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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明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你的雪人能活多久 > 第 76 章【VIP】
    第76章 来信碎片

    连着两个晚上,傅让夷才折完纸蝴蝶,一共29只。如果手没有受伤,他认为自己一定能做得更快,也更多。

    其中三只不够漂亮。纸沾了水,折痕变得毛茸茸,不够锋利。他剔除了,留下26只。

    开展前一天,他悄悄和祝知希的橙子味策展助理联系,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他为了这场展览,真的付出了非常多的时间和心血。所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助理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

    “有。我做了一些小礼物,希望可以通过观展游客的手,送给他,送的时候,最后能请他们对祝知希说一些看完展的感想,夸一夸他。他是很喜欢被夸奖的人。”

    助理欣然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凌晨时分,天际线微微泛白时,傅让夷就带着做好的所有蝴蝶,悄无声息离开家,去往博物馆,又抓紧时间回来,好在祝知希还没醒来,睡得很香,对此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傅让夷回来后,坐在床边,安静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他抚摸着祝知希的脸颊,自言自语似的,用很轻的声音讷讷说:“你不是试香纸。你是我的海绵球。”

    吸饱了阳光、水汽、全世界所有好闻香气的小球。

    你真的会变成蝴蝶吗?

    可是树长得真的很慢很慢,要到第几世才能让你停在树梢呢?

    可以反悔吗?虽然你画的丝柏真的很可爱,但我不想做树了。

    不想再原地等待好多好多年,才能见到你了。

    “我等了你十五分钟哦。”还没走近,祝知希就摆出一副假装生气的表情,手里拿着他做的纸蝴蝶。

    傅让夷挂断电话,在他面前站定,从口袋里拿出最后一只纸蝴蝶,递过去:“我很喜欢这次的展览,很有人情味,也很有创意。抛开所有的身份,单纯以一个观众的立场,我也要说,祝知希,你做得真的很棒。”

    祝知希眼睛一下就红了:“干嘛这么正式……”

    他接过最后一只蝴蝶,晃了几下。展馆内的光影投射下来,落到木签上,又淌过透明鱼线,最后在折痕留下阴影,一切影影绰绰,如梦似幻,都被他攥在手心。

    “谢谢你。”他伸出手臂,拥抱了傅让夷。

    作为策展人,祝知希忙碌地穿梭于博物馆的人群中,忙着解答游客的问题,解决临时出现的小疏漏,不一会儿,又开始拍摄新的vlog素材,忙得团团转。

    傅让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工作状态的祝知希很不一样,轻快得像一片羽毛,跟着风飘来飘去,浑身仿佛散发着微光,银器泛起的柔柔的光辉。他看上去那么快乐,那么幸福,充满了活力和自信。

    可是傅让夷却感受到一种抽丝般的痛。这是一种强烈的预感。透明的鱼线岌岌可危。蝴蝶要飞走了。

    尽管如此,每一次祝知希回头,他都强迫自己微笑,不让他担心。

    午间,在等待祝知希休息吃饭的时候,傅让夷收到了两通电话,一则是来自梁苡恩。他原本是要打给祝知希,但祝知希的手机在他这里。

    “婆婆手术很成功,状态很不错,各项指数也都比较稳定,医生说只要今天晚上能平稳度过,就基本算脱离危险了,明天说不定能醒过来,晚一点可能是后天。”

    傅让夷很沉默地听完,说了“好”。

    第二则电话是贺雪尧打来的。他听上去状态兴奋,和平时很不一样,因此刚开口,傅让夷就猜到了后面他要说的一切。

    无非是,鉴定结果出来了,你的确是他的亲生孩子,他想和你见一面。

    事实证明,的确大差不差。

    傅让夷的内心没有一丝一毫波澜,像块等待被送入壁橱的圆木。因此他麻木地说:“见面的事,能不能晚几天?”

    “晚几天?”贺雪尧很明显不明白他为什么拖延,“具体几天?我好对那边复命。”

    几天?

    傅让夷打开手机的倒计时。这是他得知倒计时固定,又找祝知希套了准确时间,自己悄悄设置的。偶尔看一看,仿佛现在的他也有了一个倒计时。

    [2天19小时17分12秒]

    不,从遇到祝知希开始,这个倒计时就悄然种下了。

    “起码三天。”傅让夷说完,又改口,“不。再久一点吧,我突然想到,三天后可能也要处理很多事,没时间也没有心情去赴约。”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最后说:“行,我来沟通。”

    傅让夷说了谢谢,又坦诚道:“我不是想要治病和认亲,才同意这次鉴定的。”

    “因为祝知希?”贺雪尧这样问,语气却很确切。

    “对,我只是想让他放心,所以,关于治病的事,你……能不能晚上就回他一通电话?告诉他刚刚你说的那些好消息,然后说,对方已经同意为我的治疗捐献腺液,并且会请最顶尖的专家会诊,康复基本没有问题。”

    贺雪尧听完,莫名叹了口气,又笑笑,说:“好。”

    尽管在这件事上,贺雪尧更多的是为他自己,但他的确是个很守信的人。电话在下班时就打了过来,祝知希是在回家的路上接到的。他开心异常,对着电话说了许多个谢谢,中奖了似的,抓住他的手,晃了好几下。

