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修)
定下了进张家的人马,很快就到了正午。
一群人都不大饿,只有黑指早上没吃过饼糊,腹里有些空,大牛就抓了把蔬果干给她垫肚子。
吃着香脆的蔬果干,黑指终于有了几分孩子气,露出了新奇又高兴的表情。
等吃完了,黑指就抱来个木箱子交给大牛:“大牛哥,下午你就帮我拿着这个。”
她打开箱盖,露出里面的东西,有一摞精巧的土色陶碗,还有两身干净的衣服,和一双软鞋。
“之前我带人去过张家,得了这两身衣服,这次正好带上,咱俩一人一套。”
“进去后肯定要先洗澡更衣,他们那些人向来讲究,你就是见不到张夫人,只要踏进张家的门,肯定也要洗。”
“行,我记住了。”大牛说道。
他都不知道有多久没洗过热水澡了,借这个机会可以好好洗一下。
收拾完东西,见时辰差不多了,两人就要出发。
杵生怕大牛紧张,就说了一句:“别怕,我就在附近待着呢,有事随时出来喊我名字就成。”
大牛这段日子经历了不少事,心里也没太紧张,但还是领了杵生的情:“多谢,有事我一定叫你!”
说完,就该正式启程了,大牛拿好黑指的箱子,稳稳走在她身后。
一出废庙,走到县城的街上,大牛恍如隔世。
他还记得,自己进山前最后一次来县城时,家家户户都缺粮,城里也是乱糟糟的,但仍有许多摊贩卖东西,各个店铺也仍在做生意。
如今再来,街上不知为何很安静,许多门户都闭着,道两旁坐了许多乞讨的人,也没见着几个摊贩。
小的店铺几乎都歇业了,只留下那些一看就消费不起的地方还有人气。
路上偶尔有些行人,都在闷头往前走,就像是这城里带给人的感觉,又慌又急。仿佛所有人头顶都架着一把巨斧,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了似的。
大牛忽然觉得,只要有吃有喝,像他们那样,待在山里也很不错。
一路观察着景象,不知走了多久,黑指的声音突然响起:“大牛哥,咱们到了。”
大牛抬头一看,就瞅见了张府富丽堂皇的门牌,和门口的造景装饰。
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坐落在大门两侧,他就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能看出这些东西用料不凡。
回过神,见黑指默默盯着他,大牛立刻上前敲门,很快门就虚虚地打开了。
来人大概是张家的门房,问他们是谁。
大牛立刻照着商量好的话说道:“我们之前打过招呼的,麻烦通报一下你家主人。”
大门就彻底开了。
“进来吧,夫人交代过你们要来。”
门房不冷不热地将两人引进去,又叫了一个人来,果然带他们去下人房里洗漱了。
有烧好的大桶热水,得用盆和桶兑着凉水洗头洗身子。
大牛好好洗了一顿,擦干后就换上了黑指给的衣服,很快走出门去。
随便抓了个人一问,黑指已经洗完,被带进去了,箱子也已经叫人抬走。
看来是用不上他了。
大牛站在原地张望一番,四下有不少人在院子里。他正琢磨着该从哪里入手打探消息,就有个小厮主动凑过来,压低了嗓子对他说:
“都说好是我们来打探消息,自然不用你多耗心思,你只需告诉我是谁,我自会想办法带你过去。”
大牛一惊,很快反应过来这小厮也是杵生他们的人。
他们的势力竟然已经混入各家府内了么?
再仔细一想,从头到尾,杵生他们说的都是让他们亲自来看,这样比较安心,但一直都是较为轻松的口吻。
难怪说张府的消息便宜呢。
大牛心里一松,也不再想有的没的,低声对小厮报了西娘的名字。
小厮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西娘子。她的情况我还真知道,人暂时无事,只是她的屋子离夫人太近,不好送你过去。不过我可以带你去见见她的闺女,你看如何?”
他简要说了下西娘母女的情况。
那张几堆人虽畜生,有个事却是说对了。
西娘进府后,主家的确嫌她太干瘦,不好生养,就先给安排了屋子,好吃好喝的养一阵身子。
张夫人看她很紧,把她放在眼皮子跟前盯着,养好之前不让她与张家老爷见面。
她的女儿秋娘,则是被安排到了下人房里做事。
许是怕两人聚在一起动歪脑筋,西娘母女每周才能见一次面,确保对方的平安。
但平日里却是不能见面说话的。
好在秋娘不是正经来做工的,活儿倒是比较轻省。她人又聪明,嘴也甜,和下人们关系都处得不错,日子并不难过。
府里管秋娘倒是不严。
小厮觉得,秋娘大概也在暗中琢磨出去的法子,但能做的还是太少了。
大牛仔细听完了经过,便说:“麻烦了,就带我去见秋娘吧。”
听了小厮的话,他觉得能见到秋娘也可以。
小厮应了一声,将大牛带到了前院花园里一处隐蔽的角落,让他等着,自己转身去了后院。
秋娘这会儿正在洗衣服。
小厮在离她几步的地方站住脚,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叫道:“秋娘,跟我来一下,李婶那边找你有事呢!”
“哎,这就来了!”
秋娘抬起头,用手背抹了下额头,起身后,在衣服上擦干了湿漉漉的手。
她很快跟上小厮的步伐,却见对方不是往李婶的方向去的,刚要疑惑,就听前面的人头也不回地悄声说道:“先别声张,有人要见你。”
这小厮秋娘也算熟悉,人品勉强信得过。
她在府中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身份还很特殊,应该没人会凭白费功夫害她。
犹豫片刻,秋娘没有吱声,默默跟着对方走到花园中,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也方便跑。
小厮停下脚步,冲大牛藏身的地方叫道:“人来了,你自己出来说吧。”然后就走到一旁望风了。
大牛闪身出来,秋娘看见他后一怔,接着就皱起眉头。
她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却又叫不上名字。
大牛赶紧开口:“秋娘,我是大牛,和发宗叔是一个村儿的。”
秋娘听了,眉头松开了一些:“是我大舅舅让你过来的?”
“差不多,我和发宗叔去沙土村看你们,但没找到人。后来问出你们在这里,就一起进了县城,托了几个厉害朋友才终于跟你见上面。”
大牛不知道能在这里待多久,心里绷着劲,说话的语速就很快:“冬哥儿已经被我们带到了安全的地方,现在就是想找机会接你们出去。”
秋娘听了,抿住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稍微低下头,眼眶有些发酸。
亲爹和亲爷奶拿她们换粮食了,娘舅一家却费尽心思来救她们出去。
亲人,有时候真不是一个名头就能说明一切的。
秋娘心里是真的委屈。
天知道她们娘俩这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娘忽然就被送进了张家,她也被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一直都在担惊受怕,时刻都要谨言慎行……
好在,见到了娘家来的人,心里又重新有了踏实的感觉。
很快梳理好情绪,秋娘抬起头,看着大牛说:
“这事儿不太容易,娘跟张家夫人住得太近了,平日里看得紧,白天不能出门,夜里又没那逃跑的本事。”
“我倒是可以跟着出门采买东西,但似乎也没什么用处……顶多就是找机会给你们报个信儿,道句平安而已。”
大牛记下她的话,深吸一口气:“我晓得了,等回去后我就跟发宗叔商讨一下,看有什么法子带你们出去。你先别着急,等我传消息进来。”
秋娘摇了摇头:“我不急,你们也别太忧心,这些天我和娘应该都是安全的。”
恰好小厮过来提醒,说黑指那边的表演已经结束了,两人再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止住话头分开。
不过这次能见到对方,就像吃了定心丸,双方心里俱是踏实许多。
大牛在小厮的引路下,匆匆与黑指碰面,一起走出了张家。
出来后走了一段,杵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问道:“咋样,见到人了没?”
大牛扯出一个有些沉重的笑:“托你们的福,总算是见到人了。”
杵生挑眉道:“见到了还笑得那么难看,是人状况不好吗?”
大牛叹了口气:“不好说,人倒是没问题,就是被看得很严实,很难带出张家。”
杵生想了想:“这样,你先回去跟你那叔叔说一声情况,然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或许会有法子帮你。”
“就是要求他办事的话,还得再拿些好东西出来。”
大牛一喜,连忙点头道:“这是自然,能救出人的话,我们肯定不会吝啬东西,能有的就给你!”
他想了想又许诺道,“如果把人救出来了,报酬还不够,我就在这里待着,让发宗叔回去一趟,取些东西给你们!”
这会儿最重要的就是西娘母女的安危。
要是杵生他们真能把人捞出来,让发宗叔回去再凑些吃的过来当谢礼,他肯定也很愿意。
几人加快脚步,很快回到废庙里。
大牛跟李发宗说了张家的情况,后者的眉心紧了又松,松完又紧,显然也是觉得这情况棘手无比。
大牛见状便道:“发宗叔你先别忧心,杵生说要带咱们认识个人,或许可以帮上忙,不如等见过那人了,再商讨救西娘的事?”
“行!”李发宗连忙点头应下。
求人肯定得带东西,他转过身去取装吃食的包袱。
两人捣鼓了一会儿,只留出够自己吃的,绑在大牛身上,剩下的全装到一堆,由李发宗背着。
拿好东西,就跟着杵生出发,七扭八拐地走了几条小路,来到了一条十分清静的窄巷中。
巷里没住几户人家。
杵生带两人走到了最深处的一间宅子外面,敲门报上自己的名字。
门很快被打开,来人也是个和杵生差不多的孩子。
“杵生哥,你怎么过来这边了?”那孩子问道。
杵生呲着牙笑道:“嘿嘿,我来找螽老大有点事,你帮我进去说一声呗!”
孩子说:“行,那你们先进来院子里面等吧。”说完就让到一旁,示意三人往里走。
等人都进来了,他便把大门一关,飞快去屋里报信。
这小院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大牛正看着角落一堆码得整齐的柴火出神,就听到了有人出来的动静。
抬眼一看,竟然是个灰须鹤发的佝偻老伯,眯缝着眼睛,身上穿着土褐色的麻衣,看起来没有什么独到之处。
老伯看着杵生道:“找我何事?”
杵生不知为何一愣,声音也带了些迟疑:“螽老大?”
老伯“嗯”了一声。
杵生这才放缓了神色,开口简述了大牛他们的事,从进城前一直说到了出张家后。
大牛一直暗中打量着这位老伯,发现对方似乎很有城府,从头到尾情绪都没外露过。
就连听到饼糊干的功效时,都没有任何讶异,只在杵生说到西娘的遭遇时摸了几下胡子。
等杵生止住话头,大牛立刻拽了李发宗一把,捧着装满吃食的包袱上前一拜:“还请螽老大助我们一次!”
老伯没接东西,眯起的眼睛稍微开了条缝:“所以你们这次来找我,就是想救西娘?”
“不错!”李发宗表情坚定道,“西娘是我妹子,不管怎的都不能让她去做这劳什子典妻!”
老伯又漫不经心地摸了把胡子:“那等救完以后怎么办?送回那吃人的夫家,还是你们娘家愿意养外嫁女和孙女?”
李发宗觉得他语气有些刺耳,但此刻毕竟是在求人,还是耐心解释道:
“不可能送回夫家,西娘她们定是要跟我回娘家的。大家一起吃喝生活,都有手有脚,齐心过日子,也没有说谁养谁的道理!”
“行。”老伯点了下头,语气轻松道,“你们的忙我帮了。”
说完才接过李发宗手上捧的包裹,打开来看。
杵生见状,立马凑到他身旁,也伸着头好奇地往里瞅。
“哦?看来你们好东西确实不少。”
老伯用手拨了拨蔬果干和火腿肠,再看过饼糊干,又拆开一包方便面,捏着面饼问道,“这是?”
李发宗二人还沉浸在他答应救人的话里没出来,半天也没回应。
还是杵生小声提醒了一句,他俩才缓过神来。
大牛赶紧说道:“螽老大,这是干面饼,只要烧些开水,将料包和面饼一起倒进去煮,煮上一阵,就能变成一碗可口的细面!”
老伯点头,又摆了摆手:“你们就不必叫螽老大了,叫我螽斯就行。”
说完又很有兴致地将面饼递给杵生,“拿去煮了,我倒要看看它有多可口。”
“好嘞,我这就去!”杵生高兴地捧着面饼走了。
螽斯又让另一个小孩取了篮子来,把吃食往里一放,将包袱布还给了大牛他们,转过身:“你们随我进屋细说。”
然后就进屋去了。
大牛他们赶忙跟上。
走进屋里,这间屋子大概是吃饭用的,几乎没放杂物,只摆了张大方桌和四把木椅。
螽斯拉了把椅子坐下,又冲大牛他们扬起下巴:“请坐。”
他拎起桌上的陶壶给两人倒了杯水推过去。
大牛二人道了声谢,颇为拘谨地坐下,接过水杯开始小鸡啄米。
啄了几口水,李发宗放下杯子问道:“螽伯,你打算如何救出西娘呢?”
螽斯没回答,只反过来问道:“听你们说,她被看得紧,但她的女儿可以出门?”
大牛点了下头:“偶尔出来应该无事。”
螽斯又问:“她母女俩每七日能见一次,下次见面是什么日子?”
大牛思索片刻,回道:“应该是后天中午。”
这点秋娘没有细说,不过她有提过,上次见娘都是五日前了,大牛就按这句话往后推算了几天。
想了想,他又主动补充道:“张夫人派了个心腹,每日与西姨同吃同住,她们母女见面时也会在场。”
“无妨。”螽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就她一个人的话,不足为惧。”
他道:“这样,想办法递个口信进去,先多打听点消息,再让那秋娘找机会,后天早上出来采买一趟,这些都顺利做完,基本就能把人带出来了。”
听到这自信的话语,大牛与李发宗对视一眼,心想这螽斯说不定真有几分本事。
大牛开口道:“螽伯,多谢你肯帮我们,就是这报酬怎么算合适?”
