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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长是从来不相信报应的,直到这顽劣的儿子开始慢慢长大。
他曾经对阿父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回来了,只是,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目前四个儿子里,刘赐是让刘长最为头疼的,他甚至能在某些时候感受到阿父的那种感受,有的时候,会因为他那莫名的酷似自己的举动而感到自豪,那种来自血脉上的联系,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言行举止,看着过去的记忆在自己的面前重复着,刘长总是心里一暖,忍不住就想抱抱他。
可是吧,在某些时候,刘长却又气的恨不得打死这个竖子。
这两种心情是完全对立的,却又是同时存在的,他甚至能在那一刻回想起阿父曾经看向自己的眼神,大概,他心里也是那么想的吧。
不只是张不疑,就连阿母也觉得应当将这竖子封到淮南去。
他们的目的其实都很直接,就是为了平衡。
南国的局势相当的复杂,疆域辽阔的南越国,国力强盛的吴国,发展迅速的长沙国,而庙堂的倾向在这些年里逐步从北方走向了西北和南方,治理南方可比治理西北要简单多了,在春秋战国时代那庞大楚国的基础上,只要资源倾斜到位,就能发展起来,吴国的人口增长就是最好的证明。
从最初的六十二万人,到如今的两百三十万人,只是用了十余年的时日,随着基础人口的增长,很快,吴国的人口就能达到中原之国的水平。
淮南国在楚,吴,长沙等国之间,若是想要进攻庙堂,这里将会是最好的跳板,当然,也会是庙堂手里最好的盾牌,能抵挡来自南方的威胁。
刘赐虽然顽劣,却表现出了不少与刘长相似的特点,这厮很勇猛,虽然个头没有刘勃那么夸张,但是好武成风,整日叫嚣着要跟刘长学习武艺,同时表现出了不凡的亲近天赋,他跟皇宫内的近侍们都相处的不错,算是被抓出交情来了,很会说话,而且完全不拘束,见到陌生人都能拉着交谈几句。
贾谊来长安的时候,皇子们毕恭毕敬的拜见,唯独这竖子拉着人家的贾谊的手不放开,跟他打听赵国的事情,伪装成大人的模样,对赵国的情况指手画脚的,弄得贾谊都哭笑不得。这些特质,让吕后确信,这竖子在淮南国是能震慑南国的。
“那刘良呢?”“河间。”
刘长迟疑了片刻,笑了起来,“阿母对吴,燕二国还是不太信任啊。”
“呵,并非是不信任,只是分化诸侯国,本来就是庙堂应当做的,诸侯国太强盛,对庙堂并非是好事,这些年里,你凭借着诸侯国的力量,极大的扩张,使得大汉的疆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你不愿意对诸侯国动手,我是能理解的,只是,制衡的手段是不能少的。”
“这分封的好处是由你享受了,这弊端总不能留给后人来头疼啊。”
“阿母,这完全不必担心,那齐国和楚国何其强盛?分封其子嗣之后,不顿时变成了小国,再也没有国力来维持吗?说句不好听的,您看如今的燕国如此强盛,可燕王除却太子,还是有四个儿子的,若是哪天燕王不在了,燕国的郡都未必够他们封啊.”
“其他诸侯国也是一样的道理,诸侯国将会越来越小,最后诸侯国相都要比郡守低一等了...再无威胁。”
“从楚国所分出来的薛国相,周围几个大郡的郡守都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这就是以后的趋势啊。”
吕后听到刘长分析的头头是道,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这竖子如今是越发的干练,无论是对人员的调度,还是对地方政策的制定,乃至那毒辣的眼光,都随着他年纪的增加而有所提升。
他逐渐收起了自己那顽劣的一面,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君主,虽然还是有着不少的缺点,但是在他的优点面前,这些缺点还是可以忽略的。
刘长也不愿意再谈论国事,他小心翼翼的
给阿母倒了些茶水,抱怨道:“阿母,您是不知道啊,国事繁多啊,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都快忙不过来了...大臣们也不听话,各有所想,累啊..早知道如此,我当初就不造反了....”
刘长倒是没有再问策的意思,就是单纯的给阿母抱怨一下。
“就不该让袁盎去赵国啊,如今连奏章都落在了朕的头上...也就是内朝还有些人能用,否则早就被累死了。”
在吕后这里,所看到的还是那个半大的小孩,流着鼻涕,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周围的事情,满脸的委屈,有着说不完的烦恼,吕后还想跟从前那样摸摸他的头,可伸出手后却发现,自己早就够不着了。
“低下头!”
“嗯?”
刘长狐疑的低下头,阿母这才伸出手来,像从前那样,轻轻抚摸了几下刘长的头。
刘长沉默了片刻。
“安在食货府做的不错,外头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等他再长大几岁,由他来分担,你也能轻松不少...”
“什么啊?!”
