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谢以观本来担心谢以欣会因为苏彧的打击而消沉一阵,倒是没有想到,接下来她反而比他对绣坊更上心,先是悄悄打听着他前期筹备的所有事,又把东西市的绣坊都跑了个遍,还跟着他去了绣娘们住的地方,借着自己女郎的身份和绣娘们迅速打好关系——

    他怎么觉得,他这个妹妹赤/裸裸地想要夺他的权呢?

    等把情况了解差不多了,谢以欣也没有客气,直接和谢以观说:“之前是我没有做好准备,没能在苏表哥面前好好表现,吃一堑长一智,我现在要改掉从前的缺点,随时做好准备,相信苏表哥还会重新考虑我的,毕竟兄长你也觉得自己不适合管理绣坊。”

    谢以欣又说:“各家给我递的请帖我都收下了,只等绣坊一开,我便去京城贵女里宣传。”

    谢以观:“……”算了,虽然被亲妹虎视眈眈,但是她这样有活力也是件好事。

    绣坊的筹备时间不算长,不过谢以观的效率很高,在五月初五端午这日,绣坊正式开业,谢以观亲自取名题字为“锦梦轩”。

    拜之前金棺材传言的宣传所赐,锦梦轩开业第一天就人满为患。

    谢以观原本还担心,没有人会交所谓的会员费只为了获得上二楼看绣品的资格,特意让谢以欣去做托,出乎意料的是,愿意交50两银子就为了去二楼看一眼的人居然出奇得多。

    到了后面,为了不让二楼人满为患,谢以观只能在二楼设置了人数限定,一次上二楼的不能超过二十人,若是超过二十人,后面的人就要领号等等了。

    谢以欣就跟在谢以观身后,她觉得可以出一个预约制度,就像贵女间递请帖一样,约定好来的时间,同一时间段最多约二十位客人。

    谢以观觉得这是一个可行办法,就按照谢以欣的办法来。

    果然,到了第二天,锦梦轩的秩序变得井井有条,只是客人太多,前期准备的绣品被一抢而空,绣娘都来不及绣。

    谢以欣在心底默默算了,这一天的进账还真不得了,如此一来,她再赴贵女们的宴会时,底气十足,也无需刻意再去拉客。但她还是决定如约去赴各家的宴会,以后她要真为陛下打理绣坊,总是要和京城贵女们打好关系的。

    然而只赴了一家的宴会,谢以欣就察觉出不对劲。

    谢家是落魄的世家,又有谢以观这个才子加持,以往谢以欣在宴会上既会受到世家女的欢迎,也会被文官家的女郎亲近。

    但这一次,她感受到了无形之中对她的排挤。

    若换做从前,谢以欣心高气傲,当场就拂袖而去,她们排挤她,她还不愿意搭理她们呢,但是这一回,谢以欣在怒火上头之前,想起了苏彧说她不够稳重,她当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听那些贵女们挤兑她的话。

    谢以观下值回府,便遇到在廊下等着他的谢以欣,平日里见到他就十分雀跃的少女今日显得格外安静,他关心地问:“这是怎么了?”

    “长兄,”谢以欣颇为心疼地看向谢以观,“我都不知道长兄在外竟受到这样的非议。”

    谢以观微顿,笑问:“什么非议?”

    “长兄不必瞒我,今日我遇到张先生家的张三娘,她在同那些娘子说,长兄失了文人风骨,做新帝的鹰犬!”

    谢以欣说的时候,还是很生气,她们排挤她,她还没有那么生气,但是听她们居然说她兄长的坏话,气得她恨不能当场上去撕了她们的嘴!那个张三娘尤其可恶,之前在各个场合以她的嫂子自居,现在又到处破坏她兄长的名声!

    “二娘没有同她吵起来吧?”谢以观略微紧张地打量谢以欣,确定她没在外和人扯头花、也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这算不得什么。”

    自从他得罪了张修以后,文官之间传他的话远比这些要难听。

    “怎么算不得什么?长兄……”谢以欣犹豫着问,“你可是同张先生闹翻了?”

    贵女之间的关系也是官场的延伸,从前张三娘待她热情,是张修想要将张三娘嫁给谢以观,如今张三娘挤兑她,说明她兄长在官场所受的挤兑只多不少。

    “算是吧。”谢以观不在意地应着,“二娘不必担心,张家虽不再与我们谢家来往,但裴家是世家,并不会受到影响。”

    谢以欣跺了跺脚,生气说道:“谁在意他裴十三还是裴十四,我是担心长兄你!”

    谢家世家只有名没有实,说到底,谢以观还是寒门学子出身,如果文官集团容不下他,他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艰难。

    谢以观不在意地摇摇头,“我是在为陛下做事,至于其他人如何看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垂下眼眸,那日在湖心亭受苏彧开导之后,他的心境便有所变化,他是真的想要看看,苏彧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为了看这个结局,他可以不惜和昔日恩师反目。

    不过张修想要整个文官集团都排斥他,就未免太小看他了。

    谢以观再朝谢以欣一笑:“二娘,真不用在意,往后看到张三娘,你不理她便是。”

    “长兄是想要谢家做天子孤臣吗?”谢以欣张望四周,确定无人,才谨慎地问他。

    谢以观稍稍愣了一下,笑着说:“天子孤臣这种事更适合尉迟仲云,我就不同他争了,你兄长我啊……”

    谢以欣期盼地等着他的下半句,结果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正想再问,谢以观却笑着说:“明日苏表弟要来,你还是先去想想,要怎么在他面前表现。”

    “长兄,你为何不早点说?”谢以欣立刻朝自己的闺房而去,她要去做功课……

    等等!她连忙回过身来,就看到谢以观早已快步走远,只给她留了一个无情的背影。

    可恶!又被她长兄给忽悠了,真讨厌,有什么话是不能告诉她这个妹妹的!

    苏彧特意等到锦梦轩开了半个月之后,才和谢以观一起前往锦梦轩查看情况,见到戴帷帽的谢以欣,她没有出声反对,就让少女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

    今天是尉迟佑跟着苏彧出宫,他见到谢以欣反而十分警惕地问:“会功夫?要过招?”

    谢以欣茫然地摇摇头,过了半天,才小声说:“我、我不会功夫,但若是有需要,我也可以现在学。”

    她要让苏彧看到她的决心,就算让她现场学功夫也没有问题!

    苏彧笑出了声,拍了拍尉迟佑的肩膀,“这是谢舍人的妹妹,她只是要和我们一起去锦梦轩看看。”

    尉迟佑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绣坊的事他也不懂,所以闭嘴就行。

    开业半个月,锦梦轩的生意蒸蒸日上,尤其是今日二楼并不卖货,而是拍卖自宫廷里出来的云锦绣品——

    拍卖会依旧是预约制,就是预约的人数从二十变成了四十,约不上的人也挤到一楼,想听个热闹,然后顺手就买了两样绣品。

    苏彧仔细观察人流量和购买量,再粗略地翻了翻账本,对目前的流水十分满意,等到以后整个大启都稳定了,完全可以在比较发达的州城里开分店,不仅赚了富人的钱,还能解决不少女子的生计问题。

    她在绣品中挑了一件中等价格的拎包——

    不管在哪个时代,女包永远是时尚单品,大启的女包品种丰富,不仅有钱袋、拎包这样的常见之物,还有类似于后世的单肩包、斜挎包,有皮制的,也有布制的。

    谢以观见苏彧要掏钱,连忙说:“苏表弟拿去便是……”

    谢以欣却说:“钱还是要付的,要不然账就乱了,但是这个钱由我来出。”

    她动作比谢以观更快,唰地一下就帮苏彧付好钱。

    苏彧笑盈盈地看过去,谢以欣站在那里学着谢以观的样子微微一笑,只是微微颤抖的身躯出卖了少女内心的紧张。

    幸好苏彧朝她点点头,肯定了她的表现,让她松了口气。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苏彧让人将拎包包起来,便带着尉迟佑到红乐坊去找柳无时。

    这一次,不必掌柜派人去通知,柳无时就已经从二楼走下来。

    他这些日子一直派人盯着谢以观,终于得到苏彧要跟着谢以观来锦梦轩的消息,连忙换了女装,想要去见苏彧,赶巧碰到苏彧过来。

    柳无时捂嘴媚笑:“许久不见,奴还以为郎君忘了奴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彧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幽怨。

    “并没有忘记九娘,是我不能……”苏彧说了一半才改口,“是家里管得严,不能轻易出门。”

    柳无时紧紧握了一下拳头,心里反复琢磨着苏彧这句话,又开始在心里猜测起苏彧的身份,忽然之间,一个墨绿色的拎包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抬起头就看到苏彧朝着他羞涩一笑:“刚刚同我表哥去了新开的锦梦轩,觉得这个很适合九娘……”

    她期盼地盯着柳无时,柳无时握着的拳头不自觉松开,将她手中的包接过来。

    他低下头看了又看,虽然是女包,但是这个颜色确实很衬他,多看几眼还怪好看的……

    柳无时侧过头,压了压翘起的嘴角,软着声音说:“那便多谢苏家大郎了。”

    苏彧:“……”这个大郎,她听再多次都不习惯,可见她那个时代的影视作品洗脑有多可怕。

    尉迟佑:“……”是错觉吗?这个柳九娘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九娘是我的朋友,不用和我客气,我就是过来看看九娘,表哥还在锦梦轩等着我,我先回去了。”苏彧没有停留的意思,是真的只来见一面。

    “这么快就回去吗?”柳无时见苏彧连二楼都没上,转身就要走,慌忙之中一把拉住她。

    宽大的手掌十分轻易地握住纤细的手臂。

    柳无时愣了一下,他的拇指和食指就能轻易圈住苏彧的手腕,而掌心传来的触感细腻。

    他顿觉掌心被重重地烫了一下,慌忙收回手,耳廓发红,朝后退了一步,连声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这一声他竟忘记了夹着声音掩饰。

    苏彧微微诧异:“九娘的声音怎么了?竟然变得这么粗,可是身体不适?”

    柳无时:“……”还好苏彧笨,没听出他是男子。

    他懊恼地低下头,咳嗽了两声,夹起声音说:“没有,是大郎听错了,大郎这么快就要走了吗?连酒都不喝了吗?”

    苏彧摆摆手:“不了不了,要是被表哥知道了,他肯定会骂我,改日我再来看望九娘。”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然后就在正门差点撞到她口中的表哥。

    谢以观:“……”

    他等了一会儿,没见苏彧回来,就依着她离开的方向寻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

    他竟不知道,苏彧在外是如此编排他。

    苏彧微微抬眼,就对上谢以观黑漆漆的眼眸,她倒是没有被抓包的心虚,无辜地朝他一笑:“表哥可是来接我?”