螽斯正要说话,就闻见一阵令人食欲大增的浓郁香气。原来是杵生把面饼煮好了,正捧着个大海碗往这边走。
“螽老大,面来喽,闻这味道可真香啊!”
他小心翼翼将碗放到桌上,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另一个小孩站他身后,两人眼馋的神情如出一辙。
螽斯瞥了他俩一眼,又看了眼碗里的面,说:“行了,再端两个碗来吧,一起尝尝味道。”
杵生一听,当即喜笑颜开道:“谢谢老大!”
说完就跟脚底踩油似的跑了,没多久就抱着小碗回来,自觉地给两个碗里夹面。
螽斯叹了口气,转头又跟大牛续上了刚才的话:“报酬的事,等救完人再说吧。”
大牛应了一声,和李发宗一块儿起身,站到旁边去了,把椅子让给两个小孩吃面。
事情谈完了,他俩也不好贸然离开,还得等杵生这个小地头蛇带路回去呢。
不过到了这个点,肚子也饿了,大牛就掏出了两块饼干,和李发宗一人一块吃了起来。
总不能蹭吃人家煮的面吧。
杵生他们也没跟大牛客气,见两人让开凳子,抱着碗就坐到桌旁,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开吃。
连汤带面呼噜往嘴里拨上一大口,杵生忍不住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声音:
“我的亲祖宗诶,这汤面也太香了吧!要是叫黑指她们知道我背地里吃得这么好,肯定要酸到把衣角都搓烂了!”
“唔唔唔!”一旁的小孩儿嘴里也叼着面,疯狂点头。
“行了,好好吃你俩的饭罢,念什么经呢?”
螽斯忍不住摇了摇头,也慢悠悠抄起筷子夹了撮面。
此刻,他那双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开,露出一对清明的瞳仁,仔细盯着眼前冒热气的面条。
不提香味,这面只从色泽来看就很上乘,质地也格外细腻光滑,一点没有普通干粮的粗糙感。
他边沉思着,边把面戳进口中嚼了几下,表情一怔。
这些年他不是没吃过好东西,但比起这面的滋味与口感,实在相差甚远。
说来,这碗面的调味似乎格外丰富。
螽斯不由自主地吃了一口接一口,再回过神来,面已经见了底,只剩下油亮诱人的汤底。
真是个好东西啊。
看起来能存能放,或许还能在出远门时的路上吃?
等吃完面,螽斯便送客了,杵生脸上也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带大牛二人再次回到破庙中。
“今儿的事忙完了,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让我们的人去给秋娘递话,顺便打探消息。如果有需要,你们就从旁帮衬一下,不然只等着接人就行。”
“你放心,螽老大既然答应了,肯定就能把人弄出来!”
杵生拍了拍胸脯,言辞间对螽斯极为推崇。
“我们信你!”大牛说道。
毕竟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好在对方看起来也很靠谱,应当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
大牛忍不住闭上眼睛,用手指在胸口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方形,心中念道:方仙儿保佑啊!
一夜很快过去。
次日一早,杵生他们就动身了,很快将话传进了秋娘的耳朵,说了安排,又打听到了看管西娘那人的消息。
那人名叫多福,以前也是张夫人的贴身侍女,无甚特别的爱好,但很喜欢吃城东的李记烧鸡,常常存了钱,就去买鸡打牙祭。
不过,在被张夫人安排了看管西娘的任务后,她就没再自己出去买过,一般都是让人帮忙捎带回来吃。
杵生他们再三确认了,盯梢西娘的只有这一人后,就又去找了螽斯一趟,将得来的消息报给他。
螽斯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几人又商讨几句,只等明天秋娘出张家就开始行动。
县城里摩拳擦掌筹备救人。
另一头,山里的居民仍在按部就班生活。
枣儿和刘二山她们照常出去找食吃,很早就出了门。
不过这次没有在外面耗费太多时间,只连枝带叶采到了两篓小指尖那么大的红果,就匆匆赶回来了。
等回到洞里,也才刚过正午不久。
刘二山对枣儿说:“我先把这篓东西带给舅公看上一眼,然后再过来说明天进城的事。”
大牛他们进城已经两天了,明天就是他们按约定下山找人的日子。因此她们才早早回来,好空出时间做些计划。
“行!”枣儿点了下头。
刘二山便带着两个篓子去寻了赵郎中,让他看今天带回来的小红果。
赵郎中眼神不好,找了个光线明亮的地方,贴着眼珠细看一番,又闻了许久后,才摇头叹气道:“这小果子有些毒性,不能吃。”
刘二山有些失望:“唉,白带回来这么多。”不过倒也有些心理准备。
在摘这草果的时候,他就闻到了一种腥臊的气味,十分难闻。
要不是没找到别的东西,不想空手而归,他还真不想摘它回来。
正想着,他就见赵郎中的老脸突然一笑:
“嘿,倒也没有白做工。果子虽不能吃,但这些枝叶却是好宝贝。这种草名为接骨木,谁要是伤到了骨头,都能用它治好呢,回头你多弄些来!”
刘二山见状,心里十分无奈。
看来是最近吃喝不愁,日子舒服,连他舅公都有心情捉弄人了。
他嘴上却说:“这倒是不错,果然这山里无闲草,只看能不能认出来用上。”
赵郎中遗憾道:“是这样,可惜我也不是什么草木都认得。”
今天也是运气好,认出了这接骨草。
平日里偶尔带回来的许多草果菌子,他也认不出。
出于谨慎又不敢随便吃,到最后只能丢掉。
将两筐子接骨草交给赵郎中,刘二山便转过头,招呼各家拿事的人到洞口,商量明天去县城的事。
他率先开口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明天让谁去,几个人去?”
荷花说:“人多了不好行事,要不还是像大牛他们那样两个人去?”
铁柱很快站出来:“让我去吧,我想亲自去找我爹!”
枣儿想了下,对铁柱说:“那就我跟你去吧,我回头借身大牛的干净衣服,扮个男装也好行事。”
刘二山本来也想去的,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让他俩去更合适。
他俩都年轻,身子骨好,脑袋也灵活,自己还是留下照看一大家子。
“那就你俩去,等会儿大伙一起帮忙收拾要带的东西,明儿我带人把你们送出山。”他说。
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次出门也没别的东西带,就是再多装些吃的,跟带钱是一个道理。
枣儿抽空去找了方仙儿一趟,投喂了一些剥好的皂米和以前存的菌子干。
又絮叨了一下她们要出山找人的事,希望方仙儿护佑她们有个好运气。
可惜盛珺也没法给她好运气,只能当个中间商,偷偷替她拜一下别的神佛。
再多掉点东西给予一些物质上的支持。
近几天枣儿她们收获并不算多,来投供品也是三三两两的东西,能量值涨幅并不喜人。
下一阶段需要达到800点能量值,还差得挺远,所以暂时也没解锁什么新品,花样还是那些。
好在古人们有口吃的就很满足,没有一点吃腻的苗头。
反倒是盛珺自己已经啃腻了蔬果干和火腿肠,最近追剧时都不吃东西了。
见完方仙儿,枣儿心里踏实不少,很快就回山洞收拾休息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盛珺披着月色,也打算闭目养神休息一晚。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警觉地扫描一番,盛珺发现是之前跑掉的小松鼠回来了,正在远处的空地上倒腾孩子们给它放的吃食。
昨晚没见它的影子,盛珺还以为它不会再来了,没想到这小家伙倒是很机灵,选了这个时间段悄悄过来搬东西。
她记得松鼠是喜欢在白天活动的生物来着,为了囤口吃的也很不容易,被迫牺牲了睡觉时间。
大概是想把食物藏到不同的地方。
鼠鼠跑来跑去地忙活了一晚上,终于在天亮前把东西全部搬光了。
盛珺看着它的动作,竟然奇异地冒出了一丝困意,渐渐阖眼睡着了。
次日一早。
刘二山他们送枣儿两人下山,这次绕得更远,出去后正好是条方便去县城的小路。
见已经出了山,枣儿便催促道:“二山叔,你们快回去吧,我们这就走了!”
她长得本就英气,换上男装后已然是个清瘦的儿郎。
只不过她又把脸抹黑了些,倒是一副很标致的难民模样。
刘二山抬了抬下巴:“行,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们自己多加小心,遇到事就赶快往回走,别让大伙忧心太久。”
铁柱冲他挥了挥手:“我俩记下了!”
说完告别的话,枣儿她俩就上路了,刘二山等人目送着她们的背影消失,才默默转身离开。
两人走出一段路,也没看见几个人。
铁柱望着县城的方向,开口叹道:“也不知道我爹他们咋样了,救出姑母没有。”
枣儿说:“到了再看吧,咱们这会儿想东想西也没用。对了,你东西都绑好没?”
“绑好了,紧得很呢!”铁柱摸了摸粗壮的腰腹。
出发前枣儿也想到了吃食惹眼的事,早早就叫铁柱把东西绑到衣服里面藏好。
只单独装了几块饼干,藏在怀里容易取到的地方。
又走了一阵,离县城还有些距离,枣儿忽然停下脚步,眯起眼睛拽住铁柱的袖子:“你快看,前面是不是站了几个人?”
铁柱眼力好,定睛一瞧,确实有三个人待在路旁,或蹲或站,看打扮不像是村人,也不富贵,应该是县城里的小商贩或帮工之类。
他很快就看出个大概:“好像是辆牛车翻到沟里去了!”
牛车翻了,那应该不是什么拦路的歹人,枣儿稍微放下心来,继续往前走。
待在路边那几人很快注意到她们,其中一个立马迎上来:“两位小兄弟,能否帮我们个忙?”
枣儿虽穿了男装,但毕竟声音细,便装作哑巴站在后面,暗中戳了铁柱一下,示意他来说话。
铁柱憨憨一笑,挠了下头,看着就像个再淳朴不过的老实人:“大哥客气了,要我们帮你啥忙啊?”
那人扶着腰,苦着脸说道:
“哎,别提了,我们刚把牛车拐沟里去了,摔了个半死不说,牛和车也捞不上来,一直站这儿就是想等几个人搭把手呢!”
“结果这破地方邪门,荒得不行,等了半天连根鸡毛也没见着,连沟里的牛都快等昏了,才终于盼来你们两个活神仙!”
虽然铁柱二人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身板也瘦,但他们实在没辙,只能过来求助。
要想再等其他活人,还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铁柱听完,没急着吭声,先去看了一眼沟里的车。
这车是大号的木板车,拉东西用的,上面暂时还没放货。
质量倒是不错,摔沟里也没坏,几个人合力把车弄上来应该没问题。
看完车,他又打量起那头牛。
这牛的个头介于牛犊与成牛之间,应该也能拉。
估完这事的难度,铁柱跟枣儿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帮忙:
“行,那咱就一块儿试试吧,你们去下面使力推,我俩就在上头拉!”
“好好好!”
那人立刻答应下来,过去招呼同伴,几个人又跳进了沟里,很快先把车头立着抬起来,将前面的把手往上送,方便铁柱他们抓握。
铁柱和枣儿两人很快握住车把,合力咬牙往上一拉,下面的三人也趁势向上一抬,终于把车弄上来了。
下方的人大喜:“太好了,年纪轻轻力气就这般大,你们日后定会成为两个英武好汉的!”
枣儿露齿一笑,也是对方走运,赶上她们力气恢复了。
想想数天前,他们还没遇到方仙儿的时候,别说抬车,就是背筐树皮都能费老鼻子劲。
顺利抬完车,几人士气大增,很快又把牛抬起两条前腿,搭在沟壁上,枣儿二人蹲下身,顺利拽住了牛的前蹄。
“小兄弟,等会儿动作快些,不然我们就要泄力了!”
“晓得了,你们抬吧!”
“三、二、一,起!”
上下两拨人全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连抬带拉,涨红了脸,终于把牛从沟里拖了出来!
见车和牛都救出来了,众人心里的大石头纷纷落地,各自瘫坐在地上歇气。
枣儿还取下腰里别的竹筒,喝了几口糖水补力气。
没过一会儿,铁柱伸出手,把下面三人拉了上来。
上来之后,几人又倒在牛旁边的地上躺了好一阵,只看那气喘吁吁的样,一时都分不清谁才是牛。
终于缓过劲,刚来跟她俩搭话的男人开口了:
“呼,多谢两位小兄弟,你们可是帮了大忙。这年头存点力气不容易,这些钱你俩拿去,就当是谢礼,可别嫌哥给的少啊!”
说着就把手揣进怀里,抓了把铜钱出来。
铁柱无措地看了枣儿一眼。
枣儿想了想,将男人拿钱的手推了回去,只开张嘴,不用嗓子发声,悄悄话似的说道:
“大哥,看你们应该是从县城来的吧?我们不要钱,就想跟你打听些城里的消息。”
对方露出诧异的眼神。
铁柱连忙解释道:“实在对不住,我这个兄弟嗓子坏了,说话也发不出声……”
“这样啊,那你们还挺不容易的。”男人信以为真,露出同情的表情。
他默默将铜钱收回怀里:“也对,现在消息可比钱实用多了,那我就说些我知道的事吧。”
“我们的确是从县里来的,这会儿里面情况很不好,如果不是必要,劝你们干脆别过去了。先不说别的,只进城这事,一人就得先交五十文。”
“一人五十文??”铁柱的魂都快吓出来了。
“唉,是啊。”男人叹了口气,“对了,如果你们没钱进去,最好也别在城门跟前久待,免得被人抓走当苦力。”
“这么吓人?”
“对,你们是不知道,县衙那群驴养的东西,一天净做些没理的事!”