    傅让夷盯着他的手,听见他叫“雪尧哥”,却没有任何醋意萌生。

    这个时候应该笑了。应该对祝知希说“是啊,太好了”,或者“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治疗的”。但最后,傅让夷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扭头看窗外的风景。

    天灰蒙蒙的,总感觉又要下雪了。

    这个冬天好漫长。

    回到家里,祝知希声称自己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我不能进去陪你吗?”傅让夷问。

    祝知希露出撒娇的眼神:“就一会儿。”

    “好吧。”傅让夷同意了,帮他关上了门。

    他离开走廊,站在客厅发呆,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这几天过得一团糟,曾经井井有条的生活秩序也都被打乱,竟然连洗烘机里的衣服都忘了取。

    于是,趁祝知希忙碌自己的事,傅让夷用一只手抱出衣服。他发现一件异常糟糕的事。某一件的口袋里夹了纸巾,所有的衣服都粘上了白色的碎屑。

    他找了找,果不其然,源头是祝知希的风衣外套。

    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每次他三令五申,依旧效果不佳,祝知希解决不了这种问题,总是靠撒娇解决他本人。每次他也都咬一口脖子当做教训,事后告诫自己,下次洗衣服之前,一定要摸干净祝知希每件衣服的每一个口袋。

    又失误了。

    这一次,傅让夷还是坐在沙发上,和往常一样,细致地揪掉那些白花花的碎屑,拽着衣服一抖,细小的纤维漫天飞舞。

    思绪莫名飘远,毫无缘由的,他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了解到了一种职业,叫遗物整理师。

    当时的傅让夷想,他这样的工作,与之也有相似之处吧。

    他是人类文明的遗物整理师,挖掘的是遗物,研究的是遗物,复原的是遗物。在死亡留下的残片中复原一个又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事,找寻人、物、历史的起源,复原失落的文明。

    他盯着指尖的白色碎屑。忽然意识到一件极为恐怖的事。

    这些絮状的星星点点,再也不可能被复原成祝知希口袋里的一张纸巾。无论他多努力,多认真。

    傅让夷无端有些崩溃。为什么?不知道。检索一遍也找不到无法稳定运行的那个错误节点。

    他第一次在易感期之外,感受到这种强烈的失控,不断地靠近,越来越近,像一辆呼啸着驶来的火车,他是迎面站在轨道中央的人。

    点的晚餐送到时,祝知希也出来了。他吃得很香,说了很多很多话。

    “周馆长说这次展览的火爆程度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第二天的预约也基本上都满了。而且听说文旅局的人也来了,这可能是一个信号,有可能会拨款,到时候博物馆说不定就不用闭馆了!”

    傅让夷对他笑,然后说:“要是这样就太好了。”

    “还有哦,婆婆也醒了,幸好说服了她做了手术,这么大的年纪还能扛过一次大手术,太厉害了。”

    傅让夷点头。他发现自己有些手抖,于是放下握着勺子的手,垂下来。

    “是不是不方便吃饭?”祝知希偏过头看他,“就说了我喂你嘛。”

    傅让夷又笑了一下:“我吃饱了。”

    [2天16小时57分01秒]

    祝知希坐在沙发上,很认真地给企鹅织毛衣。

    “这样对吗?”他两只手捏着针,凑到傅让夷面前,“你帮我看看,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好像这两行线绞在一起了。”

    傅让夷认真看了看,最后还是让他拆掉了这一排。为了避免再出错,他提出要求:“你坐在这儿,方便我看。”他说的“这儿”是指自己怀里。

    “哦。”祝知希乖乖坐进去,“我没有压到你的手吧?”

    “没有。”傅让夷半环抱着他,扶着他绕线的手,确认每一针都不出错。

    “我们好像在打游戏啊。”祝知希仰起脸冲他笑,“两只手扶着就更像了,是不是?”他说完,用鼻尖蹭了蹭傅让夷的侧脸。

    “专心一点。”傅让夷说。

    “知道了,这么严格……”祝知希嘀咕了几句,重新低下头去。他的后颈很白,最近一次的咬痕也变得很浅。明明让他专心,傅让夷自己却分了心,低下头,鼻梁抵在他后颈。

    他闻了闻,亲了一下,没有咬。其实他知道,每一次祝知希都很疼。

    如果没有倒计时,这简直就是最寻常、最温馨的一个夜晚。他们熬了夜,拆了补,补了拆,最终还是勉强完成了这件毛衣。祝知希填好了申请表,给这件红色的毛衣拍了证件照,上传到项目网站上,接下来只需要寄出就好。

    “困了,傅老师我们睡觉吧。”

    他明明这么说了,却在半夜悄悄起了床,轻手轻脚地坐到了书桌边,拿出笔和纸,安静地写写画画。他以为傅让夷没有醒,但傅让夷从始至终就没有睡着过。

    这一晚他沉默地听着写字的沙沙声,掺杂着数不清多少次吸鼻子的声响,看了无数遍手机里的倒计时,终于,天快亮时,他转过脸,发现祝知希困得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傅让夷很轻地起床。他虽然很想知道祝知希在忙什么,可这样直接看,似乎又有些侵犯他的隐私,因此他最后只是从帐篷里拿出那张兔毛毛毯,披到了祝知希肩上。

