郎云丹当即站起身,像个鲁莽的年轻人一般,直接一脚踹开尉迟乙房间的大门,愤怒地说:“我们的人少了一个!”
尉迟乙:“……”要不是他也是当事人之一,就差点要被昆郎云丹给骗过去了。
他抹了一把脸,绷着脸问:“怎么回事?”
苏承影如鬼魅一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持长剑抵在昆郎云丹的脖子上,他冷漠地说:“我们要杀你们,你们这一路哪活得到现在?”
没等尉迟乙出声,苏承影就已经把长剑收起了,他十分乖巧地走到尉迟乙身旁。
尉迟乙这才站起身,扫视了一圈,目光在昆郎云丹脸上稍稍停顿,才说:“我会派人去寻找的,你们且等等。”
昆郎云丹强忍怒气,梗着脖子说:“我给你一天的时间!”
尉迟乙默了默,昆郎云丹这个样子着实有点欠揍,要不是陛下还要用他,真想揍他一顿——
昆郎云丹也就是仗着陛下一副想要和他合作的样子,在他面前横!
等到逻娑使臣离去,他才转头看向苏承影。
苏承影说:“师父是想问我这把长剑哪里来的吗?这把长剑是陛下特意为我打造的,名为承影剑,陛下说承影剑是天下十大名剑之一,虽然他找不到原来那把承影剑了,但他可以亲手为我打造新的承影剑。”
他顿了一下,问:“师父有陛下亲自为你打造的兵器吗?如果是那把能折叠的匕首就算了。”
他朝着尉迟乙咧牙一笑:“那个我也有。”
尉迟乙:“……”他什么都没问,也压根不想问,平时怎么没有发现苏承影话这么多?
尉迟乙还真命驿站的人通知当地的衙役过来寻人,只是寻了一整天都没有寻到人。
眼见着又在原州耽搁了一天,昆郎云丹和逻娑使臣的面色都格外沉重,当他们听说人没有找到的时候,又跳了起来。
但是见到对面站着尉迟乙,以及看上去极为危险的苏承影之后,这些逻娑使臣又十分理智地说:“这么一天天地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的王还在等我们回去复命呢!”
逻娑使臣团一共有十五人,除去昆郎云丹、失踪的那个,以及在麟德殿被昆郎云丹杀掉的那一个,剩下十二人,有四分之一是逻娑王的人,有四分之一是昆郎云丹的人,剩下的那一半是各个贵族的人,未必全听逻娑王的,当然也未必全听昆郎云丹的。
总之十五个人大概能分出五六个派别来,所以他们也并不是很团结,各有各的打算,就像失踪的那人是逻娑王的人,唯有其他三个逻娑王的人想要再留一天,其他人都想尽快离开。
主要他们也担心,继续在原州待下去,保不齐他们也会成为下一个失踪的人。
少数争不过多数,尤其是名义上带团的是昆郎云丹。
昆郎云丹看了众人一眼,抿着唇像是有些为难,最后他拍板定下:“明日一早,我们先回逻娑,但是这件事大启必须给我们逻娑一个交代!”
尉迟乙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昆郎云丹的气焰稍稍下去,趁着众人不注意,抛了个眼色给尉迟乙,“过些日子我还会再来讨要结果的!”
如果他真要寻苏彧合作扳倒逻娑王,那么这就是他来原州的借口。
尉迟乙磨了一下牙,呵呵笑了一下。
他的笑让逻娑使臣背后发了一阵凉,突然想起了从前被尉迟乙打劫的恐怖,不管是什么样心思的人都决定尽快离开原州,如果不是夜路难行,他们甚至想连夜逃跑。
第二日天刚亮,昆郎云丹就带着使臣们过来与尉迟乙告别。
尉迟乙这几日一直被拆成三截放在包裹里的斩魂枪,此刻完完整整地握在他手中,他还拿布将枪头擦得锃光瓦亮。
逻娑使臣:“……”这是在恐吓他们吧!
尉迟乙站起身,给人的压迫感更甚,“我把你们送出原州。”
昆郎云丹:“……”是错觉吗?总觉得尉迟乙加重了“送”这个字。
尉迟乙领着他自己的人马,又加了当地的守军,浩浩荡荡地将昆郎云丹他们送出原州。
好在尉迟乙停在了边界的石碑前,没有再进一步。
别说其他逻娑人,便是昆郎云丹也不自觉挥鞭,让马跑得快一些,实在是尉迟乙手持长/枪、一身煞气,着实有些吓人。
一直等到逻娑使臣跑得很远,扬起的尘沙在日光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
尉迟乙依旧紧紧握着长/枪,目光如炬,直视着前方。
苏承影驱马到尉迟乙的身旁,说:“师父,现在要杀他们还来得及。”
他还是第一次在尉迟乙身上感受到这么强烈的杀气。
尉迟乙摇摇头,他说:“杀了这些人也是无济于事。”
他回过头问苏承影:“你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吗?”
苏承影老实地摇摇头。
尉迟乙手中的长/枪往前一扬,枪头指向逻娑使臣消失的方向:“那里是渭城,是渭城朝雨浥轻尘里所说的渭城,在往西南而下,那里的岷州、秦州、河州都曾是我们大启的大好山河,而如今都被逻娑人占去了。”
苏承影看向他,高大的武将在他的印象是爱笑的,此刻的神情却是格外肃穆。
尉迟乙凝望前方许久,才对着苏承影说:“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曾对我说过,我们尉迟家世代武将,守卫大启是我们尉迟家的宿命,只要我尉迟家还有一人活着,就必定要将那些被逻娑人侵占的河山,一寸一寸地收复回来。从前有我阿兄在的时候,我父亲不让我上战场,就是为了他日他们战死沙场时,还有我来继续完成这份尉迟家的使命。”
所以在十五岁那年,他能毫不犹豫地走上战场,不单单是为了报父亲和兄嫂的仇,也是为了刻在尉迟家骨子里的宿命。
他极认真地对苏承影说:“你既然喊我一声师父,也算是半个尉迟家的人,日后我若没能收复河山就死了,那你和阿佑得完成我们的遗愿!”
苏承影露在外面那只黑漆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尉迟乙,说:“师父你还没死,说遗愿不合适。”
尉迟乙:“?”这是重点吗?
苏承影又说:“这些地方都是陛下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收回。”
尉迟乙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说得对!”
苏承影顿了一下,慢吞吞地问:“师父你什么时候偷偷背着陛下和我背诗了?渭城朝雨什么的,后面一句是什么?”
尉迟乙:“……忘了。”
他也就会这一句,要不是这句诗里有“渭城”二字,他还不一定能记住。
苏承影倍感欣慰地笑了一下,还好,如果尉迟乙都有文化了,那他岂不是要被比下去了,虽然还有一个尉迟佑垫着。
尉迟乙:“?”苏承影这笑什么意思!他只是和陛下一样,不善诗词歌赋而已!
第135章
送走逻娑使臣之后,苏彧便先将姚非名、崔玄和谢以观三个人叫过来,商量河北三镇重新设置官员以及昭义节度使人选的事。
苏彧一早就有了往藩镇派文官去做监军的想法,监军这个名号从前被宦官弄得有些不大好听,所以苏彧决定在每个藩镇都设置一个观察使,节度使负责军事训练,观察使负责教兵士们读书识字。
“普通兵士也要读书识字吗?”姚非名听苏彧这么说着,面露震惊。
崔玄和谢以观倒是没多少惊讶,毕竟他们的陛下出其不意的想法很多,也不差这一出。
苏彧依旧坐没坐相,左手撑着脑袋,右手则在涂涂画画。
姚非名稍稍凑上去看了一眼,没看懂皇帝又是圈又是箭头的在画些什么,默默将目光收了回来。
苏彧朝他点了一下头:“如今河北三镇正式回归朝廷,所有藩镇的官员任命权也都应该回到朝廷手里,反正这次打河北三镇支出的钱比朕原本预期的要少很多,朕这还有钱,哪个藩镇不听话,我们就大大方方地打它。”
姚非名:“……”陛下您还怪大大方方的。
姚非名瞄了一下其他两个人,见不管是世家出身的崔玄还是寒门出身的谢以观都没有反对,他不得不说:“藩镇的官员本就应该由朝廷来任命,每个藩镇再多封一个观察使,臣也觉得是件稳妥之事,只是需要教那些大老粗识字吗?他们识了字怕是越发难以管教。”
世家能发达、寒门能实现鲤鱼跃龙门,靠的便是比寻常人多识些字,若是最底层的兵士都能断文识字,那他们这些读书人的地位岂不是岌岌可危?
而且自古以来,帝王总是不希望寻常百姓掌握太多知识,懂得太多,以免不服管教。
姚非名十分担忧地看向苏彧。
“我倒觉得是件好事。”
“姚阁老此言差矣。”
崔玄和谢以观几乎是同时站起来反对姚非名,他俩互看了一眼,倒是没像平日里相互挤兑,谢以观做了个礼让的动作,让崔玄先说。
崔玄也没有同谢以观客气,他直截了当地说:“兵士识字,更能明断事理,让令行如流。且兵士们若能识字,或许还能在军中培养出更多的文韬武略之才,于我大启亦是一件好事。这满朝的官员也未见谁识字多,知识渊博便有了反心。”
他看了姚非名一眼:“还是说,姚阁老觉得自己懂得多、心思多,心里并不服陛下之令?”
姚非名:“……”好好一个人怎么就长了一嘴?
谢以观见崔玄怼了姚非名,他便笑笑不说话,其实他还能想到苏彧的另一层顾虑,武将在军中的号召力大,一大原因便是一兵一卒都是他们训练出来的,但是如今加了文官出身的观察使,观察使对兵士进行传道授业解惑,既是兵士的官长也是兵士的师长。
自古以来,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观察使成为兵士的师长时,那在军中的地位自然要远超于过往只会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监军。
姚非名看了一眼谢以观的笑,这里就四个人,崔玄和谢以观都是皇帝一伙的,他再反对也是没用,不过崔玄说的也是有几分道理。
横竖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如今这天下一共有48个藩镇,苏彧还想将河北三镇再分一分,成德节度使是自己主动向朝廷投诚的,所以苏彧暂时不动他,另外两个魏博藩镇和范阳藩镇,苏彧想要进行重新划分,将两个藩镇拆成三个,这样子天下就变成49个藩镇了。
也就是说得再多派出49个观察使。
苏彧让崔玄组织一场吏部的考试,来选拔各藩镇的观察使,凡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不管有没有官职都可以参加考试。
谢以观本以为,苏彧会要他协助崔玄来办理这场吏部考试,却没有想到,苏彧只是点了姚非名配合崔玄,并没给他指派任务。
明明落得个清闲,谢以观却总觉得浑身有几分不自在,脑海里不自觉就跳出了谢以欣常说的两个字“争宠”。
他笑了笑,他是凭本事吃饭的,争什么宠?
三人一同从苏彧的御书房出来,走到一半,谢以观突然说:“我随身携带的锦帕找不到,我回去找一下,便不与二位阁老一同走了。”
崔玄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笑得坦坦荡荡,然后转身疾步往回走。
谢以观重新回来的时候,便见到苏彧整个人都趴在案几上——
相比起来,他们在的时候,她的仪态已经算好很多了,不过如此肆意的陛下透着几分可爱。
谢以观站在门外轻轻咳了一声。
苏彧没有抬头,便知道是他回来了,懒懒散散地说:“进来吧,顺便把门关好。”
谢以观进来把门关好,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
“如果知微没什么事,那就早点回去吧。”苏彧站起身,将刚刚绘好的大启地图高高举起,晾干。
谢以观眼睛转了一下,正对上那根被萧落砸坏的柱子,他清了清嗓子,问:“陛下如今的私库充盈,可否要修下这根柱子?”