“前些日子,那衙役的头目还绑走了一个在书肆帮人抄书的书生,说是要让他做自家的女婿呢!你说这事干的,和山里的匪人有什么分别?”
“那书生长得忒俊,在我们那片很有名气,一般人都喊他宋小郎君,落入贼窝也是可惜了。”
男人语气遗憾地说完,忽然想到什么,赶忙叮嘱:“对了,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你们可别随便往外说啊!”
要叫狗头目得知是他走漏的风声,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铁柱使劲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们肯定不说!”
枣儿对书生并不感冒,开口问起正事:“城里的富户张家,几位大哥知道多少?”
“不多。”男人开口说了一些,可惜都是她们也知道的事。
又问了些别的,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枣儿她们就告别三人,继续往县城的方向去了。
走在路上,想到县城的乱象,两人心里都在发冷。
“枣儿姐,我爹和大牛不会已经被抓去当苦力了吧?”
铁柱苦着脸说,“他俩又没钱进城,这么久都不回来,还能到哪儿去?”
枣儿心里的猜测也差不多,但总不好顺着铁柱说,便安慰道:“说不定没被抓,只是在城门附近待着呢?听刚那几人的口风,县里也不是天天抓人的!”
铁柱点点头:“也是,那就等过去再看吧。”
因为心里急,两人腿上也走得飞快,没多会儿就看见了城门。
枣儿扫了眼周围的状况:“这附近还有些人,咱们先找一遍,看看你爹他们在不在里面。”
“行!”
两人很快挨个找寻起来,因为怕被当成歹人,引起别人警觉,她俩的动作都很小心,并不惹眼。
等所有人都找遍了,也没有任何收获。
铁柱抹了下眼睛,眼圈泛红:“这下可好,我姑没救出来,连我爹也搭进去了!我老李家的祖宗到底造过什么孽,咋就这么倒霉啊!”
枣儿心里也沉甸甸的,相处这么久,发宗叔就像是她自家长辈,大牛也跟她亲弟没两样。
看了眼天,已经到了正午,枣儿把铁柱拽到远处,摸出块饼干递给他:“先吃,吃饱了咱们再想法子!”
铁柱却没有伸手去接:“对不住,枣儿姐,我这会儿是真的吃不下……”
枣儿也没强迫他,自己慢慢吃起来,边吃边转着脑子,思考接下来该咋办。
刚起了个头绪,她的肩膀就忽然被人拍了一把。
枣儿一惊,饼干渣差点呛在嗓子眼里。
她慌忙转过头,发现是个面生的中年男人。
枣儿立马拉着铁柱后撤两步,将手里的饼干也掩到了后面,警惕地问道:“大哥,你找我有事儿?”
就是到了这样的危机关头,她也没忘遮掩声音。
男人一愣,很快露出歉疚的表情:“对不住小兄弟,刚吓到你们了。”
接着,他就从兜里掏出一块压缩饼干来:“我刚看到了你在吃这个……”
枣儿看见饼干,眸子一震,下意识攥住了手心,忍耐着心底的焦灼听对方说下去。
“你们是来这里找人的吗?”男人,也就是石叔低声问道。
第26章
石叔一开始注意到枣儿她俩,是觉得她们的状态和大牛二人很相似。
胳膊腿脚干瘦,肚子也大,精神却比普通难民好上许多。
这点异样叫普通人来看,并不显眼,但石叔见的人多了,就能瞧出差别来。
因为这个,他忍不住在两人身上多投了几分心思。然后就发现,其中一人居然拿了块饼糊干在吃。
他对这东西印象深刻,那种方方正正的形状和特殊的质地,绝对不会认错。
石叔立马联系到大牛身上。
他觉得这两拨人就算不认识,或许也有些关系,于是便主动上前,拿出饼糊干试探起来。
然后就有了刚才那出。
枣儿见石叔这么热情,又点出了找人的事,心里并未松懈半分,也不回答,只哑声反问:“你为啥会有这个?”
石叔道:“别慌,我就是个卖消息的,这饼糊干也是从别人那换来的。”
听他这么说,又叫出了饼糊干的称呼,枣儿倒是觉得这番话可信了。
进城费用那么贵,大牛他们身上也只有吃食值几个钱。
但他们的吃食特殊,绝不可能直接交给看门的兵卒,免得招祸。这样的话,跟眼前这人做交易就不失为一个好路子。
“跟你换东西的人长什么样?”她问。
“也是两人,一个年纪大,另一个小些。”石叔回答。
他想了想,又道:“如果你们是来找他俩的话,我可以帮忙,等晚上你们在这等我就成。”
石叔觉得,这俩人要是和大牛一伙,带进城里正好能让他们碰面,顺势还能卖个好,给双方添上几分交情。
要是来找麻烦的,他们人手多,带进去也能轻松把人制住。怎么都不怕的。
枣儿却不敢直接应下,对方主动得吓人,她总觉得这事太顺了,搞不好会有诈。
她思索片刻,又冒出个好主意:“我们确实是来找人的。不过,暂时不劳烦你带路,只帮我传个信儿就行。你就说一句,铁柱过来找他了。”
要是大牛他们真在,肯定就明白了。
石叔一听,点头应下:“行,只是传话就不必等到晚上了,我这就帮你去。”
“多谢!”枣儿上道地掏了块饼干出来,递到石叔手中做人情。
石叔也没推辞,接过饼干揣好,他知道有时候收东西才能让对方心安。
“枣儿姐,那人牢靠吗?”铁柱问。
枣儿道:“看眼神应当是个正派人物,但也不好轻信,还得看他传完口信,如何来回我们。”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
两人谨记半路赶牛车那几人说的话,也不敢往城门附近凑,走到远处,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待着了。
或许是心底有了盼头,铁柱忽然感到肚子饿了,拿出块饼干狼吞虎咽起来。
等吃完东西,再歇上一会儿,那中年汉子就又过来了。
“话已经帮你带到了,那位小兄弟托我给你带了这个。”
石叔说着,递给枣儿一个折起来的油纸片。
从大牛那里得了准信,知道这是他们自己人,石叔的语气也比最开始亲近许多。
枣儿接过纸片,上手一摸,一面光滑一面粗糙,就知道是方仙儿的油纸。
她将油纸展开,糙的那面用木炭条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竖长方形,方形中间还拉了两道横杠,最下面还有个小方框。
虽然这画丑得要命,但一眼就能看出方仙儿的灵魂。
枣儿忍不住弯起唇角,心里的石头瞬间落地,转头低声和铁柱耳语道:“你爹和大牛应该都好着呢,这人可信,咱们晚上就跟着他进城!”
然后又转头对石叔说:“多谢你肯帮我们带话,今晚我们想进城,这钱该怎么算?”态度也开始热络起来。
石叔笑着摆手:“这个先不急,说不定都不用你们进城呢,就等我消息吧。”
他刚传话时也得了新的口信,听里面的意思,没准今晚就能把人救出来了。
到时里面的人直接出来就是,也不用再把这两人领进去。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也没把话头咬死。
枣儿听了,也领会了石叔的意思,心里一喜,赶忙又道两声谢,就带着铁柱到一旁待着去了。
县城里。
大牛他俩听到了铁柱过来的消息,才恍然发现,已经过去两日了。
这两天心神紧绷,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西娘的事,差点忘了山里会来人。
为了让外面的人安心,大牛便拿纸画了个方形,托人带出去。
传完消息,他很快又将心思放回来。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救人。
今早,秋娘借机跟人出来采买,杵生便找人冲过去撞掉了她装钱的布包,捡起就跑。
秋娘立刻甩脱了其他人追过来,两人很快就进了螽斯所在的巷子。
当时大牛他们也在场,都很好奇螽斯会怎么做。
等了半天,螽斯也没说什么话,只让黑指带秋娘进屋换了身衣裳,又拿着她换下来的外衣进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又一个活脱脱的秋娘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大牛他们就跟见了鬼一样,连秋娘本人都如雷击顶。
再仔细一对比,几人就发现这假秋娘与真的勉强可以看出几丝差别。
个头身材倒是差得不远,但从样貌来看,跟真秋娘大概有八分像,可她神情十分到位,却又能平添一分。
更奇的是,这假秋娘一开口,连声音都仿得天衣无缝。
顶多是最亲近的人能察觉出两人的不同,常人还真难以分辨。
大牛忍不住对杵生道:“你们这里能人还真不少,想必这位应是螽老大手下很得用的人吧?”
杵生心情复杂地看了假秋娘一眼,见她没制止,便说:“不,这就是螽老大自己的本事……”
大牛睁大眼睛,觉得简直是骇人听闻。
他仔细在假秋娘脸上看了又看,也没找到一丝螽伯的痕迹。
体型来说,螽斯本身佝偻干瘦,但也比秋娘高些。
他是如何缩了个头的?难道这世上真有缩骨功不成?
更别说样貌和声音。
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螽斯他有这般才能,怎的会屈居在一个小小的县城?
不过,大牛忽然想起外面的乱象,便止住了翩飞的思绪,没再往下深想。
他们暂时没能耐去替别人操心。
不管如何,螽斯有这本事,对他们都是一个好助力。
也难怪他当时说起救人的事,口气会那样轻巧呢。
觉得在这里耽误太久了。
螽斯顶着秋娘那张脸,抬眸笑道:“那我先回张府去了,你们好好等着就成。”
说完,他就接过杵生手里的布包,快步离开了院子。
真正的秋娘还傻愣站在原地,长大了嘴巴看着螽斯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对李发宗说:“大舅舅,难道我还有个同胞姐妹不成?”
李发宗叹了口气:“安心吧,你娘就生了你一个闺女。”
又说了几句话,一群人终于从刚才的事中缓过神来。
杵生看见他们这样,摸了摸脸,挺起背板,有些得意地笑了。
另一头,螽斯已经大摇大摆进了张家的院子。
迎面遇到个家仆,看见他后讶异道:“哟,你不是和王婶采买去了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螽斯也不惊慌。
为应付这些人,他们打听的消息周全,私下里也做了不少准备。
他叹了口气,煞有其事道:“别提了,我出门钱就叫贼抢了,追了好久,然后就找不到王婶的人了,只能先往回走。”
那人笑道:“嘿,我看都是借口,你就是想早点去见你娘吧?”
螽斯抿唇一笑,像是恼了:“哎,你快别闹我了,我这会儿能过去了吗?”
“去吧去吧!”
螽斯便绕过这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很快,之前帮过大牛的小厮就凑过来,默默给他带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很快就到了西娘所在的院子门外。
“多福,秋娘过来了,你接一下!”小厮喊道。
“来了。”
院门很快打开,一个中年女人面无表情出现在门后,用一双无神的三白眼扫过来,没好气道:
“这么早,赶着投胎的也没见这样急。”
说完还是让开了门,转身往里走。
螽斯转头看了一眼小厮,很快抬脚跟进去。
小厮在他身后默默关好门,也没走远,留在附近望风。
叫多福的女人慢吞吞走在前面。
螽斯忽然轻巧上前几步,从左袖口中摸出一块帕子,抬起手,左臂迅速圈住了多福的脖颈,右手捂上她的鼻子。
多福一惊,刚用双手抓住他的胳膊,就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螽斯便半拖着多福走进了屋子。
西娘正坐在桌子旁边,见他这么进来,顿时吃了一惊,赶紧起身走过来叫了一声:“秋娘?”然后就紧张地向外张望。
螽斯用自己本声说:“别声张,我是替你哥来救你出去的。”
之前就有人悄悄递过话,西娘想起这茬,勉强放下心,只是问道:“秋娘她这会儿在哪?”
螽斯言简意赅:“已经出府了。”
“咱们时间不多,接下来我会把你扮成多福的样子,到时你直接跟我走。”
多福和西娘的身形差不多,只在脸上做伪装,完全可以混过去。
西娘点了下头,和螽斯一起将多福拖到一边,扒下了她的外衣,又扯了床单,将她五花大绑起来,堵嘴塞进床底下。
接着,西娘换上了多福的衣服。
螽斯从怀里掏出木炭以及一个小瓶子,又掏出一块人皮状的东西敷在她脸上。
仔细描抹压按了一阵,西娘就完全变了个样。
“行了。等会儿你出去,先随便找个丫头过来替你看着屋子,就说你实在关不住了,要出去散散心,买只李记的烧鸡吃,回来分她一半。”螽斯嘱咐道。
西娘把这话记在心里,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螽斯示意西娘先出屋子,将房门内里的门闩落好,又从窗户跳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西娘深吸一口气,松缓了一下心绪,按螽斯教的说法,骗了个贪嘴的丫头过来看门。
她和多福待久了,能学出她的说话方式。
“里面那个睡着了,可算能让我喘口气。那咱们就说好了,我先出去,一会儿回来给你带烧鸡!”
“行,那你动作可要快点啊,我怕等会儿夫人找我做事呢!”
“安心吧,这地儿也离不开我,我去去就回!”
西娘转过身,在袖子里攥紧了手心。
她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竟然还算顺利。
又绷着走了几步,周围路过了几人,都没看出不对,冲她身旁匆匆地走了。
西娘胆子便大了起来,大踏步笔直朝张家大门迈去。
等到了跟前,就看见了等在那儿的螽斯,旁边还站了个门房。
“多福姐,我跟你一块儿去呗,还能帮你拎鸡,免得那绳子勒坏了你的手!”
螽斯顶着秋娘的脸笑,语气还有些巴结。
西娘看了门房一眼,对方竟摆出了一副看戏的嘴脸。
她便回忆着多福平日里的表现,抬着下巴“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然后,她就抬脚跨出了张家的大门。
在走出来的一瞬间,西娘微征。
她就这么跑出来了?