    谢以观与她对视一眼,再望向站在楼梯口的柳无时,容姿艳丽,十分符合苏家皇帝一脉相承的审美。

    他在心底微微嘲讽,这就是苏彧所说的暂时不招惹谁家女郎,也是,酒家女大约在苏彧这样的帝王眼里都算不得正经女郎。

    谢以观不知道自己的失望从何而来,又看了柳无时一眼,眯了眯眼,只觉得这个酒家女似乎有几分眼熟。

    柳无时有些紧张,听闻谢以观十分擅长人物丹青,只要见过一面就能将那人画出来,他与谢以观曾经有过几面之缘,虽然他现在穿着女装,但是也怕细致如谢以观会认出他。

    连忙遮住半张脸,行了一个礼,巧笑着说:“既然你家表哥来接你,奴便不多叨唠了。”

    然后就大步往二楼走去。

    “表哥,走吧。”苏彧轻轻地拉了一下谢以观的袖口,声音是可爱的软糯,让谢以观身躯微微一震。

    他伸手捂了一下眼睛,果然这样的苏彧让他觉得更可怕……

    再放下手,谢以观神情淡然,笑着说:“苏表弟,走吧。”

    走了几步,他才漫不经心地问:“不知方才那位女郎姓什么?”

    柳无时应该就是前段日子来打听苏彧消息的高个娘子,但这个消息是下人转述的,他并没有见到本人,可是他还是觉得柳无时看着十分面熟……

    苏彧并不隐瞒:“她姓柳,柳九娘,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柳九……”谢以观猛地停住步伐,一脸的震惊。

    “怎么了?”苏彧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也跟着有些诧异,谢以观不会是认出柳无时了吧?!

    第32章

    谢以观在短促地和苏彧四目相接之后,迅速收敛起神情,恢复了原本的淡定。

    他极为温和地笑着问:“冒昧一问,这位柳九娘可是苏表弟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人?”

    苏彧盯着他的微笑,此刻的谢以观已经看不出半点震惊的影子,连苏彧都有点佩服他的表情管理。

    她笑得十分单纯:“表哥说什么呢,被人听到了,可是破坏人家小娘子的名声,我说了,我暂时不会去祸害哪家女郎,柳九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拿她当朋友呢,表哥要是有空也多多去红乐坊照顾他的生意。”

    苏彧的态度让谢以观有些吃不准,当然他的猜测也未必准。

    他状若无意地说:“说起来这个红乐坊还是柳家的产业,也不知道这位柳九娘的柳和红乐坊的柳是不是一个柳。”

    苏彧侧过头,似乎在思考:“表哥说的这个柳家是柳家商行吗?”

    谢以观点点头:“就是上次苏表弟问到的柳家商行,说起来我见过两次柳家少当家柳不已,他的容貌和这位柳九娘倒有几分相似,也是巧,柳不已在柳家也排行第九。”

    说完,他偏过眼神,细细观察着苏彧的反应。

    苏彧:“……”她能说柳无时什么好?出来行骗都不知道混淆下信息,现在还要她帮忙打掩护。

    她对着谢以观一笑:“表哥在怀疑什么?怎么可能,不说其他,叫表哥你穿表妹的襦裙,你可愿意?”

    谢以观:“……”他没有这种特殊爱好。

    苏彧摆摆手,“你也说柳不已十分了得,若是他真要乔装打扮,怎么会露出这种破绽?我在外还知道自称苏大郎呢,不会说十九这个排行。许是柳九娘有几分柳家人的长相,所以才会被留在红乐坊吧。如果表哥不放心,可以帮我去打听一下柳九娘的身世,我也好好想想该怎么报答她这一份救命之恩。”

    谢以观一时无法确定,虽然他不怀疑自己的记忆,但是苏彧说的也极有道理。

    他需要再调查一下这个柳九娘,便问:“不知表弟说的救命之恩是……”

    “就是那日在西市遇刺,又被金吾卫围住,是她将我藏在红乐坊。”苏彧说。

    “倒是一位好姑娘,既然是表弟的救命恩人,我自然也要对她多加照顾。”谢以观乐呵呵地说。

    这件事就这样在两个人之间掀过去了,至于柳无时后面能不能在谢以观面前捂住马甲,苏彧表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离七月的科举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各地的考生陆陆续续赶往京城,快的都已经进京,一时京城里更加热闹。

    礼部侍郎是新上任的杜侍郎,之前也没有参与过组织科举考试,忙得焦头烂额,只能向皇帝求助,多派人手。

    两位宰相都想横插一杠,十分主动地表示,愿意为皇帝分担。

    苏彧也不拦着他们,由着他们去,只除了工科的考试,她让上官绎和谢以观来负责,而武举则是由尉迟乙和萧承做主考官——

    工科考试两位宰相都看不上眼,至于武举,卢政翰是在意的,不过萧承是世家的人,所以他也就稍稍放心了一些。

    上官绎不大想干这份差事,推脱说:“陛下,臣如今在户部,负责这事怕不合适,而且选工匠的话是不是工部……”

    “你是原来的礼部侍郎,对科举最熟悉,我选工科人才绝不是单纯选工匠,是选有手艺的读书人,还是得你来。”苏彧反驳了他。

    上官绎心说,哪个有志气的读书人会手艺活呢?但是这话他不敢当着苏彧的面说,只能硬着头皮接活。

    谢以观也是难得不想接下工科这边科举的活,他想去进士科的科举。

    他来说这事的时候,苏彧正在倒腾她的棒冰,她让内侍从地窖里拿出昨天放进去的红豆棒冰。她十分奢侈地用白银做了棒冰模具,但是脱模的时候还是不像硅胶那样方便。

    她见到谢以观,顺手就递了一根红豆棒冰给他。

    谢以观没见过,看向苏彧,就见苏彧十分自然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谢以观:“……”这样吃,是不是太不雅了?

    他又悄悄地打量向帝王,苏彧这会倒是不舔了,而是用力咬下一口,她的脸颊微微鼓起,长长的睫羽轻轻颤动,随即桃花眼便弯成了两道月牙,一副十分满足的模样,竟是带着稚气的可爱。

    谢以观学着苏彧的样子,轻轻咬了棒冰一口,入口的冰凉让他怔住,好像还挺好吃的,尤其是在这样的热天里,他又看向心满意足的苏彧。

    苏彧朝他弯了弯眉眼:“好吃吧?”

    她十分没有正形地坐在御书房的门槛上,不仅如此,她还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谢以观坐她旁边。

    不坐是抗旨,坐又不符合他的君子礼节。

    谢以观难得犹豫,内心在挣扎,苏彧仰起头望向他,一双桃花眼明亮得叫人无法拒绝,他微微叹气,最终还是陪着帝王一起坐在门槛上,眺望远方。

    苏彧轻笑了两声,笑声里满是愉悦,感染得谢以观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听到年轻的帝王懒散着说:“朕就知道知微也不是墨守成规的人。”

    谢以观想要为自己辩驳,他有自己的准则,基于准则可以思变而已。

    苏彧又说:“这样就很好,变则通,通则久。”

    谢以观微微一顿,转头看向苏彧的侧脸,明明是一张看着极为纤弱的面庞,但是总会不自觉地被吸引,就仿佛她本身是这夏光一般,热烈而璀璨,叫人心生向往。

    他难得主动说出自己的想法:“臣想去筹备进士科的科举。”

    “和张阁老对上了?”苏彧问。

    谢以观:“……”倒也用不着这么直白。

    苏彧又笑了两下,咬着手中的棒冰,是浑不在意的模样。

    谢以观也不知道她是债多了不愁,还是运筹帷幄。

    “进士科不需要你,”苏彧直言不讳,“如果这座宫殿都倒塌了,你争里面再多的席位都没有用。”

    “宫殿有陛下撑着,臣不担心……”谢以观也跟着咬了一口棒冰,轻松地说。

    “你看朕这么瘦又没你高,屋顶要砸下来也先砸你脑袋上。”苏彧咧牙一笑。

    谢以观:“……”这多少有些耍无赖了。

    苏彧反问他:“你真觉得朕开工科科举,是为了制作这棒冰吗?”

    谢以观自然不觉得苏彧是为了做棒冰或者做什么玩具而开的工科科举,只是如今朝堂里的局势……

    他眯了一下眼睛,突然问:“之前陛下问臣私运铁器之事,陛下可有抓住贼人?”

    苏彧:“……”聪明人就是不一样,立刻就能猜到事。

    她笑了笑:“贼人没有抓到。”聪明人不妨接着猜。

    谢以观:“……”皇帝这笑容看着有几分刁钻,还有几分可恶,事情不会像他猜的那样吧?

    他低下头吃着棒冰,想要掩饰自己的想法,苏彧却朝着他点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谢以观:“!”所以皇帝她真是悄悄贪下一批铁器,想要绕开朝堂,自己造武器吗?!

    他抹了一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陛下,若是动静大了,很多人是避不开的。”

    “所以动静不能大,朕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是仲云,一个便是你,你帮朕把关,要挑选又可靠又有技术的人。”

    苏彧手中的棒冰已经吃完,她站起身来,点了点谢以观那只还握着棒冰的手,“有些事就像你手中的棒冰一样,一定要吃得快,要不然就变成水流走了,哪个事情更重要,知微这么聪明肯定是能知道的。”

    谢以观无话可说,再联想苏彧要举办的武举,一切似乎就非常合理了,也不知道她让萧承在武举里掺了一脚是掩人耳目,还是想把崔家也拉下水……

    他觉得他不能再多想,说不得这就是苏彧给他挖的坑,叫他看到希望,自己主动跳进坑里去——

    他还是要保持初心,先以观望为主。

    谢以观在心底提醒了自己两遍不要轻易掉进苏彧的陷阱里,然后将快要融化的棒冰一口塞进嘴里,躬身行礼:“臣遵旨。”

    “不过知微你提醒朕了,进士科那边还是需要再加人手,朕要再加两个人,一个就是工部郑侍郎吧,另一个……知微有推荐的人吗?”苏彧偏过头来问。

    谢以观心说:我什么时候提醒你了?

    但是他立刻会意,将朝中所有的人过了个遍,想到了一个人,他现在的直属上司中书侍郎姚非名。

    姚非名在文官当中的地位仅次于张修,和张修的关系也非常好,他已故的妻子还是张修的妹妹。

    他担任中书舍人之后,姚非名就没有拿正眼瞧过他,一副和张修同仇敌忾的样子,但事实上,姚非名并没有在公事上为难过他,他这个中书舍人除了为皇帝干事之外,完全没有被中书省的杂事所累。

    谢以观还想起了一个传闻:姚夫人因张修而死。

    他垂下眼眸,微微笑着说:“臣以为中书侍郎姚侍郎与张阁老关系甚好,完全可以同他一起负责此次科举。”

    苏彧:“……”谢以观的笑也比她好到哪里去!