苏彧看了一眼,想起自己免了萧落的债,修柱子的钱也没有着落了,她舔了一下上颚,当初过于大方了。
她对着谢以观摇摇头:“你看这柱子都坏了两年了,也没见这御书房塌掉,所以也没必要修,就这样放着吧,看到这柱子,朕还能怀念一下萧长运。”
以及他那被免掉的债。
谢以观:“……”论抠搜,那还得是陛下。
他又问:“陛下当真不举行弱冠之礼?”
苏彧再摇头:“朕要是举行了弱冠之礼,你信不信那帮子大臣紧跟着就要提选秀了,朕没有选秀的意思,至于弱冠之礼,也不是那么重要,朕要是不告诉这天下朕二十了,朕就一直十九岁不成?”
谢以观笑了,试探着说:“陛下如今已经二十,就算不想选秀,倒也是可以先定下……”
他忽地顿住,不知为何,“皇后”二字到了嘴边,他却有些说不出口。
苏彧看向他,似乎也在等着他后面两个字,他若无其事地说:“也可以先定下这后宫的规矩,陛下不爱宫人随身伺候,留用的人少,其他人也多有怠慢,玩忽职守。”
谢以观这话倒是提醒她了,之前内侍省叛乱,杀了一批太监,再后来清理了卢政翰送进宫的宫女,这么来来去去的,宫里的人确实少了不少,再加上苏彧没有妃嫔,很多宫殿都是空置的,但这些空置的宫殿还是配置了宫人,着实有些浪费。
“既然如此,知微便与裴尚宫一起清点宫中人数,重新规定宫规,那些空置的宫殿就关掉好了,不留人。”苏彧想了想,“将朕寝宫的偏殿收拾出几间像样的客房来,等以后宫里的奸细清理干净了,也能留你们在宫里过夜,也省得每次都要跑去先帝旧府邸,活像偷情一样。”
“咳、咳——”谢以观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下,皇帝说的这是什么话?
什么偷情……偷情那也得是两个人,每次在先帝旧府邸,不都是一帮子人吗?又是崔玄又是尉迟乙的,如今还多了一个柳无时也会时不时在那过夜。
谢以观再从御书房里出来,就在门口遇到了也跟着折回的崔玄。
崔玄冷冷地问:“谢中丞的锦帕找到了?”
谢以观完全没有被抓住撒谎的尴尬,笑着说:“找到了,崔阁老怎么也来了?莫非也是来寻锦帕的?”
崔玄微微扬起下巴:“我与你不一样,我是想起还有正事要与陛下说。”
谢以观:“……”什么清冷贵公子,明明是小人得志的样子!
他笑了笑:“既然崔阁老是要说正事,那我便也先留下来吧,说不得陛下又要寻我。”
崔玄:“……”厚颜无耻!
“你俩要是这么闲的话,都进来吧,帮朕把这幅地图挂起来。”
苏彧听到两个人斗嘴的声音,索性就将他们两个都叫了进来,正好地图已经晾干了。
两个人一同进来,听着苏彧的指挥,将地图悬挂起来。
苏彧看着挂在自己背后的地图,眼睛弯成月牙,身高高一点还是有那么些好处的,“行了,你俩这磨磨唧唧的,不就是想在朕蹭一顿饭吗?都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对了,”苏彧转头对谢以观说,“日后朕一个人用膳就不用在麟德殿了,就在御书房或者朕的寝宫隔壁摆个膳厅,我们几人小聚的时候也方便。”
谢以观一一应下。
崔玄眯了眯眼,谢以观这是特意回来给自己讨活干,在苏彧面前故意博眼球呢。
他冷笑着问:“谢中丞当真是哪哪都能用得上的人才,可要也来参加这选拔观察使的考试?”
最好谢以观去当藩镇当观察使,眼不见为净。
谢以观轻笑着回答:“我听陛下的。”
两个人齐齐看向苏彧。
苏彧笑眯眯地避开他们的问题:“吃饭了,吃饭最大。”
她转身要往外走,突然又停下来,转身对他们说:“朕之前留了私库确实是为了打河北三镇,不过这次打下三镇之后,朕也小小地发了一笔财,这笔钱朕是打算拨一部分出来用于地方办学的。”
她前面说让观察使教底层兵士学字,也只是向大家放出一个信号,她要将教育普及到普通百姓。
苏彧又对着崔玄一笑:“你也让那几个世家安安心,不必想着往朕的后宫塞人,朕如今有钱,只要世家安分守己,朕自然也没有动他们的意思。”
毕竟羊毛不能逮着一只羊来薅,她连续干掉了两个大世家,如果再对世家出手,必然会引起世家联手对付她,反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世家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威胁,留着对文官也是一个制衡——
现在两个宰相,一个出自世家,一个出自文官,刚好与她这个皇帝形成一个三角平衡,她暂时无意打破这个平衡。
三人一同去了麟德殿用膳,只可怜了姚非名还等在宫门外张望着,明明是三个人一起走的,怎么到了最后就变成他一个人了?
“姚阁老是在等谁吗?”临时被姚非名抓来做马夫的程锦元小心问着。
姚非名摇摇头,略带伤感地说:“我这张老脸终究是没有他们年轻人厚。”
他刚刚就该和崔玄一起回去,说不得还能蹭到一顿饭,他挥挥手,沧桑地说:“回吧。”
姚非名的马车缓缓驶离皇城的范围,却是一阵风过,掀起了他车帘的一角,他愣了愣,询问程锦元:“刚刚是有人骑快马过去了?”
“是,这人看着倒是有几分熟悉……”程锦元拍了一下手,“是柳九郎!”
柳无时与他兄弟程赫元是同一届的科考举子,所以他对柳无时有些印象。
其实他当初还想过给柳无时下药来着,毕竟皇帝刚放出让商人之子可参加科举,柳无时就来了,怎么看都有些猫腻,他担心影响到程赫元的成绩,就想着要不给柳无时下点药参加不了科举。
还是程赫元阻止了他,程赫元说,不管谁来,都影响不了他的名次。
程锦元总觉得自家兄长有些迷之自信,尽管后来确实拿了状元,不过也证实他的猜测是对的,柳无时虽得了一甲第三,却是连吏部考试都没有参加,直接去了户部,没过多久就升到了度支郎中。
姚非名顿了一下,他在宰相的位置上,能知道的比程锦元更多,慢悠悠地说:“你看花眼了,不是他。”
程锦元只疑惑了一下,立刻说:“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姚非名欣慰地点点头,这个程锦元也是个人才,只可惜他脸上有疤做不了官。
柳无时骑着快马,赶到了皇宫,他只在宫门口等了片刻,便被人领了进去。
正赶上苏彧三人坐下来用膳,他被直接带到了麟德殿。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已来得正好,坐下来一起吃吧。”苏彧笑着朝柳无时招手。
柳不已见到崔玄和谢以观,也没有什么迟疑,当着他们两个人的面,便将身上的包裹接下来,然后打开:“陛下,这是臣在太原闲逛时买的一些小物件,都给陛下给带回来了。”
他想了想,硬是找了一个借口:“臣只是觉得这些对陛下了解太原府有所帮助,别无他意。”
崔玄、谢以观:“……”你要不加“别无他意”四个字,他们差点就相信了!
第136章
柳无时这次来主要是上报钱庄之事。
柳家原是在太原府发迹之后才搬到京城的,且太原府也是京城前往朔州的必经之地,故而柳无时对太原并不陌生。苏彧离开太原没多久,他便选好了开钱庄的店铺。
不过鉴于大启之前从未有过钱庄,再加上前些年的不太平,叫手头有钱的人只相信真金白银握在自己手上才踏实,如果不能让人信服,很难让人将钱存到钱庄里。
所以,柳无时在选好店铺之后并没有急着开业,而是跑回京城找苏彧。
他将所有情况说明之后,瞄了崔玄一眼,才问苏彧:“臣此次回来是有几件事要请示陛下,一是臣要用什么身份开钱庄?”
柳家少郎君舍弃了京城产业入朝为官之事,早在几个大城里传开,若是他就以柳九郎的身份出面开钱庄,那究竟是以商人的身份,抑或是官员的身份出面,这便是个问题。
这个问题,苏彧早就想好了:“你继续担着度支郎中,朕再封你一个河东道度支使,以朕的名义去太原府开钱庄。”
崔玄还是第一次听说钱庄的事,他坐在那里沉思了许久,略有些担忧地问:“如此会不会有损陛下的声望?”
崔玄虽然看着是个清冷高傲之人,但是从他最初愿意在柳家船队搭暗股这件事便可以看出,他并不排斥这类事,只是世家做赚钱的事尚且暗地里来,苏彧是皇帝,如果以完全公开的身份来开钱庄,他担心万一钱庄出了事,便会有损苏彧在外的声望。
苏彧却并不在意:“固然柳家商行名声在外,单凭不已一人之力也能将钱庄开起来,但是既然开钱庄是朕的意思,便不能所有事情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运转起来有他的功劳,要是出了事那便有朕来承担后果。”
不单单柳无时,崔玄和谢以观也愣在那。忘记避讳,直直地注视着皇帝。
苏彧却是朝着发愣的三人笑出了声:“你们三个这是什么表情,朕这点担当还是有的,好了,不已继续说其他问题。”
第一个问题解决了,连带着其他不少问题也解决了,因为柳不已的身份是皇帝给的,也就明摆着钱庄的背后是皇帝,地方官吏不敢轻易来找麻烦,柳无时的柳家商行也是摆在明面的,来存钱的人多少也能放心一些,不担心他卷钱逃跑。
柳无时稍稍闭了一下眼睛,眼前的帝王确实与他想象出来的那个“苏大娘”是完全相反的性子,她不仅不需要他的保护,还能护在他的前面,叫他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他又立刻睁开眼睛,笑着说:“身份之事解决了,臣回去便能将钱庄开起来,不过臣的身份既然摆到台面上,那便就不能再叫柳家商行来做托了,臣需要有一个主动来存钱的托。”
他明晃晃地盯着崔玄,意图明显。
崔玄稍稍顿了一下说:“崔家在太原的产业不多,不过倒是有一些来往的世家。”
这事崔玄答应得爽快,皇帝都愿意出面承担,他自是没有什么好推脱的。
再说不过是存些银两而已,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是……
崔玄淡淡瞥了一眼柳无时送皇帝的那些东西,又将目光落在柳无时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紧了紧拳头。
“那臣这边暂时没什么事了,即刻可以启程回太原。”柳无时这么说着,一双狐狸眼却是直勾勾地望着苏彧,眼里的期盼就差写在脸上。
苏彧撩了他一眼,如他所愿开口:“不用这么赶,晚上就……”
谢以观难得打断了她的话,笑着说:“偏殿那边还没整理出来呢,臣与柳郎中顺路,可顺便带他回柳宅。”
柳无时:“?”顺什么路?柳宅和谢府隔着六条街呢!
苏彧眨了眨眼,还没有开口,崔玄紧接着开口:“既如此便辛苦谢中丞了,明日早上便由臣代陛下送送柳郎中,顺便有几封信托柳郎中带去给太原几个世家的家主。”
他说的合情合理,苏彧笑着说:“那便有劳行简和知微了。”
柳无时:“……”事情如他所料,又出乎他的意料。
他都还没有独自和苏彧说上话,谢以观便起身,十分客气地候在他身旁,这不是逼他起身吗?
