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吴誉百爪挠心,只恨不能将萧偌拉过来问问清楚。
萧偌倒没有特别在意周围众人的目光,左右他与皇上的传言已经够多了,如今再多几件也是无妨。
萧偌破罐子破摔,只要能让他重画贺寿图,便是背上已经侍寝的名头又如何。
太后脸色依旧不好,却还是点了点头:“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你便画来看看吧。”
吴誉总算松了口气,陪着萧偌一起到外面去取颜料。
颜料是装在特制木箱中的,分量不轻,拿起放下都要十足小心,避免不同的矿石粉互相混淆在一起。
趁着四下无人,吴誉推了推萧偌,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闭嘴,没有。”萧偌猜到他要问什么,干脆冷声道。
吴誉:“……”好吧。
穿过明间,两人又回到东侧次间内,宫女已经将书案和画纸摆好,只等吴誉将木箱搬到案上。
木箱打开,吴誉退到一旁,让萧偌介绍内里的颜料。
“五色粉虽名为五色,其实并非五色,而是有二十七色,每种都是由不同的矿物制成,单独画在纸上并无颜色,需要借助烛火照亮,才能显现出不同模样。”
虞泽兮扫了眼木箱里的颜料,语气带了些兴味:“朕之前并未听闻过五色粉,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正如萧偌方才介绍,五色粉皆是各种矿物研磨而成,大多是浅色或者灰白,晶莹透亮,在阳光下发出细碎的微光。
“不是,”萧偌老实摇头,“是梅老最先做出的,不过起初只有六色,是臣觉得六色变化单调,所以加到了二十七色。”
聿州梅老是堇朝有名的画师,过去先帝在位时极受重用。
吴誉隐隐吃惊,没料到萧偌和梅老还能扯上联系。
“皇上想要看臣画什么?”萧偌站在黑漆雕花的书案前,摊开纸笔问。
“画什么都行?”虞泽兮问。
萧偌点头,他倒是不怕对方提出奇怪的要求,只是时间有限,最好还是能画些简单的事物。
虞泽兮倒也没有再继续逗他,瞥了眼窗外道。
“朕看庭院里的荷花开得还好,便画荷花吧。”
太后日常礼佛,最喜爱的便是荷花,闻言神色缓和了些,伸手拨了拨佛珠。
“就画荷花,正好哀家也想瞧瞧,你这颜料到底有何稀奇。”
萧偌轻声称是,低头开始作画。
荷花在花卉里并不算难画,萧偌速度很快,起笔不过半刻钟便已然将一副荷花画好。
层层荷叶映衬之下,一朵花苞立在正中,简单却不失雅致。
吴誉抻着脖子,在后面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这不就是一朵普通的荷花?
萧偌搁下画笔,确定没有问题后,回过头道:“臣已经画完,还请皇上叫人取来烛火,并将四周门窗遮严,尽量不使外面的光线照进来。”
吴誉心惊肉跳,不明白对方怎么敢用这样的语气与皇上说话。
刚想替对方缓和几句,就见皇上神情平常,并没有任何不悦的迹象,只抬手让人照做。
几名宫女用帷幔将门窗挡住,虽然还有少许光线从缝隙中透出,但整个房间已然变得十分昏暗。
萧偌叫内侍取来木框,小心将画纸挂在上面,又将一盏烛台立在木框之后。
众人连同太后都紧盯着他的动作,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
唯有虞泽兮的目光落在萧偌的身上,细细打量他被烛火照亮的眉眼。
摆好了一应事物,萧偌检查无误后,终于朝众人道:“东西都已经备齐,还请太后与皇上细看。”
太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刚要开口催促,就见萧偌忽然推动烛台,让烛火从左至右缓缓移动。
“哎!”不知是谁惊呼了声。
太后心猛地一跳,昏暗室内,随着火光变化,原本还是花苞的荷花居然缓缓盛开。
水面微光浮动,一只蜻蜓灵活跃起,羽翅扇动,轻巧落在花瓣之上。
“花开了?”吴誉喃喃自语。
这种利用光影变化让画中景象动起来的道具吴誉并非没有见过,但还从未见有人能在短时间里,将一幅画面做得如此鲜活。
要知道,那些用来作画的矿石颜料可都是无色的,也就意味着萧偌方才完全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之下,画出如此细致精密的荷花图。
他是如何做到的?