察觉到有人从后面戳了下自己的胳膊,西娘才回过神,跟螽斯一起加快了脚步,朝烧鸡店的方向走。
途中又折了一道弯,拐进了一条巷子中。
螽斯从她身后绕到了前面带路,两人又走一段,来到了一座废弃的破庙跟前。
“进去吧,他们都在里面等你。”
他停住脚,说完顿了顿,转身离开了。
西娘朝他的背影轻声道了谢。
然后迫不及待地走进破庙里,一眼就看见了李发宗和秋娘。
“大哥!”她扑到了李发宗面前,掩面大哭。
“娘!”秋娘跑过去抱住她,将脸埋在她肩头也抽泣起来。
“没事了,都没事了二丫,大哥就在这呢!”
李发宗手足无措,踌躇半天后,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西娘的头。
“冬哥儿已经被我带回去了,以后你们仨就跟我们和娘一起过日子,咱都好好的!”
西娘使劲点头。
大牛和杵生站在一旁也露出笑脸。
“杵生老弟,人已经救出来了,我那待在外面的兄弟应该也带了吃食来。等回头见到他了,我就让他把东西给你。”
“对了,你记得问问螽老大够不够数,要是不够,我还得回去再拿些过来!”大牛说。
杵生摸了下脖子道:“没事,这个先不急。大牛哥,眼下你们已经把人救到了,接下来咋办呢,今晚就走,还是待两天再说?”
“容我想想。”大牛低头沉思起来。
这么多人从城里出去,肯定要等晚上走地道。
但是夜里不好回山,出去后就要找个落脚的地方……带着西娘,还是别回沙土村比较妥当,不如就回石头村?
好久没回去了,晚上悄悄待半宿,天不亮就动身回山,应该不会出岔子吧?
他正要说话。
就听西娘对李发宗说:“大哥,都怪我糊涂。早前村里就有个书生给我提过醒,说他在县城抄书的时候,撞见了张几堆托人进张家,让我多留个心眼。”
“我有些防备,可当时却错估了姓张那死人的良心,没想他能做得这么绝!”
“后来也巧,两方签契书的时候,张家也是找那个书生来代笔的。”
“那时他又暗中给我支了招,让我把秋娘也叫进来,我才想到把她接进来,不然真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发宗若有所思道:“照你这么说,书生这个情我们也是要领的,他还在城里抄书吗?不如我亲自去找人道声谢吧。”
西娘有些犹豫:“张家估计很快就能发现我娘俩不见了,会不会不方便?”
“应该无妨,张家又认不得我。”李发宗说。
杵生插话道:“还是我们去帮你问问吧,那书生叫啥名字?”
“我只知道他姓宋,具体名字并不晓得。”西娘说。
李发宗一脸愧疚:“又要麻烦你们了。”
“小事一桩,就当是交朋友。”杵生犹豫片刻道,“不过,我确实有事想问问你们,就是那饼糊干……”
“你们是想多要些吗?”大牛问。
“嗯,如果能行的话,我们很想做笔长期交易。”杵生道,“这也是我们螽老大的意思。”
这事大牛做不了主,但他也想跟杵生他们搞好交情。
他们就是躲在山里,也不能做聋子瞎子,总得打听外面的动向,而杵生他们就是很好的助力。
想着这些,大牛就没把话说死:
“我回头先帮你问问,说不定能成呢。不过,我们住的地方离这儿较远,这交易就是能做,也很麻烦,具体还有的商量呢。”
见他没有直接拒绝,杵生已经很惊喜了,忙道:“没事,你先问问,别的都好说!”
大牛想了想:“行,那就等我问完再看吧。”
说完话,杵生让人出去打听宋书生的事,过了一会儿就得了信,因为那宋书生长得俊俏,很容易就能问到消息。
据说,他前两天亲口告诉书肆老板,自己要往南边去,找机会考官,然后人就没影了,估计是已经离开了县城。
李发宗遗憾道:“这样的话,也没法亲口向他道谢了,咱们今晚就动身往回走吧。”
他们出来也够久了,家里人不知道有多担心呢。
“行,那你们先休息一会儿,我还得盯一盯张家的情况。”杵生说完,转身出去了。
留下西娘和李发宗她们好好叙旧。
张家此刻正一团乱麻。
他们已经发现西娘母女不见了踪影。
那被骗去看门的小丫头,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心里终于开始慌了,很快就告诉了张夫人这事。
张夫人一挥手,喊来几个家仆出去找人,自己则是来到了西娘的屋子,将门给破开了,又把屋里里里外外翻了一圈,然后就在床下找到了被人五花大绑的多福。
再结合看门丫头的话,她很快就想明白了,那村妇也是有本事的,竟不知用什么妖法扮成多福跑了!
张夫人闭眼顺了口气,倒也没太动怒。
若不是她一直怀不上,也不会容西娘进府。
只是之前那些粮食,绝不能白白给出去。
过了好一阵,出门找人的家仆也回来了,说是把城里走遍了也没见到人。
张夫人一听,转头就去找了张家老爷,说了这事。
张老爷勃然大怒,立马就叫人出城,去沙土村里抓张几堆他们回来。
毕竟,当时立的契书上可是说的清清楚楚。
若张几堆违约,就要赔付白银百两!
杵生的人打听到这些事,赶忙跑回来给李发宗他们分享。
西娘一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哼,他身上肯定没那么多钱,还百两,估计半两也拿不出来!看来他们得进张家当牛做马了!”
李发宗忽然想起什么:“张几堆他们之前被我们绑起来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会儿应该饿了好几天?”
何止是饿了好几天。
张家派的人到沙土村以后,那屋门一打开,差点被那冲味儿熏晕过去。
几个家仆在心里暗骂了几声祖宗,捏着鼻子把死狗般的三人拖上车,一路回了张家。
先把人扔水里涮了一遍,然后又喂了两口馊饭烂汤。
张几堆一家三口的牛马生涯,就正式拉开了序章。
第27章
见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大牛他们就商量着今晚出城。
也没啥东西好收拾,几人便窝在庙里歇息,说几句话。
人多口杂,大牛他们不好细说山里的事,西娘也不愿多提在张家受的委屈,就一起带着希望畅想起将来的日子。
秋娘在一旁兴冲冲道:“我可是学了好几种绣衣服的花样呢,等回去以后给舅母她们教!”
李发宗笑着说了一连串的好。
西娘也跟着笑,忽然想到什么,摸了下自己胸口,犹豫片刻还是没在这时候说。
外面隐约传来动静。
张家人还在城里搜人,不过不知为何,没往破庙这边来。
几人心里一直提着,眼瞅着天色晚了,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这才松了口气。
大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干草屑,开口道:“杵生老弟,我们马上出城了,等回头问到饼糊干的事,我再想法子跟你传口信。”
“行,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杵生跳起来,去周围简单布置了一番,很快又走回来,对大牛他们说道:“这次出城还是我给你们引路。”
大牛道:“好,那就劳烦你了。”
杵生蹲下身,拨开稻草堆,将地道的盖板一揭。
西娘母女好奇打量着他的动作,都惊讶这里竟还藏着密道。
杵生往洞里一跳,去摸黑点火,洞里很快亮起微弱的光,大牛也跟着跳下去了。
李发宗往洞口走了几步,转过头叮嘱西娘:
“二丫,等会儿你俩别怕,直接往下跳就是了。我就在下面接应,绝对不会让你娘俩摔着。”
“大哥放心,我信你呢!”西娘笑道。
李发宗就下去了,很快将西娘母女稳稳当当接了下来。
头顶的盖板重新被人合住。
杵生拿好了火把,带着几人朝前走。
西娘一边走,一边打量眼前的地道,暗自心惊。
她忍不住悄声对李发宗说道:“大哥,你们认识的这些小兄弟可真不是一般人!”
走在他俩前面的秋娘听到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她的傻亲娘诶,这地道里真不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好吗?
也幸亏说的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要是说些什么不好听的,那可真是在别人耳边大声密谋了!
一行人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城外的出口。
杵生竖好梯子敲了敲盖板,小声报上自己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上方的木板就揭开了。
几人陆续从洞里钻出来,重见月光。
杵生把火把熄了,也跟着出来。
一踏上地面,大牛就跟石叔打了声招呼。
石叔笑道:“来了?你那两个小兄弟就在前面,我领着你们过去。”
几人便排好队,互相拉扯着走路,很快到了枣儿她们待的地方。
“铁柱!”大牛喊了一声。
“大牛哥!”铁柱立马听出了他的声音。
“快过来,你爹和西姨他们都在这呢!”
“哎!”
铁柱去旁边找李发宗他们叙话了。
大牛跟瞎子似的眯眼看枣儿,黑乎乎的,半天没认出这道人影是谁。
“大牛,是我。”枣儿低声道。
“枣儿姐?”大牛吃了一惊,心下却一松,很快就像找到了主心骨,说起正事。
他简单讲了这次进城救人的经历,又说了杵生他们想要交易饼糊干的事。
枣儿想了想,说:“不是不行。咱们的余钱本就不多了,这段日子也只能供些野果野菜,都没钱给方仙儿上供,如果真做成交易,也能给方仙儿弄些钱回来。”
他们早就摸出了规律,比起野果野菜,还是直接供钱最得方仙儿的心,能让它心情更好。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先回去问过方仙儿的意思。”
大牛点头:“是这个理。”
“对了,枣儿姐,你们这次来带了多少东西?”
枣儿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将自己身上带的饼干之类掏了大半出来,又去铁柱那里,把他的东西也拿了,只留下够他们路上吃的口粮,剩下全给了大牛。
她也不吝啬这些吃食,这次带出来本就是要找人用的。
更何况之前她们还从张家带回去不少粮食,李婆子做主也给各家分了,算是还一些帮忙的人情。
大牛跑去把吃的给了杵生,然后一伙人就要告辞了。
得先摸黑溜回石头村住上小半宿,天亮一些再进山。
杵生还送了他们两根火把,让他们离城远一些的时候照明用。
一行人埋头走出一段路。
李发宗忍不住感慨道:“这事也算是结了……”
张几堆三人,这辈子搞不好就耗死在张家了。
那张富户能答应典妻的事,也不全然无辜。但归根结底,也是张几堆腆着脸主动凑上去的,就先这样吧。
“只可惜没机会跟宋书生道个谢,欠着人情心里总觉得搁了事。”他叹了口气。
枣儿却忽然停住脚步,问道:“李叔,你说的这个宋书生是谁?大牛也没跟我说。”
“倒也不算啥大事。”李发宗就把宋书生提醒西娘的事情说了。
又说了他已经南下,也没机会亲口道声谢。
枣儿想了想,总觉得宋书生这事很耳熟。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一拍脑袋叫道:“想起来了,来时路上赶牛的那人提过!”
“李叔,我听说那宋书生是被衙役抓去入赘了,怎的在你这边,又变成南下考官了?”
都是姓宋的书生,在书肆帮人抄书,还都长得俊,基本可以断定就是同一个人。
其他人听了俱是一惊。
李发宗皱眉道:“甚么入赘,你也知道这宋书生吗?”
枣儿就把来时路上的遭遇说了。
这下一行人全都走不动脚了,面露迟疑。
要是不知道这事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不做些什么总觉得心里难平得很。
毕竟那书生也对西娘有恩呢。
大牛犹豫道:“但咱自己也没本事,要掺和这事,肯定还得劳烦杵生他们出力。”
“县里的情况,咱们现在也清楚了,只要小心些就还安全。”
“不如这样,我自个儿回去跟他们商讨救人的事,你们先回山里,正好问问方仙儿饼糊干的交易。”
“到时得了准信,就让发宗叔带消息来接我一趟,这事就彻底了结了。”
枣儿道:“别的我没意见,我们出东西,他们帮忙,也算是互惠互利的事。就是到时真把人救出来了,后面该咋办呢?”
“书生不是说想去南方?没准身上攒了些银钱,他那么大个人,自己心里应该有些成算,咱们拉他一把也就够了。”
枣儿转了下眼珠说:“是这个理,不过我还有些别的想法。”
“听你们说,他家里好像也没别人了?这世道乱,如果真把人救出来了,他自己往南下肯定也不安全,我看不如劝他跟咱回山里?”
“回山里?”李发宗迟疑。
自从有了方仙儿,他们就很警惕有外人进山这件事情。
枣儿点了下头:“我想,他能主动给西娘提两次醒,就说明人品还过得去。咱待的地方在深山,没人带着进不去,只他一个,进去后也不可能单独出来。”
“我只是想,咱总不能一辈子在山里窝着,日后世道变好了,总得往外走。”
“以前村里那是没条件,大家读不起书。但眼下赶巧有这个书生,不如就商量一下,带进山里,让咱各家的崽子跟他学些字,咱们再匀他一些吃的,给个住处,想来他也愿意。”
虽然山里的条件也不算好,但书生救出来后,肯定不能回村,独自南下又很危险,大概率要风餐露宿。
住他们那山洞总比睡路边强吧?
更别说还有方仙儿庇佑,以及它给的各种可口吃食。
宋书生都被抓去给人当赘婿了嘛,想来对当今世道的险恶也有数了。真不如跟她们进山实在。
当然,她们也确实需要宋书生。
不说别的,有他在的话,方仙儿吃食包装上的那些字,也就能知道意思了。
再就是为了孩子。
像他们这样在地里刨食的村人,谁家没几个崽?谁不想让家里孩子读书?
读书有出息,有大用,能叫祖坟冒青烟,几乎是刻在大家骨子里的想法。
就说那宋书生吧。
要不是城里乱,他又长得太惹眼,只在书肆里给人抄书写字的,动动手指,不比下地干活轻松?