柳无时咬着牙,硬是挤出一丝笑容来:“多谢崔阁老和谢中丞。”
他见崔玄没有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说:“崔阁老走吗?我刚好也有些事向崔阁老请教。”
崔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苏彧,他稍稍衡量了一下,便干净利落地起身,朝苏彧行了一礼:“臣先告退。”
又对崔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柳无时就这样闷闷不乐地被带出皇宫,谢以观还真打算送他,他呵呵一笑:“行啊。”
便真的往谢以观的马车上钻了。
谢以观全程笑着,还能时不时关怀柳无时几句,询问他在太原之事,未见半点怠慢与不悦。
可以说,这位传说中风光霁月的君子态度好得无可挑剔,但是柳无时莫名觉得拳头发痒,想要揍谢以观。
郭来东是与柳无时一起回的京,不过他回了柳宅,柳无时进了宫。
他本以为柳无时在宫中要磨蹭许久,却没有想到午时过后柳无时便回来了。
“郎君这么早就回来了?该说的、该问的都办妥了?”郭来东略显吃惊地问着。
柳无时干巴巴地说:“圣人办事爽快。”
郭来东又仔细瞧了瞧柳无时的神情,“那为何郎君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是郎君送的那些东西,圣人没看上眼?”
柳无时当即反驳:“怎么可能?圣人最是和善,我送什么他都欣然接受。”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郭来东:“我送的东西他照单全收,他……当真对我无意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郭来东:“……”要是把那些东西送他,他也照单全收,值钱的东西谁不要啊?
他木着一张脸,无情地说:“郎君多虑了,要真对郎君有意,也不会独留郎君一人在太原了。”
柳无时摇头:“你不懂,这满朝文武他却独独把这开钱庄的任务交给我,说明什么?说明他独独信任我。”
郭来东想说,那还得是郎君人傻钱多最适合去开钱庄。
柳无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适时地说:“不过倒是辛苦你和弟兄们跟着我在太原,我叫账房给你们的工钱再涨一涨。”
郭来东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如果工钱还能再涨涨,下次顺着柳无时说圣人对他有意,也不是不……
算了,昧良心的话,他一个习武之人到底说不出口。
次日一早,崔玄的马车准时出现在柳宅的门口,与整装待发的柳无时正好相遇。
崔玄亲自掀开车帘,请柳无时上马车。
柳无时略微有些吃惊,要知道崔玄的马车可不是轻易能上的。
他上了马车,就看到还打着呵欠的苏彧竟穿着冕服坐在中间,他整个人微微一颤,迅速低下头,轻声问:“陛下是特意来送臣的吗?”
苏彧点点头,一身冕服的她明明该是疏离的,只是她这会儿因为睡意而眼尾泛红,着实可爱得让人心跳加速。
她又打了一个呵欠,才说:“朕还要赶回去早朝,便长话短说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陨铁所制的铁币交给柳无时,“还有另一枚一模一样的铁币,朕给了逻娑的昆郎云丹,并对他说,如果有求于朕便将这枚铁币交给原州的柳家商行。”
“陛下要帮逻娑人?”柳无时诧异地问。
苏彧摇摇头,冕旒上的珠子砸到了她的脸,她嘶了一声,崔玄望向她,她便当着他的面一把将冕旒上的珠子抓住,“你只要在收到这枚硬币后,将消息传给朕就可以。”
她倏地起身,靠近柳无时,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是不信任不已,而是为了保护不已,所以你别问,跟着朕干就行。”
苏彧冕旒上的珠子也轻轻晃到了他的脸上,告诉他,她与他之间是比咫尺还近的距离,柳无时的脸一下子变得绯红,他几近狼狈地回答:“臣知道了,臣还急着回太原,那臣便先走了。”
柳无时逃一般地从马车上下来,待到马车走远,他的双手依旧觉得滚烫,那上面还残留着苏彧的余温。
郭来东狐疑地看向柳无时,心中忽地有了一个猜测:“莫不是圣人也在马车上?”
柳无时脸上的绯红久久才褪去,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郭来东没有听清,不过看柳无时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
【柳无时好感度加5,当前好感度83。】
系统的这一声,终于让昏昏欲睡的苏彧睁开了眼,便见到崔玄离她似乎近了那么一点。
崔玄不自在地别开头:“臣见陛下像是睡着了,只是有些担心陛下会着凉。”
苏彧朝他弯了弯眉眼,“朕还以为行简是嫌朕坐得东倒西歪,要扶正朕呢。”
崔玄垂眸轻语:“臣怎么会嫌陛下呢?”
苏彧看向他,他从袖中抽出锦帕,“到了,陛下擦把脸,以免下车时吹风着凉。”
她接过锦帕,才发现崔玄将惯用的锦帕换了颜色,还在锦帕的一角上绣上了“崔”字,她默了默,没有道破崔玄的那点小心思,擦了脸之后照例塞进了自己的袖子中。
尽管苏彧没有举行弱冠之礼的想法,崔玄与姚非名两位宰相也默契地不在朝堂上谈论这件事,但是礼部侍郎还是跳了出来。
礼部侍郎觉得这该是他彰显自己的时候,其实他早就想提这事了,结果春休结束上朝第一日就被告知皇帝不在京城。
后来皇帝好不容易回来了,却也正好是逻娑使臣在京的时候,大家如临大敌,他多少有些不好提这件事,这会儿皇帝亲征河北三镇回归,又让逻娑使臣们灰溜溜地走了,如此丰功伟业不得好好庆贺一番?
庆贺自然从皇帝的弱冠之礼开始。
礼部侍郎说:“陛下如今之功绩堪比太祖太宗,理当大办弱冠之礼。”
他还听说皇帝从藩镇那里得了不少金银财宝,想着皇帝如今就如同有钱的暴发户一般,一个暴发户最想干什么,必然是将自己的屋子修得金碧辉煌。
于是,礼部侍郎又说:“臣听闻陛下的寝宫都已漏水,不如趁着春季好时光,将整个寝宫连着后宫都修缮一番,待到修缮好,便可为陛下选秀……”
他突然顿住,主要是崔阁老与谢中丞两人一道盯着他看,看得他莫名抖了两抖,明明是春日,竟感到了透心凉。
礼部侍郎寻思了一下,心想自己也没有说错什么呀,却听到皇帝幽幽地问他:“怎么?杜侍郎是睡在朕的床底下吗?连朕寝宫漏不漏水都知道?”
礼部杜侍郎这下是真的冷汗出来了,他哪敢睡在皇帝的床底下,只是用了先帝最爱用的借口而已——
从前苏琰特别喜欢给自己修宫殿,新修的宫殿他不满意,便杀人,杀了人流了一地的血,他就睁眼说瞎话,说宫殿漏水,需要再修缮。
他连忙跪在地上,“一切都是臣的揣测,想着陛下节俭,多年未修缮……”
苏彧连着笑了两声,对着工部侍郎说:“朕记得三年前先帝就修过宫殿,杜侍郎这是说你们工部偷工减料,人家盖房都是百年老宅,你们工部修的宫殿扛不住三年。”
工部侍郎郑尚当即就叫了起来:“绝无可能,陛下的寝宫若是现在漏水,臣便一头撞死在这含元殿上!”
说着,他还真的摘下官帽就要往旁边的柱子上撞。
旁边那么多官员,自然是有拉住他的,有劝他的,有趁机对礼部侍郎落井下石的,就一眨眼的工夫,整个朝堂乱成一团,比起菜市场也没有好多少。
苏彧嫌弃他们太吵,大手一挥,就宣布退朝,然后不理这一朝堂的混乱,大摇大摆地走了。
而崔玄和谢以观跟在她身后,同她一起走了。
剩下的官员面面相觑,有事不关己早早走人的,也有若有所思的。
没过两天,苏彧便发现站在自己御书房门前的内侍换了两张生面孔,两个小内侍长得像面团捏得一般,一个圆脸圆眼睛,可爱得紧,另一个瓜子脸,水灵灵的,寻常女子都不定有他们两个娇媚。
苏彧:“……”
她沉着脸,将谢以观和裴宝珍都给叫了过来,不用她开口,谢以观见到门口的这两张生面孔,立刻便向苏彧认错,他这几日与裴宝珍分头行事,由裴宝珍负责清点宫人,他则负责整理空置的宫殿,想不到两个人一忙,倒是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苏彧喜怒不形于色,对于谢以观的主动认错,也没说这不是他的错,只是说:“将崔阁老也一并叫来,将那些不该留在宫中的一并都清理出宫去。”
如今河北三镇的问题已经解决,其余藩镇的节度使也因河北三镇和昭义藩镇的事受到震慑,不敢轻举妄动,她也是时候该将宫中的奸细进行清理了。
但是苏彧没有想到,她这一清理,宫人都没剩几个了。
过了三天,裴宝珍将最后的宫人名单呈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默了默,她本以为皇宫漏成筛子不过是一个比喻,但没想到是一个事实。
裴宝珍跟在她身旁一年有余,对这位帝王的“节俭”颇有一定的了解,清了清嗓子,问她:“陛下要往宫里添人吗?”
苏彧看着减到只有三分之一的名单,略有些底气不足地问:“这些人不够吗?”
裴宝珍冷冷一笑:“陛下这点人还不如普通官宦人家。”
苏彧立刻理直气壮地反驳:“可寻常官宦人家还有三妻四妾,朕一个人上没有老下没有小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么多人也够了。”
裴宝珍:“……”说得好有道理。
她狐疑地看向皇帝,这皇帝别是舍不得钱娶妻,才一直拖着不选秀。
她又默默在心底算了一下选秀和立后大典的账,别说,你还真别说,比起皇帝有断袖之癖这个理由,她更愿意相信皇帝舍不得钱才是真相!
幸亏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嫁给皇帝,也幸亏皇帝抠归抠,倒是没有克扣宫人们的工钱。
不过,裴宝珍在心底暗下决心,她回去一定要给这位大启史上最抠的皇帝立传记,她也很好奇苏彧究竟能将如今的大启带到哪一步!
裴宝珍前脚刚走,宫人便来报尉迟乙回来了,苏彧连忙让宫人宣尉迟乙和苏承影进宫。
苏承影一见到苏彧,就立刻跪到苏彧的脚边,摘下脸上的眼罩,一黑一蓝两只眼仰望着苏彧,“陛下,我好想你。”
他目光灼灼,眼中所有的情绪都不加遮掩。
苏彧笑着在他头上摸了一下,他立刻蹭了一下她的掌心。
尉迟乙:“……”这哪是野狗,分明是家养的蠢萌大黄!
站在苏彧背后的尉迟佑更是震惊地睁大眼睛,苏承影分明是学他,而且苏承影比他更不要脸,居然跪在苏彧的脚边,就为了让苏彧摸他的脑袋,早知道上次他也应该这样子!
“陛下,”尉迟乙叫了一声苏彧,在苏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大大咧咧地笑开,“臣也十分想念陛下。”
苏承影、尉迟佑齐齐震惊地望向尉迟乙,他这么大一个人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的!
尉迟乙则十分坦荡地接受他俩的目光,笑话,就允许他们嘴上说吗?他尉迟乙是有什么话不敢说的人吗?