    然后她也跟着笑了笑:“可。”

    在大启,受到工匠的地位并不高,虽然不少手头不宽裕的寒门学子也会学些手艺维持家用,但是真正清高的人都会认为技术活属于“奇巧淫技”,难登大雅之堂,尽管皇帝把这个技术单独作为科举的科目,但是报名考试的人并不多。

    也因此,谢以观负责这项科举,十分清闲。

    他前些日子忙的时候,反而暗地里联系了不少愿意和他来往的官员,但是苏彧提点了他,他这会儿倒是不着急,有人约他还被他给拒绝了。

    谢以观空出手来,找人约过柳无时,但是得到的答复是柳无时去江南了,他又去了两趟红乐坊找柳九娘,掌柜给他的回复是柳九娘家中长辈生病,她回去侍疾去了。

    好在他性子好,被拒绝了也不恼羞,反而更有耐心,等到他第三回来红乐坊,终于见到了柳九娘。

    柳无时确实在躲着谢以观,生怕他认出自己,但是谢以观约的次数太多,他再不出来,谢以观恐怕要起疑——

    本来嘛,谢以观起疑就起疑,但谁叫苏彧是他“表弟”呢!

    柳无时想着,谢以观来试探他,他也同样可以借见面的机会,从谢以观嘴中探消息,他迫切地想要确认,苏彧究竟是男是女。

    谢以观是在红乐坊的二楼厢房见到柳无时的,一身女装的他妆容浓稠到一言难尽,身材似乎也比上次见面时丰腴了不少。

    柳无时实在是太过“波涛汹涌”,君子非礼勿视,谢以观只能将视线移到别处。

    “郎君为何不看奴?你三番两次约奴,不就是要见见奴吗?”柳无时矫揉造作地说。

    谢以观轻咳了一声:“我是受我表弟所托,来看望柳娘子的。”

    “那她本人为何不来看奴?”

    谢以观:“……”是错觉吗?这话听着怎么有几分哀怨?

    他将视线重新落在柳无时身上,柳无时立刻抛了一个媚眼给他。

    谢以观默了默,再次将视线收回,再美的脸配上这样的动作都有些辣眼睛,何况他天天对着苏彧那张脸,好像再看其他美人也没有多少惊艳了。

    柳无时呵呵笑了两声:“谢郎君为何不看奴,是奴不好看吗?你打着苏大郎的名义这么多次来找奴,怕不是对奴有意思?谢家郎君名声在外,想要奴做妾室,奴不会拒绝。”

    谢以观笑了笑:“我还以为柳娘子对我家表弟有意思呢。”

    柳无时说:“苏大郎是正经郎君,奴不敢玷污了她。”

    谢以观:“……”什么话?他也是正经郎君!

    “我对柳娘子并无非分之想,柳娘子不要误会,单纯只是受人之托。”谢以观维持着笑容,将酒盏放到柳无时面前,示意他倒酒。

    柳无时十分谨慎地给他倒了一盏酒,他右手扶着酒坛口,左手托着酒坛底,是标准的酒家女斟酒的姿态,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可是谢以观依旧注意到他左手中指上有薄茧,那是习惯性左手拿笔的人才会有的,一个左撇子在他面前却刻意把惯用手改成右手,这是生怕被他发现破绽……

    而且一个酒家女怎么可能会常常拿笔?

    谢以观的手指轻轻在酒盏上敲了两下,漫不经心地说:“前些日子有女郎在打探我表弟的事,我以为那女郎是柳娘子,生怕他在外面胡乱招惹了好人家又不能负责,故而才多次来寻柳娘子,若是叫柳娘子困扰了,是我的错。”

    柳无时下意识地问:“为什么不能负责?”

    又觉这个问题唐突,连忙否认:“并不是奴,奴只是单纯与苏大郎做朋友。”

    谢以观细细回想那女郎打探的问题是苏彧是他的表弟还是表妹,再想起苏彧喊他表哥时的甜腻……

    事实应该不是像他猜测的那样,毕竟苏彧她好歹也是一个帝王……

    但是他越想越觉得,这是苏彧能干出来的事情!

    谢以观端酒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险些把酒洒出来,柳无时看过来时,他异常冷静地笑了一下:“柳娘子,表弟可曾和你提起过,我还有个表妹?”这话不算骗柳无时,他确实有表妹,就是不姓苏而已。

    柳无时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又遮掩地摇摇头,“奴并不知晓。”

    谢以观:“……”

    要命,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所以,他是要装作不知道,还是要配合皇帝继续行骗?!

    第33章

    谢以观从红乐坊走出来的时候还有几分恍惚,等回谢府,谢以欣喊他,他都没理,一头埋进了书房里。

    他细细将所有的脉络整理了一遍,所以是苏彧发现了柳无时男扮女装,然后将计就计装作穿男装的女子,来欺骗柳无时?

    谢以观内心满是复杂,柳无时扮女子非君子所为,但苏彧堂堂帝王也这样,也不知道他们图什么……

    他突然想到苏彧手中的那批铁器,有能力将铁器私运进京的除了几个大世家,大约也就只剩柳家了……

    他知道苏彧在图什么,对柳无时生出了一丝同情,虽然柳无时也是骗子受骗。

    不过想了想柳家富可敌国,还听说最近搭上崔家开辟前往江南道的新水道,一次就走了十船货,谢以观顿时就没什么同情心,他还是可怜可怜被苏彧当做砖头处处补墙的自己吧。

    谢以观只当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次日上朝结束之后,苏彧单独见他,他也是十分自然地提起,他已经去见过柳九娘一面,也出面让红乐坊的掌柜对柳九娘多加照顾。

    苏彧从他的神情看不出半点端倪来,并不能确定他究竟知不知道柳九娘是男扮女装,不过苏彧也不会纠结这个问题,就算谢以观知道又怎么样,只要他不知道她是真的女扮男装就行。

    她这会儿很忙,忙着物色工匠和武将。

    以至于萧落来她面前报到的时候,她反应都有些冷淡了。

    苏彧淡淡看了一眼萧落,长相柔美的少年即便换了一身劲装,看上去还比她娇弱,但是她看了一眼还没修好的柱子,十分确信眼前的少年就是小说里崔玄手下的大将萧落。

    萧落也注意到苏彧还没有将他拍裂的那根柱子修复,他惴惴不安地盯着苏彧,小声啜泣:“陛下,十万两银子还修不了吗?”

    苏彧沉痛地点点头:“十万两只够修复一根柱子,但是修柱子整个御书房也都得跟着大修缮,那费用就不是区区十万两就够了的。”

    萧落继续哭:“那要怎么办……”

    老实说,萧落确实长了一张我见犹怜的人,若是寻常人见他这么哭大约会心软,但是苏彧不是寻常人。

    她十分淡定地说:“朕知道你们兄弟俩手头也不宽裕,这样吧,这钱就从你的俸禄里扣,谢舍人说修个御书房要一百万两银子,去掉崔侍郎为你付的十万两,等什么时候凑满剩余的九十万两,你就可以正常领俸禄了。”

    苏彧心里清楚的很,萧落效忠的是崔玄,她留着他确实是要让他传一些她不能直接告诉崔玄的信息,一个明面上的崔家眼线自然也不能从她这里拿工资。

    萧落:“……”就千牛卫那点俸禄,皇帝还要扣,他的弱是装的,但是苏彧的抠是货真价实的。

    谢以观:“……”虽然他也知道萧落是崔玄的人,但是不至于这点俸禄还要克扣,他觉得抠搜这个词更适合苏彧。

    尉迟佑:“……”虽然他无脑支持苏彧,但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苏彧则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投来的注目,她才不是抠搜,只是要把钱用在该用的地方,毕竟她这个皇帝现在十分缺钱。

    工科科举那边有谢以观和上官绎,报名的人也不是很多,苏彧倒是不担心,主要是武举这边。

    大启不复曾经的辉煌,皇帝们受制于地方节度使,也没了举办武举考试的兴致,距离上一次武举考试,中间已经停办了十年。

    因此这一次的武举科举报名人数异常之多,而这些报名的人里鱼龙混杂,还有不少自外地赶到京城。

    尉迟乙也有些担心,这些人中万一混进了刺客怎么办,“陛下真的要去考场观摩吗?”

    苏彧点点头,尉迟乙看人功夫是没有问题,但是挑出来的人能不能效忠皇帝,还得她亲自去把关。

    两人正在御书房商量着,外面却有宫女说自己是来给皇帝送点心的。

    苏彧眯了眯眼,她并没有让人准备点心,不过她还是放人进来了。

    送点心来的小宫女有几分面熟,苏彧立刻想起,是登基那日小声提醒她的宫女。

    小宫女放下点心,“啪”地一下子跪在苏彧的面前,“陛下,奴婢有要事禀告!”

    她随即小心翼翼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尉迟乙。

    苏彧没有避开尉迟乙的意思:“说吧。”

    小宫女已经跪下来,只能硬着头皮说:“奴婢无意间听到,内侍省……黄内侍要……要联合右羽林卫谋逆,奴婢听到他们商议……商议要在武举当日,对陛下行刺。”

    武举当日,京城十六卫为了保障安全,大部分都会去武举的考场,尤其是皇帝的心腹尉迟乙会作为考官提前去考场,如此一来,苏彧身边的人反而不多。

    根据小宫女的说法,自从苏彧登基之后,完全没有重用宦官的意思,内侍省的黄内侍惊恐地发现,宦官被隔离在权力中心之外,曾经尝过权力甜头的他着实不甘心,他又是被刘三恩一手提拔起来的,本来就对苏彧怀恨在心,如此一合计,黄内侍决定联合右羽林军中那些效忠刘三恩的人,在武举那日杀苏彧。

    “哦?那他们杀了朕之后,要立谁当皇帝?”苏彧饶有兴致地问。

    小宫女没有停顿,接着说:“他们说,之前陛下带到宫中的那个异瞳是先皇的子嗣,可立他为帝。”

    苏彧十分和蔼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怯生生地抬头看了苏彧一眼,羞红着脸迅速低下头去:“奴婢叫清梅。”

    苏彧垂下眼眸,小宫女长得不算特别出众,但胜在青涩,看着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惹人怜爱,也叫人很难去设防。

    她笑了笑,让清梅先出去,等清梅一出殿门,她就立刻让尉迟佑跟踪上去。

    尉迟乙这会儿才察觉出清梅的不对劲:“陛下是觉得这个宫女有问题?”

    苏彧点点头,问尉迟乙:“如果只是无意中听到,会对内情这么了解吗?”

    哪些人参与、什么时候动手,甚至连事后立谁当皇帝,都一清二楚,这可不是无意间能听到的。

    尉迟乙皱起眉头,但是谋逆之事听上去也不像是假的……

    苏彧肯定了他的想法:“不过,她所说的那个什么黄内侍联合右羽林军中的一些人想杀朕,这件事大约是真的。”

    尉迟乙单腿而跪:“臣这就去右羽林军中揪出谋逆之人!”