众人讨论了许久,最后观念达成一致,都觉得这样可行。
李发宗表态道:“枣儿说得有理,咱就这么办。不过大牛,咱已经好久没回去过了,你爹娘定是很担心你,这事还是让我去办最好。”
“况且那书生救了西娘,也是对我李家有恩,于情于理都该我去。”
大牛想了想,觉得也是。
这次他家就出来了他一个,爹娘许久见不到人,肯定是要操心了。
他点头答应下来:“那发宗叔,你多多注意,等我回去得了方仙儿的口信,就来接应你!”
“行!”李发宗点了下头,转身就要往县城的方向走。
枣儿又想起什么,开口将他叫住:
“叔,你等一下,我突然想到个事儿。”
“你们说的那些人,既然那么本事,不知道能不能弄些吉贝来?”
吉贝就是木棉。
北方不长木棉树,要御寒一般是往被褥里填杨柳絮之类。
还有原来在村里养鸡鸭鹅,掉的毛收集起来也能用。
在山里,夜晚要比在外面冷,过阵子又要入冬,以前的被褥就不够暖和了。
但这季节肯定没有杨柳絮采,鸡鸭毛更是别想。
吉贝可以御寒,还能织布,就是比较少。
早些时候价格就不低,放在城里向来是紧俏货,眼下城里这么乱,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现在粮价也高,没准她们能用吃的换上一些。
之前他们就时常发愁御寒的事,如今恰好有机会,枣儿立刻就想起这茬。
李发宗听完,眼睛一亮:“还是你想的周全,等我回去正好问问他们。”
说完这事,两拨人正式告别。
枣儿她们朝石头村行进,李发宗转头往县城赶。
也算他走运。
等到了城门附近,石叔两个还留在原地说话呢,见他回来,俱是吃了一惊。
杵生问:“李叔,你咋自己回来了,是有东西忘了拿吗?”
李发宗摇摇头,跟他们说了书生被绑走的事,问能不能再做一次交易。
这件事有风险,他做好了对方拒绝的准备。
那样的话,他们也没辙了,只能托杵生他们在暗处帮忙盯着些,让书生自求多福。
石叔却道:“从衙役手里抢人,有点难度,但也不是不行。你先跟杵生回庙里去吧,这事估计还得让螽老大出手。”
李发宗便和杵生回到破庙,打算天亮了再找螽斯。
他也没忘了问吉贝的事,可惜刚一开口,杵生就摇了摇头,说这东西实在不好弄到。
李发宗只能遗憾作罢,闭眼休息了。
另一头,枣儿她们悄悄摸回了石头村。
已经入夜,村里静谧无声,她们也轻手轻脚地走路,去李家的旧屋借宿。
李家旧屋在村子最里面,周围人家都住得远,离进山的路也最近。
而且他家屋子挺大,人也待得开。
一行人进到屋内,终于松了口气。
西娘说:“家里也没留下啥东西了,只能将就在地上睡。”
“无妨,赶紧歇着吧,眯一会儿咱们就要进山了。”枣儿说完,给每人发了块饼干垫肚子。
因为身上累,周围又黑,西娘母女也没看出这是什么吃食。
接到手里囫囵吃过,只觉得格外香甜酥脆,昏昏沉沉跟做梦似的吃完,也没细问,眼睛就晕乎乎闭上了。
几人挤在一间屋里休息,或坐或躺,觉都很轻。没人能睡踏实,时不时就要醒来一下,看看外面的天色。
等天刚蒙蒙亮起,大牛就把几人叫醒,准备进山了。
枣儿揉了揉眼睛,很快清醒过来,低声说:“一会儿回去了都再好好歇一觉,今儿啥也不干,养足精神最要紧!”
秋娘睡眼朦胧地应了声好。
众人便很快离开屋子,往山里的方向走。
或许是想睡觉的念头吊着,几人脚程很快,没到正午就回了山洞。
也来不及跟其他人分享经历,只打了个招呼就去睡了,全歇在了枣儿她们的洞里。
这一觉就到了傍晚。
天色又变暗了,几人才饿着肚子醒过来。
醒来一看,吃的已经弄好了,因为她们歇在一处,几家人做饭也是在一起做的。
为了迎接西娘母女,这次专门煮的面,还加了两根肉肠,和一小纸包的蔬果干。
西娘她俩刚睡醒,脑子还不灵光,一人手里就被塞了个大碗,里面盛满了热气腾腾的细面条。
闻着香气,西娘咽了口唾沫,看着李婆子道:“娘,都是一家人,以后也要一起过日子,咱平日里攒些吃食也不容易,不值当拿这么好的东西来吃。”
她怕李婆子把压箱底的粮食都拿出来,就为招待她们。
李婆子还没说话,窝在她怀里的冬哥儿就开口了:“娘,你们就吃吧,我姥这里可好了,顿顿都有好吃的呢!”
西娘露出诧异的神情。
她忽然想起回山的路上,枣儿似乎给过她们另一种吃食,也是十分可口。
正想着,李婆子就摸着冬哥儿的脑袋笑道:“二丫,你俩刚过来,有些事还不清楚,听我给你说道一下。”
“本来我们这群人进山,险些就要饿死了,好在上天保佑,没有放弃我们,派来了一位神仙,叫方仙儿,给我们吃食,救了我们的命!”
“神仙?”西娘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看看,你手里这碗面一看就是细粮,哪是我们靠攒就能攒出来的?还不是方仙儿赐下的!”
“你先吃,吃完我带你去好好拜一下方仙儿,让它认你个脸熟!说起来,这次你能被救出来,也多亏了它的功劳,从头到尾都是它在保佑你呢!”
西娘觉得自己迷糊了。
她娘说的话,每个字都能听懂,但合一起却理解不了。
一时想不通,西娘只能埋头吃东西,等吃完了,再跟自家老娘去瞧瞧那所谓的方仙儿。
这次不像夜里困得发晕,她头脑格外清醒,吃东西时就比较仔细了。
西娘低头,看着碗里晶莹泛光的面条,鼻腔全钻了它冒出的香气。
朦胧中看着,倒真有几分神仙吃食的意思。
一旁,秋娘已经开动了,嘴里的面还没嚼完,两个腮帮子鼓着催促她道:
“唔,娘,你快点吃吧,这汤面真是太好吃了!我敢打包票,像张家那样的有钱人,平日里吃的都没这么好!还有这肉肠,竟然是鱼肉做的,完全没有腥味,连根刺都没有!”
秋娘说着,呼噜呼噜就解决了一碗面,连汤也没放过。
李婆子见状,又给她盛上一碗:“哎呦我的好乖乖,好吃你就多吃点,看把你们娘俩饿成什么样了!”
“谢谢姥!”秋娘眨眼又将一碗吃了个干净。
西娘笑着摇了摇头,终于开吃了。
等尝完一口,也埋头默默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枣儿她们都端着碗,坐在旁边看着,边吃边笑。
嘿嘿,又多了两个折服在方仙儿美食之下的人呢!
等吃过饭,几人把这些天的见闻给大伙说了说,然后李婆子就带西娘母女去见方仙儿了。
枣儿她们没有事做,也跟去凑凑热闹。
西娘握住秋娘的手,跟在李婆子身后走得有些忐忑。
她这辈子从未见过神仙,也不知那方仙儿是不是好说话的主。
等到了跟前,看清楚方仙儿的真面目,西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神……神仙竟然不是人样吗?
“请投币!”
再听到神仙说的话,也是似懂非懂的。
前面李婆子已经走到盛珺跟前了,开口说道:
“方仙儿,这是我家二丫头,还有她闺女秋娘,带过来让你掌个眼。”
“幸好有你给我们的吃食,她俩才能被顺利救出来,虽然受了惊,但好在没吃太多苦头,这也多亏你肯护佑啊!”
“按说我们该要好好报答你的,但最近家里余钱也不多了,等回头采到了好果子和菜,再过来给你上供吧!”
余钱?
捕捉到这个词,西娘忽然一怔。
她犹豫地摸着自己的胸口,走上前戳了戳自家亲娘的后腰:
“娘,差点忘了说,我身上还有些钱呢,都是从张府弄来的!”
李婆子也愣了,转过身问:“啥,你身上还有钱?”
西娘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了八片厚实的小银叶:“都在这了,统共大概二两左右。”
那张家,就算张夫人看得紧,张家老爷也不怎么老实。
之前找着了机会,就绕开张夫人给她送了这些来,一看就是喝多了公狗尿,起了发骚的心思。
她本就是进张府受罪的,没道理清高地把钱往外推,于是就收下了,想着能给秋娘存点嫁妆也不错。
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叶子,李婆子还没缓过劲来,捂着心肝,眼珠瞪成了老牛:“这,这是二两银子!?”
枣儿她们在后面一听,也待不住了,赶紧快步走上前来,围着看西娘手心里的银叶子。
“呀,有钱人花样儿真多,这么巧的手艺,做得跟个真叶子似的!”枣儿忍不住感慨。
在一旁的盛珺也发出震惊的声音:“请投币!”
她倒不是因为银叶的样式,而是震惊于这突如其来的二两银子。
刚听到数目,她就飞快查了下系统汇率。
在这个朝代,一两银子大概能换一千文。
那西娘手头的二两银叶子,就相当于两千文。
如果全都用来买她的货,就能让她猛涨一波能量,解锁好几样新东西了!
说起来,有了这些银子,古人们的生活应该能宽裕许多,一时半会肯定没有饿死的风险了。
要不要给东西稍稍涨点价呢?
盛珺咳嗽两声,搓了搓手,决定偷摸小涨一点。
嗯,泡面和电解质水从1元涨到3元吧。
压缩饼干从10元涨到20元,蔬果干从3元涨到8元,火腿肠和豆奶粉都从8元涨到12元。
瞅了几眼,盛珺觉得调整后的价格依旧很公道。
弹性卖货嘛!她也要攒能量回家不是?
大不了,等古人们没钱了,她再把价格调低些就好。
这边,李婆子还在跟西娘说话,语气十分激动:
“你有钱再好不过,要知道方仙儿最喜欢钱了!你可以先投片叶子试试,它肯定会送你见面礼的,那样就是真正认可你是自己人了!”
西娘严肃地点头:“娘,我晓得了。”
竖着耳朵的盛珺:嗯?她应该也没那么财迷吧?
西娘照着李婆子说的,先虔诚跪拜了一番,然后就捏着一片银叶子,塞进了投币口里。
盛珺瞅了一眼,系统很快就计算出了叶子所含的能量值:257点。
还有零有整的。
加上这些,当前她的总能量值是610点,距离下一阶段还差200点左右。
看西娘她们的打算,今天应该是升不了级了。
不过没关系,盛珺相信剩下的小钱钱迟早会到她碗里来的!
投完银叶子,售货机上的所有按钮都亮起光芒。
西娘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事,忍不住往李婆子身边靠了靠:“娘,这是……?”
“这就是方仙儿的法术,平时我们上完供品,它就经常这样送我们吃食。你过去用手碰一下那法光试试?”李婆子笑道。
西娘定了定神,走上前小心翼翼戳了一团法光,就听见“咚”的一声。
“听到这动静没?方仙儿这是给你吃食了,下面那处就是赐福箱,你推开盖,伸手进去就能拿到东西!”
西娘乖乖照做,很快就拿出一包肉肠,一时间惊讶地合不拢嘴。
这就成了?
没想到,世上竟然真有这般慷慨的神仙?
第28章
很快,西娘就觉得,自己对于神仙的慷慨认知还不够。
小小一片银叶子,照现在的粮价来算,实际也买不到几斤粮。
但是她按照自己亲娘的指点,竟然在方仙儿这里得了十盒饼糊干、十包干面饼、两包蔬果干和三筒糖水!
当然,她并不知道,蔬果干是盛珺友情赠送的产物。
说起来,西娘这次选完东西,还剩了两点能量的余额,啥都买不成,只能留到下次再说。
等方仙儿的法光彻底灭了,枣儿就帮西娘把东西拿出来摞到地上,笑道:
“真好,有这么多东西,够你们吃好一阵了。对了,这饼糊干的盒子也是好宝贝,回去可以装东西,或者让我帮你拼一块儿,加几条腿,改成两个小凳子什么的!”
“行,那就麻烦你了。”
西娘也笑,却没直接弯腰拿东西,而是转头冲站在后面的人群说道:
“这次多亏有大家和方仙儿出手,我和秋娘、冬哥儿三人,才能好好地被接出张家,进到山里,有吃有喝地享福。”
“大家的恩情,西娘牢记于心。所以方仙儿给我的这些东西,包括剩下的银子,各家平分一份,就当是我报恩了。”
李婆子听了,脸上露出欣慰又心疼的笑容。
真不愧是她养的闺女。
果然是好的,也是个格外知恩的。受了那么些苦,心性也没折一点。
就是从小到大,都太懂事了些,她这个当娘的每次看到,总觉得心里亏欠。
其他人听完,却有些迟疑,目目相觑。
都知道方仙儿人如其名,善良大方。
眼下西娘手里有八片银叶子,只一片就能得到这么多吃的,剩下那七片更不用说。
若说救人这事,各家确实都出了力,还凑了好些吃食出来。但西娘许诺的实在是太多了,大伙都不好意思收。
似乎看出了众人的犹豫,西娘又开口笑道:“来时我就听枣儿她们说过了,进了山就都是自家人,既然这样,怎么还跟我客气呢?”
“再说了,大伙救了我们活生生的三条命,难道还不值这些东西吗?”
说完,她又暗里拽了拽李婆子的衣袖,后者立马帮腔道:
“二丫说的是!咱自进山以来,一直相互扶持着过日子,平日里出门寻到吃食,不也是分着吃吗?大伙就收下吧。更何况,她们刚来不久,日后还有许多需要大家照拂的地方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就没有不收的道理了。
李婆子说得也对,眼下的情况还不用分得那么清,先齐心把日子过好才是真的。
收了东西,以后大伙多帮衬着她们娘仨就行。
要是不收,日后西娘肯定总觉得自己欠了人情,心里也会搁事。
枣儿眨了眨眼睛,率先开口:“那我们就收下了,多谢西姨这么大方,我和杏儿过冬的口粮都快攒齐了!”