刚好赶到门口准备禀告的谢以观:“……”尉迟仲云倒是说得出口……
他却是悄悄看了苏彧一眼,看皇帝笑得梨涡都出来了,心里忽地便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上次他离开的时间更长些。
第137章
谢以观在门口咳了两声,待到屋子里的人都注意到他,他才慢悠悠地走进来。
他与尉迟乙对照了一眼,笑着询问尉迟乙这一路可都稳妥。
尉迟乙只简单地说了一下,那日去见昆郎云丹被人看到的事,“人被昆郎云丹杀了,就埋在驿站的后山,臣见这个昆郎云丹做事看着粗糙,却颇为细致,假以时日得以壮大,只怕比逻娑王要难对付。”
十年过去,逻娑王依旧好战,狠劲却已经不如从前,从这一次逻娑与南诏的战争便能看出来。
尉迟乙这一次将昆郎云丹送到边境,顺便在边境问了些战报。
他将他问到的战报摆在苏彧面前,说:“这是去年逻娑与南诏之战的战报,陛下请看,逻娑王在攻打南诏时,其实有两次能直攻南诏王都的机会,但是这两次逻娑王都没有正面派兵,而是采取了迂回战术,想要从东西侧分兵夹击,反倒给了南诏机会,集中兵力攻击逻娑较为薄弱的东侧,也就形成如今南诏虽被占了三分之一疆土,但是逻娑也是伤了元气,无力再进宫南诏。”
苏彧看向尉迟乙,等着他后面的话。
果然尉迟乙接着说:“陛下,若是换作十年前,甚至不必十年前,换作是三年前的逻娑王都不会在错过第一次时机之后,再错过第二次时机。”
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凝视着苏彧:“这便说明,不是逻娑王身体不行力不从心,便是逻娑军的内部有问题,叫逻娑王生出顾虑来。”
尉迟乙的分析,苏彧听着不足为奇,就逻娑那个权力架构,也许可以靠着武力向外扩张疆土,但是疆土越大他们的内部分歧越多。
就像一家公司,一开始十个合伙人每个人手上的股份都差不多,但是因为公司小大家的利益共同,尚能齐心一起干,但是公司越做越大,利益纠葛越来越多,如果十个人的股份和在公司的话语权都还差不多的话,公司最终铁定不是分裂就是倒闭。
原小说里,逻娑国还能再蹦跶这么久,也是托了大启先土崩瓦解的福。
但是现在,大启突然诈尸还阳,啊不是,是在她妙手回春之下,暂时完蛋不了,逻娑吃不到大启的肉,无法补给。
苏彧自认不算什么好人,这种有隐疾的恶邻,她更愿意提前送点临终关怀过去,让恶邻的隐疾变成回天乏术。
她半撑着脑袋思索了半晌,问尉迟乙:“你那晚去见昆郎云丹,除了正面撞到的那人之外,没有别的逻娑使臣看到你?”
尉迟乙笑着说:“应当还有别人,在臣抓那人时,隔壁门前曾经闪过一个人影,只是臣没有声张,不过逻娑使臣分了数个派系,臣也不知道是谁看到臣了。”
“这也没有关系,你们一路保护昆郎云丹平安了吗?”苏彧问。
“陛下放心,臣不但没给昆郎云丹安排刺杀,还把原本刺杀他的人在走到他面前之前就解决了。”尉迟乙十分自豪地说。
苏彧笑了笑:“朕打算以南诏七公主为饵给逻娑王设个圈套,然后暗杀他。”
还跪在地上的苏承影两眼一亮,倒是尉迟乙有些迟疑。
苏彧又说:“但不能真要了逻娑王的命,让他稍微受点伤就行,这个操作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
尉迟乙沉思了一下:“不算难,之前逻娑王与南诏七公主之间就有密信往来,只要南诏七公主写一封信,或者让人模仿一下……”
苏彧和尉迟乙都转头看向了微笑的谢以观。
谢以观不得不说:“臣的逻娑文写得不算多好,但可以一试。”
苏彧不在意地说:“先试试吧,不行就让七公主本人来写。”
反正凤仪罗就在她手上。
“那臣来安排刺客……”
“陛下,我来做刺客。”不等尉迟乙说完,苏承影便抢着说。
见苏彧眼里有不同意,苏承影立刻捡起地上的眼罩,他用眼罩遮住黑色的那只眼睛,将蓝色的眼睛露在外面,说:“这个样子,我就能装胡人,让他们猜不到幕后主使是陛下。”
尉迟乙叔侄和谢以观都惊了一下,他们倒没有想过异瞳还能这么用。
苏彧:“……”苏承影还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她组织这场刺杀的本意,是要栽赃给昆郎云丹,挑起他们兄弟之间的战争,比起昆郎云丹的谨慎,逻娑王更不容许有人觊觎他的王位,只要逻娑王对昆郎云丹出手,不管昆郎云丹是死是活,都足以让逻娑乱成一团,到时候再给南诏送信,让南诏去夺过被抢的疆土,逻娑就可以乱上加乱。
苏彧望向那张她亲手画的大启地图,百年的时间,逻娑不断蚕食大启的西部边疆,如今的界碑所立之处原本都是大启的疆土,她对侵占逻娑不感兴趣,但是原本的大启疆土她总是要拿回来的。
这边大启关注着逻娑的动静,那边逻娑自然也时刻关注着大启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尉迟乙的举动。
逻娑王一再和探子确认,尉迟乙离开了边境,才大声地嘲笑苏彧:“这个什么苏或果然屁都不懂,尉迟乙放他手上也算是浪费了!”
昆郎云丹面无表情地纠正:“王兄,是苏彧,那个字在大启与玉同音。”
逻娑王脸沉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这趟云丹也是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昆郎云丹眯了一下眼睛,藏住眼中的复杂,还是说:“王兄,那个大启皇帝不简单,我脸上的这两道疤就是他弄出来的,眼下我们南诏都还没有打下来,再想打大启的原州,两线作战分散兵力,只怕会两边不讨好。”
逻娑王站起身,盯着昆郎云丹看,他这个弟弟无论是长相还是领兵能力都与自己年轻的时候极像,就连上位的方式也是从杀了叔父做大论开始,如果昆郎云丹是自己的儿子,那他必然会将昆郎云丹视为接班人,但是弟弟终究只是弟弟。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要被表象所骗,他既然能这样轻易放你回来,就说明这个苏或……苏彧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尉迟乙在他手里也只会落得和他父兄一样的下场,孤心里有数,你下去吧。”
昆郎云丹还没走出去,逻娑王又叫住了他:“孤想起一件事,你现在正妻的位置还空着吧,姨母家的小表妹也老大不小该嫁了人吧?”
昆郎云丹没有犹豫,直接笑着拒绝:“姨母家的表妹还是算了,我和她认识都那么多年了,可不想下半辈子再天天看到她的脸,我这次在大启倒是看上几个大启女人,等王兄把大启京城打下来,我再去慢慢挑。”
“说起女人,孤倒是想起那个南诏国的公主,你这次在大启有找到她吗?”逻娑王又问。
昆郎云丹摇头:“完全没有她的讯息,她是南诏国的公主,又怎么会对王兄说实话,王兄还是不要再想着她了。”
他说完行了一礼,就果断离开了。
即便逻娑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如芒在背,他只当自己不知。
逻娑王望着昆郎云丹离去的背影,立刻又叫来了逻娑使臣团里他的人,那三个人先是和逻娑王提了苏彧手中的枪,让逻娑王提防大启人。
逻娑王却是注意到:“这么说大论那天晚上一个人去了大启皇宫?”
使臣们相互看了一下:“是、是的,不过大论是去偷拿厉害的武器,只是大启皇宫守备森严,他天亮之后是空着手回来的。”
“如果闯不进,他不应该在半夜回来吗?为什么要等到天亮?而且他一个人出去,是真的偷东西,还是做别的事就不知道了。”逻娑王完全不信任地说。“他还在大启的国宴上直接杀了我们的人?”
使臣们说:“是他惹怒大启皇宫在先……”
见逻娑王脸色难看,其中一人快速转过头脑来,连忙说:“是的,大论借机杀了王上的人。”
逻娑王的脸色更加阴沉,他还没有来得及发作,逻娑太后就过来了。
她扫视了一圈,就让使臣们先退下,语重心长地对逻娑王说:“不要为难你的弟弟,当初将他送到奴氏,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助你一臂之力,而你当初登上王位,奴氏也确实出了不少力。”
奴氏的兵就在王都附近,当初没有奴氏的支持,逻娑王是不可能那么顺利地杀兄继位的。
“如今你的弟弟已经成年,你不仅阻止他娶奴氏的女儿,还处处提防他,明知道逻娑与大启是世代的仇敌,还让你弟弟去大启。”逻娑太后冷下脸,威胁逻娑王,“我没有阻止云丹去大启,是为了给你面子,但如果你再这么针对云丹,我便将我手上的那部分兵权交到云丹手里,让你的弟弟自保。”
逻娑太后手中的那部分兵权是当年先王交到她手里的,逻娑王向她讨要了几次,她都没有让出来。
逻娑王怒极反笑:“要不要连孤的王位也一并拿去给你的好儿子?”
母子俩闹得不欢而散,太后负气离去。
位阶仅次于大论的曩论,却是携同使臣团中的其中一人,悄悄来觐见逻娑王。
使臣团的那人说:“臣亲眼看到尉迟乙从大论的房间里出来。失踪的昆贡就是没来得及回房,被尉迟乙给杀了。”
逻娑王立刻问:“你是说大论背叛了逻娑?”
那人对上逻娑王锐利的目光,茫然了一下,逻娑王却直接拔出腰间的弯刀,砍下了那人的脑袋,冷冷地对曩论说:“凡是有挑拨孤与大论兄弟情的,孤决不轻饶。”
曩论被吓得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全然未察觉逻娑王凝视着刀刃上缓缓滴落的血迹时,眼睛里隐藏着的寒意。
几日之后,一封来自久无音讯的凤仪罗的信件被秘密传到逻娑王的手中。
信中,凤仪罗透露自己在去年便潜入大启的范阳藩镇,只是大启皇帝已经收复了河北三镇,她趁战乱从范阳逃到了吐蕃,比起南诏,大启才是逻娑最大的威胁,她希望逻娑王能来见她一面,她愿意用手上的讯息换逻娑王对南诏的退兵。
逻娑王嘲讽地说:“愚蠢的女人。”
吃到嘴的肉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不过,他倒是愿意见一见这个愚蠢又美丽的南诏七公主,这位自称能未卜先知的七公主此前可是给他带来了不少有用的讯息。看在她提供讯息的功劳上,等到他彻底吞并南诏,也是愿意给凤仪罗一个妃子的位份。
逻娑王没有怀疑这封信的真假,信是从特殊通道传过来的,这是逻娑王为自己与凤仪罗来往特意设置的,唯有他和凤仪罗知晓。
他觉得自己很了解凤仪罗,也没有多设防,只带了一队亲兵,便往约定的地点而去。
完全没有料到,他到了约定的地点,并没有看到凤仪罗,迎接他的是四面射来的利箭!
逻娑王暗道不好,他这是中了埋伏!他现在顾不得是谁要杀他,一边用弯刀劈开利箭,一边后退。
埋伏在草丛后的刺客跳了出来,并不给他留退路,将他带来的亲兵全都杀了个干净,而他自己以背上被砍了一刀为代价,才狼狈地逃了出来。
失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唯记得带头的刺客是有一只蓝眼的独眼龙,身形很高,应是西域胡人。
逻娑人打劫不分国界与种族,大启、南诏、西域在逻娑人都是同等待遇,所以胡人想杀自己,逻娑王也不觉得奇怪。
一直等他奄奄一息地回到王宫,医官为他包扎的时候,逻娑王突然问医官:“奴氏是不是圈养了一批胡人,用于斗兽?”
医官不知道逻娑王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不过逻娑的贵族都会豢养一大批的奴隶,这些奴隶有逻娑最底层的人,也有他国的俘虏,因此奴氏的奴隶里有胡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医官点头。
逻娑王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命王宫里的人不许透露他受伤的消息,又命人去查那日被埋伏的地方,带回来的消息是,那日留下的箭头是大启边军的箭头,但是那些兵士包括逻娑王身上的刀伤皆是胡刀所伤。
所有的兵器都将昆郎云丹摘得干干净净。
逻娑王沉思许久,装作自己没有受伤,在王宫举办了一场酒宴。
宴席上,他亲自将自己大夫人的妹妹指婚给了昆郎云丹,面上这是一场门当户对的婚姻,但是撇开奴氏与昆郎云丹之间的情谊不说,这位大夫人的妹妹是个傻子,十五岁的人吃饭还要人喂。
逻娑王觉得,这是他给昆郎云丹最后的机会。
而昆郎云丹和奴氏家主则觉得,这是逻娑王当众将巴掌打在他们的脸上。
昆郎云丹的手紧紧握着那枚尉迟乙给的铁币,在油灯下枯坐了一夜。
次日一早,他便带着亲兵去了原州,说是要去为那个失踪的逻娑使臣讨要说法,据说还和大启的边军起了冲突,从原州回来的时候一身是血。
逻娑太后心疼地来逻娑王这里闹了一场,要求逻娑王收回指婚的成命。
逻娑王只吐露了四个字:“果然是他。”
如果昆郎云丹没有去原州,他或许也无法肯定暗杀的幕后主使是昆郎云丹,但是昆郎云丹去了原州,就说明昆郎云丹暗中确实和大启人有所交易,大启人提供了弓箭,奴氏出了胡人刺客,幕后主使只能是昆郎云丹。
逻娑王如是想着。
逻娑太后劝不动逻娑王,便又来劝昆郎云丹,“你可以将你表妹娶为第二夫人也是一样的。”
昆郎云丹反问自己的母亲:“您愿意被一个傻子永远压一头吗?”