    刘三恩死后,是他接手的右羽林军,由于时间尚短,所以右羽林军中还有不听话的人,但是尉迟乙练兵是有一套的,这段时间训下来,右羽林军中大部分人是服他的,他要找出那个叛徒,并不是难事。

    苏彧在殿中踱了几步,像是在思索什么,过了片刻,才开口:“你把人找出来之后不急着动手。”

    “陛下,万不可拿自己冒险。”尉迟乙跟在苏彧身边有一段日子,虽然猜不到苏彧具体想要干什么,但凭直觉,苏彧想做的事有些危险。

    苏彧摆摆手,笑着说:“放心,朕不会乱来。”

    只是这是一次打破现在官场布局的大好时机。

    李见章死了以后,三个宰相变成了两个宰相,但是世家和文官之间依旧保持着巧妙的平衡,谁也不愿意率先打破这个格局,就让她这个皇帝很难办了,她需要一个突破口,让整个官场动起来,最好世家和文官斗得你死我活,她就能悄咪咪地先把她的军队发育起来,以及有精力找人搞装备和武器。

    她手里的军队强盛了,她的腰杆才能挺得直一些,也才能真正开始她想要的改革。

    “那……这件事要告诉谢舍人吗?”尉迟乙问,上次在玲珑楼演戏时,他就看出来谢以观这小子比他贼、比他心眼多。

    苏彧想了一下,摇摇头:“暂时不告诉他,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谢以观依旧天天来见苏彧,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苏彧和尉迟乙似乎在筹划着什么,苏彧那里他自然看不出什么破绽,主要还是尉迟乙。

    尉迟乙脸上的笑容比往常少了不少,面容也要严肃一些。

    谢以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外面都说他和尉迟乙是皇帝的两大亲信,但是显然皇帝和尉迟乙更亲近,筹划事情也瞒着他。随即他又想,一个帝王自然不可能全心全意信任旁人,他干好自己该干之事就行。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早朝换了时间,但是夏日炎热,苏彧坐在龙椅上依旧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整天听着百官吵架而昏昏欲睡。好在七月流火,天气渐凉,众人期盼的科举会试的日子也终于来临。

    这一日,进士、明经科的会试、工科的会试以及武举会试同时举行,京城里的禁卫军分了四波,各个考场一拨人,还有左右金吾卫也加强了京城内的巡逻,倒显得皇宫里人少了不少。

    苏彧难得起了个大早,换上常服,准备前往武举会试的考场。

    萧落听说苏彧不带他,匆匆赶过来,委屈地看着苏彧,“陛下为何不带臣?”

    苏彧先是指了指左边的尉迟佑,又指了指右边的高岚,表示左右都有人了。

    萧落:“……臣可以在后方保护陛下。”

    苏彧婉拒:“朕是要去武举考场,身边肯定要带威风一些的侍卫。”

    萧落看向尉迟佑,尉迟佑挺了挺胸脯,虽然比他年少,但是看着比他结实,他再看向高岚……高岚比尉迟佑还要结实。

    萧落:“……那陛下为何要留臣?”

    苏彧说:“押着你打工修御书房。”

    萧落:“……”苏彧说的太理直气壮,以至于他竟也有些怀疑,皇帝她没有那么多心眼,单纯就是想他还钱。

    然而下一刻便生了变故。

    尉迟佑迅速地拔出背上长刀,手起刀落,射过来的冷箭直接击落在地。

    萧落惊地朝冷箭来的方向看过去,竟看到内侍省的宦官们手持武器,其中一人就拿着弓箭。

    他厉声呵斥:“你们是要谋反不成!”

    领头的黄内侍没有理他,只命令弓箭手继续射箭。

    萧落的反应也很快,他拔出腰间长刀,直冲而上,避开弓箭,一刀就斩落了弓箭手的脑袋。

    “杀了他!杀了他们!”黄内侍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宫廷内的安静。

    只是他手下的宫人虽多,但不会武功,并不是苏彧这些贴身侍卫的对手。

    “陛下,臣来护驾了!”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苏彧看过去,她没有想到,这场宫变第一个炸出来的人物就是重量级的——张修。

    张修半喘着气领着右羽林军而来,看得出他非常着急,也像是对苏彧这个皇帝上了心。

    苏彧还有心情问他:“张阁老不是应该在会试考场吗?”

    “臣是听到消息,从考场赶过来的!”张修举起手,站在他身旁的右羽林军齐刷刷地架起弓箭,箭头正是朝着苏彧。

    他接着说:“陛下被贼人包围了,快放箭。”

    苏彧轻啧了一声,要不是她好好站在这里,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好在她早有准备……

    只是她抬到一半的手又立刻放了下来,因为在她喊出躲在暗处的尉迟乙之前,有一支利箭更快地从后方射中张修。

    张修捂住伤口,惊恐地回过头去,就在他的身后看到了崔玄。

    崔玄手执弓箭,站在高高的宫墙下,风自苏彧这边吹向他,扬起他宽大的衣袖,明明在七月的夏光之下,却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冷冽。

    但是苏彧的目光不在他身上,而是看向他旁边的萧承。

    她默了默,尉迟乙被她悄悄调过来了,萧承又跟着崔玄来了,所以现在武举考场谁在主持?

    第34章

    工科科举的考场挨着武举的考场。

    武举需要马场和演练场,而工科需要地方摆工具和地方展示考生的手艺,所以就设在武举的隔壁。

    谢以观作为第一届工科科举的主考官,很早就到考场了,他对考生进行了分组,并将他觉得有意思的考生标识出来。

    然而这边才刚刚开考,隔壁便人声鼎沸,闹腾得厉害。

    “怎么回事?”谢以观皱了皱眉头,正准备找人到隔壁看一下是什么情况,就见到一个穿着甲胄的卫兵急匆匆跑过来。

    那卫兵递了一封信给他,说是尉迟乙给他的。

    谢以观的右眼皮跳了两下,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打开一看,就见尉迟乙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知微兄,速到武举考场救急,急急急!”

    谢以观:“……”

    他看向送信的卫兵,问:“你们将军呢?”

    卫兵说:“将军说他蹿稀,一时半会来不了。”

    能将尉迟乙临时调走的也就只有苏彧了,谢以观想起这个月苏彧和尉迟乙之间的神神秘秘,垂下眼眸,眼中闪过不少思量。

    他又问:“萧将军呢?”

    尉迟乙不在,萧承总应该在,按理说,萧承在军中的威望也算可以,考场不至于乱掉。

    卫兵犹豫了一下,说:“萧将军那边派人传信,说萧将军蹿稀了,一时半会来不了。”

    谢以观:“……”你俩还挺有默契的,找的理由都一样。

    他按住额头跳动的青筋,努力维持着微笑,将工科这边的事情交代上官绎。

    上官绎看了谢以观一眼,同情而满足,终于有人比他还可怜,一个文人还得去救武举的场。

    谢以观:“……”

    武举的考生们早知道这一届的主考官是尉迟乙和萧承,不少人还是因为仰慕他们从很远的地方赶到京城,考不考试不重要,主要是见一面尉迟将军,结果不仅面没见到,两个主考官没有一个在现场的!

    人群中有人故意煽风点火,本来脾气就比较火爆的武举子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当场就闹起来。

    谢以观赶到考场的时候,考生与守卫的卫兵剑拔弩张,眼见着就要打起来。

    “住手——”谢以观一身朱色的主考官服十分显眼,考生们看到他来,面面相觑,安静下来。

    但很快,有人高喊了一句:“你一个文官,到我们武举的场子来干什么?莫不是这一届的主考官换做文官了吧?这不是看不起我们吗?”

    平静下来的人群立刻又骚动起来。

    谢以观走到一旁的高台上,那上面就挂着今日用于考试的弓箭,他随手取了架子上的一把弓和一支箭,拉满弓就将箭朝着人群射了出去。

    利箭十分精准地射向刚刚说话起哄的那人,那人惊地摔倒在地,而箭顺势就插进他的裆/部,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地上。

    闹腾的考生瞬间安静了下来,先是惊愕地看了一眼那人,又看向高台上高长的文人。

    谢以观冷着脸,高喊:“来人,将这故意滋事、阻挠科举考试的人带入大牢中。”

    他又淡淡地扫视了一圈被他震住的考生们,这些武举子大多身形魁梧,看着就给人压迫感。

    谢以观却十分从容地开口:“今日我有幸受陛下之托,主持本届武举考试,我是一介书生,又有何妨?如果只是选武艺最高者,只需设一个擂台看谁能赢到最后即可,何必要大费周章地举办武举?我们要选拔的,不单是武艺高强,更是他日能为陛下开疆拓土的将军,是剑指外寇、守护大启百姓的将才。”

    他又话锋一转:“文官与武将,道虽异而志同,皆以国家兴亡为念。今日诸君能在此,皆因心有志向,是为他日一展抱负,岂因鼠辈的几句挑拨便乱了心智?能如此简单就能被挑拨的,也是难当重任的莽夫。”

    众考生安静如鸡,生怕被谢以观对号入座成没脑子的莽夫。

    谢以观见效果差不多了,缓缓笑道:“我知诸君皆是有志之士,但是有没有真本事,我们考场上见真章。”

    他摆了一下手,让早已准备好的卫兵领着考生前往各自的考场,又转头问旁边的人:“尉迟将军和萧将军来了没有?”

    旁边的人摇摇头。

    谢以观面上始终微笑着,目光却冷到了极致,宫中怕是出大事了——

    而皇宫之中,苏彧和崔玄隔着长长的宫道,遥遥相望。

    苏彧看了眼崔玄头顶上的造反倒计时,那上面的时间显示着“1378”,也就意味着现在的崔玄还不想造反,她也不急着将暗处的尉迟乙叫出来。

    饶有兴致地问崔玄:“崔侍郎也是来护驾的?”

    崔玄:“……”皇帝这个“也”字就用得很微妙。

    他淡淡地说:“臣确实是来护驾的,萧将军,拿下张修这个逆贼。”

    有了萧承对付张修,苏彧朝后退了两步,让身边侍卫专心对付那些谋逆的宦官,没了右羽林卫的支撑,那些宦官不堪一击,尤其是等尉迟佑一刀砍死领头的黄内侍,剩下的便不堪一击。

    清理了宦官,尉迟佑迅速退回苏彧的身边,依旧手持双刀,不敢松懈。

    倒是苏彧比他放松许多,眯着眼看向不远处。

    崔玄已经擒住张修,但是那些人并不顾张修的死活,完全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

    萧承带来的是左羽林卫,而张修的那些人正是右羽林卫中有异心的那些人,两拨人厮杀在一起,一时分不清谁是谁,苏彧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萧承确实挺能打的。

    她悄悄问尉迟佑:“阿佑,你觉得谁更厉害一些?”