接着,各家也轮流道了谢,依次上前取了饼糊干,面饼、蔬果干和水却没有拿,因为量也不多。
西娘又劝了几句,见实在劝不动,才只好自己收下。
拜方仙儿的事告一段落,其他人拿着东西往回走。
枣儿和大牛留了下来,打算过问一下和杵生他们做交易的事。
简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盛珺没想到她们还能有这些奇遇,听得是津津有味。
等原委都清楚了,俩人就问她能不能拿东西跟人做交易。
盛珺倒没什么意见。
她自己肯定是愿意多多卖货的,毕竟可以攒能量。
唯一的问题就是,枣儿她们目前似乎还没有保护她的能力,跟外人打交道就会有风险。
不过,按眼下的情况来看,枣儿她们还需要她才能吃饱饭,估计比谁都担心她出岔子吧?
能提出这个请求,应该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盛珺很快发出了投币的声音。
本来看方仙儿长时间没回应,枣儿她俩还有些忐忑,生怕自己提的要求冒犯到它。
好在没让她俩瞎猜太久,方仙儿就同意了。
方仙儿果然是世上最善良最好的神仙!
两人喜笑颜开,又是说了一大通好话,听得盛珺机脸通红。
自她落地后,古人们的生活品质提升了多少,她也不好说,但嘴上功夫必定是有了质的飞跃。
正事彻底忙完,跟方仙儿告了别。
枣儿二人就往山洞的方向去了。
大牛道:“既然方仙儿答应了,明天我就带些东西出山,顺便接应发宗叔去?”
枣儿点头:“行,就是和杵生他们交易的细节还得商讨一下,咱们先回去细说吧。”
匆匆回到洞里,枣儿跟各家表明了方仙儿的态度,一群人就开始讨论交易的事。
首先,肯定要留出足够自己人吃的东西,有余粮了再给杵生他们送。
对方要用钱交易的话,那就参考粮价,说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
如果不用钱,用东西来换也可以,毕竟他们什么都缺。比如衣物和各种生活必需品,这些可以到跟前再酌情定价。
然后就是双方交易的地点了,这个回头还得问问,要找个两边都方便的隐蔽地方才行。
交易说得差不多,接着就是安排明天出山接应的人选。
大牛一人肯定不行,最后还是定下他和刘二山同去,枣儿和铁柱等人出门寻吃食。
大概就是这些事,想想应该没什么疏漏了。
一群人终于熄灭火堆合衣睡去。
次日一早,大牛和刘二山就各揣两盒饼糊干出了山,轻车熟路往县城的方向去。
这头李发宗也早早醒来了,跟杵生求到了螽斯跟前。
大致说了情况,李发宗便问起螽斯这件事的难度。
螽斯此时又变回了最初见过的老伯模样,捻着胡子不答反问:“你们救出那书生以后,打算如何安排?”
李发宗想了想,诚实道:“他品性不错,又认得许多字,我们想说服他搬去和我们一起住,还能给孩子们教点东西。”
螽斯眸光微动:“嗯,多读些书是有许多好处,你们能这样想很好。不过,若是救出那书生以后,他不肯跟你们去怎么办?”
李发宗苦笑:“那也没法子,总不能逼他吧,我们是来还恩情的,又不是结仇。”
“这倒也是。”
螽斯忽然笑道:“行了,这事别人或许办不成,我却可以。你先回去等消息吧,今晚我就能把人带出来。”
这就答应了?
而且这次竟然这么快就能成事?
李发宗有些想不通,但很快回过神来:“那,那就这样办。螽伯,最近这些日子真是麻烦你了……”
螽斯一抬手:“不必再说这些客套话,毕竟我们也得了不少好处。”
该说的都说了,为了不耽误事,李发宗也没再多待,很快就和杵生回到了破庙里。
这会儿还不到中午,两人早上都吃了饼干,也不饿,就坐在干草堆上叙话。
李发宗有些好奇螽斯的事,便试探着开了个话头:“螽伯的这身好本事,真是叫人羡慕啊。”
杵生笑道:“是啊,不然也不能当我们老大了。要知道最开始,我们的日子也没现在这么好过,那时年景还不错,也很难每天吃上饭……”
李发宗放轻了呼吸仔细听着,杵生却忽然神情飘忽,又或是不想再往下说了,很快就陷入沉思,久久没再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忽然晃了下脑袋,轻巧地换了个话题:“对了李叔,大牛哥他们今天过来吗?”
李发宗暗自感慨了一句“小人精”,然后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来。”
两人又瞎扯了几句没营养的话。
杵生很快就和别的小孩儿出门讨营生去了。
庙里没剩太多人,李发宗无所事事,只能接着睡觉。
这两天可算是把觉睡了个够,还真不习惯。
不知睡了多久,李发宗被人推醒了,一看是杵生回来了。朝外瞅一眼,天光已经变成了黯淡的蓝色。
“今个儿收成如何?”他随口客套了一句。
“嗐,就那样呗,饿不死也饱不着。”杵生说,“这也不重要,李叔,你要螽老大救的人已经出来了,马上就到!”
“已经救出来了?”李发宗瞪大眼睛,又看了眼外面的天确认时辰。
虽然螽斯说过今晚就能带人出来,但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啊。
就这么点时间?
这还没到晚上呢!
之前救西娘时,打探消息先用了一天,怎么这次去衙役屋里抢人,按说难度应该更大了,结果速度还变快了呢?
李发宗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没再往下思,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渣,搓了搓眼睛,准备看看那传言中的宋书生到底有多俊。
等了好一阵儿,黑指和另一个小孩,就带着个形容狼狈的男人进来了。
那人脸上抹得黢黑,身板削痩,穿了身粗布短褐,背上还背了个旧铺盖卷,李发宗打量半天,也没看出他的五官长什么样,更是看不出一点俊的意思。
也是,人救出来总不能明目张胆在街上晃悠,总得做点伪装。
李发宗开口试探道:“宋秀才公?”
那人听到这称呼,很快反应过来,朝他躬身拱手:“这位就是李叔吧,不才名叫宋衔青,字含章,你唤我含章便可。”
动作倒是有种说不出的讲究,一看就不是他们这样的大老粗。
就是他说的这串话,让李发宗听得云里雾里,刚勉强听懂秀才公名叫含章,就见对方朝他弯身子,便有些手足无措道:“含秀才公……”
宋衔青的黑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倒也没再纠正他的话,只接着道:
“李叔,来时路上我已经听说了,多谢你们为某奔走操劳。之前只不过帮令妹说过几句话而已,都是举手之劳,未曾想竟让你们如此记挂,不惜涉险相救,某真不知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
说着身子又要往下躬。
“啊呀,含秀才你不用这样,该报恩的是我们才对!”
李发宗向来嘴笨话少,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就伸手将人扶住了。
他心道不愧是秀才,就算脸抹成黑蛋,说话都是文绉绉的样儿,声音也清爽得紧,连行的礼都跟他们大不相同。
他们村里已经许多年没出过秀才了,平日也没跟这类人打交道的机会,这还是头一回,着实有些不习惯。
两人又你来我往几句,总算结束这客套的流程,李发宗暗中在心里抹了把汗,说道:“不知含秀才公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某本意南下考学,却横遭歹人强掳,本以为要困在那宅中荒芜半生,没想还能有幸获救。如今心里仍有些后怕,暂时还没多余的成算。”
宋衔青说着,露出苦闷的神情,不过因为脸黑,倒也看不出来。
“嘶,嗯……”
李发宗绞尽脑汁去理解他的意思,“沙土村的人都快跑完了,你回去肯定吃不上饭。如今又得罪了县衙,也不能留在城里替人抄书了。”
他之前听西娘提过,这宋秀才身世也挺可怜,父母都是地里刨食的,咬牙供他读书,结果命不好,还没供出个什么来,就都早早去了。
宋秀才应该是有些才华,在城里书肆边接活边读书,还真考上秀才了,之后也没回过村,就一直住在书肆了。
给西娘报信那次,估计是特意回村的。
所以他们必须承下这个情。
宋衔青听着他的话,也叹了口气:“的确如此。且某孑然一身,身无长物,恐怕也无法只身南下……”
李发宗深沉地点头:“嗯……秀才公如果不介意的话,干脆去我们那里住吧?比起外面,我们那里还算清静,吃喝也暂时不愁。”
宋衔青好奇道:“敢问你们栖身何处?”
李发宗模糊道:“说不清楚,如果你答应了,回头我就带你过去。”
宋衔青苦笑道:“还是算了罢,太叨扰你们。某如今身无分文,到哪都是累赘。”
李发宗连忙摆手:“不不不,如果你愿意过去,吃喝暂且不用忧心,就是有个请求,我想请你教我们那里的孩子认些字儿。”
说完,李发宗有些懊恼自己这张笨嘴,总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劲。
蠕了蠕嘴唇,本以为还要再花费口舌劝上一番,没想到宋衔青忽然躬身一拜,竟是答应下来了:
“那某便却之不恭了。你们的恩情没齿难忘,眼下走投无路,只能前去叨扰,但请放心,某定会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李发宗张口“啊”了半天:
“那就,那就委屈含秀才公了,等入夜了咱们就往回走。对了,你这会儿肚子饿不饿?”
宋衔青抬手,难为情地摸了下腹部。
李发宗就懂了,从身上掏了块饼干递过去:“先吃这个垫垫肚子吧!”
宋衔青道了声谢,新奇地接过来,仔细端详片刻,小心地咬了一口,慢慢嚼了嚼,很快闭上眼睛感慨道:“珍馐也。口齿留香,滋味无穷,凤髓龙肝不过如此。”
“你喜欢就好。”李发宗搓了搓脸,觉得手中的饼糊干都上了一个档次。
吃完东西,又坐下歇了一会,李发宗问宋衔青是如何得救的。
宋衔青简单说了经过。
原来他被那衙役掳去,不仅是要当女婿的,衙役还看上了他的文采,让他代笔给县令写文拍了许多马屁,得了青眼,尝到不少甜头。
怎么说也是抢来的人,衙役怕他惹眼生事,就把他关在自家书房里,也不往外带,就让他帮忙读写东西作作文章。
只偶尔县衙有急事时,才会叫人回去接宋衔青过来商量,就这,还必须换上了衙役的衣服,蒙了脸才带过来。
今儿衙役恰好要他过去,宋衔青就被两人夹着出门。
中途经过一处巷子时,不知为何突然闹出了乱子,涌出好些乱糟糟的人,将几人冲散了,
在一片嘈杂中,宋衔青被人拖进了巷子里。
正诧异时,就有个与他长相衣着相同的人走出去,重新被两个衙役夹在中间离开了。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那衙役从头到尾也没发现人被掉包了。
毕竟这种事,放谁身上都很难想到吧。
然后宋衔青就被抹黑了脸,换了身衣服,来破庙了。
带他过来的是黑指,心比较细,还不知从哪儿弄了套简陋的旧铺盖给他,说是这样他日后四处流浪时,睡觉也有个东西躺着。
虽然说得直白,但总归也是一番好意,于是他的最终形象就又多了一卷铺盖。
听完,李发宗有些忧心道:“这样的话,螽伯又该如何脱身呢?”
杵生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含糊说道:
“呃,李叔,你就放心吧,螽老大他厉害得很!这样做也是怕那衙役发现人没了,四处搜找,到时咱都走不脱。”
“等时机到了,螽老大自然会用万全的法子离开的。”
宋衔青听了,叹了一声:“实在是让你们费心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见时辰差不多了,就准备动身出城。
揭开地道口的木板,李发宗已经对出城的流程十分老练了,宋衔青却是第一次,见到这里藏着地道,很是惊讶。
仍是杵生领着出城,三人很快就顺利走到了城外。
从洞里爬出来,李发宗一眼就看到了大牛二人。
大牛凑过来道:“发宗叔,这次救人这么快?我俩还打算进去呢,没想到你们这就出来了?”
李发宗点了下头:“回去再和你们细说,交易的事谈得怎么样了?”
大牛从怀里掏出饼干:“方仙儿答应了,这交易能做。对了,吉贝的事你问过了没?”
“问了,他们也弄不到。”
“唉,好吧。”
大牛有些失望,然后就去找石叔说话了。
先将这次带的饼干给了两盒,算作给所有事情补的报酬。
还剩两盒饼干,就是这次交易的内容了。
两盒八斤的饼干,大牛他们思虑一番,决定收四百文。
出于饼干的效果来说,这个价位肯定不是溢价。且对大牛他们来说,也绝对不算贱卖。
毕竟西娘的银叶子一片也就值二百多文,能换足足十盒饼干和别的东西呢!
四百文并不算少。
石叔身上带了些钱,但他也没想到今天就能交易,压根没做准备,掏遍了自己和杵生的兜,也还差了一百文。
大牛就提出,剩下的钱想换些破布头,或者针线之类的东西。
他们常在山里跑,衣裳容易磨损,得时常缝缝补补。
石叔同意了,但这次肯定没辙,只能再等下次。
两方人商讨后说了个地方,在某条山边小道的路边,有颗枯树,每月十五可以在那里碰头。
或者不碰面,把钱或者东西也埋树坑里滞后交易也行。
总之可以先试上两次,摸索出一个最好的法子。
“等下次交易成了,若你们觉得价位可以,还能继续,劳烦尽可能多带些饼糊干过来。这城里情况一日不如一日的,我们也很想在洞里存些粮呢……”石叔叹道。
交易的事情暂时谈妥,大牛他们也不好再耽误时间,准备动身了。
路线还是像上次那样,先回一趟石头村,天稍微亮一些了再往山里走。
跟杵生他们道过别,几人就匆匆上路。
直到他们的背影看不见了,杵生才捂着心口,对石叔说道:“石叔,我总觉得心里有愧……”
“果然。我就说感觉不对,听你的意思还真是。算了,已经这样了,总归也不是你做的,先别想了,就当没发生过,应该也不耽误什么。”
“可是……要不,回头多弄些钱给他们,就当补偿?”