即便傻子死了,奴氏的女儿也依旧是第二夫人。
逻娑太后无法回答,她颓废地坐在小儿子面前,轻声问他:“你去原州究竟是为了什么?”
昆郎云丹半跪在逻娑太后身旁,目光看上去格外真挚,却是答非所问:“如果王兄收回成命,我将做他最忠实的仆人。”
他自然不会告诉逻娑太后,他是将那枚铁币按照尉迟乙所说,交给了柳家商行,不管逻娑王收不收回成命,有些事情都已经注定回不去了。
很快,那么铁币就被柳家商行带到了太原柳无时的手上。
柳无时再次赶回京城时,已经是暮春四月,牡丹花开。
钱庄在太原开了一月有余。
由于苏彧在太原待过一阵,她这个皇帝的名号在太原还是相当管用的,柳无时背靠着皇帝,大家都愿意给他几分薄面,又有崔玄找的几个世家当托,在钱庄存了第一笔钱换了银票。
银票先是小范围地在世家之间流行起来,其他人见这些世家子弟想要带百两银子出门,只需要带一张薄薄的纸,看上去十分轻便,便也争相效仿起来。
一时之间,倒成了太原最为时尚之事,就连辛见水也将信将疑地在钱庄存了十万两银子。
苏彧听了,颇为感叹:“太原府尹倒是真有钱。”
前年被谢以观刮了一层皮,现在看来,刮得不狠,还能继续。
柳无时报告完钱庄的事,便慎重地将怀中的两枚铁币一道拿出来,交给苏彧。
苏彧看着两枚一模一样的铁币,笑了。
她让苏承影去假扮刺客,又特意不留一样与昆郎云丹有关的证据,唯一能让逻娑王深信幕后主使是昆郎云丹的证据,就是昆郎云丹去原州交这枚铁币。
她多少要感谢昆郎云丹配合她演完这场戏。
柳无时说:“送铁币的人还带了一句话,是如君所愿。”
那天晚上苏彧对昆郎云丹说,希望他做逻娑王,“如君所愿”这四个字是还她那句话的。
她轻轻啧了一声,明明自己想要夺权,偏要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陛下……”柳无时轻轻唤了她一声,欲言又止。
苏彧朝他灿烂笑开:“放心,朕还没打算对逻娑出手呢,朕保这一年尽量平平安安无战事,你呀安安心心地发展你的钱庄,你这几日先别回太原,准备一下在京城与同州也开一家钱庄,正好方便太原、同州五月来京城参加科考的人,不用带太多盘缠就能上路。”
柳无时脸微微红了一下,心想,陛下果然是懂他的。
他悄悄看向苏彧。
苏彧这会儿心情是肉眼可见的好,笑容也是愈发让人迷糊。
她和颜悦色地说:“对着朕,不已还有什么话要吞吞吐吐的?”
柳无时的脸红得愈发厉害,他解下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薄如蝉翼的轻纱,递给苏彧。
苏彧抖了一下,才发现这是一件衣衫,她难得迟疑:“这是罩衫?”
柳无时轻咳了一声,解释说:“这是如今江南十分盛行的薄纱,专门给男子做夏日衣衫,十分轻薄,便是穿九层,里面尚能若隐若现。”
苏彧:“……”这个若隐若现是她想的那种若隐若现吗?
她艰难地问了一句:“那岂不是看到中衣了?”
柳无时低着头,只露出一双泛红的耳朵:“如今江南,不论男女,夏日中衣皆用这种料子所制。”
苏彧将薄纱放在手上,轻薄得连她的掌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要是做中衣……嗯,她的裹胸布那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大家了。
她拒绝地还给柳无时:“不行,朕生性保守。”
柳无时又轻咳了一声:“其实这料子在京城卖得也极好,到了夏日陛下便知道了。”
他只是担心皇帝跟不上京城的穿衣时尚,所以提前将这料子做的衣衫拿给苏彧。
不过皇帝明明行事天马行空、分外大胆,却没有想到在穿衣上面竟会如此保守。
柳无时又悄悄看了苏彧一眼,怎么办?他竟觉得这样的苏彧比从前更加可爱了!
第138章
崔玄是被苏彧召进宫的。
五月科举、六月吏部考试,崔玄这些天很忙,忙到每日只在早朝之前来与苏彧说两句,在早朝之后便匆匆离去。
不过苏彧召他,必然是有要事。
他自然放下手头的事,吩咐了两句这些天跟在他后头、比他还像只陀螺的王墨,就赶进宫。
见到比他早来的柳无时,崔玄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头,目光在柳无时手中的薄纱上稍作逗留,便收回目光。
苏彧先是和崔玄说了一下,让柳无时在京城和同州开钱庄的事。
她也知道崔玄最近在忙科举和吏部考试的事,稍稍犹豫了一下,“最近行简也很忙吧?要不朕再将知微叫来?”
崔玄不带一丝犹豫地说:“不必。”
他浅淡地看了柳无时一眼,面无表情地硬夸了柳无时两句:“柳郎中对京城、同州本就熟悉,便是没有臣帮衬,开在这两处开钱庄于柳郎中亦不是难事,就无需再叫谢中丞了。”
柳无时:“……”听着好像是在夸他,但是他怎么觉得崔玄在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格外用力?
崔玄又说:“钱庄不如开在东市,在青楼隔壁的那间铺子就颇为适合开铺子。”
那间铺子原是卢家的,这会儿则在苏彧的手上。
苏彧看了崔玄一眼,他所说的那间铺子正是她心中开钱庄候选店铺之一,他们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至于同州,”崔玄稍稍一顿,“陛下在同州的几间铺子都是现成的,省去柳郎中选址的烦恼。”
经崔玄这一提醒,苏彧想起,她在同州确实有好几间铺子,都是从归元寺那里没收来的,这会儿倒是都能用上,还得是卢家和归元寺精选,这些铺子都是旺铺,十分适合开钱庄。
得到苏彧的认可,崔玄继续面无表情地问柳无时:“柳郎中何时动身去同州?”
柳无时:“……”明明崔玄的口吻又冷又硬,怎么听着像是急着要赶他走一样?
苏彧代他回答:“不着急,先把京城的钱庄开起来。”
“臣定当鼎力协助柳郎中。”崔玄不急不躁地说。
柳无时又看了崔玄一眼,奇怪,明明崔玄还是这副死样子,他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除了开钱庄的事,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苏彧将两枚铁币摆在崔玄的面前,“逻娑的昆郎云丹向朕寻求帮助。”
崔玄看向苏彧,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看到她笑容可掬地说:“那朕便帮帮他吧。”
崔玄微微动了一下手指:“陛下打算怎么帮?”
“给昆郎云丹一个动手的机会。”苏彧说,她的手指指在大启地图的剑南道上,“你代朕给萧节度使修书一封,让他帮助南诏收复失地,给逻娑王一点压力。”
崔玄立刻便懂了,苏彧让萧承去帮南诏打逻娑,逻娑王必然会率军南下,造成逻娑王都空虚,给昆郎云丹动手的机会。
他提议:“此前谢中丞在剑南道待过一段时间,又对萧节度使、顾节度使十分熟悉,他若是亲自跑这一趟,必然事半功倍。”
苏彧噗嗤笑出声,崔玄的提议是没有错,谢以观若是去了剑南道,确实能事半功倍,但是没必要,她现在并不急于弄死逻娑王,大启自身的发展才是最重要的。
“陛下?”崔玄对上苏彧调侃的眼神,绷紧腰板,却未见半点心虚,他确实有那么一点将谢以观打发到外地的私心,但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苏彧笑着摆摆手:“不必,眼下并不是对逻娑动手的好时机,我们点到为止,知微还是留着帮你更实在。”
萧承在收到从京城八百里加急的书信之后,给南诏王写了一封信,说他愿意帮南诏王打退逻娑军队。
南诏王犹豫再三之后,同意萧承领兵进入南诏境内。
萧承将逻娑军逼退到百里之外,眼见着能收复那三分之一的疆土,南诏王大喜。
很快,南诏王便收到逻娑王率军南下的消息,他偷偷瞒下消息,希望萧承与逻娑王两败俱伤,如此他不仅可以收复南诏的失地,还能趁机占领西川。
却没有想到,萧承比南诏王更早知道逻娑王南下的消息,连夜率军撤回了大启境内。
南诏王:“……”他是没安好心,但萧承也是真的狗。
南诏王没有办法,只能亲自率军再次与逻娑王扛上,眼见南诏难以抵挡,被萧承收复的失地又要丢出去,逻娑王却突然放弃了南诏,匆匆撤军。
南诏王担心有诈,一再派斥候去查探消息,最终打探消息:
在逻娑王出征之后,逻娑太后将她手中的军权给了小儿子昆郎云丹,而昆郎云丹则凭借着手中军权,昭告天下逻娑王残暴不仁,不堪为王,他要取而代之。
昆郎云丹得到了奴氏的支持,占领了逻娑王宫,将逻娑太后和逻娑王的妻儿都软禁了起来。
所以逻娑王匆匆忙忙往回赶。
南诏王瞬间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压上南诏所有的军队在北境,在收复南诏失地之后,继续北上,趁机占领了逻娑南部的几个大城。
萧承立刻将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崔玄收到军报之后,连夜进宫禀告。
苏彧看着军报,连连啧了两声,这个南诏王倒是秉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则,不过南诏要是继续北上,南诏的军队可吃不消。
“陛下,萧节度使还请示,要不要趁机攻入南诏?”崔玄问。
因为南诏王带着全军北上,整个王都便是空的,萧承此刻攻进去易如反掌。
苏彧摇了摇头:“放着南诏在逻娑王的后方更好。”
崔玄应下。
正好长长的钟声从宫外响起,那是宵禁的钟声。
崔玄垂眸说:“已是到了宵禁时。”
苏彧笑了一声,有那么一瞬,崔玄觉得自己的心思早已被君王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下一刻,苏彧便十分体贴地说:“前几日刚好让知微将偏殿重新修整,那边的床榻被褥都是新的,行简今晚就在宫里休息吧。”
崔玄倏地抬眼,正好对上苏彧浓浓笑意的眉眼,他绷着脸道了一声谢,缓缓走出宫殿,在苏彧看不到的地方猛地捂住嘴。
“行简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耳边忽地响起苏彧的声音,崔玄没有想到苏彧会追出来,他立刻放下手,站得如松笔直,面上看不出任何的异样,一板一眼地说:“臣并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陛下可是还有什么事?”