    尉迟佑回答:“除了萧长衍,其他都半斤八两,陛下,这些京城里的禁军不中看也不中用,臣能一次打二十个。”

    萧落:“……”他还站在旁边听着呢。

    只是萧落却知道尉迟佑说的是实话,不管是他兄长的左羽林卫还是那些造反的右羽林卫,战力都不行,两拨人与其说是厮杀,不如说是菜鸡互啄。

    苏彧摸着下巴,她也看出来了,京城禁军不堪一击,得亏今日造反的是张修和右羽林卫,如果是地方节度使带兵杀进京来,她这皇帝恐怕就得凉凉了,这对她来说既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好事就是她不怕京城十六卫造反,坏事就是她怕地方节度使造反。

    从小说里尉迟乙的初始地盘是魏州,而第一个造反的就是尉迟乙来看,她现在基本上就能推断出,魏博节度使应该会在两年后起兵,尉迟乙是被调过去打魏博的。

    尉迟佑也跟着观摩了一下,虽然两边士兵的战力差不多,但是左羽林卫有萧承在,胜负已分。

    他小声地提醒苏彧:“陛下,臣的二叔……”还蹲在草丛里喂蚊子呢!

    苏彧依旧不着急让尉迟乙出来,一直到两拨人彻底打完,崔玄淡然走到她面前,还算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陛下,萧将军听到宫中有事,特来护驾,武举那边有尉迟将军镇场子,想来并不会出什么岔子。”

    尉迟佑:“……”

    躲在暗处的尉迟乙:“……”

    苏彧笑了笑:“崔侍郎和萧将军护驾有功,当赏才是。”

    崔玄垂眸看着苏彧脸上淡定的笑容,他说这话多少是在试探,他早早给苏彧放了消息,尉迟乙大约就在附近,可是苏彧却没有让尉迟乙出来,她是想要试探他,抑或是趁机杀他?

    崔玄手中还持着剑,再上一步,他的剑便能触碰到苏彧,虽然苏彧身边有尉迟佑,但是也有萧落……

    最终,他朝后退了半步,收起手中的剑,他没有想要换皇帝的意思,只要苏彧不动他,他也不会动苏彧。

    苏彧笑着问:“崔侍郎想要什么奖励?”

    反正早上的武举比试,她是赶不上了,不如顺势和崔玄在这里聊聊。

    苏彧用衣摆扫了一下台阶上的灰,就这样席地而坐,她仰起头看崔玄。

    崔玄:“……”皇帝这是让他坐下来?!

    崔玄连连退了数步,仿佛苏彧是什么洪水猛兽,在苏彧开口之前说:“臣就这样站着和陛下说。”

    苏彧:“……”忘记崔玄有洁癖了。

    不过她也没有将就崔玄的意思,她的身体微微后倾,手肘抵在身后的台阶上,懒懒散散地半倚着身躯,等待着崔玄的回答。

    崔玄强迫自己不去看苏彧那沾了灰的衣袖,压制住自己强烈想要扶正皇帝的心思,说:“臣无需什么赏赐,只是臣曾经答应过清梅,事后放她归乡,所以还请陛下放她出宫。”

    苏彧有些诧异,明明经过此事,清梅可以留在她的身边成为另一条眼线,崔玄反倒自曝,让她放清梅出宫。

    她重新审视地看向崔玄,清冷的男子即便是领兵来护驾,依旧穿着宽大飘逸的衣袍,发丝纹丝不乱,背上背着弓箭,腰间挂着佩剑,但是这些在他的身上并不显得突兀,反衬得他英姿勃发。

    苏彧笑了起来:“没有想到崔侍郎还会射箭。”

    崔玄说:“陛下,君子六艺,臣自小学射箭,只是不喜拿到人前比试而已。”

    他微微一顿,想起苏彧小时候并没有跟着那些皇子学习,“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也当学一学君子六艺,谢舍人便十分擅长,可以为帝师。”

    苏彧微笑着调侃:“崔侍郎不也擅长吗?怎么反倒推荐别人来教朕?”

    崔玄斟酌了一下:“臣不擅长为人师,由臣来教,臣怕陛下会受不了。”

    苏彧:“……”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她从地上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着问崔玄:“崔侍郎真的不要什么奖赏吗?”

    崔玄回答:“陛下曾经救过臣,这一次便算臣还清前债。”

    苏彧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朕便不同崔侍郎客气了。”

    崔玄:“……”皇帝是拿撑过地的那只手拍他吧!

    肉眼可见,崔玄的神情沉了下来,浑身散发出来的戾气,让尉迟佑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护在苏彧面前。

    反倒是苏彧朝着他笑了笑:“你我君臣,你得习惯我。”

    崔玄:“……”所以皇帝就是故意用脏手拍他的!!!

    苏彧挥挥手,让暗处的尉迟乙出来,“剩下的残局便由尉迟将军来收拾吧,辛苦崔侍郎和萧将军了,萧将军还是尽快赶到武举考场那边,午时过后朕也会去的。”

    萧承看到尉迟乙茫然了一下,猛地瞪大眼睛,所以武举考场那边没有主考官了?!

    他也来不及和苏彧说话,匆匆行了一个礼,就往考场那边赶,完全没有看到他弟弟给他使得眼色。

    萧落:“……”兄长别走,先求情让皇帝免了他那九十万两的债啊!

    崔玄也行礼告退,只是他走了两步,又突然折回,伸出手扶正了苏彧歪掉的幞头,修长的手指抚过她不规整的衣领,再整了整她的蹀躞带,最后拍掉苏彧衣袖后面的灰,确定她从头整洁到脚,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向苏彧行了一个大礼:“陛下身为天子,理当注重仪态。”

    还是这样看着舒服,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次才终于走了。

    系统也跟着提示了一声:【宿主,崔玄加了5点好感度,现在是25了!】

    苏彧:“……”

    这好感度加得她一点都不高兴。

    她捏了捏鼻梁,再转头看向一旁的尉迟乙,“考场那边你向知微求助了。”

    苏彧用的是肯定句,这么久也没有人来报信,就说明考场那边没什么问题。

    尉迟乙一笑:“什么都瞒不住陛下。”

    “收拾收拾,我们也去考场看看。”苏彧说。

    “那他……”尉迟乙指了指被押着的张修。

    苏彧扫了张修一眼,他的肩膀还在流血,崔玄的那一箭还没有拔/出来,“先押入大牢,后面交由三司会审。”

    第35章

    苏彧和尉迟乙过了午时才到武举考场,谢以观同萧承就站在主考官的高台上。

    萧承的长相已然不错,但是站在谢以观身边,却被谢以观衬得有些平淡,尤其是一身朱色的主考官服,更衬得谢以观芝兰玉树,就是一眼能看出是个文官。

    谢以观看到苏彧明显松了一口气,目光从她到尉迟乙跳动了一下,再落到尉迟乙手中的食盒,随即温润一笑。

    苏彧就听到系统提示:【谢以观好感度下降10。】

    苏彧:“……”这降的有点狠了。

    她咳嗽了一声,从尉迟乙手中拿过食盒,走上主考官台,先是阻止谢以观和萧承行礼,再将食盒递到谢以观的手中,语气极致温柔:“知微,我给你带了吃的。”

    谢以观笑着问:“尉迟将军是因为伙食太好才蹿稀的吗?那我可不敢吃。”

    尉迟乙:“……”倒也不必这么公开处刑!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说:“自然不是,谢舍人尽管吃,我是因为昨夜里着凉……”

    谢以观又是一笑:“尉迟将军和萧将军当真有默契,萧将军也是这么说的。”

    尉迟乙、萧承:“……”

    萧承重重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说:“大约可能……大概是昨日的风太冷了……”

    谢以观再笑:“昨夜无风。”

    尉迟乙、萧承:“……”好歹同朝为官,留点面子好不好?

    苏彧连忙打圆场:“知微从早忙到现在,一定饿了,快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谢以观仍旧笑着:“确实有些饿了,谁能想到我一个主考官还得顶两个考场呢?从寅时出门到现在连喝口水的空都没有,更不要说用膳了,不过这样也好,就不会窜稀了。”

    尉迟乙、萧承:“……”别笑了,笑得他们都有点心慌!

    苏彧跟着一笑:“知微果然能干,我没有看错,可惜进才科的考场离得远了一些,要不然知微还能顾一下那边。”

    谢以观:“……”论厚脸皮,大启皇帝说自己是第二,便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系统又提示了一声:【宿主,谢以观好感度又降1了!】

    苏彧没有特别在意,淡定转移话题:“知微看好谁?”

    谢以观脸色一正,抽出一份名单,每个名字旁边都有密密麻麻的小字,然后他的手指点在两个人名之上:“此二人。”

    一个叫做薛晙,一个叫做裴缙。

    苏彧看名字觉得有些眼熟,想了想,猛地一拍手,这两个人在原小说里,一个在谢以观手下,一个在尉迟乙手下,都算是战力不错的猛将,谢以观不愧是男主,一下子就把他的得力干将和尉迟乙的得力干将挑出来送她!

    谢以观有几分狐疑,皇帝为什么是这么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再看向他的眼神更是有几分诡异,好像他是什么……冤大头?

    苏彧的桃花眼弯弯:“这里有尉迟将军和萧将军,等知微进过食后,我们去工科考场那边看看。”

    谢以观:“……”好的,他确实是一个冤大头,还得接着赶场子。

    “陛下不去看一下吗?”至少看看这两人如何,谢以观想着。

    苏彧摇摇头:“现在不适合见面,以免别的考生质疑公正性,再说知微选的人,朕放心。”

    谢以观呵呵一笑,皇帝就是拿话哄他。

    下一刻,苏彧就听到系统惊恐的声音:【谢以观怎么回事,怎么又降了1个好感度了?!】

    苏彧:“……”看出来了,今天谢以观的怨气很重。

    从武举考场到工科考场不过一刻钟,算不得远。

    上官绎在朝堂上虽然同时被世家和文官排挤,但是做事还算靠谱,而且早上谢以观都已经安排好,工科这边的考生挑好工具和材料之后就被关进独自的小房间里,即便提前完成作品,也不允许提前交上来,只能等到结束才能从小房间里出来。

    苏彧正好在结束前赶到,她装作谢以观的随从,跟在他身边,默默看着考生们将自己的作品交上来,还别说,这些考生的手艺都还不错。

    就是看了看,除了有一口炒锅挺吸引苏彧之外,其他的作品不过是做工精良的玩具而已。

    上官绎见皇帝对那口锅看了又看,说:“这种铁锅并不实用,煮的时候放不了多少汤,只能勉强用来蒸物,但是蒸物在原本的煮锅上加蒸笼就好,也不用换一个锅。”

    “可以用来炒啊。”苏彧说,这明显就是一口炒锅。

    上官绎顿了一下,他曾经见人以“炒”的方式做过菜,但那些都是心思不正的人在世家权贵面前哗众取宠,想要投机取巧而已。

    大启的烹饪方式以煮、蒸、烤、腌为主,也有炒菜时要用到的食用油。

    大启的食用油可以分为植物油和动物油两大类,植物油主要是芝麻油和菜籽油,但是这种能用于炒菜的菜籽油只有皇族和贵族才能享受,平民百姓只能使用相对平价的芝麻油,更不要说比菜籽油更贵的动物油。

    他摇了摇头:“陛下说的是那种需要放油才能炒起来的做菜方法吗?那个太费油,也十分麻烦,不如直接煮。”

    上官绎说得头头是道,苏彧不免多看了他两眼,问:“上官侍郎在家里管厨房?”