刘长不悦的叫道:“这竖子,不成器!阿母,您真的以为当今食货府做出来的事情都是因为那个竖子?还不是因为他上头的贾谊和陈平吗?这竖子就是抢夺他人的功劳而已,无耻至极!”
“应该是陈平做的好,朕从前一直认为,陈侯擅长阴谋治国方面是他的短板,实在是没有想到啊,是朕看轻了他,如今食货府的所有政策,都是陈侯一个人所制定的,他足不出户,就做出了这般的成绩来,当真是....阿父的这些大臣啊...可恨啊。
刘长说起来就是十分嫉妒。
“哦?是陈平?我还以为是贾谊呢。”
“贾谊也还不错,不过,他的政策对比陈侯还是太简陋了,两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不过,他也在办事,不像陈侯,过的倒是很悠闲,他的那个孙儿不是来了吗?他现在完全就是一个寻常的带孩子老头,朕前天在街道上见到他,都不敢认.”“他牵着孙儿的手,还扛着一袋子麦,说是从坊市回来,朕都吓了一跳,他自己有那般才学,非要让孙子前往县学,说是让他结识更多的朋友,他没事,就在县学那里等着孙子放学..听闻县学的官吏还因为孩子的事情训斥了他一顿,他都没有发火这日子倒是令人羡慕啊。”
陈平如今的退休生活不知是多少人所渴望的。
吕后却是长叹了一声,询问道:“他的病情如何啊?”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疫愈了,太医说他还在服药具体情况他也说不好。
吕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喃喃道:“陈侯向来是个高傲的人,他便是病重,你也是看出来的,要多安排太医令在他的府邸长住,确保他的健康想出这么多的政策并不容易,推行起来之后遇到诸多的阻挠也得他来解决,他这操劳半生,总不能晚年还是如此啊。
刘长挠了挠头。
“我知道的,我先前就不愿意让他当官,可是他自己上书,非要请任,我又不能反对.且等食货府的事情进行正轨吧,稍微平稳了,我就罢免陈侯的官职,让贾谊正式取代他.
吕后赞许的点着头,“这是最好的。
刘长跟吕后的抱怨,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倒也不全是假
如今袁盎去了赵国,没有人再帮着刘长整理奏章了,这整理奏章,进行区别,审核,处置,绝对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原先的显错,袁盘,都算是大汉顶尖的人才,可以勉强进,行,可他们两人都去忙了别的事情,这些就落在了刘长自己的头上,大半夜,刘长还是坐在新殿内,看着案前的奏章发愁。“陛下,无恙?
刘长据了据嘴,拳头被捏的咔咔响,最近这段时日,让刘长最恶心的就是这句话了。这是简单的问候,其实奏章的成分是很繁杂的,像县级的官吏也可以向皇帝上书
,不过,若不是点名了要提交给皇帝,那就可以由大臣们来查看,可到了郡级,庙堂级,以及诸侯国级,这个上书就得皇帝亲自过目了。
因为里头可能会涉及到很多庙堂的核心机密,因此没有人能代替皇帝来查看。
这些郡级的地方官员们所发来的奏章是真的很多,大概也是因为如今大汉的郡实在是太多了。
而他们不少人,千里迢迢的发来奏章,就是单纯的跟皇帝寒暄一下,联络一下感情。
整个奏章就是“陛下,无恙?”简单来说就是:下,您好吗?
这并非是郡官闲的没事干,这就是所谓的君臣之礼,儿子要拜见父亲,大臣要拜见皇帝,若是因为距离而不能拜见,那就得通过书信来拜见问候,否则就是对皇帝的不敬。
可对阅读奏章的人来说,这就实在是太不友好了,刘长已经暗示明示了很多次,让他们不要这么做,可这依旧改变不了大臣们对他的爱戴(zhe),他们依旧是我行我素。
即便是这样,刘长还是提笔写道:“已阅,朕无恙,卿一月四次拜见恭问,朕欣慰,卿安心办事即可。”
刘长回复完,又打开了下一篇奏章。
“陛下,无恙?”
刘长开始有些暴躁了。
“你无恙?你无恙?你无恙?你无恙?”
一连回了五个你无恙,刘长将奏章丢在了一旁。随即打开了下一篇奏章。
“陛下,无恙?”“老狗!!!”
站在新殿门外,官吏们都能听到皇帝的咆哮声,以及打砸木案的声音。
当然,秦章也不都是清一色的问候,还有的是禀告地方情况的,像下雨,刮风,通常也是要写的,因为这些事情跟农桑息息相关,还有就是一些成果,弹劾,建议,还有问策。
例如这位陇西的郡守。
“陛下,陇西有群盗八十三人,为患!”“陛下,陇西有群盗八十三人,为患!”
他将这个消息连续禀告了四次,刘长都不由得操着额头,批复道:“有盗就诛杀,这种事告诉朕做什么呢?!”
可很快这位再次上书,“陛下,陇西有群盗八十四人,为患!”
“不是让你清剿吗?!这怎么还多了一个呢?!!”