“也没有什么,行简记得明天早上叫朕起来,我们一起用早膳。”苏彧轻快地说。
崔玄像是回了她一笑,但是在苏彧的目光定在他脸上时,他还是那副样子,苏彧又一次笑出声,“那么行简你去好好休息吧。”
崔玄点点头,站在原地,目送着苏彧回到寝宫,再看着寝宫的门在他面前关上。
他的喉咙微动,最终默默转身。
第二日清晨,谢以观还在洗漱,就收到了崔玄进宫一夜未归的消息,他拧巾帕的动作一顿,一贯做事滴水不漏的他居然手抖了一下,险些打翻水盆。
“郎君?”一直暗中盯着崔玄的人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谢以观将巾帕盖在脸上,挡住脸上神情,等他将巾帕取下,面上笑容依旧,“我知道了,崔行简这人戒备心重,你轻易不要过来,递张纸条给门房就行。”
那人连声应好。
谢以观亲自将人送到后院小门,确定未被任何人看到,才让人出去。
而他自己又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突然,他目光锐利,快步走到假山后面,伸手就要掐住偷看之人。
那人连忙喊出声:“阿兄,是我。”
竟是谢以欣。
谢以观停顿一息,慢悠悠地将手收回来,探究地打量着谢以欣:“你怎么在这?”
谢以欣装傻一笑,“天气好,我闲着无事,在院子里逛逛。”
谢以观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再看向谢以欣,笑着说:“可不要什么消息都透露给陛下。”
谢以欣连忙说:“我难得见一次陛下,说账都说不完,哪有工夫说其他的。”
“呵。”谢以观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谢以欣见他要走,连忙跟在他后头问:“阿兄这么一大早是要去哪里?”
“进宫。”
谢以观急匆匆换了官服,便往马车上走,便见到两个黑衣人躲在前面的小巷里鬼鬼祟祟——
自从上次苏彧当街遇刺,又加上他除夕遇刺,金吾卫对京城的巡视更加严格,除了特许能佩刀的武将与兵士之外,寻常人买把菜刀都得一再盘问。
两个黑衣人这样躲在小巷里一直往外张望,也不知道是看金吾卫什么时候巡检到这里,还是在等什么人。
谢以观顺手就从马车底下抽出了长剑,走上前笑着问:“你们这是在等我吗?”
黑衣人一直在朝金吾卫走过去的方向看,完全没有注意到谢以观站在他们的身后,被狠狠吓了一跳,手中的菜刀险些没有握稳。
他们惊地回头,与谢以观面对面,看了看他手中比他们命还长的剑,再看了看自己手中如他们命一般短的菜刀,默了默。
其中一人想要转身逃跑,却被一人抓住,“别跑兄弟,一千两银子呢!”
听到这话,那人才折回来,两人举起菜刀就朝谢以观砍过来。
谢以观的长剑轻易挑掉他们手中的菜刀,剑架在他们脖子上问:“何人派你们来暗杀我?”
那两个人连忙跪在地上求饶,说:“那人蒙着面,我们也不知道,只说杀了你与那个崔家家主就给我们一千两银子。”
谢以观:“……我与崔阁老两人才值一千两银子?就你们两人?”
两人摇头:“那边还有两人。”
谢以观了然地点头,一千两四人,刚好一人一个二百五。
他一时不知道该感叹是他与崔玄太不值钱,还是感叹崔玄运气太好,两次刺杀都因为他在宫中而躲过去了。
“谢中丞,这是怎么了?”巡街的金吾卫听到动静,很快就过来了。
谢以观稍稍转头,余光却是看到两人之中有一人趁机拾起地上的菜刀,起身就冲着他而来。
他虽是书生,却是每日鸡鸣而起,练剑一个时辰再早读,他手中有剑,完完全全可以躲过这人的攻击。
然而不知为何,他的眼前闪过了那次崔玄受伤,苏彧亲自为崔玄切肉的场景,他神色微暗,手中的长剑稍稍迟疑,在菜刀划破他的官服之后,才一剑刺中那人的手腕,再一脚将跪在地上的另一人踹翻。
金吾卫:“……”再次感叹,眼前之人真的是文官吗?每次遇刺都没他们什么事。
谢以观低头看了一眼胳膊上的伤,大启的官服是绸缎做的,臂膀上还绣了金线,光滑柔韧,不快的菜刀勉强割开绸缎之后,只在他的手臂上留下浅浅的一道痕迹。
他笑着对身后的马夫说:“我受了伤,你拿些白布过来帮我包扎一下。”
马夫:“……”不是,这么浅的伤口,再迟点包扎,它就可以愈合了!
马夫犹豫了一下,在谢以观板下脸之后,迅速拿来白布,将谢以观的手臂绕了一圈又一圈,末了还小声问一句:“郎君,要不要再在白布上抹点狗血?”
看上去更真实一些。
谢以观:“……倒也不必。”
苏彧见到谢以观手臂缠着白布的样子,被惊了一下,随即冷下脸,难得生气地质问护送谢以观过来的金吾卫中郎将:“京城的治安现在这么差的吗?”
金吾卫中郎将:“……”有点想要戳穿谢以观。
谢以观连忙说:“金吾卫来得很及时,是臣麻痹大意,才被刺客所伤。”
就站在苏彧身侧的崔玄斜了一眼谢以观的手臂,白布如雪,干干净净,“谢中丞的伤口没有向外渗血,应是伤得不重。”
谢以观低头苦笑:“确实不重,只是我不如崔阁老,崔阁老真是托陛下的福,又躲过了一劫。”
苏彧淡淡地瞥了崔玄一眼,崔玄冷着脸不再说话。
“知道是什么人吗?”苏彧问。
谢以观说:“尚不知道幕后主使之人,那四个刺客是京城内的二流子,并不是练家子。”
蒙面人是故意诓骗这四个二流子,就算刺杀成功了也未必会真的到约定地点将钱拿出来,如此查起来反而棘手。
谢以观稍稍顿了一下:“待臣手好了之后,臣可根据那四人的描述,将蒙面人大致画出来,虽不知道下半张脸,却能知道身形与眼睛。只是臣怕那人没有得逞,还会再派刺客。”
说完,他眼角微垂地看向苏彧,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苏彧轻笑着说:“知微受惊了,要不这几日也在宫中住几日?如此就不用担心刺客了。”
崔玄忍无可忍:“谢中丞,你受伤的是左手,完全不妨碍你画画。”
谢以观神情自若:“陛下有所不知,臣画画要左右手齐开工。”
第139章
苏彧将谢以观留在了宫中,还让金吾卫去放话,谢中丞身中数刀、危在旦夕,要全程戒严捉拿元凶。
她吩咐谢以观:“这几天,你这个重伤患者就留在宫中,早朝也不要上了。”
谢以观:“……”
他咳嗽了一声:“那臣手上的事……”
他可一点都不比崔玄闲,也就是装一下受伤,偷得浮生半日闲而已。
看苏彧这架势倒是想要来把大的。
苏彧朝他一笑:“放心,朕会让人把公文都送入宫中的。”
谢以观:“……”果然还是那个他熟悉的陛下。
崔玄绷着脸问:“陛下打算让谢中丞在宫中住多久?他一个外男在宫中久住终究不妥。”
谢以观轻笑出声,明晃晃地嘲笑昨晚留在宫中过夜的崔玄。
崔玄冷冷斜了谢以观一眼,谢以观怎能与他相提并论?再说他就住了一夜,算不得长住。
他想了想,既然是苏彧的决定,他不好过于反对,折中地说:“陛下有陛下的考量,那臣这几日不如也留在宫中,以免谢中丞有诸多不便。”
苏彧也没有拒绝,笑着说:“行啊,崔阁老留下来陪谢中丞,你俩做个伴。”
谢以观:“……”倒也不必有崔玄这个伴。
但是苏彧既然已经开了口,谢以观也不会去反对。
于是,两个人一左一右各占了一边的偏殿。
第二天清晨,两人一同来叫苏彧起床,却看到门口的守卫居然是尉迟乙。
崔玄问:“尉迟将军为何在这里?”
虽然皇宫的禁卫军是尉迟乙在管,但是尉迟乙这个大将军自然不是用来守门的。
尉迟乙毫不客气地说:“最近京里不太平,我要替陛下防着刺客。”
谢以观笑了笑:“那尉迟将军该尽快抓到幕后主使才是。”
“这不是等着谢中丞的手好了以后来画吗?”尉迟乙从怀里掏出个药瓶来,“这是我们尉迟家的外伤药,涂在伤口上有奇效,保证谢中丞什么伤不出七日都能好。”
谢以观笑着去接药,尉迟乙顺势就去抓他的左手,谢以观近乎本能地挡了一下,左手灵活得完全不像是受伤了。
两个人齐齐看向他,他神色不变地笑了一下:“托陛下的福,我的伤已经好了。不过陛下让我这几日不要在外露面,还有劳崔阁老和尉迟将军为我保守秘密。”
崔玄、尉迟乙:“……”谢以观的脸皮是不是有点厚?
“咯吱”一声,尉迟乙守着的那扇门被打开,三个人这会儿倒是十分默契地对着苏彧说:“陛下怎么不再睡一会儿?天还早。”
苏彧乜了他们三人一眼,他们三个那么大个儿,就站在她的门口说话,她能熟视无睹吗?
“进来吧,朕刚好有事寻你们商量。”苏彧让他们三个进来。
崔玄突然发现,但凡有谢以观在,苏彧的穿戴特别整齐,虽然按他过去的标准来说,她的头发不够一丝不苟,衣襟不够平整,但已经比在他面前要规矩许多。
是陛下更看重谢以观,还是陛下觉得与他更亲昵?
崔玄微微一顿,很自然就偏向了后一个选择,虽然他每次控制自己想要去帮苏彧整理衣冠的手十分辛苦,但是陛下在他面前更不讲仪态,那必然是觉得他更值得信赖,也更愿意在他面前松懈。
谢以观突然转头看向崔玄,方才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崔玄突然笑了一下?
崔玄冷漠地回了他一眼,脸和在雪山之顶冻了百年的石头没有什么区别,刚刚那一笑大约真的是他的错觉。
苏彧招呼他们三人坐下:“快要科考了,朕其实一直觉得科考科目太多,又一年一考太累。”
崔玄的目光却落在苏彧未拉平整的衣襟上,想着还有谢以观和尉迟乙在,便忍了下来,问:“陛下想要怎么改?”
“一年一次太多,朕想改成三年一次大考,三年一次会试和殿试。科目也不要这么多,朕想要更全面的人才,如果选拔出来的人只会写文章显然是不适合做官的,起码得懂一点算术和基本常识。所以取消其他杂七杂八的科目,只考进士科、工科和武举,报考进士科的人除了考文章之外,还要考算术和综合。”
“何为综合?”谢以观问。
苏彧说:“就是天文地理农耕行商都涉及一点,可以是一些基本常识题。工科算是特殊考试,选出来的人只能先进工部,除非是过了吏部的官员考试或是有朕的调令才能去往其他部。”
听到科考的话题,尉迟乙有些不感兴趣,小声说:“臣去外面为陛下守门。”
苏彧却是把他叫住:“武举朕也想改。”
“陛下想怎么改?”说到武举,尉迟乙来了兴致。
苏彧说:“朕想武举不限制男女。”
不单单是尉迟乙,崔玄和谢以观的脸上都有了一丝错愕。
尉迟乙挠了一下头:“若是打擂台时,遇上女子岂不是胜之不武?”
苏彧瞟了他一眼:“你手底下的人哪个能赢高郎将?”
尉迟乙拍了一下脑袋,还真是,军营里能赢高岚的还真没有几个,“是因为高郎将吗?”