    上官绎又是一顿,笑呵呵说:“男子汉大丈夫通晓厨房之事,也实属家事之常。”

    “这锅还是可以留着的,叫他再改一个没有手柄,但是两边有两耳的铁锅。”苏彧想了想。

    “?”谢以观和上官绎皆有些不解。

    苏彧笑呵呵地说:“日后请知微吃饭的时候,你就知道这锅怎么用了。”

    上官绎:“……”明明是三个人在场,他却不配拥有名字。

    谢以观问:“那陛下还有其他看中的吗?”

    苏彧摇摇头:“这个锅也不必给高分,你们按照之前制定的标准评判就是。”

    锅只是顺带的,她主要还是想要找能做武器的人,不过一圈看下来多少有些失望。

    她在心底稍稍琢磨了一下,冲着谢以观笑了笑。

    谢以观虽然不知道苏彧在想什么,但是直觉这个笑容不安好心,连忙说:“这边的考试虽已结束,但是臣还需就这些考生的手艺与文章,与几位考官进行评判发榜。”

    既然是科举考试,考生们不单单是展现手艺,还得再写一篇文章,对自己所做之物加以描述,这些活加起来可不少,总之他很忙。

    苏彧点点头。

    只是她越安静,谢以观越不放心。

    见他浑身紧绷着,苏彧摆摆手,“朕在这里,你们也不自在,朕先走了。”

    上官绎见皇帝走了,长长舒了一口气,对谢以观说:“今日谢主考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继续。”

    谢以观仍旧没有放松警惕,他觉得皇帝不是这样善罢甘休的人,她这么简单就走了,一定有后招在等着他,他得回去好好揣测一下,皇帝究竟想干什么,以及今日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么想着,谢以观没有太久逗留,命人将考生所提交的答卷封存起来,便匆匆往外走,他还没有上自己的马车,就看到巷口的尉迟佑朝他招招手,用嘴型无声地和他说:“谢舍人,这边。”

    谢以观:“……”他能当作没有看到吗?

    尉迟佑毕竟是皇帝身边最重用的贴身侍卫,他自然不能当作没看到,只能无奈地朝旁边小巷走去,果然看到了苏彧惯用的、那辆灰扑扑的马车。

    他木着一张脸上了马车。

    摇摇晃晃的马车不知道驶向何方,谢以观没有看外面,但是凭他对京城的了解,马车并不是回皇宫。

    “陛下,到了。”尉迟佑在外面说。

    谢以观下了马车,才发现他们是到了先帝的旧府邸。

    苏彧在这里住的时候留了一批兵守着,如今苏彧不住了,这批兵并没有撤走。

    谢以观看了一眼那破旧的大门,说:“陛下若是常来,不若将这大门修缮一下?”

    苏彧摇摇手:“不用,朕手头又不宽裕,再说这门这样子就挺好的,有种岁月赠予的沧桑,提醒朕时时刻刻要铭记历史,朕还挺喜欢的。”

    谢以观:“……”皇帝倒是把抠搜表达得正气凛然。

    进了大门,苏彧就像得了自由一般,长长松了一口气,转头对着谢以观,笑容也真挚了几分:“谢舍人还在为朕没将今日之事提前告诉你而生气吗?”

    谢以观垂下眼眸:“臣不敢。”

    “不敢那就是还在生气。”苏彧轻笑了一声,“知微那么聪明,一定知道今天宫中有大事发生,那你不如再猜猜是谁领着卫军杀进皇宫,想要谋反?”

    谢以观惊了一下,他见苏彧风轻云淡,却没有想到事情如此严峻,他将朝中大员一一过了一遍,手心的汗越来越多,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臣猜不到。”

    “张修。”

    听到这两个字,谢以观猛地瞪大了眼睛,因为他首先排除的就是卢政翰和张修,即便他之前和张修之间闹了不愉快,但是他依旧还记得张修曾和他描述过的志向,觉得张修至少还有文人的底线在。

    “意外吗?”苏彧回以他一笑,“朕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也是宰相,卢政翰也是宰相,凭什么卢政翰家大业大,锦衣玉食,极尽奢靡,而他张修却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贪墨来的几点银两,还被你这个得意门生给追讨回去,他张修这是不甘啊。”

    谢以观竟无言反驳,苏彧说的是对的,张修成为宰相之后,他便处处与卢政翰看齐,当被这世间繁华迷了眼之后,便再也找不到他引以为傲的文人风骨与良知了。

    “陛下之所以不告诉臣,是因为臣是他的学生吗?”

    “这倒不是。”

    谢以观看向苏彧,一袭青衫,身姿纤弱如二月春风剪出的细叶,眼眸却像是装着天上的日月,只一眼便叫人被吸引在其中。

    苏彧反问:“知微真当宫殿塌了砸的是你吗?”

    她敛起笑容,难得正色:“你们或许会被砸到吧,可朕啊,与那宫殿可是一体的,若是它塌了,你们谁都可以活,唯独朕不能。”

    谢以观微怔,想要说什么,苏彧的手指却抵在了他的唇上,封住他想要说的话:“知微一直不肯交付真心,不也是在观望吗?”

    谢以观僵住,没有想到她就这样轻易地掀开他与她之间的这层布。

    苏彧坦然一笑:“今天发生宫变,朕虽然早早做了准备,但是确实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仲云是朕登基之前就跟着朕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朕的人,若是朕出事他也逃不了,所以听到有人谋逆的消息,朕第一个是同他商量。好在他是有自保能力的,知微就不一样,你跟着朕算是半路出家,又是文人,朕要是真的将你牵扯进来,等到朕真的护不住你的时候,你要怎么办?”

    谢以观怔怔地看着她,他自以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十分了解苏彧,可是眼前年轻的帝王站在他的面前竟有几分陌生。

    她的眉眼是罕见的精致,即便他看了无数遍,再见她整个人背着夕阳而站,依旧觉得惊艳。

    她说:“我在大启在,我若不在知微也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谢以观微微动了一下喉结,他确实一贯是个冷静沉稳的人,也很清楚如何趋利避害,但是面对此刻的苏彧,他总觉得胸膛之中有什么呼之欲出,一腔热血涌上心来。

    他说:“陛下,不仅他尉迟仲云人尽皆知,臣也是同样的,所有人都知道臣是陛下的人,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若陛下护不住臣,那便再无人能护住臣了,不管臣知不知晓今日之事,结局都是一样的。所以还请陛下收回这番话。”

    谢以观躬身弯腰,态度虔诚。

    苏彧上前扶他,眼眸里映着彼此的模样。

    紧接着,她就听到系统的一声“哇”:【谢以观的好感怎么突然升到55了!宿主,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彧微微一笑,没想到难得对谢以观煽一次情,效果竟这么好。

    既然如此,趁热打铁。

    “既然知微这么说,朕就不客气了。”苏彧拉住谢以观,就往地窖跑,像是生怕谢以观逃掉一般。

    然后谢以观就看到了一整个地窖的陨铁铁器。

    苏彧居然还朝着他羞涩一笑:“这是仲云前不久查获的一批铁器,朕悄悄藏在这里,想着这么好的铁器不能浪费掉。”

    地窖里寒气逼人,谢以观方才涌上来的热血已经凉回去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所以陛下在这批工科考生里没有物色到合适的工匠,现在还要臣继续物色?”

    苏彧点点头,桃花眼期许地望着谢以观,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他。

    谢以观抹了一把脸,要么皇帝还是对他客气一点吧,他真的很忙!

    第36章

    苏彧回宫先是见了清梅。

    小宫女还是有些紧张,不敢抬头看苏彧,听到苏彧问她是怎么认识崔玄的,她也不敢隐瞒:“陛下,奴想提前离宫,刚好有一位邻居在崔家做马夫,是他替奴向崔侍郎求情,崔侍郎说奴只要将消息传给陛下,陛下自会奖赏奴。”

    “只是邻居?”苏彧笑着问。

    清梅没敢应答,只是那羞答答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彧有几分意外,看着冷冰冰的崔玄倒是难得地有人情味,她没有为难清梅,次日的清晨,清梅由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高岚亲自领到宫门离去。

    而苏彧也在曦光中醒来,换上帝王独属的朝服,淡定地走到含元殿。

    昨天的宫变发生得静悄悄,结束得也静悄悄。

    大多数官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视线都被这两天的科举考试所吸引——

    工科科举是一日就结束,不过在官员眼里,进士、明经、武举这些才是正经科考,而这些考试要考三天才能结束。

    所以还上朝的官员虽然发现一些官员没来上朝,但是并没有多想,一直等到进士科的主考官之一工部侍郎郑尚来告状,说张修从昨日科考开始就没有去考场。

    苏彧十分淡定地点点头,然后以类似“今天天气不错”的口吻,对着百官说:“昨天张修带兵进宫造反,现在已经被朕关进大牢里了。”

    百官先是点点头,随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有些怀疑刚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苏彧继续笑着补充:“不单单张修,还有此次参与造反的官员,昨晚上朕都派人把他们给抓了,现在他们都和张修一起蹲在大牢里。”

    昨天白天,她为了不打草惊蛇,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让尉迟乙的人守住各个宫门,不让消息往外传。尉迟乙从武举的考场出来之后,直接领兵先搜查张府,然后连夜将与张修来往密切的官员全都抓了。

    百官:“!!!”这是能风轻云淡就说出口的事吗?!

    苏彧以极淡的口吻说:“张修谋逆之罪难以逃脱,至于余下的人,着三司会审,参与其中的一律杀无赦。”

    众人恍惚,这两个月的相安无事让他们记忆有些模糊,他们忽然想到坐在龙椅上的这位可是能在登基大典上杀人的主!

    卢政翰并没有因为张修被抓而感到开心,张修是文官的代表,没了张修就意味着会有新的文官宰相诞生,他立刻意识到他所追求的平衡,已经被新帝打破了——

    苏彧虽然说着什么官员都不动,但事实上,不过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三位从先帝手里遗留下来的宰相已经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卢政翰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甚至在这一瞬有了皇帝应该换人的想法。

    苏彧高坐在龙椅之上,将百官各不相同的神情看了个仔细,尤其是卢政翰的。

    “像宰相这样的位置让李见章和张修这样居心叵测的人来做实在是太过危险了,”苏彧微微叹息,随即她口吻一转,十分欣慰地说,“还好朝中还有像崔侍郎这样的忠臣,昨天得亏崔侍郎带着萧将军来救驾,虽然崔侍郎忠心一片不要奖赏,但是朕贵为天子,这个救驾的功劳绝对要算给崔侍郎。”

    她稍稍停顿,又十分顺理成章地说:“朕决定任命崔侍郎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百官惊住,卢政翰更是难得地失去了表情管理,愕然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崔玄。

    所谓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一个使职,本身并无秩品,但是它还有另外一个名称那就是“宰相”。

    也就是说,崔玄在吏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做了宰相。

    要知道吏部本来就因为掌管着官员的选拔任用而在六部之中地位超群,崔玄这个吏部侍郎是正四品上的官员,比其他五部侍郎高了半个官阶。

    而现在他成为大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

    崔玄:“……”皇帝这是要把他放在火上烤。

    他淡淡地扫视了一圈,虽然多少有些能猜到苏彧的心思,但是他一贯倨傲,既然皇帝给了,他没有不接受的道理,于是也就坦然接受。

    卢政翰的面色难看,他可以忍受同是世家出身的李见章在宰相的位置上,因为他知道李见章就是个草包,但是崔玄不行!崔玄本来就是崔家家主,又是吏部侍郎,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仅次于他,而现在好了,崔玄也是宰相了,他又拿什么压制住崔玄?

