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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6章 正文完

    这分明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真正出现那一刻,邬九思还是升起几分“莫非是我太过思念阿青,以至于看错”的念头。

    他注视着道侣若隐若现的昳丽面孔, 自身一动不动, 真正恐惊天上人。

    阿青是的确打算归来, 还是仅仅露面一刻,与自己相聚……?

    邬九思先是这样去想, 很快,又没有心情琢磨这些了。

    那道身影向他而来。

    他是那么快, 像是与邬九思一样着急。修士刚刚有了“阿青在寻我”的念头, 人已经到了他怀里。

    这和前头他掬着一捧灵气聊以□□不同, 是真正能触碰、会说笑的道侣!

    一时之间, 连邬九思也有些不知如何才好。可身体本能已经替他做出选择, 他伸出手,到底是将郁青后背扣住。

    “阿青……”

    到了此刻,邬九思才发觉,自己的嗓音竟是有三分颤抖。

    而这样带了颤意的话也并未多说几句。在他开口的下一息,道侣就抬起头,朝他吻来。

    邬九思:“……”

    作为世上最亲近的人, 他和阿青之间自然有许多这样的时候。只是本元即将结束、妖雾随时重现的压力又时刻悬在二人肩头, 两人便始终难以抛下一切、真正放纵。

    可眼下仿佛是不同的。阿青没有说,邬九思却自发地明白了。此刻道侣现身本就是违背了“天道”该有的事, 随时可能在更高一重的限制之下重回那个不悲不喜不忧不怒的审视者。自己想要多留他一刻, 就要多将他拉入红尘一份。

    山头灵树之上的花枝“扑簌簌”颤动,不住有灵花从上方抖落。

    日出日落, 月明月隐。

    等到邬九思真切有了“阿青的确在我怀中”的念头,已是过去不知多久。郁青大约也认识到了这点, 口中含糊地念了句:“师叔方才来信了,只是被挡在外头……嗯,”他说到一半儿,又来吻邬九思,还道,“九思,再抱紧些。”

    邬九思听过前半句,知道道侣的言下之意就是他会处理这些,自己不必上心,于是也放宽心思去专注道侣的要求。

    他果然将人按得更紧,近乎是揉到了自己怀中……嗯?

    邬九思一怔。

    他定睛去看,才发现这并非错觉。阿青好不容易凝实了的身体竟然再度开始变得虚幻,手臂与自己的手臂交错,上面的红痕都淡了下去。

    他倏忽起身,叫:“阿青!”

    这动作来得突然,以至于郁青先是闷哼了声,这才回答:“是,我在。”

    邬九思并不因此类回答欢喜,道侣这哪里是“在”的样子?”

    郁青感受到了他的心思,手臂在心爱的人胸膛抚了抚,低声说:“九思,你前头的话也有道理,咱们是得试试。你别着急,我如今用的身子,说白了也不过是一道灵气。若是咱们成了,像是这样的身子,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他这会儿甚至能促狭地朝邬九思笑一笑,说:“若是你有什么想要的花招,多半也能一并……”

    邬九思被他这么一打岔,原先的担忧果真少了八分,剩下的是好气又无奈,“阿青,你说这些,我哪有心思。”

    郁青哼了两声,邬九思觉得自己一定听到道侣嘀咕“哪有没有,我分明在你识海中瞧见了”。只是这话郁青没有大声说出来,邬九思自然也无法认真反驳。再有,他看着道侣神色生动地留在自己怀中,便只觉得这样的场面有千般好,又哪里来的心思去想更多?

    只愿将当下再拉长一刻。

    可惜这样的愿景,也并未实现。说笑过后,郁青微微沉默。还有一句话,他不曾讲出口。

    如果咱们最终还是不成,总有一个人要去天上、当那劳什子“天道“,自此以后不哭不笑,连自个儿也不剩下什么,郁青自然希望还是由自己来。

    他已经尝过其中滋味,何必再让九思走上一遭呢?再有,父亲母亲是真的只有九思了。

    长辈们把自己也当做自家孩子,这一点,郁青是深信的。可如果一定要从二者当中选出一个……

    旁人不能选,郁青却可以当那个做决定的人。

    想到这儿,他看道侣的眼神里就又多了三分依恋。只是仔细地藏着,不曾让邬九思瞧出。

    口中还在说:“再有,其实我还有一个念头。”

    邬九思自然问他那念头是什么,郁青摇了摇头,“我怕说出来就不成了。不过九思,你兴许也能想到。”

    自己么?邬九思沉思,想到一半儿,怀中忽地一空。

    他瞳仁骤缩,却见道侣最后朝自己笑了笑,随即再度化作一团灵气。

    这道灵气又与寻常时候不同,直直朝邬九思靠了过来。二者合而为一,下一息,邬九思的神识再度被拉升于天际!