苏彧笑了一下:“确实是高郎将给了朕一些启发,若是一个女子能闯过所有的试炼,并在擂台上打败男子,也是可用之才。”
她忽地严肃地说:“真打起仗来,可没有男女之分,能杀敌就行。”
尉迟乙点头赞同,昔日他大嫂便是巾帼不让须眉,他兄长在世时也曾说过,以他大嫂的武艺与胆识,胜过天下这大多数男子,足以领一支队伍。
谢以观忽地抬眼看向苏彧,与苏彧明亮的眼眸直接对上。
苏彧并没有被他直视而恼怒:“知微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只是觉得此次科举怕是改不了。”谢以观默默收回眼神,他只是觉得皇帝为了让女子入仕为官,用心良苦。
若是女子参加进才科的考试,必然会遭到天下读书人的反对,不单单是天下读书人,便是连那些世家都会出来反对,因为世家贵女亦会读书,文采胜过男儿的女郎大有人在,就算这些男子不愿意承认他们的文采不如女,却也会因为女郎们参加科举考试而感到威胁。
而女子参加武举遇到的阻碍远比女子参加进才科的科考要小得多,因为天下大多人觉得女子参加武举只是一个笑话,哪有女子能打赢男子的,像高岚这样的在天下男人眼里不过是个例。
所以皇帝提出让女子参加科举考试,百官必然会反对,但是皇帝提出让女子参加武举,百官只会觉得皇帝在说笑,随意皇帝而去。
到时候真有女子能在武举之中胜出,便是为时晚矣,百官也只能默默忍下,不好再提反对意见,来自己打自己的脸。
苏彧并不在意地摇头:“朕本就没有打算改这次科举,毕竟朕还是有些缺人才的。”
不过连着三年科举考试选出来的人才暂时够用了,再连着每年考试,官员后备役就有点太多了。
倒是谢以观刚刚看她的眼神多少让她有些在意。
她又看了一下谢以观头顶上淡到快要看不见的造反倒计时,算了,谢以观太好用,再加上他也给她加了不少气运值,还是先留着吧。
身为一个皇帝,绝对不会嫌弃凡事顺遂,毕竟她没有吃苦的癖好。
崔玄仔细想了苏彧的话,淡淡地说:“横竖谢中丞也不去上早朝,待会儿便可以回房,仔细想想科考的各项规章。”
谢以观:“……”陛下叫他做事便算了,崔玄算个什么事?
苏彧立刻期盼地望向他,谢以观微微一笑:“为陛下分忧,是臣该做的。快要早朝了,横竖臣不用上朝,臣为陛下更衣。”
崔玄:“!”这个谢知微居然抢他的活!
然而谢以观已经抢先拿起苏彧的朝服,他自持身份,也不好再伸手去抢,只能冷着脸转过头去。
尉迟乙看了一眼乐呵的谢以观,又看了一眼冷脸的崔玄,不管怎么说,他与谢以观都是苏彧的心腹……
他抹了一把脸,着实不想自欺欺人,他还是觉得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早朝时,百官们没有见到谢以观,再联系外面频繁巡街的金吾卫,暗想,难不成谢以观真的重伤了?
谢以观在朝中的人缘颇好,为他上书要求严查刺客背后主使的官员不少,尤其是与他共事过的王墨更是义愤填膺。
苏彧细细看过每一张脸每一个神情,才慢慢开口:“朕是绝对不会放过幕后主使的,要是被朕抓到了,自然是格杀勿论。”
她见到站在角落上的谏议大夫冯喆脸上神情似有几分不自然。
她又当着众官的面,对身旁的尉迟佑极小声地吩咐了两句,百官只看到她的动作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谏议大夫冯喆整个人跟着颤抖了一下。
待到宣布退朝时,冯喆又恢复了正常,有说有笑地和同僚们往外走。
苏彧垂下眼眸,轻笑了一声,她有时候会说谢以观太过敏锐,但她很早就说过,她与谢以观是同类人。
退朝之后,苏彧又留两位宰相商议了一些事情,这才往御书房走。
而她还没有走到御书房,便见到谢以观候在门口。
谢以观见她来了,连忙将手中的纸卷递上去。
苏彧展开纸卷一看,只觉得画中的这个蒙面人有几分熟悉,这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忽地想起一个人:“卢十二娘?”
谢以观点头:“臣看着也像是她。”
苏彧转了一下眼珠,这回是真的在尉迟佑耳边吩咐了两句。
金吾卫连着严查了七日,似乎也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来。
谢以观过了七日,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再过了两日,大家便也渐渐将事情抛之脑后,金吾卫也不再严查。
又等了两日,等到休沐之日,冯喆才换了常服去了一趟西市,在确定没人跟着之后,他朝着长寿坊的民宅走去,走到小巷深处,敲了敲一处的大门。
给他开门的正是卢十二娘。
自从去年卢家倒了之后,卢十二娘因手持免死金牌,独独一人免了罪,留在京城。
可即便免了罪,卢家家产被全数充公,她身无分文,只能流落街头,从前对她卑躬屈膝的人如今却是随意欺凌于她,便连冯喆这个寒门出身的五品谏议大夫在她面前都是趾高气扬,要她给他做外室。
她卢家女何时受这等欺辱了?
可是她走投无路,最后只能投靠冯喆。
卢十二娘不甘心,不甘心如今谁都能踩她一脚,便骗着冯喆为她做事,给刺客的十两银子定金便是冯喆出的,人是她找的。
当然她也不指望四个二流子能杀了当今最得宠的两个权臣,她只是想要试探一下京城卫兵的实力,这几日她都在街上默默观察着,不得不说,苏彧将金吾卫整顿得很好,颇有些超过她的意料。
冯喆抱怨着说:“叫你不要莽撞行事,你看,如今谢中丞半点事也没有。那千两银子呢?”
当初卢十二娘同他说,若是崔玄和谢以观中间有一人死了,那便是两个肥缺空出来,他便有机会取而代之,他这才配合着给了卢十二娘千两银子。
当初听说谢以观受了重伤,他还开心了一把,却没有想到是空欢喜。
卢十二娘自然不会把自己剩下的九百九十两银子交出来,那些银子她早就存在钱庄里换成了银票。
她苦着脸对冯喆说:“都给了那四个人了。”
眼见冯喆要发火,她放下身段,柔着声音说:“郎君莫要气恼,妾还有一计,如今杀崔行简和谢知微自然是不可能了,只是郎君同为寒门出身,不如投靠谢知微,姚阁老不过是个过渡,圣人早晚会将谢知微扶上去与崔行简相抗衡。”
冯喆有些怀疑:“你一个妇道人家何以见得?”
卢十二娘垂下眼眸,笑着说:“从前听妾的祖父曾经说起过不少,若不是我阿耶操之过急,卢家还在我祖父手上,何至于此?”
冯喆略有些唏嘘,他是见过卢政翰的,也知道卢政翰的手段,确实如卢十二娘所说,要是卢政翰在,卢家何至于此。
他看向卢十二娘的眼神有几分危险,投靠谢以观自然是需要投名状的,眼下的卢十二娘便是他最好的投名状,只要他向谢以观告发卢十二娘……
冯喆看着貌美的卢十二娘虽觉得可惜,但是与他的前程相比,却也是不值一提,今日他便好好陪一陪卢十二娘,就当是对她最后的补偿。
他这么想着,便也和颜悦色了起来:“十二娘可是煮了什么?好香。”
卢十二娘笑着说:“妾煮了一些鱼汤,郎君快来尝一尝。”
冯喆不疑有他,朝着前厅走去,见到案几上的汤,端起来便浅尝了两口,这汤十分鲜美,他不自觉又多喝了好几口,却忽觉得腹部疼痛得厉害,紧接着四肢发麻,便连舌头也麻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他颤抖着伸出手指。
卢十二娘却是诧异地握住他的手指,一双美目瞬间流下眼泪来:“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冯喆没能说出第二个字来,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卢十二娘哭了两声,又打开门去喊救命,将邻里喊来,把冯喆抬到病坊。
只是到了病坊,冯喆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病坊的医师给冯喆看过之后,便说是中了河豚之毒。
如今暮春时节,正是吃河豚的时节,常有因河豚处理不当而死人的,实属平常,便是上报给官府,官府也不当一回事。
卢十二娘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医师当即便软了心肠宽慰她,还说今日官员休沐,她便是报案也无处报,先把尸体放在病坊,明日他陪卢十二娘一同去报官。
卢十二娘这边道了谢,便往外走。
她连家都没有回,便朝着城门走去,用身上的一点碎银换了一头驴,骑着驴便往太原去,寻上的是裴家的门。
裴骁的奶奶姓卢,只是裴骁都一把年纪了,他的奶奶都已去世多年,与卢家算不得亲。
不过裴骁的儿子裴七郎曾经在京城小住过,对卢十二娘颇有好感,见她哭诉遭遇,便收留了她。
裴骁见儿子喜欢,不过一个女郎而已,便也没有多在意。
只是卢十二娘还没在裴家过夜,晚上裴家便被人围了。
裴骁是有兵权的,只是被围得猝不及防,他沉着一张脸,在太原能围住他的要么是辛见水,要么就是皇帝……
他大着胆开门,就在门口见到了尉迟佑。
裴骁自是认识尉迟佑,还想上前问个明白,就被尉迟佑的两把快刀给砍得发蒙。
尉迟佑动作利索,打晕了裴骁,抓出卢十二娘,带着人就直接回了京城。
卢十二娘在大理寺的牢房中再见到苏彧,格外从容:“妾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苏彧颇为好奇地问她:“你为什么不早点投奔裴家?”
卢十二娘说:“缺钱,也有些心不甘,本想要借着冯喆在京城里翻些花出来,谁知道他又抠又没本事。只得从他那里凑些盘缠,往太原去。”
苏彧笑着说:“你倒是不瞒朕。”
卢十二娘勉强笑了笑:“陛下都能如此精准地寻到妾,想来是一路跟踪过来,妾做过什么瞒不了陛下。”
苏彧看了她许久,说:“你确实有几分聪慧,只可惜用错了地方,你杀了朝廷命官,朕不能再留你。”
卢十二娘笑着落泪:“妾错在身为女儿身罢了……若妾不是女儿身……”
原本坐着的苏彧忽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卢十二娘。
卢十二娘仰头望向她,却被她的气势慑住,说不出后面的话来,一直到苏彧离去许久,她才瘫坐在地上,方才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是因为上位者的怒气吗?
她虽然不知道苏彧在生气什么,但是她突然觉得苏彧是对的,她不过是几分聪慧,却以为自己能斗得过真正的大人物,这才是她错的地方!
苏彧从牢房里走出来,便见到崔玄和谢以观像两个守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前。
她身上的怒气已经散去,笑着说:“行简和知微愈发有默契了。”
崔玄和谢以观一瞬间的脸色多少有些难看,似乎并不想和对方有默契,随即崔玄抢在谢以观前面开口:“陛下,牢中多有污秽,不宜长待,崔府离大理寺较近,陛下可要去寒舍洗浴一番,去去晦气?”
苏彧:“……”堂堂宰相脑子里除了洗澡就没有别的事了吗?不仅热衷于自己洗澡,还热衷于让她洗澡。
她像是个会去崔府大大方方洗澡的傻白甜吗?
第140章
苏彧自然不可能去崔府沐浴更衣。
谢以观主动帮她寻了借口,“陛下,裴家父子就关在那一头,可要去见见他们?”
苏彧脚抬了一下,脚尖一转,便又换了方向。
她冷冷一笑,“把这个裴骁好好晾一下,去把尉迟将军和裴中郎将叫过来。”
“叫到这里吗?”谢以观问。
苏彧回头望了一眼大理寺,“就这里吧,朕借用一下大理寺的正堂来见几个人,想来大理寺卿也不会反对。”
她大刺刺地便朝着大理寺正堂走去。
崔玄和谢以观两个互看了一眼,一个往大理寺的偏房走去,一个去寻尉迟乙和裴缙过来。
大理寺一众官吏都待在偏房里,因为皇帝叫他们避让一下。
作为最早开始和皇帝打交道的官员,大理寺卿心如明镜,他一早就看出苏彧绝非池中物,果然不过两年的工夫,皇帝不显山不露水,却是大权在握。
所以皇帝叫他避让,他立刻就带着一众官吏,自觉躲在这偏房里。
见到崔玄来了,他松了一口气:“崔阁老,可是陛下要走了?”