    他突然想到,萧承这个左羽林卫大将军的位置就是从他孙女婿手里夺走的,他自动忽略了中间杀死郑茂行的李昊,只觉得从一开始就都是崔玄的阴谋。

    卢政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年纪已经大了,但是崔玄还年轻,而卢家年轻一辈里完全没有能与崔玄相抗衡的人物,这让他更加难受。

    他眯了眯眼睛,将所有未定亲的孙女都过滤了一遍,崔玄不是迟迟拖着不和郑家女定亲吗?那便做他卢家的孙女婿,婚事要是成了,他和崔家那还是穿一条裤子的,要是不成……

    卢政翰低下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狠厉。

    再抬头时,他已经笑得和蔼:“既然如此,不若再任命一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如此便能补上原本的空缺。”

    苏彧点点头,觉得卢政翰说得有道理,“那朕就再任命中书侍郎姚侍郎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吧。”

    “姚侍郎是张修的妹夫……”有人提出异议。

    卢政翰立刻反驳:“姚夫人过世都已经十几年了,姚侍郎自然和张修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难得和苏彧意见一致。

    在卢政翰看来,姚非名就是最好的第三位宰相的人选,首先姚非名是文官出身,位居中书侍郎这样的要职,其次姚非名在文官中的威望仅次于张修,最后姚非名他是个无妻无子的鳏夫,且性情古怪,十几年了未曾续弦。

    有小道消息说,姚非名天天在家里烧香拜佛,是个半出家的状态,全然不重视钱财,从前苏琰疯狂杀皇族,张修疯狂捡漏皇家财产的时候,姚非名一概不参与,所以卢政翰对姚非名十分放心,也觉得姚非名是制衡整个朝堂最好的工具。

    崔玄也站出来支持了一下苏彧。

    如此一来,还在进士科考场的姚非名就在自己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当上了宰相。

    姚非名听到这个任命的时候,神情有些微妙,等到科考结束,立刻进宫觐见苏彧。

    见到苏彧,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说话也是十分不客气:“陛下这是要拿臣当挡箭牌吗?臣还以为,陛下会任命谢舍人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苏彧:“……”这么说话是不是过于直接了。

    姚非名咳了一声,对苏彧道歉:“抱歉,臣不善言辞,说话有些不中听。”

    苏彧笑着说:“谢舍人资历尚浅,这个位置还是姚侍郎更合适。”

    而且现在宰相这个位置无疑是活靶子,谁坐谁危险

    姚非名点点头:“臣懂了,这是要臣先帮谢舍人扛着,等他多一些功绩,在百官之中更有威望,再把臣换下去,换他上来。”

    苏彧第一次被人说得说不出话来,姚非名说的都是事实,但是这种事情心照不宣,谁会直接放到台面上来说?

    姚非名再咳了一声,又和苏彧道歉了一次:“抱歉,臣确实不善言辞,说话也没有什么分寸。”

    苏彧点点头,姚非名对自己的认知可以说是非常客观了。

    姚非名朝着苏彧行了一礼:“臣知道了,陛下请放心。”

    姚非名从御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谢以观站在门外,应是等着觐见皇帝,他上前拍了拍谢以观的肩膀,说:“任重道远,明日下朝后你先跟着我去一趟大慈寺。”

    “姚侍郎是要下官同虚云禅师论道吗?”谢以观问。

    大启的佛法兴盛,文臣有一条打响知名度十分重要的途径,那就是找一个著名的禅师进行辩论佛法,谢以观已经有一定的知名度,想要进一步提升在文官中的地位,找大慈寺的主持、大启知名和尚虚云禅师进行论道,确实是一个好法子。

    姚非名摇摇头:“求个平安符,我一个挡箭牌,你一个皇帝重用的文臣,我怕咱俩命不久矣。”

    谢以观脸上的微笑动摇了一下,还是硬夸了姚非名一句:“姚阁老还是如此风趣。”

    姚非名再摇头:“我不是说笑,是说真的,你多保重,别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

    谢以观:“……”这天聊不下去。

    “谢舍人进来吧。”苏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也适时拯救了谢以观。

    他朝姚非名快速行了一礼,疾步往御书房里走。

    姚非名叹了一口气:“年轻人还是太急了,需要多磨炼。”

    谢以观听到了并且想反驳,想了想还是算了,他正了一下身形,抬眼就对上苏彧带着几分怀疑的眼神。

    苏彧问:“知微说姚侍郎十分受寒门学子的爱戴?”

    谢以观笑了一下:“是的,陛下。”

    苏彧眼中的怀疑更甚,谢以观轻笑着说:“姚侍郎虽然不善言辞,但是写得一手好文章,为官清廉,乐善好施。”

    苏彧点点头,没再问姚非名,谢以观也立刻换了一个话题,他先是把工科选拔的进展说了一下:“殿试名单已经定下,等到进士科与明经科的殿试名单出来,一同进行。”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又说:“臣思量许久,柳家行商广结天下之缘,对各行各业都颇为熟悉,想来也容易结识一些厉害的工匠,那位柳九娘就在柳家名下的红乐坊卖酒,或许有这方面的消息。”

    谢以观这几天想了想,皇帝的铁器多半是从柳家手里劫的,既然柳家买了这么多上等陨铁,那么也肯定要找与之相匹配的铁匠,所以既然已经薅了柳家的羊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柳家的羊毛薅到底,薅到秃了为止。

    苏彧愣了一下,好家伙!谢以观这是一下子把格局打开了!果然他的心比她还黑呢!

    不过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苏彧了,在这批铁器之前,柳无时已经运了一批进京,那一批铁器总是要处理的,倒不如就此顺藤摸瓜。

    苏彧轻轻啧了一声,她就说谢以观和她是同类人,她与他搭档那就是狼狈为奸——不是,是志同道合、效率翻倍。

    她看向谢以观,眯了眯眼睛,所以谢以观还是知道了柳九娘的真实身份?

    谢以观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表哥说得对。”苏彧笑眯眯地夸赞着。

    谢以观还是低着头,任由苏彧“表哥”叫得再甜,他自岿然不动。

    苏彧则是绕过他,忽地打开了原本关着的门,已经过了立秋,天气依旧炎热,迎面而来的风却已经带了一丝凉意,再过一段时间便要转凉了。

    她望向外面还有些毒的日头,问:“秋天到了,你们这些未婚的男男女女要一起赏菊吗?”

    谢以观很想提醒苏彧一句,她也在未婚的男男女女行列里,到底还是忍住了,只答:“陛下是想问,最近可有哪家举办菊宴吗?倒是有不少,像卢家、郑家,还有魏家五娘也有设宴邀请各家小郎君和小娘子。”

    苏彧又问:“有什么宴席是崔玄会去参加的?”

    谢以观顿了一下,说:“崔阁老基本不会参加,尤其如今还在七月,历年的五月至七月这段时日,崔阁老一般不会参加任何宴席。”

    苏彧:“……”她居然一下子就懂了,崔玄必然是嫌弃天气热,会出汗,所以不出门。

    谢以观又说:“不过郑家是崔阁老的母家,若是郑家家主相邀,崔阁老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

    苏彧转动了一下眼珠,谢以观也一下子懂了:“陛下是想去郑家的赏菊宴?”

    “郑家、卢家的都可以去看看,崔阁老新官上任,总是要给卢家一些脸面的。”苏彧呵呵一笑,顺势问了一句,“是崔阁老受各家女郎欢迎还是知微更受欢迎?”

    谢以观谦虚地说:“自当是崔阁老。”

    苏彧有些不信:“崔阁老站在那里,不会得罪各家女郎吗?”

    谢以观摇摇头,时下女郎最爱的便是崔玄这般清冷的俊美郎君。

    “那世家贵女讲面子吗?”

    谢以观愣住,这是什么问题?“自然是讲的。”

    “所以如果一直被崔阁老拒绝的话,世家贵女必然会恼羞成怒,连带着她们身后的世家也会多想吧?”苏彧说。

    如果她是卢政翰,应该会选择和崔玄联姻,但是崔玄能拒绝一个郑七娘,就能再拒绝一个卢八娘,就算崔玄不拒绝,她也要想办法让他拒绝——

    所谓瓦解敌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从敌人内部开始瓦解,只要世家彼此之间不睦,她便有机可乘!

    谢以观:“……”他好像知道皇帝想干什么了……

    第37章

    崔玄一向不喜欢参加人多的宴席。

    年少时,少男少女喜欢踏青,然后少年之间进行角抵一类有身体碰触的活动,叫他格外排斥。

    如今他已弱冠,掌管着崔家,又在朝中身居要职,自然没有人再会邀请他去参加那些属于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才会参加的踏青与角抵比赛。

    但是他依旧有个致命弱点,那就是他至今未娶妻。

    没有娶妻的崔家家主在各个世家里那就是一块肥肉,谁都想吃这块肥肉。

    郑家是五大世家里最弱的,但是崔玄的母亲就来自郑家,而他的母亲也一直想要他娶郑家的七娘子。

    卢家强势,又出了卢政翰这样一位把持朝政多年的宰相,只是卢家人丁虽旺,年轻一辈里却没有像崔玄这样能够挑大梁的,卢政翰原本倒没有一定要和崔家联姻的想法,但是崔玄和新帝走得太近,还成为大启最年轻的宰相,他一下子就生出了危机感,觉得需要联姻拉住崔玄,才不至于破坏现在世家的格局。

    李家其实早也有与崔玄联姻的想法,只是先有李见章,又有李昊,李家最近都不敢多说话。

    至于王家,和崔玄同辈的娘子都已出嫁,所以就看崔玄究竟会娶谁家女郎。

    对于各家的心思,崔玄心知肚明,但他却是哪家娘子都不想娶。

    若是换作从前,即便收到卢家的请帖,崔玄在这个时候也会选择置之不理,但今时不同往日,新帝在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将两个宰相拉下马,又将他推上宰相的位置。

