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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长坐在马车上,眼里满是茫然。
吕禄看起来也是有些惊慌失措,正在不断的吩咐着身边的近侍们,马车逗留在了长安的一处路口,长安因为规模越来越大,很多街道都变得犹如迷宫一般,绕来绕去的,对外地人很不友好。
而刘长这个本地人,此刻都在这路口犯了难。
吕禄很快就回到了马车边,看着刘长,无奈的说道:「陛下,已经派人去再次询问了,他们很快就派人来迎接。」
刘长脸色一黑。
在将户籍的事情交给了老师来操办之后,老师又提醒了他一件事,这北方的户籍流动,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部门没有出来说话,而这个关键的部门也就是陵邑府,是专门负责迁徙地方豪强的机构,说户籍流动,就不能避开这个机构。
刘长想了许久,方才猛地想起,对啊,乃公不是还有个陵邑府,是专门负责这种迁徙的吗??
刘敬从河西国退休后,就来到庙堂开始负责组建这个部门,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听到什么关于此府的消息了呢?
他甚至都觉得很久没有再看到刘敬了。
上次听到刘敬的名字还是在大姊的谩骂之中。
当刘长从张苍的府邸出来,想要前往这户部卿麾下的陵邑府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吕禄居然不认识道路,他不知道怎么去这里,而其余近侍,乃至是户部卿的官吏,都不知道这个府邸在哪里,这个府邸就好像是主动隐藏了起来,故意让人找不到似的,刘长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还能找不到自己麾下的办事机构。
在派人前往刘敬的府邸后,大概知道了其机构的具***置,就是在这个街道里,绕了几圈,还是没能找到,气的刘长破口大骂,难道还得动用绣衣来给自己找路吗??
这刘敬也是堂堂彻侯啊,干嘛要藏起来呢??
就在刘长的怒火积累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终于冒出来了几个官吏,跟吕禄确认了一番,方才前来拜见皇帝。
刘长更加生气了,质问道:「刘敬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不亲自来迎接朕?他是觉得年纪大了就可以肆意妄为吗?!」
「朕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倚老卖老之人!!」
官吏急忙解释道:「陛下,并非如此…刘公腿脚不便,生怕让陛下久等…」
「带路!!」
刘长说着话,缓缓卷起了自己的衣袖,活动着手关节,吕禄驾着车,跟在那几个官吏的身后,不断的提醒道:「陛下,不可动手啊,刘敬年纪大了,遭不住您的痛打啊…他劳苦功高,万一将他打杀了,司马喜定然会写三页纸来讲述您的暴行啊……」
跟着那几个官吏绕来绕去的,终于,在一处狭窄的路口,官吏们停了下来,刘长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下了车,打量着周围,眼里满是不悦,刘敬就站在了门口,手持拐杖,白发苍苍的,脸上满是无奈,急忙前来拜见。
刘长冷哼了一声,「怎么,看到朕前来,你似乎很不高兴?」
「不敢。」
刘敬领着刘长走进了府内,刚走进来,就看到诸多官吏列队迎接,府内很是简陋,只有一个院落,四周都是书房,刘长打量着周围,跟着刘敬走进了正对面的书房内,两人面向而坐。
「你这里是什么情况?连我的近侍都找不到路?在这里能办好事情吗?!」
刘敬平静的回答道:「找不到最好。」
「陛下有所不知啊,这陵邑府,越是不被人所关注,我们办事也就越是顺利,过去我们的府邸在相府之旁,每日都有权贵上门,请求我们赦免他们的亲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甚至还有人恐吓官吏,就是为了保下自己的人…至于臣,也是整日遭受弹劾,他
们用过去的事情来弹劾我,就是想要摧毁这个府邸,让我们无法再迁徙各地的豪强。」
「臣思索许久,终于将府邸迁到此处,自己也不再轻易外出,若是遇到朝议,就站在最后的末席,也不表达自己的什么想法,有事情就通过上书让庙堂来得知……前来惹麻烦的人也就变少了,我们的事情也很顺利…」
刘敬笑着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光是在上一年,陵邑府累计迁徙的豪强就超过了四万户。」
「因为是间隔着迁徙,不是一次性,不是大规模的,因此都没有引起什么风波,群臣也很少会谈论起这些事情。」
刘敬令人拿来了最近的「业绩」,很是自豪的放在了刘长的面前。
刘长观看了片刻,不以为然的放下来,「当初让你设立陵邑府的时候,你说是为了形成惯例,使法不可废也,可你如今偷偷摸摸的做这些事情,哪里能起到让众人习惯的作用呢?还不如大规模的迁徙,反正也没有人敢反我!」
刘敬解释道:「陛下,刚刚设立陵邑府,我们对很多事情都没有经验,没有前人的示范,故而有很多的疏漏,若是大张旗鼓的,容易被人抓住漏洞,被各种弹劾,故而我们需要一段时日来完善自己,如今我们还是在不断的完善自己的诸多不足,等到臣觉得没有什么疏漏的时候,自然就会大张旗鼓的办事,扩大影响力…」
刘长点了点头,然后就说起了北方的事情。
「北平侯说要为我设立一个制度,我也给了他些建议,例如什么暂住啊,户籍迁徙,居住地户籍盘查之类的,还得防止做假证的,也不算太容易…但是吧,最重要的,就是你们所迁徙的那些豪强,北平侯说想要跟你见上一面,一同来商谈这件事。」
刘敬明白了刘长的来意,点着头,「若是这件事,陛下派人来禀告就是,何以亲自前来呢?」
「我这都许久不曾见到你了,也是想顺路看看你在做什么…现在看来,你还是沉迷在搞豪强的事情上不可自拔啊…」
刘长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些业绩,询问道:「你是如何确定这些人是豪强的呢?」
豪强并非是说地方上的有钱人,豪强一词便是贬意的,指的是那些有钱却作恶,为富不仁,抢占土地的,逼人成为佃户的,这样的才能被称为豪强,刘长看着刘敬这夸张的业绩,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嘀咕,这厮该不会是为了业绩直接就四处强迁吧??