崔玄不疾不徐地回答:“陛下说想借大理寺正堂一用,不知大理寺卿是否愿意?”
大理寺卿:“……”他敢不愿意吗?
他嘴角抽了抽,言不由衷地说:“陛下只管用便是,我等在这里,也不妨碍办公。”
崔玄点点头,清冷地道了一声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到正堂的时候,谢以观还没有回来,苏彧就坐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无聊地翻着摆在案几上的案卷。
老实说,皇帝现在的坐姿着实有些不规矩,她单手撑着脑袋,微微侧过脖颈,连带着幞头都歪了。
只是当他轻轻唤了一声“陛下”之后,她抬起眼眸看过来,即便大理寺的正堂窗几明亮,万物在她面前都失了颜色。
崔玄一步一步靠近,在苏彧不明所以的目光下,他面无表情地朝她伸出手,扶了一下她的幞头。
苏彧:“……”要不是等会儿还要见人,信不信她直接把幞头扯下来?
崔玄:“……”看出皇帝目光里的不善了,但是他做扶正这个动作几乎是本能的……
君臣两个人双目对视,谁都抱着一丝倔强不肯先移开视线,最终到底还是崔玄率先低下头。
他垂眸轻笑了一下。
苏彧也跟着愣了一下,崔玄这一笑似白茫茫一片雪中忽地开出一束红梅来,很难叫人挪开视线。
崔玄有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否则也不会引来那么多贵女对他下药了,只是平日里过于冷冽,以至于叫人常常忘记了他与谢以观同龄,都不过是二十有二的青年。
她感叹着说:“行简真应该多笑笑。”
崔玄恍惚了一下,这句话之前皇帝便对他说过,他没有抬眸去看,他怕他会再次忍不住地对皇帝笑,将自己内心最柔软之处,毫无保留地坦诚在皇帝面前——
他必须将这些藏好,才能长久留在皇帝身旁。
谢以观带着人过来的速度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尉迟乙和裴缙就来了。
“陛下想将裴节度使换掉?”尉迟乙问。
苏彧冲着他笑了一下,她确实有这个想法。
她现在并不想太原乱掉,原本裴骁和辛见水分庭抗衡的局势挺好的,但是裴骁虽然投靠了她,却总是小动作不断,之前想要将裴宝珍嫁入宫中,以及秋猎时随从之中混入刺客,这些事她都能包容。
但是这一次的事,她却不能包容。
卢家倒了还不到一年,活着的卢家人就在太原挖煤,裴骁是知道的,卢十二娘是卢家人,裴骁更是一清二楚。
说他大大咧咧也好,说他不在意也罢,总之,他大约是觉得皇帝重用于他,他怎么做都没有关系,所以这一次苏彧无论如何都得给裴骁一个教训。
她要让他知道,河东节度使不是铁饭碗,只要她苏彧想要换,河东节度使随时可以换人。
裴缙是前年武举的榜眼,在原小说里是尉迟乙手下的一员猛将,说起来,他和河东裴家还算有些渊源,算是裴家的旁支,只是裴缙父亲在世时,与裴骁不对付,后来裴缙父亲去世,他母亲孤身一人带他离开了河东。
故而裴缙这两年直上青云,却并不认自己是裴家人。
苏彧看中的就是这一点,他姓裴,又不觉得自己是裴家人。
她想让裴缙前往河东,在面上河东节度使还是裴家人,能够稳住河东,可实际的里子早已更换。
不过裴缙年轻,她多少有些担心裴缙镇不住场子,所以想要让尉迟乙一起过去,先稳住河东。
苏彧早就将事情想好,所以说起事来也分外流畅,没说多久便将事情说好了。
她让裴缙回去准备准备,尽快出发去河东。
应该和裴缙一起出发的尉迟乙却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苏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尉迟乙略带委屈地说:“陛下,裴中郎将已经二十四了,臣也不过二十五而已。”
他总觉得,方才苏彧说裴缙年轻的言下之意,是他年纪大了。
苏彧笑着安慰他:“朕自然知道朕的尉迟将军正是当打之年。”
尉迟乙听了之后开开心心地离开,只是走到半路,他突然想起,刚刚皇帝也没说他年轻……
他磨了磨牙,都怪尉迟佑,之前他也没这么在意年龄的,算了,斩魂枪会证明他宝刀未老——呸!他本来就年轻,没什么老不老的!
事情定下来之后,苏彧打算关裴骁一段时间,让他这段时间好好在狱中反省反省,至于后面还用不用他,就得看他的态度了。
她让崔玄把大理寺卿叫过来,吩咐大理寺卿,只要不饿死裴家父子就行,平日不用理会他们。
大理寺卿立刻明白,只叫皇帝放心。
既然没什么事了,苏彧便站起身,将大理寺正堂还给大理寺卿。
见皇帝终于带着她的左膀右臂走了,大理寺卿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皇帝长得好看,但是他着实不想一直对着皇帝,也难为崔玄和谢以观天天跟在皇帝身后了。
在回宫的路上,崔玄略有些担忧地说:“裴尚宫亦是裴家人,再将她放在陛下身边……”
苏彧斜睨了他一眼,笑着说:“无妨,我们又不是要和河东裴家翻脸,留着裴尚宫才能让裴家人觉得还有希望。”
崔玄顿了一下,陛下方才说的是“我们”……他努力压着唇角,低着头说:“陛下说的是。”
虽然裴骁做了多年的河东节度使,但是河东是关中之地,掌控权和对官员的任免自始至终都掌握在朝廷手上,再加上现在的皇帝今非昔比,所以裴骁被皇帝抓走之后,裴家不敢轻举妄动。
而尉迟乙和裴缙的动作也很快,他们领着最精锐的人马连夜赶到河东,在没有节度使的情况下,迅速掌控住河东藩镇的军队。
如此一来,裴家愈发人心惶惶,太原的几个世家也隐隐感到不安。
但很快,他们又安定下来了,因为接任河东节度使的是裴缙。
裴缙终究也是裴家人,这说明皇帝并不想将裴家一网打尽。
他们再仔细一打听,裴宝珍仍旧在皇宫中做着最大的女官,他们便更加心安起来,除了裴骁的妻妾子女尚留几分难过之外,与裴骁亲近的两个兄弟还在为他奔走,他人早已将裴骁还在狱中的事抛诸脑后。
甚至有人劝为裴骁奔走的裴家兄弟:“你们还是消停些,裴老七之所以入了大理寺的牢房,还不是因为他太不识好歹,居然收留卢家人的,你们是忘记了卢家怎么倒的吗?这事搁以前,足以让整个裴家流放岭南,如今陛下未牵扯裴家,河东节度使还姓裴,你们就安分些,再折腾,小心陛下觉得整个裴家都是不安分的。”
裴家兄弟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卢家因造反而倒,放在以前收留造反之人,那可是按同谋论处的。他们在心底,多少有些抱怨裴骁做事不考虑后果,他们也在考虑裴骁是不是合适继续做家主,于是他们一合计,与族中长老商议,索性抛开裴骁,另选家主。
裴宝珍收到河东的消息时,裴家已经选出了新家主,也在寻人搭桥修复与裴缙的关系,唯独不提救裴骁出狱的事。
她立刻便意识到,裴家这是有意在放弃裴骁。
裴骁与崔玄不一样,裴骁这一辈里兄弟众多,他又大部分心思在军营里,争到了裴家家主的位置,也坐得并不安稳,所以裴骁一旦出事,裴家为其奔走了几次便也放弃了。
裴宝珍狠狠咬住唇,别人能放弃,她却是不能弃她的七哥不顾,当初她出家做道士,是裴骁力排众议,后来她要来京城做女官,也是裴骁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
裴骁做人有些糊涂,但是对她却是一顶一的好。
裴宝珍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还算有几分姿色……
她拆了原本的高发髻,换了更加俏皮风流的堕马髻,贴了时下最流行的金靥,再起身看着挂在架上的薄纱齐胸襦裙,咬咬牙,也换上了。
苏彧还在御书房,她刚刚收到逻娑的情报,昆郎云丹在骗到逻娑太后手上的兵权之后,与逻娑王势均力敌,如今双方一时半会是分不出胜负来了,而逻娑的十二支贵族各自站队,大有要将如今的逻娑一分为二的趋势。
她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又看向刚刚做出来的逻娑与南诏沙盘,把目光落在南诏上,难得带了几分犹豫。
其实,她之前是有过扶凤仪罗上位做南诏女王的想法,再以凤仪罗做女王之事来做日后她恢复女儿身的引子。
但是凤仪罗多少有点让她失望,凤仪罗重生只加成了自以为是,却没把智商点数给加上去,这样的凤仪罗她可不想放回到南诏,给自己添麻烦。
所以她现在是完全放弃让凤仪罗做南诏女王这件事了。
她的目光再次放在大启境内,尽管打河北三镇比想象中的省钱,可是她并不想现在就掺和到逻娑的内战里去,她想要给百姓一个安稳的环境,让他们能够休养生息,发展经济。
在大启足够富裕,也有足够多的精力可以管住那些被逻娑吞并的疆土之后,再去收复山河不迟,否则打了也是白打,只苦了当地的百姓一直陷在战火之中。
苏彧正想着事,就听到门口响起裴宝珍的声音,她没有抬头,直接宣裴宝珍进来。
过了半晌,她没有听到裴宝珍的声音,倒是听到一旁的尉迟佑咳嗽得厉害,她才疑惑地抬起头,与裴宝珍四目相接。
苏彧盯着裴宝珍脸上的两片金靥看了许久,看得裴宝珍脸都红了。
裴宝珍在心底暗想着,也不知道是谁勾引谁,再被皇帝这么盯着,她只怕都要把持不住了。
苏彧看了许久还没有出声,裴宝珍不得不羞红着脸问她:“陛下这般看着妾是做什么?妾身上这衣料不是什么稀奇货,今年京城里最是流行这薄纱,不单单是贵女,便是世家与文人也都喜欢用此薄纱来做常服,听闻姚阁老在诗会上便穿了这薄纱常服。”
苏彧诧异地瞪圆了眼睛,裴宝珍上半身的短襦就是用上次柳无时给她的薄纱所制,半遮半掩的,都能看清她的肩头与锁骨,她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布料穿在姚非名这样的老男人身上,“你是说……姚阁老穿了一整件常服都是这薄纱所制?他里面穿其他的了吗?”
裴宝珍:“……”她这么一个香艳美人站在皇帝的面前,为什么皇帝偏偏抓住姚非名这个糟老头当重点?
她重重咳嗽了一声,半撒娇地说着:“陛下若是想要看姚阁老穿这个,下次去诗会看看不就好了?”
苏彧:“……”她既不想去诗会,也不想看姚非名穿透明装来辣她的眼睛。
裴宝珍见苏彧略微有些呆滞,便大着胆再往上半步,轻声问道:“陛下觉得妾今日可有什么不同?”
苏彧的视线再次回到裴宝珍的脸上,问:“裴尚宫,脸上这两道是什么?是撞到哪里撞淤青了吗?”
她还好心地转头对尉迟佑说:“你二叔上次拿来的伤药还有吗?赶紧给裴尚宫一瓶,可别在脸上留了疤。”
裴宝珍:“???”
是皇帝的眼神有问题,还是她的化妆技术有问题?这明明是时下贵女们最爱的金靥!
裴宝珍气得当即冷下脸,连自己为什么而来都忘了,只说:“妾没什么事,先告退了。”
她走的时候,肉眼可见地生气,甚至差点要踢到门槛。
尉迟佑又咳嗽了一声,对苏彧说:“陛下有所不知,那不是淤青,是画的,臣在西南时常见那边的女郎画面,为的是吓住我们这些儿郎,不敢对她们轻举妄动。”
他语气里还有几分得意,终于有事情他知道,苏彧不知道了。
苏彧:“……”她只是装傻,这小子是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