大概是因为这些奏章很多不是他们亲自提笔,而是身边的官吏代笔的缘故,因此有这种反复上奏的情况,当然,有的干脆就是跟刘长聊家常,例如滇国太尉柴奇的奏章。
“陛下,我成家了!”
“已阅,是谁家女子啊?”
“陛下,我成家了!!”
“我特么知道了!我问你呢,是谁家的女子??”
“陛下,我有儿子了!!”
“嗯???”
一些地区距离庙堂很遥远,他们每隔一段时日就发,可奏章最后到皇帝手里的时候,就容易出现一些时间上的误差...原先的刘长不需要看奏章,只需要写信来折磨他们,而如今风水轮流转,奏章必须要他亲自来看,受折磨的人就变成了他。大汉如今的疆域极为庞大,超过了任何一个时期。
官吏体系更是庞大,光是郡守就比高皇帝时多了一倍有余。
奏章就成为了一个沉重的负担。
放下了手里的奏章,刘长揉了揉额头,不行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自己连跟曹姝一同造娃的时日都没了,白天要狩猎,喝酒,吃肉,去街上看美人,晚上还得回来连夜批阅奏章,这般勤劳,自己是遭不住的,必须得要想个办法啊,袁盎走了,晁错那厮又得忙大事,这上哪里再赚人进皇宫呢?
刘长迟疑了片刻,即刻叫道:“禄!!!”
吕禄一直都是守在门外的,听到皇帝的声音,即刻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很是苦涩,进来就忍不住说道:“陛下,我不行啊,我处
置不了奏章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整理,如何....”
“放屁,你就是想要办,也得有那个办事啊!”
刘长打断了他,不悦的说道:“迅速将庙堂内三十岁以下,千石以上的官吏名单整理出来,拿给朕来看!”
“唯!!!”
吕禄得知不是让自己来处置奏章,便松了一口气,即刻答应。
刘长这才又问道:“先前跟你说的钱庄的事情,你操办的如何了?”
吕禄低着头,难为情的说道;“我跟陈公没有什么交情,他得知我是因为私事,态度就冷漠了许多,不肯再提了....”
刘长复杂的看着他,“愚蠢啊,你就不能骗他?就不能说是朕的意思?你是朕的近侍啊,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懂得利用吗?运用你这层身份,他敢不给你办事?”
吕禄的脸色却瞬间严肃了起来,他认真的说道:“陛下,无论是什么事,我都绝对不能用自己的身份来谋取便利,哪怕是陛下所交代的事情,我也不能如此。”
“蠢物,出去吧!”
刘长不悦的将吕禄赶了出去,在吕禄低着头离开的时候,刘长的脸上却出现了一抹笑容,他这个兄弟啊虽然不像其他群贤那么有才能,可是,他也是有着闪光点的。
刘长写了封书信,令人送到尚方府去。
晚上,吕禄刚刚回到了家里,还没来得及吃饭,陈陶就找上了门。
陈陶如今是墨家的魁首,地位极高,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了,他被称为天下最显赫的匠人,因为他是大汉实打实的四千户彻侯,这爵位也就比周亚夫差了一点,甚至都追上了开国的那些大臣们。
自从刘长增加了新发明在爵位提升里的比例之后,像陈陶这样的高爵位匠人其实出现的很多,在渔阳,就有个十九岁的匠人,因为做出了往复式活塞风箱,直接连升了八级爵位,在一天之内,就是乌鸡变凤凰,引起了巨大的影响。
吕禄第一次找到陈陶的时候,陈陶对他的态度并不算太好。
身为墨家,其实陈陶他们是不太喜欢吕禄这样的肉食者的,得知他要让自己想办法为他解决私事,陈陶更是不悦,只是应付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在离开之后,就没有将吕禄的话放在心上,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而如今,陈陶的态度明显的不同了,恭敬了很多。看到他的样子,吕禄心里就明白,这是陛下发话了。
“来,请坐,请坐..”
吕禄笑呵呵的邀请陈陶坐在了自己的面前,又令妻端来饭菜,陈陶也没有过多的寒暄,很是直接的询问道;“您是需要一个防伪的办法对吗?”
“对,我需要纸张上的防伪,得确保任何人都无法仿造才可以..是这样的,我想设立一个钱庄,相助如今的食货府...可是这个凭证成了大问题,若是让他人轻易伪造了,那就是***烦了....”
吕禄很是认真的说着,眼里满是迫切。
他在这方面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他能做出来的东西,人家肯定也能做出来。
陈陶抚摸着胡须,听着吕禄的讲述,他大概也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从纸张和花纹来想办法了,首先就是纸张,我麾下曾经有个老匠人,在改进纸张的时候,做出过一张截然不同的纸,他在纸帘上用线精心编成了纹理,使其凸起于帘面,抄纸时此处浆薄....成后,纹理发亮并且呈现于纸上,看着很是美观,只是,不方便书写,徒为装饰,以为无用……”
“啊?!真的有这种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