刘长觉得刘敬未必就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毕竟,在刘敬的眼里,有钱人分成了两种:作恶的,没来得及作恶的。
刘敬可以这么想,但是刘长显然不行,胶东王的行为不可取,商贾里有坏人,可未必所有的商贾都是坏人,都得去打击…对一个国家而言,商贾是不可缺乏的,地方上的有钱人同样如此。胶东国的群臣先前为什么那般的阻拦胶东王,就是出于对胶东国长远的发展计划,胶东王想要将国内的商会一网打尽,就算里头有违法的,可全部抓起来处死,胶东国的商业基础也就崩溃了,影响更大。
听到刘长的询问刘敬也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回答道:「陛下不必担心…我原先就与一位朝中大贤谈妥了这件事,他负责来调查各地的情况,我这里审核后进行迁徙…绝对不会出现一刀切的情况,那位大贤高德就曾劝说我,不能以一概全,陛下不必担心这些事情,若是陛下信不过,可以令人查询,我们这些时日里迁徙的人员名单都是有的,绝对没有冤枉一个人…」
刘长眯起了双眼,咧嘴笑了起来,「你说的这位贤德,不会正好跟我们同姓吧?」
刘敬笑了起来,「陛下聪慧,但是您也知道,这件事多说对他也无益,故而臣不曾对外声张。」
刘长
挥了挥手,「这有什么嘛,你以为自己不说,别人就看不出来吗?这种事,但凡是有点脑子都能看得出来,各地的情况,你在这里如何能看得到呢?肯定就是借助了外力啊,能做到监察天下,还能全力扶持你的…呵,庙堂里能有几个人呢?朕自然是一眼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不过,他的身份确实要保密,不能让他树敌太多…」
刘敬点着头,「陛下说的对,也不是怕树敌,主要是怕影响他的名声啊。」
「呵,他做的得罪人的事情可一点都不必我少,结果他居然有贤明的名声,我却落个恶名…算了,就让他保全名声吧。」
「若无陛下,岂能有这般贤名?」
「哈哈哈,你说的对啊!」
「不过这人也是厉害啊,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若不是今日来找你,我都不知道他与你还有联系…」
刘敬脸色大变,急忙说道:「陛下…这并非是私下里联系,我们是为了…」
「好了,不必解释,我怎么会忌惮自己的亲人呢?你们尽管放手去做吧!」
两人聊了许久,刘长在发现对方确实没有胡乱抓人之后,心里也是松懈了不少,这才告别了刘敬,离开了这里。
走出府邸的时候,吕禄还是一头雾水,问道:「陛下,你们方才说的是谁啊?」
刘长看了看周围,低声骂道:「当然是四哥了,除却他这个御史,谁还有这般能耐呢?」
吕禄恍然大悟,刘长骂道:「连这个都看不透,看你这愚钝的模样…」
而在府内,刘敬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左右吩咐道:「往后太子再次派人来联系的时候,做的要更加隐秘些,方才陛下说了,绝对不能影响到太子的贤名!」
…
「大母。」
刘安跪坐在寿殿内,低着头。
吕后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骂道:「谁让你插手这件事的?难道你是觉得我年纪大了,连这点事都办不成了吗?!」
刘安被如此训斥却是一点都不慌,急忙再拜,说道:「只是不想让阿母再被这种事情所烦扰,我自作主张,请大母恕罪。」
吕后对这个被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孙儿,还是非常疼爱的,刘安长大之后,吕后就不肯与他亲近,对他极为严肃,要求极高,总是各种训斥他,这并非是刘安失爱与大母,只是作为帝国的继承者,吕后对他的期待很高,不可能允许他像其他几个兄弟那样胡闹,自幼生活在这种期盼之下,所有的行为都受到最严格的管控,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这种方式并没有让刘安养成刘盈那般的性格,却让他变得外柔而内刚。
他有着一张非常和善的脸,可内心却比刘长更加狠决。
他精通各种乐器,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出口文章,文化水平毋庸置疑,好文之名更是被天下所知,而在这样的外表下,却是一个心思深沉,万分警惕的人。