吴誉越想越觉得心惊,下意识望向站立在不远处的萧偌。
萧偌手里的烛火还在继续移动,这回蜻蜓飞走,日头西沉,荷花缓缓合拢,所有一切又都重新归于沉寂。
屋内一片寂静,许久都没有人张口说话。
最后还是虞泽兮先抚掌赞道:“不错,这五色粉画出的荷花的确与众不同。”
太后轻哼了声,虽然不喜萧偌如此出风头,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些本事。
“那重画贺寿图的事……”萧偌忍不住问。
虞泽兮不甚在意道:“朕早说过了,贺寿图的事由你全权决定,若是期间有任何想法了,只管放手去做便是,不必特地来知会朕。”
“臣多谢皇上。”萧偌总算放下心来。
时间紧迫,萧偌需要在数日之内将贺寿图画完,没有空闲再多说什么,很快便带着吴誉离开,偌大的宫室仅留下太后与皇上两人。
孔雀蓝釉莲花熏炉里冒着笔直的青烟,老料檀香笼罩在四周,四下安静,只有太后手中的佛珠发出清脆的响动。
不知过了多久,虞泽兮终于站起身来:“儿子还有公务要忙,就不打扰母后休息了。”
“你站住!”太后直接将佛珠拍在了桌上。
虞泽兮没有说话,只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对面人。
一股怒气冲上胸口,让太后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端庄。
“你是故意与哀家作对的是不是?”
虞泽兮一脸疑惑,语气淡淡道:“母后何出此言,母后将萧偌挑选入宫,不正是希望儿子能与他亲近,立他为后吗。”
“现今如了母后的愿,怎么母后反而要责怪儿子了。”
“皇上分明知道哀家是什么意思!”太后提高了嗓音。
门外内侍被争吵声吓住,全都靠墙边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虞泽兮垂下眼眸,他自然知晓太后的意图。
萧偌母亲是岳家旁支,太后希望他能占据皇后的位置,为岳家所用,同时又不希望对方太过受宠,以至彻底摆脱岳家的掌控。
萧家只是人丁单薄,但宣宁侯还在上六军里任职,一旦完全脱离岳家,定然会对太后在宫中的局势不利。
太后狠狠攥紧佛珠,缓和了嗓音道:“……哀家没有要责怪皇上的意思,立他为后可以,但先前的方家女,那个叫方竟瑶的,也必须重新接回宫中。”
“萧偌再好也是男子,皇上已经登基两年了,为了江山稳固,必须尽早诞下皇嗣才行。”
“不成,”虞泽兮脸上带着笑,倾身与太后对视,半真半假道,“儿子对萧偌情根深种,只想要他一个,之后也不会再纳其余女子入宫了,至于皇嗣的话,日后从宗室里过继一个便是了,母后不必担心。”
太后眼眸猛地睁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情根深种什么的太后自然不信,只是不再纳其他妃嫔入宫,就意味着对方已经打定主意,往后再不会让她插手后宫之事。
“你不能……”太后一把推开想要搀扶她的宫女,直接站了起来。
“邱辰,母后累了,扶她回房中休息吧。”虞泽兮道。
邱公公不敢反驳,只能垂首应是。
正站在殿外,恰巧听了全程的萧偌心底翻江倒海,也顾不上去拿忘带的笔墨,匆忙扯着吴誉离开。
吴誉原本就胖,如今跑得气喘吁吁。
“萧公子怎么,好像不大高兴?”
萧偌:“……”
高兴什么,他之前还很疑惑,皇上为何毫无缘故便对他如此亲近,却原来是为了借他对抗太后,平衡岳家势力。
如此一来,父亲宣宁侯必然会被推向与岳家对立,两方牵扯之下,最后说不准连性命都保不住。
想起过去若有若无的悸动,萧偌深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