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重柯以为杀鸡可以儆猴,不成想眼前这个后生,偏偏吃软不吃硬,他也不是真得想要嵇昀的性命,故而只是抬手虚晃一下,随即哼道:
“老子向来深居浅出,若不是乾元门召开献宝大会,也不会到此走这一遭,哼!没有找到蛟麟神剑,却误打误撞地遇上你这小子,既是九天教想要的人,我便可将你做质,想办法换出我师父彭溪老祖。”
嵇昀满心悲凉,本以为遇到高人,可以帮助自己寻访周师叔,为师父报仇,哪里想到对方却是个阴狠毒辣的家伙。段重柯曾在后山寻访蛟鳞神剑,说不定师父太叔髦也是被他所害。灰心丧志之余,回忆起长白山生活的时光,好不自在悠闲,此刻反复遭劫,身不由己,嵇昀不禁眼中噙泪。
段重柯扯过一条藤蔓,绑住嵇昀的双手,专挑险峻难行的密林穿行下山,嘴上谩骂不休,似是驱赶牲畜一般。
峰回路转,二人行至了正午,烈日焦灼。
不远处是一条峡谷,谷口淌出一条清澈的溪流,溪旁山脚处赫然一户农庄映入眼帘。
“姓段的,我要洗把脸、喝口水。”
嵇昀本来手足无力,走了这么远也已经口渴难耐,便大声呼叫着要喝水。
“娘老子的。”
段重柯嘴上骂着,其实也干渴得厉害,他引着嵇昀来到溪水边上,溪水清澈凉爽,二人喝罢就坐在河滩上小憩。
段重柯喝了冷水更显得肚子里饥饿,回头看了看百步外的小屋,眼珠提溜一转,随即起身自说自话。
“山泉甘甜,解得了口渴,却安抚不了咱这九转回肠。”
料定木屋中住着寻常农户,他便动了心思,猛拽一把藤蔓将嵇昀揪了起来,往小屋走去。
这是一个篱笆围起来四四方方的庭院,院子北面一间木屋挂着竹帘,门前栽种一棵石榴树,小院依山傍水、四下无邻。
“有人在吗?!”
小院静静悄悄,许久无人应答,段重柯边喊着话边大踏步走进屋内。
原来屋内空无一人,外屋陈设简单,一张方桌,两把竹椅,另有些零碎物件。
段重柯在四下转了一遭,确定无人后,把嵇昀绑在承梁的柱子上。自己一屁股坐在竹椅上,咯咯怪笑起来。
嵇昀呆靠在立柱上,此时此刻,心境如沉谷底。
“嵇昀,咱俩好好商量个事?”
“有屁就放,别绕圈子。”
段重柯操着怪声道:“你若不想死在九天教手里,也不是没有办法。”
嵇昀回了个白眼,浑不作声,他见识了段重柯的心狠手辣,加之太叔髦的死对他打击甚大,所以此时求生的欲望已不怎么强烈。
“江湖上的武林门派,被九天教控制的十之八九,你们海昏派也是其中之一,你问我认不认识你的掌门师叔,我今个还就告诉你,我亲眼见过他,只可惜,他已经是连自己是谁都想不了的疯子了。你们海昏派秘传的朱垠秘籍不在他那儿,必在你师父那里,可惜你师父死了,你好好回忆回忆,你要是肯将朱垠秘籍找来给我,我不但饶你性命,还可以将老祖炼的延年益寿丹赠给你...”
“你这个屁可真是够臭的。”
嵇昀脸上带着冷笑,心里暗暗难过。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周师叔可是被九天教害得惨了...朱垠秘籍?师父为什么从来没和我说起过,也许因为师公确实偏爱周师叔,所以连朱垠神功的秘密也不曾告诉师父。”
段重柯上下打量着嵇昀,嘴边不忍流下口水,随手抹了一把,讪然道:“你要是存心与爷爷死磕到底,爷爷我也就不再眷佑你了,正好肚子饿寻不见吃的,不如就地取材,破开你的肚皮,割下一半肝出来,再用发丝缝合伤口,一来坏不了你性命,二来我也口福得偿。”
嵇昀听着他凑近耳边的狞笑声,紧紧地把双眼闭上。
段重柯逃出一把银色小刀,在鞋底上反复蹭了几个来回,走近到身前扯开嵇昀的衣袍,在其小腹上伸手拍打了几下,清声音响脆。
“可惜了,可惜了。”
段重柯耍起小刀在嵇昀眼前弄影,嘴里还不时地故意“唏嘘”
嵇昀现在满脑子都是三丐惨死的景象,想来自己很快就要与他们一般下场了。
“呜吼——”
忽然,门外有笛声传来,声音忽远忽近,邪魅中流露悲伤之感,令人毛骨悚然。
“是谁?!”