    寻常修士铺开神识,一样能看到世间万物。可眼下,将沧海郁林尽收眼底,邬九思的感觉又与之不同。

    就好像他并非在看这一切,而是游走在自己的灵台之上,识海之间!

    这世间于他不过是更大一重的识海,一切任他摆弄,随他心愿。

    这便是阿青这些日子以来的感受?——邬九思先是这样想,可很快又察觉:不,自己还能思索,这便是最大的不同。

    紧接着,他神思一凝,注意力转向镜原。

    也是此刻,袁仲林身前,丝丝缕缕的灵气朝邬戎机、闻春兰靠近。

    他起先是惊异,生怕这莫名而来的灵气伤到师兄师姐。然而又毕竟是大乘修士,眼力远远胜过旁人。不等出手阻拦,袁仲林便意识到,这灵气与寻常不同,温和至极,且懂得绕过自己、直直朝着师兄师姐前去。这恐怕并非磨难,而是造化!

    于是他再不出手,只沉默在旁观看。不过数息,邬、闻二人原本枯涸的命脉就有了重新润泽的迹象,远比前些日子用功得来的变化更多、更快!

    不光他们。同一时间,所有曾经在玄州留到最后、与邬家人同上灵船的修士都有了感觉!

    人们跌跌撞撞地来到镜前,看镜中人的白发化作青丝,皮肤上的褶皱一点点消散。众人先是欢喜,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齐齐看向苍天。

    这一刻,他们的神识,与苍天相感应。浓烈的喜悦灌入邬九思、郁青灵台,正如从前用修为托举二人走出鸿蒙,此刻他们一样用自己的激烈情感将正与处在“天”与“人”之交界的邬、郁二人留在世间。

    欢喜之后又有忧愁,忧愁当中藏着希望。曾经,郁青正是借着自己的这些思绪换得清明,又追上了正在化身天道的邬九思。而现在,无数人的情感成了新的、牵引着风筝的线。

    邬九思便明白,这就是阿青前面说的“念头”了。

    道侣做了他能做的,接下来,轮到自己。

    他的神念与郁青的神念紧紧相连,就这样带着道侣,一步一步走向红尘世间。

    每走一步,郁青的神识便收敛一分,同时身体也凝实一分。然而愈是往下,两人的脚步便迈得愈是艰难。

    从前人入道,只觉得前方处处是壁垒,往上一寸都要百载修炼。可轮到他们,事情却反了过来。

    脚下是泥沼,后方是坦途。周身分明是安静的,唯有风的声息。却又仿佛有一道嗓音在郁青耳边诱哄,问他怎么舍得离开那万丈高台,重新脚踏大地。

    “你可还记得,初时修行是为了什么?你的道心,是因何而起?”

    那个声音在问他。就这样离开了,是不是要觉得可惜?

    郁青便开始回忆。

    最初的时候,是为了争一口气,让旁人不要看轻阿娘、看轻自己。

    都是活生生的人,为什么旁人都行,只有自己不可以?

    再接下来,他知道自己是特殊的、被人看做“炉鼎”的道体,随之而来的便是旁人明晃晃的贪婪与恶意。于是他又开始不服气,觉得为什么自己落得这样的命运,合该任人鱼肉、备受欺凌?

    再接着,他认识了九思,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

    “我修行千年,是为了与九思共享喜乐、同担困苦。

    “若非九思,我哪有今日的‘道心’?”若是他一错再错,不曾回到天一宗,也没有作为“陈禾”的那些年,怕是同样不会有今日的郁真人、郁尊者!

    “要更进一步,就要放下与九思之间的情谊,做那没心没情、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天道’?——这是什么好事吗?不,我偏要与九思一起!”

    于是一切轰然粉碎,修士的身形重新凝实。感受着在颊边吹拂的风,时隔日久,郁青再一次睁开眼睛。

    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和邬九思已经重新回到太清山上,道侣肩头、衣袖上还挂着几片花瓣。

    郁青看了片刻,伸手拂去那些花瓣。

    邬九思任由他动作。只有在郁青手指落在他肩头的一刻,那隐约的紧绷才透了出来。

    郁青心头霎时升起万千情绪,喉咙也是酸涩无边。

    良久良久,才化作一句:“我回来了。”

    他听到邬九思半叹半笑,而后抱住他,说:“欢迎回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