他的行为更像是刘恒,不像是刘长。
刘安对百姓仁慈宽厚,也养成了勤俭的习惯,对人彬彬有礼,很能得人,就是心思太多,不敢对任何人放松警惕…当然,自己的亲人除外,他这些年里也不曾做过危害自己亲人的行为,哪怕是那些关系不是很密切的宗族亲人…可若是遇到真正不得不除的情况,他是会效仿刘恒,还是会效仿刘长,这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吕后非常清楚他的性格,也将他这些年里的进步看在眼里,心里还是很认可这个继承者的。
吕后不喜欢刘长的性格,别的都好说,就是心肠太好,在暴虐的外表下,却是一颗良善的内心,对自己的亲近之人完全无法下手。
吕后皱起了眉头,「你是大汉太子,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鲁元
公主的事情,你做的如此狠决,难免会落人□舌…我年纪大了,也不在意这些,你实在不该出手的。」
在前不久,鲁元公主刘乐领着宗室向夏国北地等地捐献了不少的物资,这引起了太后的警惕,在调查之后,发现了张家内部的问题…张敖逝世之后,留下了大量的资源,毕竟是做过大王的人,而这些资源都在刘乐手里,张家人没有分到手,他们倒也不敢去吃宗室的绝户,只是通过一些小人的手段,包括离间张敖的几个儿子,鼓动张敖的那些妾室和庶子们,派人游说教唆张偃等行为,想要分出点利益来,平日里更是高举着鲁元公主的大旗,疯狂的为自己谋利。
刘乐被激怒之后,直接决定捐献物资,让这些人断了心思。
刘乐年纪大了,已经不想跟这些族人争闹,也不想看着张敖的其余儿子们在自己面前争权夺利,插手遗产。
吕后派人调查这件事,决定将触事者直接处死。
可吕后还没来得及动手,这些人却纷纷不在人世了。
他们涉及了各种古怪的刑法,有的被抄家,有的被诛杀,没一个能逃脱的,除却几个听话的庶子,连带着张敖的其余妾都病死了…
吕后都看呆了,这是谁抢在自己面前动了手?
她最开始怀疑刘长,可刘长并非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别的不说,就是那些妾,他就不会动手,他在诛族的时候,都会赦免一些妇孺,有点妇人之仁不会将事情做到这种地步。
在经过层层调查之后,吕后锁定了目标。
刘安。
刘安倒也不隐藏,直接坦白了自己的行为,他不愿意让年迈的吕后再因为这点小事而影响了心情,更不想看着自己的亲姑姑被人设计…很是干脆的做掉了他们。
刘安再次认真的请罪,「大母,请您放心吧,定然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吕后冷笑了起来,「你就这一点跟你阿父一样,承诺压根就不算数,就是为了糊弄别人…
现在还轮不到你来承担这些事情,往后若是我们都不在了,你可以去做,现在嘛,就不要插手大人的事情了。」
「我知道了。」
「大母,我这件事做的很是细心,自认没有留下任何把柄,我不明白,您是怎么会想到是我呢?」
吕后眯起了双眼,「这天下有各种各样的贤人,正好我就认识一个人,他调查这类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失手过。」
刘安恍然大悟,苦笑着说道:「倒是劳烦王公了,已经辞了官还因为我的事情而忙碌。」
「安啊…有一件事,必须要你来做。」
刘安一愣,急忙压低了身子,「请大母吩咐。」
「我虽然年纪大了,足不出户,但是对各地所发生的事情,都还是有所了解的,堪舆家在南的事情,周亚夫在极西的事情,我都是很清楚的…你阿父做事,我还算是比较放心,唯一让我觉得不妥的,就是他对身边之人的纵容了…他这个人啊,太过良善,尤其是对亲近的人,全然没有任何的防备之心…这是他能得人的方法,有他在,也没有敢起来反对他,可是啊,这种行为却养出了一大批的骄横之人啊,这些人对你阿父言听计从,宗族都为他所用,可到你掌权的时候,就未必会是如此了…」
刘安问道:「大母的意思是?」
「趁着你在御史府的机会,多与群臣接触,不要再以晚辈的身份,不要再藏拙,你四仲父是怎么做的,你就怎么去做…不要只是让人敬,还得让人怕,让人信服。」
「不要只是想着维持当前的局面,争取做的比你四仲父要好…哪怕只是好上一点点,都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