段重柯闻声一惊。
嵇昀二人隔着竹帘往外看去,但见一灰色人影,端坐在竹制小车上。
段重柯跨步到门前,掀开竹帘问道:“你...你是何方神圣?!”
眼前竹车上,坐的是一位面容枯槁、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黄不黄白不白的皮肤看起来约四十多岁,但头发已然斑驳,双鬓更是雪白,乍一看倒像年过古稀的人。
他细面高额、束发龙须,眼周沟壑纵横,双目深邃无物,面容慈祥中显几分威严,虽是活人但全无血色,貌似一具尚有鼻息的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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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男子启口道:“什么人不打招呼就闯进别人家里来?”
他嗓音爽脆,语调轻松,与其了无神采的样貌极不相称。
段重柯心内忐忑道:“从此人的笛声中,不难辨出是个内力深厚的高手,我还是不要招惹...”当下拱手端敬道:“老先生,我和徒弟一直赶路,实在走得累了,擅闯贵府歇个脚,多有叨扰,我们这就走。”
嵇昀虽不识对方身份,但听段重柯言语中多有敬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忙喊道:“大叔你别信他!我不是他徒弟,他是个奸恶的贼王八!”
“闭上嘴!你娘老子的!”
段重柯一面呵斥,一面七手八脚解了藤蔓,拽扯嵇昀出门。
“呼!”
段重柯脚步刚抬起,便觉头顶一阵冷风拂过。
他急忙抽身躲避,向后闪开三步,抬头向前看时,只见男子颔首低眉,嘴上正自吹奏着一管横笛。
笛音所至,大至屋梁立柱,小至杯碗茶碟,竟不自觉得颤动起来。
段重柯在江湖中行走多年,见此情景,惊觉此人内力深不可测,心下油生怯意,不敢正面硬拼,右手一把擎住嵇昀后心,把身体微曲,足下生劲,咚的一声,从窗户翻了出去,原地打个滚拎起嵇昀便跑。
方才笛声忧郁婉转,虽蕴含的内劲雄厚,却无伤人之意。如今段重柯几欲脱身,脑后笛音陡然促起高亢,嵇昀顿时感觉眼前缭乱、耳内激鸣,满腔血似要沸开一般痛苦异常。
“高人饶命!饶命!”
段重柯把嵇昀推翻在地,然后朝着男子跪倒大呼饶命。
见段重柯被笛音震住,木车上的男子便缓缓放下竹笛。
“撞坏我的窗户,就这么走了?”
“我赔偿,我十倍赔偿给你...接着!”
话音一转,段重柯连连磕头之际,早一步从怀中扯出轮回鞭,趁敌不备向前击出,如霹雳闪电般,径向男子的面额直劈下来。
男子端坐竹车上,身未动,车不移。右手持竹笛在头前轻轻一挡,那雷霆之劲、霹雳之疾,即被轻松卸掉。
段重柯这一击“庸医杀人”,全凭出其不意,一击未中势头便泄了大半。不待施出第二招,男子早横笛在手。
“呜——”
他慢吞吞吹出一个羽音,段重柯随即感到身前风势骤紧,急递出一招“金针度人”,长鞭在半空如钢刀遇利剑,发出“啪”地一声巨响。
“啊!”
段重柯嚎啕一声向后跌出数尺,砸倒院子的木篱,硬生生摔在地上。
他的胸口似压了一座泰山,血凝气滞,疼痛万分,已然没有了逃跑的力气。
嵇昀呆立一旁,瞠目结舌,心想这区区笛音,竟然威力如斯,委实教人难以置信。
男子按下木笛,饶有气愤的骂道:“我道你是哪路人,原来是彭溪老祖的不肖之徒!”
段重柯紧捂着胸口,探问道:“敢问尊驾是哪一派的前辈高人?”
男子哑然笑了笑,不作应答。
段重柯思索再三,却不能识断男子的武功出处,只叹道:“今天撞上世外高人,我认栽了。”
男子瞥见嵇昀,眉角微颦,问道:“为什么绑着这个小孩?”
段重柯不敢说谎,只得坦白实言。男子听了讲述,气得用木笛在轮车上连敲三下。
“你师父若知道养了你这个囊子,不得羞死!”然后又自语道:“由着我年轻时的脾气,早教你吹灯拔蜡了。好不好歹不歹的,看在灵珑的面子上,还是应该留条小命...”
嵇昀道:“前辈,可是他杀害了三名丐帮弟子!”
“那三个人即便他不出手,也会死在九天教手里...好了,以后休得做坏事,今天我抬手放你一马,快滚吧。”
段重柯强撑着站起身,抱拳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今后姓段的祈神祝告,不知奉何名号?”
男子眉目轻颤,不急不缓地吐出十六字:“乐彼之园,其下维谷;渤海旧国,杨门之楮。”
嵇昀听了,心中暗思:“杨门之楮...‘渤海状元’杨楮?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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