“也行。对了,还有那件事,也抓紧时间去收尾吧。”
第29章
次日正午之前,大牛他们带着宋衔青顺利回到山里。
枣儿她们出门寻东西去了,还没回来。荷花等人都在,俱是讶异他们这么快就把人带回来了。
但看一行人神色疲惫,也没细问,只安排他们简单吃了几口东西就去休息。
宋衔青借了个木盆,问了打水的地方,出去一趟,回来时那张黑脸已经洗干净了。
李发宗和大牛对他的相貌好奇已久,这下终于有机会看个明白,暗自打量几眼,面白无须,凤眼朱唇,果然是如传言中那般好相貌。
等宋衔青收拾完,大牛就邀他过来和自家人住一个洞里,让他睡在最里头。
宋衔青没有异议,走到洞的深处卸下铺盖卷,在地上摊开,很快就躺下了。倒是不挑地方,也没说啥抱怨的话,令大牛刮目相看。
他本来还担心秀才公平日里讲究,会嫌弃这住宿的地方简陋。
竟然没有。
宋衔青见状笑着解释道:“之前在书肆抄书时,夜里也是在地上度过,这里的条件并不艰难。”
和村人们相处一日,他似乎也克制住了自己咬文嚼字的说话方式,如今双方交流起来障碍小了许多。
又聊了几句,宋衔青就累得睡过去了,闭目无声,大牛他们也很快躺下休息。
因有他们的缘故,荷花她们说话做事的动静也得很轻,生怕扰人清梦。
一整个下午,山中都是一片静谧祥和。
等过了晚饭的点,人都醒了。
枣儿她们也神采奕奕地回来,比平时晚了许多。
一到洞门口,枣儿就放下了满当当的篓子,眼神亮得惊人:“我们这次出去,找到了一处新地方,那地儿比较潮湿,竟然长了许多野豆子!”
荷花她们伸脖子往筐里一看,也露出欣喜的表情。
“真是野豆子,采了不少回来呢!”
“有了它,留些种,等开春了试着种种,来年我们就有许多野豆子吃了!”
这野豆子与平日里吃的大豆种类不同,豆荚又小又细,一荚里也就三四粒小豆子,和麦粒差不多大小,乌黑的表皮,内里却是浅淡的黄色。
别看它小,本质却和豆子差不多,是实实在在的粮食,还能制成酱和酱油。
除了当粮食以外,据赵郎中说,这东西也能当药用,能治眼疾、黄瘅之类的病。
野豆的草茎和豆粕还能用来当饲料,可惜她们现在没养什么禽畜,但可以先存着,说不定日后用得上。
只能说,还是那句老话,山中无闲草,什么都是宝。
之前老人们总觉得种不成粮,忧心得紧,眼下有了这野豆子,想必心里都能踏实一半。
她们附近有汪泉水,地面不算太干,取水也算方便,种野豆子应该能活。那接下来就是得计划一下开荒的事。
只是,有经验的农户都知道,在山里开荒有多费劲,这事还得细细筹划,请长辈们多拿一些主意。
看过野豆子,荷花她们就把篓子端走,剥皮去了。
枣儿听说刘二山他们已经回来了,就过去找人,说了点别的事:
“二山叔,我们今儿走的高,都到另一头的山顶上了。我瞧见对面还有一座矮山,和咱们的这座从半山腰接连着。”
“也是奇得很,明明挨在一块儿,那一座山却青绿许多,想来有不少好货,不如回头咱一块过去瞅瞅?”
刘二山想了想,说:“也成,就是路远地不熟,去之前得多做些准备,不然心里没底。”
“这倒也是。”枣儿叹了口气,“那回头再说吧。”
聊完这些,她又想起来宋书生的事,问了几嘴,简单了解情况后,又悄声问:“叔,那方仙儿的事咋给秀才透底呢?”
刘二山道:“既然决定把人接进来了,每天吃着方仙儿的东西,又要他教那群小的认字,这事肯定是瞒不住,不如就照实说。”
“咱待的这地儿,没有药粉也没人带着,基本走不出去。”
“这世道一时半会安生不了,他又没有亲族,等在这里待久了,就都是自己人了。”
枣儿觉得也是,她当时提议让书生进山时,不也这么想的?
只书生一个人的话,状况还是可控的,轻易不会生事。
她转身回了自家的山洞,跟大牛打了声招呼,让他吃完饭带书生到方仙儿跟前认个脸熟。
大牛正在吃面,碗里刚好见底,便抹着嘴应下,转头去看宋衔青。
宋衔青本来还在细嚼慢咽地品面条,一听有事,怕大牛等久了,也默默加快了吃面的速度,很快吃完。
他刚听到枣儿的话,虽不知他们提到的方仙儿是何许人也,但还是微微一笑,起身说道:“我吃好了,咱们随时都可出发。”
“那就这会儿去吧!”大牛道。
恰好今天枣儿等人带回了野豆,已经被荷花她们剥出来大半,大牛就去装了一碗,塞到宋衔青手里,然后简单跟他说了方仙儿的事。
听到这所谓的方仙儿,是个会给人吃食的精怪,宋衔青也没提出什么异议,只点了点头,低声说自己记下了。
这会儿天色已晚。
大牛点了根火把,带着宋衔青去找方仙儿。
一来到跟前,见一座冷月白色的方形巨物现于眼前,宋衔青眼里泻出几分诧异,但很快收敛情绪,照大牛的叮嘱,郑重地行了礼。
“好了,含秀才公,接下来你要把这碗野豆供给方仙儿。你瞧,这里有个方形的洞口,日后再得了什么好东西,就从那里倒进去就行。”大牛道。
宋衔青略显局促地笑道:“我知道了,大牛兄弟。你不必总是如此客气,我比你略大一些,便厚颜求你叫我一声含章哥罢。”
大牛从善如流:“好嘞,含章哥!”
说完称呼的事,宋衔青便捧着盛满豆子的碗,走上前去。
正要按大牛说的那样往洞里倒东西,就听见眼前的方仙儿开口说话了。
这下他是真的愣住了,呆站在原地。
大牛见状笑道:
“吓着了吧?方仙儿确实会说话,也能听懂咱们的意思,不过它只能说“请投币”,我们一般都是根据它说这句话的次数……哎,说来话长,日后再跟你慢慢讲这些吧。”
宋衔青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异常复杂。
大牛被这么看着,一头雾水地摸了摸脑袋:“含,含章哥怎的这样看我,是我说的话太绕了吗?”
宋衔青轻轻摇了摇头,捧着碗的手指却默默收紧许多。
过了片刻,他抬起胳膊,还是将碗里的豆子慢慢倒入供洞中。
只是心里的惊涛骇浪怎么也压不下去。
照大牛的说法,方仙儿似乎只会说一句话。
可他刚才听到的内容,却全然不是这样。
他分明听见那道精怪一般空灵的声音,絮叨了长长一堆的怪话:
“噫吁嚱,真神奇哉。居然来了个没见过的小哥,怎么看着有种书卷气,跟枣儿她们的画风完全不同,难道是个读书人?”
这还没完,等他倒完豆子,方仙儿又开口了,说了些让人似懂非懂的话:
“哦,这该死的刻板印象。一见到书生,就不由自主想到了狐妖之类的。不过,好像还没在山里见过小狐狸,目前来说,这里只有我这个大机妖。”
宋衔青:……大鸡妖?
他又暗自瞧了大牛一眼,后者耸了耸肩,表情并没什么异常。
莫非是真听不到这精怪说话?
说起来,他们知道这方仙儿是只鸡妖的事吗?
宋衔青眼中划过一抹深思,他有些犹豫该不该对大牛说。
但就算要说,在这种氛围下开口,好像也不太合适。
在他跟前的盛珺,还不知道有人竟然能听懂她说话了,正兴致勃勃地扫描刚才倒进来的豆子。
这碗黑漆漆的东西竟然是野大豆。
系统提示说这东西在现代,竟然已经变成国家二级保护植物了。
似乎是作为药材很有效用,所以才会被人大肆采挖,落到濒危的境地中。
不过,在这个朝代还行,似乎没有灭绝的风险。
但就算不灭绝,依旧很有价值。
除了药用,这种野大豆的基因也很强,基本不会得植物病,与常规大豆杂交可以培育出十分优良的品种。
总之是种不错的山货,刚那一小碗野大豆就值52点能量,离她下一次升级又近了一步。
收集完能量,盛珺开心地看着自己的机身按钮亮起来。
想到这也是一种豆类,她惋惜道:
“说起来,这东西和常规的大豆没多少差别,能做豆制品,还可以榨出食用油。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朝代,古人们知道它能榨油的事吗?”
宋衔青将她的话尽数听入耳中。
豆子,可以榨食用油?
说来他也粗通农事,但从未听过这种事。
正想着,大牛就在旁边催促道:“含章哥,方仙儿得了供品,已经亮起法光了,你可以碰上一碰,它就会送你一些吃食。”
他主动介绍道:“它亮这么多的光,也是为了让咱们自己选,像这团就是饼糊干,这团是干面饼……”
照他们的想法,碰一碰方仙儿的法光,也是一种检验坏心思的办法。
大伙都坚信,方仙儿绝不会眷顾坏人。
宋衔青这才回神,注意到那绿莹莹的光芒,迟疑地伸出手指,碰了那饼糊干的光芒,就听见“咚”的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下方。
正要俯身去看个究竟,就听那方仙儿又发话了:
“这书生手上有好多茧,比大牛他们的还多。古代的读书人这么辛苦吗?说起来,是怎样的握笔姿势,才能让十个指头连带着手心全磨出茧子啊?”
宋衔青一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好在大牛及时发话,指了指下方的出货口说:“从那里就可以拿到东西了!”
宋衔青理好思绪,很快照做,从里面摸出一个木盒来,他将盒子从顶到底看了一圈,发现底部竟然有字。
大牛一拍脑袋:“是了,今儿回来太累了,也没想起这茬。说起来方仙儿给的东西包装上都有字呢,你正好识字,能不能帮我们看看到底写了些啥?”
宋衔青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眼那字,忍不住先在心底赞了一声好。
墨黑色的四个大字,对称均衡,齐整舒展,看起来赏心悦目。字形与常规有异,似乎是民间用的俗体字,但他也能辨出内容。
想起方仙儿的来历,他又觉得,或许精怪用的文字就是俗体也说不定?
思绪在脑中一转而过,低头继续看字。
“压缩饼干。”
宋衔青念道,“莫非是这吃食的名字?”
“压、缩、饼、干?”大牛重复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贴切。
小小的一块儿,煮开就能变成那么一大锅糊,可不就像是把糊压缩成了干干的小糕饼吗?
第30章
念完饼干盒上的字,宋衔青又碰了一团法光,得到了一包肉肠。
迎着大牛期待的目光,他看着纸包念道:“火腿肠组合装。”
大牛一头雾水:“活腿肠?”
宋衔青解释道:“是火把的火。”
“呃,没准是某种动物的腿架在火上烤熟后,制成的肉肠?”大牛艰难地理解着。
“或许吧。”宋衔青听着,觉得还挺可信的。
两人又把目光投回方仙儿身上。
大牛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也等不及让宋衔青按了,自己点了一下糖水的法光。
等竹筒掉出来后,他迫不及待地拿起,递到宋衔青眼前:“含章哥,你帮忙看看这个是啥?”
他们已经好奇这种糖水许久了,毕竟这东西也很奇特,喝一些就能恢复不少力气。
想到刚才压缩饼干的称呼,大牛还举一反三道:“是不是叫压缩糖水?”
一旁的盛珺听见了,觉得大牛真是个脑回路清奇的好材料。
自从她来这里已经过了很多天,古人们买东西的次数也不少,不过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辨认包装上的字呢。
盛珺看得很新鲜。
宋衔青很快冲大牛摇了摇头:“叫,电解质水。”
大牛傻眼了。
宋衔青耐心和他解释了是哪四个字,但两人依旧是大眼瞪小眼。
这电解质水的名称,不管拆开来看还是连在一起,都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顶多能知道它是一种特别的“水”。
不像那火腿肠还有迹可循,勉强能望文生义。
“算了算了,还是叫糖水吧。”大牛叹了口气,放弃理解仙语,然后又取了两包不同口味的干面饼,递到宋衔青手中。
宋衔青左右手各执一包面,念道:“红烧牛肉方便面,金汤肥牛方便面。”
这次还算好理解,不过又有新的困惑出现了。
方便面三个字倒是很贴切,那面饼从纸包里拿出来,加了料后烧水一煮就能吃,确实方便。就是前面那个“红烧牛肉”,有些令人费解。
红烧二字大概也是用火烧的意思?但是这牛肉……
大牛忍不住发出了跨越时代的呼声:“那面饼里有牛肉吗?”