    祝知希睡迷糊了,嘴里黏黏糊糊念着什么。傅让夷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发现他说的是:“……冻草莓……”

    记忆一下子被拉到了婚后的第一次易感期,他吃过的,被冻得硬邦邦的草莓。

    于是他离开了房间,走到厨房,拉开冰箱冷藏室的门,所幸找到了半盒草莓。

    “冰的吃那么多,不好。”

    嘴上这么说,可傅让夷还是把草莓洗干净,用厨房纸擦干,放进保鲜盒,最后转身打开冷冻室,把草莓放进急冻层。

    急冻层的下面,就是雪人的领地。

    好久没有看它了,傅让夷半蹲下来。他甚至不知道祝知希有没有发现。

    要不要今天告诉他呢?倒计时很快就是1开头了。

    他拉开透明抽屉,打开蛋糕盒子,雪人依旧完好无缺地活着,很安全。

    傅让夷将那雪人拿出来,与那两颗蓝莓眼睛对视了许久,连后脖子上的创可贴都好好的——那是他之前做雪花标本时,为了采样“初雪”,用小刀刮过的地方。雪人为此受伤,所以应该贴上创可贴。

    正想着,不知是不是粘性不够了,贴在雪人身上的便利贴忽然落了下来,落在地上。背面朝上。

    上面写这一行粉色的字迹。

    [来信碎片2:

    请不要给我供奉芹菜和香菜,我很讨厌>_<]

    傅让夷盯着看了很久很久,将雪人放回盒子里,推回去,关上冰箱门,大步走回了祝知希的房间。面无表情地站在仍趴在桌上熟睡的祝知希身边。

    他拿走了祝知希写的那一堆纸片,回到自己房间,去往浴室,关上门一张一张看过去。

    那是祝知希写给每个人的信。父亲、哥哥、梁苡恩、甚至是小羽和雪球的主人,都有。他们的每一封开头是To某某某,结束是再见和画出来的一张笑脸。

    一页页长长的信,傅让夷没能一一看清,只是扫过一些片段。

    他对父亲说:

    [爸爸,谢谢你的邀请,这世界我来过了,是以最幸福的方式被刷新出来的,这场游戏我玩得非常开心,现在游戏结束,我要帮你去陪妈妈了,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转达这二十几年你没能亲口说的话,而且我一定会帮你润色的啦。下辈子记得再拉我组队哦。你的宝贝希希永远都爱着你。]

    对祝则然:

    [哥哥,你的定位系统可以定位到天堂吗?这样你就会发现我过得非常快乐,每天都在不同的位置,像小狗到处撒欢。我已经提出申请了,下辈子我要做你的哥哥,变本加厉地管教你,哼哼。对了,记得看我给你和爸爸录的视频,我录了好多遍呢。别哭,你哭起来真的很丑。这不是故意找茬,是真的,你相信我。最能和你吵架的人走了,你以后不要随便和人吵架了,会把喜欢你的人赶跑的,知道了吗?]

    [小恩,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世界上心肠最软的Alpha,我们的流浪动物站也已经成立四周年啦!怀念和你一起去截停抓狗车,去捉小猫的日子,但我现在要请一个长假了,希望站长可以批准。哦对了,给你留了一笔罐头基金,密码是你的生日哦。]

    [小羽,你放心,等我上去了,我会帮你跟你的领导求情的,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天使,为了我做了很多,而且我会据理力争,争取取消这个该死的倒计时机制,我要上去闹改革了,等着吧!希望你早日返岗,万一我被抓起来了,你救救我orz]

    唯独给傅让夷的,没有结尾,和冰箱里的那张便利贴一样,标着[来信碎片1],画着一只兔子。

    [To 廿廿: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写信是这么难的一件事,给你的这一封我真的写了好多遍,也撕了好多遍。后来我想,原来不是不够好,是太多了,写起来零零碎碎,可你读完只需要十分钟。所以,我不要给你一份完整的信了。这封信,我拆成很多句,藏在了家里的很多个角落,这招你绝对想不到吧?我想让你在未来的很多天,就像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百元大钞那样,收获惊喜。

    交代完啦,这是第一个碎片:

    廿廿,我这几天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人死之后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呢?我搜索了很多,最后发现了一种说法,说在天堂里的人其实也需要工作,他们工作是为了攒一种积分,积分够多了,就可以排队,积分高的,可以变成看不见的灵魂,下来看看还活着的亲朋好友,积分少的,排的就是托梦的队伍,可以在梦里和想见的人见一面,但梦醒之后,对方就会慢慢地忘掉。

    虽然我真的有点懒,但为了见你,见你们,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请你耐心地等待我,好好睡觉,说不定哪天,我就排到了。排队很辛苦的,如果你醒着,我可能就浪费一个名额了。我会很伤心的。

    每一晚都是有可能见面的夜晚哦。晚安廿廿。

    下个碎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