在这个朝代,一般情况下,牛是不可以杀的。就算能杀,也不会有人舍得那么做,毕竟一头牛能顶几个壮劳力,不仅能耕地,还可以拉车。
所以大牛从来没有吃过牛肉。
但他抓耳挠腮地想了一下,那面饼里除了面和酱料,好像也没别的,疑似肉状的东西肯定没有,倒是有一小撮蔬菜碎。
宋衔青正打算说,没准那面的料包是牛肉熬成的汤底。
就听大牛叫道:“我懂了!方仙儿起这个名字应该是为了让它好听些。”
他刚猛地想起来,村里原来有个人叫李麻子,每次到了饭点,都喜欢端着个碗蹲在路边吃。
每当有人路过,问起他吃的是什么,那李麻子说出来的都是天花乱坠的东西。
什么“神虎汤”。
凑过去一看,就是粟米稀饭泡烂野菜叶,跟神和虎一点边也不沾。
就这,李麻子还理直气壮地说,起这样的名字能给吃食开光,吃完都比平时有劲。
大牛他爹还信过这鬼话,回家以后神叨叨试了两次,到头来屁也不是。
当然,大牛觉得,方仙儿会给面饼起名叫牛肉面,肯定不是像李麻子那样吹牛,必定有其它深意。
但他觉得,他思索的方向应该没有大问题。
想到方仙儿本身也不吃肉,大牛越想越觉得合理。
听枣儿说,她之前去寺庙里求佛,那庙里的和尚也不吃肉,但是他们会做些别的东西,叫素肉。
那素□□体是什么,大牛并不知道,枣儿也没说过,但肯定不是真肉。
盛珺不知道大牛都快自个儿参透佛理了。
她听完刚大牛那句话,忍不住在心里暗想,果然鱼香肉丝里没有鱼,红烧牛肉面里没有牛肉,这种问题从古至今都是很值得深思的问题啊!
看大牛还在那自顾自叨叨着,宋衔青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思绪:“方仙儿的法光仍是亮着的,要继续碰吗?”
大牛回神,转头看了一眼。确实还亮着,但也亮的不多了,除了几种方便面和糖水能选,别的就只剩蔬果干。
他走上前,点了蔬果干的光团,所有法光就彻底熄灭了。
宋衔青凑过去一看包装:“脱水蔬果干。”
晒干风干的东西,可不就是脱了水嘛,这个名称倒是和他们平日里叫的差不多,大牛松了口气。
供方仙儿的事告一段落。
大牛冲宋衔青露齿笑道:“含章哥,方仙儿已经带你见过了,日后咱就互相扶持着好好生活。有啥事你都能跟我们说,只要能办的,大伙一准帮你办好。”
宋衔青朝他拱了拱手:“我知道了,那日后就有劳你们多多照拂。”
“好说好说!”
两人带着东西往山洞那边走,等走近了,忽然听到一阵喧闹的动静,似乎是从刘二山他们洞里传出来的。
大牛听得心里刺挠,打算过去凑凑热闹,便转头对宋衔青说:“含章哥,你先带着东西回去歇歇吧,我去看看二山叔他们那边用不用我帮忙!”
宋衔青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抱着东西就回洞里去了。
大牛转过身,快步跑进了刘二山他们待的山洞。
一看,果然热闹,原来是分别数日的李家人在这里坐齐了,正在商量日后的安排。
那边李婆子正一手搂着西娘,一手搂着秋娘说话:“我的好二丫,还有秋娘,你俩都受苦了,以后咱一家人就好好待在一起,再也不受那窝囊气!”
西娘将头靠在她肩上,嘟囔道:“娘别嫌弃我就好。对了娘,既然已经离了张家那个粪坑,我就想给秋娘和冬哥儿改个姓,免得让俩孩子沾了他家的瘟!”
李婆子点头:“是该改了,那就跟咱们一个姓吧,都是咱李家的种。”
说来也是件稀罕事,她和李老汉都姓李,李发宗娶的媳妇儿恰好也姓李,西娘不用说,如今两个孙辈也改了姓,走到哪儿都能看出是一家人了。
秋娘冬哥听到这事都很高兴,这些天在两人心里,只有李家才算得上她们的家。
再然后就是一些琐事。
秋娘只比枣儿小一岁,回头就加入寻食队伍采东西去,冬哥儿就跟杏儿她们一起玩,平时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说完这些,暂时也没别的什么,一家人各自回去休息。
大牛本来站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刘二山他们说话,见热闹看完了,也动了走人的念头。
刘二山好笑地拍了下他的后脑:“臭小子,就知道你找叔说话只是个幌子,眼珠子都快斜出眶了,赶紧回你洞里睡觉去吧!”
大牛嘿嘿一笑,转身跑回自己洞里了。
恰好枣儿她们都在,刚才听宋衔青说了那些吃食真正的名称,正讨论得热火朝天。
大牛插话进来,顺道把李家的事惟妙惟肖地学了一遭,洞里又是好一阵笑闹。
等说完闲话,枣儿就聊起明儿出门的安排。
得先去野豆子附近晃一晃,把能摘的豆子全摘回来,然后再去寻摸别的东西。
听见野豆子,坐在旁边出神的宋衔青踌躇片刻,忽然开口:“大牛兄弟,我还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他思来想去,觉得能听懂那方仙儿说话的事,肯定得和村人们通个气。
毕竟从它说的那些话来看,似乎知道许多不得了的东西。
而他们这群人都生活在山里,时常要跟它打交道,只他一个人听懂,藏着掖着又能怎样,也没什么用处。
一旁大牛被点了名,转过头来好奇地看他:“啥事啊,含章哥?”
宋衔青便道:“刚咱们去拜方仙儿时,我记得你提过,它只能说“请投币”这一句话?”
大牛点了下头,诧异道:“对,方才它说的时候,你不是就在跟前吗?”
“我是在跟前不错。”宋衔青叹了口气,“但我听到的,却并非你说的‘请投币’,而是几句完整的话语。”
“完整的话?”
“你能听懂方仙儿说话?”
大牛和枣儿猛地站起身,齐齐开口叫道,一脸的不敢置信。
宋衔青点了点下巴,也没急着说话。
枣儿果然抢声道:“那你快和我们说说,它都说了些啥?”
宋衔青顿了顿,挑了些与自己无关的,且说出来能取信于人的话:“它说,咱们给它供的那些野豆子,可以榨食用油来,还能做成别的东西。”
至于方仙儿自称大鸡妖那句,他既不能确定是哪几个字,也有可能听错,就先别妄自说出来了。
不过,村人们也说过方仙儿是种精怪,或许真是某种大妖也说不定?
枣儿她们却坐不住了。
野豆子可以榨食用油?
要知道平日里她们吃饭,也就方仙儿给的面饼汤料里有些油水,剩下时候都见不着油花。
原来在村里,早年条件稍微好些的时候,偶尔还能存些猪油,用油炒着绿菜吃,味道可是水煮菜万万撵不上的。
当然,还是方仙儿给的吃食口味最为丰富,炒菜也没法与之相比。
不过,许久没吃过炒菜,确实有些想念了。
在枣儿她们的见识里,只有动物身上才能有能吃的油水。有些草木会出油,她们倒也知道,例如松油之类,那都是只能日常用,都不能吃的。
再提到这野豆子,而且不说别的,就看那一根根的草,结出来干瘪豆子,咋会藏着油呢?
所以,野豆子能出食用油这事,她们从来就没往那想过。
但宋衔青说,这话是方仙儿告诉他的。
如果真是方仙儿说的,枣儿她们自然没有不信的意思。只是,眼下还需要去确认一番,看这宋书生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枣儿一拍手掌,招呼大牛:“咱们走,带着秀才公到方仙儿跟前问上一问,看看这野豆子咋才能弄出油来!”
她这话说的含蓄,但大牛听懂了,明面说是问豆子的事,实际上是想在方仙儿那求证秀才公说的是不是真话呢。
“行。”大牛转头对宋衔青道,“含章哥,又要麻烦你跟我们去找一趟方仙儿了!”
宋衔青摇了摇头:“若一直吃白饭,某心里也有愧,倘若这次能帮上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一趟肯定要走,早在主动提出来这件事时,他就已经想到了。
天色已晚。
因为还不知道这事的真实性,枣儿也没去找刘二山他们说,只带了火把,和大牛、宋衔青三人来到了盛珺跟前。
一般古人们晚上专门跑过来,都是有重要的事情说,盛珺便有些好奇她们的来意。
只听枣儿开口就给她丢了个晴天霹雳:
“方仙儿,这位秀才公不久前你也见过,他说能听懂你的话呢。据你说,那些野豆子可以榨油出来,还能做些其它的东西,是真的不?如果是的话,你就照咱商量过的那样回我一句。”
枣儿这说法,也是在暗示盛珺,就算这秀才说的是真话,真能听懂她的声音,那日后他在传话时有什么说不到点子上了,方仙儿也可以用老办法来表示否定。
也不是信不过秀才,只是人都有私心,她得防患于未然,提防他借着方仙儿的口,去说违背方仙儿本意的话。
被她殷切盯着的盛珺此刻一脸懵。
能听懂她说话?
从枣儿转述的内容来看,那番豆子可以榨油的话确实是她说的。也就是说,这个朝代确实还没普及吃植物油的事情……
不不不,这个绝不是重点!
盛珺睁大了眼睛打量起眼前的书生。
下午这书生刚来的时候,她只是稍微扫过两眼,就没再仔细看了,谁能想到他还能听见自己说话呢?
盛珺稍微回忆了一下,开始思考对方能听见自己声音的事。
枣儿她们是听不懂她说话的,这点可以肯定。那这个书生有什么区别于她们的地方吗?
光从外表看不出什么,莫非灵魂是她穿越而来的老乡?
但要是老乡的话,看见她的第一眼,应该就能认出她是一台售货机了吧!
也有可能是失忆,但这种可能性应该不高,总不能这朝代已经被穿成筛子了,随随便便拉出来一个人都是老乡吧。
要说还有其它可能的话……
对了!这人与枣儿她们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他是一个读书人,肯定更有学识些,至少比村人们有文化太多了。
难道说,必须要拥有一定的文化程度,才能听懂她说话不成?
盛珺叹了口气,觉得这种设置,以系统的作派完全干得出来。毕竟它连野生动物的问题都很上心呢,积极关注古人们的义务教育情况也很合理。
若是这个猜想没错的话,这条件的门槛该是什么文化水平呢?
暂时也无从推敲。
看来她以后说出口的话得多多斟酌了……不过,终于能双向沟通了,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心念转瞬即逝。
虽然这书生大概率不是老乡,但盛珺还是严谨且老土地测试了一句:“天王盖地虎?”
这话一说,在枣儿听来恰好也是一句“请投币!”,顺便也能肯定她刚才的猜测,简直是一举两得。
听见猜测被方仙儿亲口证实,枣儿放下心来,心里涌上惊喜,忐忑,接着又变得五味杂陈。
惊喜和忐忑因为,有宋秀才在,日后她们就能更好理解方仙儿的意思,读懂她的每一句投币了。
复杂则是觉得,明明是她们先和方仙儿认识的。尤其是她,还是第一个勇敢靠近方仙儿,和它打交道上供,甚至吃上首包方便面的人!
要论远近亲疏,也该是她和方仙儿最亲才对。怎么偏偏就是这个外来的秀才能听懂它的意思呢?
她们和书生,明明都是肉身凡胎,凭什么就他能独得方仙儿青眼?
是了。要说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是一个秀才,他很能识字。
或许,单会识字都没用,就像赵郎中,原先也能识得一些字,却听不懂方仙儿说话。
多半还得像秀才那般,满腹的学问,读过许多书才够资格。
以前常听村里人说,能读书的人都是有本事的,难道说,能听懂方仙儿的话,也是宋秀才读出来的本事么?
也对,像她们这些在地里刨食的大老粗,在村里种地还好,往外走的话,完全施展不开。
远些的皇帝老儿,从来只会收书生去做官,近点的衙役县令,也不会稀罕与他们这些泥腿子说话。
更何况是方仙儿呢!
无论神仙精怪,必然是很有才华的,甚至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些话就算真说给她们听了,没准也听不懂!
因为读了书的和没读过书的,交谈起来确实吃力。
就听发宗叔说,和那宋书生刚碰面时,与他说起话来,听那文绉绉的调子都很费劲。这都是经历过的事。
越想越觉得有理,枣儿心里的那股劲忽然被激出来了。
她也不怨方仙儿不和她们说话,只是在此刻无比愤恨自己没学识这件事。
她可真是没用,早该想到方仙儿作为神仙,肯定不止能说那一句话的,明明就是她们的问题啊!
刚在洞里听书生说起这事时,她还没觉得有什么。
眼下看着那书生站在方仙儿跟前,聆听它的每一句指示,这种不甘就瞬间达到了顶峰!
枣儿暗自攥紧拳头,下了狠心。
日后,不光是孩子们需要好好认字,她自己也必须得跟秀才公学东西才行,就学他考官念的那些书。
而且不能只是认几个字,那样远远不够。她一定要把宋书生肚里的墨水全部掏出来,吃下去!
从小到大,总有人质疑她孙枣儿做不好木工活儿,嘲她孙家无男儿,是铁打的绝户,不招赘就浪费了爹的一身好本事。
可后来,她没招赘,只靠自己,终究也成了方圆几里内,所有村中有名姓的厉害木匠,没人再敢吱上一声,说她本事不行!
她要做的事,从没有不成过。
这读书写字,以前是没有条件,眼下有了宋书生在,她就不信自己学不成!
不仅是她,还有大牛和其他人也绝不能落下,不能让这个外来的白脸秀才,只凭拥有一腔的学问,就在方仙儿面前取代她们的地位。
总有一日,她要亲耳听到方仙儿和她说话才行!
不知枣儿在心中喷涌求学的烈焰,一旁的宋衔青也径自陷入沉思。
刚才那个问题,方仙儿它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留下了一句奇话。
这句天亡盖地虎,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今这世道乱象频生,天亡,倒好理解。盖,即为覆。
虎,自古以来,一向都在山中称王。那这地虎一词,莫非是在隐喻地上的人王,也就是皇帝君主?
所以方仙儿刚说的那句话,应该是条谶言:
天下将亡,人帝将灭。
纯良行善的大妖,于乱中出世,莫非是欲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