    他再不给卢家面子,那么在其他四大世家的眼里,他崔玄便与皇帝走得太过近,他们也会担心他会不会因为皇帝而背弃其他四家。

    如果其他四家联手,就崔家目前的能力来说,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而崔玄也并没有要为了新帝,与其他四家相抗衡的意思。

    尽管他觉得在这么热的天出门参加宴席是一件极其讨人厌的事,但是他依旧换了一身新袍,应了卢家的赏菊宴。

    卢家的赏菊宴并不放在卢府里,而是在京郊别院,别院里只有年轻的郎君和女郎,没有老一辈的掺和。

    这个时节,菊花开得还不算多,说是赏菊宴,但是菊花之中夹杂了不少月月红。

    崔玄来时,便看到了清雅的菊花之中夹杂着艳丽的月月红,他冷嗤了一声,有些看不上卢家挂羊头卖狗肉的行径。

    “崔阁老来了,快请上座。”卢宏信与崔玄同辈,算是卢家小辈里天资较为聪慧的,但是看到崔玄出口的就是“崔阁老”,不敢喊他的字。

    崔玄回了一礼,完全没有客气,就坐在了上座——

    赏菊宴一般宴请的都是年轻、尚未成亲的郎君和女郎,而在这里坐着的,没有一个在朝中职位与威望比他高,这个上座他坐得心安理得。

    卢宏信见崔玄一坐下,原本和他说笑的女郎便齐齐将目光落在了崔玄身上,刚刚还十分坦然的女郎们此刻却是羞红着一张脸,不敢上前说话,他磨了磨牙,心中有些不高兴,面上却是笑着说:“我还邀请了谢舍人,我去看看他到了没。”

    若论京中谁人风采能与崔玄相抗衡,那便只有谢以观了吗,所以卢宏信就是故意邀请谢以观来。

    女郎之中立刻有人不快地说:“请他来做什么?一个破落户而已。”

    卢宏信笑答:“谢家虽然败落,可谢舍人可是我们大启最年轻的进才科状元,年少有为,如今又在圣人面前得用。”

    他似有若无地看了崔玄一眼,见崔玄神情淡淡,心底有些失望。

    崔玄什么事情都拿头彩,唯独在科举这件事上输给了谢以观,虽然他在十八岁的时候成为进才科的状元,在世家子弟中实属罕见,但是谢以观中状元的时候才十六岁。

    卢宏信想着,崔玄大约也不在乎这件事,毕竟都是状元出身,谢以观还只是中书舍人,崔玄已经是同中书省下平章事,两人在朝中的地位相差悬殊,崔玄也不会在意谢以观中状元的时候比他小两岁。

    没多久,谢以观就来了,就是他身后还带着个小尾巴,跟着他的小郎君唇红齿白,容貌出众,一下子便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崔玄手中的茶盏差点就倾斜过来,苏彧怎么来了?!

    卢家人丁兴旺,如今在朝中当值的都是卢宏信的父辈,卢宏信虽和崔玄、谢以观同龄,但还赋闲在家,并不认识苏彧,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个长相俊美、看着又十分好相与的小郎君。

    他笑着问谢以观:“这位是?”

    “我是他表弟,姓苏在家排行老三,前些日子才来京投奔谢表哥。”苏彧笑眯眯地回答。

    苏虽然是国姓,但是谁人不知,现在除了皇帝这个姓苏的,其余姓苏的都和皇族没什么关系,再一听说苏彧是从外地来投奔谢以观的,想来也是个没什么背景的乡巴佬。

    卢宏信瞬间就没了交往的想法,心里还埋汰谢以观,到底是破落户,什么阿猫阿狗都带到他卢家的赏菊宴上,要不是为了给崔玄找不舒服,他才不会邀请谢以观!尤其是谢以观和苏彧出现以后,女郎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加稀缺了。

    谢以观长得好看,是世家女都知道的事,但是她们却不知道还有一个苏彧,她站在谢以观的身旁丝毫不逊色,虽然比谢以观矮了一些,但是她比卢宏信要高,站在两人中间,便显得恰到好处了。

    世家女频频看过来,脸上有了些羞涩。

    谢以观:“……”皇帝不会是来为自己挑婚事的吧?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皇帝还年轻,绝对不会想不开,现在世家不愿意动苏彧,就是因为皇家只有苏彧这一根独苗,若是苏彧成亲生子有了孩子,那么苏彧的处境就会变得危险起来,他相信聪明如苏彧,绝对不会自掘坟墓。

    崔玄面上镇定,内心却不断在揣测着,苏彧为什么要过来。

    她想要凭自己一张好颜色,骗得世家女的心?怎么可能?

    世家彼此之间嫁娶较为自由,但是也仅限于世家之间嫁娶自由,世家女再为美色所惑,也不可能脱离家族去选择夫婿,因为她们的出嫁代表的是一个家族要站谁,并不是简简单单选个夫婿那么简单,若是真的随意嫁了,那便意味着与家族脱离关系。

    比如上官绎的夫人王夫人,在嫁给上官绎这个寒门学子之后,便彻底与家族断了关系。

    “七娘见过表哥。”崔玄的思绪忽地被打断,落落大方上来同他打招呼的正是郑七娘。

    那日下药之后,郑七娘便没有再见过崔玄,如今看向崔玄的目光满是志在必得。

    崔玄见到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郑七娘看他的眼神让他不舒服,不过这里大庭广众,她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没有拂了郑家的面子,朝着郑七娘点头示意。

    崔玄再转开目光时,已经没有看到苏彧了,他连忙站起身,问卢宏信:“谢知微去了哪边?”

    卢宏信眯了一下眼睛,果然崔玄还是在意夺走他最年轻状元称号的谢以观,他笑着指了另一边花园的方向,“谢舍人带着他表弟往那边去了。”

    崔玄板着身姿,微微行了一礼,就朝着苏彧和谢以观离开的方向寻过去,走了几步,他忽地顿住,果然郑七娘就跟在他身后。

    他回过身,冷冷地望向郑七娘。

    郑七娘拎起裙子,小跑而上,在他身旁低声说:“自那小郎君出现之后,表哥就一直盯着他看,莫非表哥真如外界所言,有龙阳之好,才拖着迟迟不成亲?但是七娘不在意这些,只求表哥垂怜。”

    崔玄:“……”上次说他不行,这次说他龙阳之好,外面到底有多少关于他的乱七八糟的传言!

    “我没有龙阳之好,也请表妹自重。”崔玄朝后退了两步,让两人保持着安全距离,十分无情地拒绝了郑七娘。

    大约是听到了两个人的动静,不远处的假山后,苏彧探出一个脑袋来,热情地朝着他们两个挥手,大声喊着:“行简这边。”

    崔玄:“……”想走人。

    苏彧似乎看穿了他的企图,又喊:“我表哥也在,这边有许多人一起在赏菊。”

    崔玄:“……”为什么苏彧能把这声“表哥”喊得这么顺溜?

    他倒要看看苏彧想干什么,整了一下衣袍,慢悠悠踱步过来。

    除了苏彧和谢以观,还有卢家几个和他同辈的郎君和女郎,几个人凑在花丛中的条几前。

    条几上摆着一排酒盏与香炉,香炉里香烟袅袅,而酒盏里盛满了菊花酒。

    这些人是在这里行酒令。

    崔玄不善酒力,但是他自信行酒令难不住他,便找了一个看上去干净些的杌子坐下。

    郑七娘知道人多的地方,崔玄不能赶走她,便也跟着坐下。

    因为今日是赏菊,所以行酒令是说一句含菊花的诗句,可以是古人之作,也可以现作。

    一群人之中,崔玄和谢以观行酒令对得最好,几乎是轮到他们便脱口而出,其余郎君和女郎有说出的时候,也有说不出被罚酒的,唯有苏彧是从头喝到尾的。

    谢以观:“……”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崔玄:“……”皇帝的文化水平令人发指。

    苏彧心里苦啊,唯一想到与菊花有关的诗句就是黄巢的那句“满城尽带黄金甲”,但是她怕她一个皇帝还要被人诬蔑想要造反,到时候惊动了官府,那就不好了。

    她长长叹一口气,然后面不改色地喝下第十盏酒,见所有人都看着她,她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要么我来给大家表演一个一口气喝光所有酒?这么我比较在行。”

    众人:“……”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就算没有文化也会显得很可爱。

    许是看苏彧喝酒看不下去,谢以观故意输了几轮,帮着苏彧喝了几盏酒。

    在场的便只有崔玄没有喝过酒。

    众人喝得微醺,只有苏彧和崔玄的眼神清明。

    郑七娘看着似乎也有些醉了,红着脸对崔玄说:“表哥,我头疼。”

    像是要靠近崔玄,崔玄立刻站起身躲开,她眼睛一红,宽大的袖子拂过崔玄面前的酒盏,虽然动作细微,但是苏彧还是看到了郑七娘在酒盏里下了药粉。

    果然郑七娘用袖子遮住面庞,哭着说:“那次是我鲁莽了,表哥莫要记恨,七娘在这里敬一盏酒。”

    崔玄垂眸看向条几上的酒盏,郑七娘略有些紧张。

    苏彧伸手去拿酒盏:“我代行简喝这一盏吧。”

    崔玄却是更快地拿起酒盏,将酒往旁边一倒,淡淡地说:“方才你的袖子沾到酒盏了,里面的酒也跟着脏了。”

    郑七娘:“……”

    苏彧没能忍住笑出了声,不愧是崔玄!

    崔玄看不出苏彧的意图,也不想再继续待下去:“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他转身往外走,走着走着,只觉得路不对劲,他人也有些不对劲,身子带着几分熟悉的燥热,又中了药!

    崔玄猛地就想起条几上的香炉与酒,所以应该是香炉有问题,解药在酒里——

    闻过香的人都喝了酒,只有他没喝酒。

    崔玄皱紧眉头,疾步朝前走去,迎面而来的是一位年轻女郎,那女郎想要伸手扶他,立刻被他退避三舍。

    女郎端庄大方地介绍自己:“我是卢十二娘,崔阁老额头上怎么尽是冷汗,可是哪里不舒服?”

    崔玄稳住身形,清冷说着:“只是被热着了,既是卢家人,我便同你告别,也是一样的。”

    只是这一次的药,似乎比上次的还要猛烈些,他这会儿站着都是勉强,不要说是走出去。

    忽地有一人撑住他的手臂,叫他没有难堪地弯下腰去,崔玄猛地转头就看到了苏彧。

    不知是酒喝的,还是周围月月红衬的,她脸颊微红,桃花眼里水波荡漾,似三月烟雨中的桃花。

    卢十二娘见到苏彧,微微诧异:“你是?”

    苏彧腼腆一笑:“我是行简的好友,行简这是喝醉了,我送他回去就好。”

    说着,她又和崔玄贴得近了几分,状若亲密,而素有洁癖的崔玄竟然没有推开她。

    卢十二娘震惊地倒退了两步,眼中是难以置信,莫非崔玄他真的如外界传言有龙阳之好!

    苏彧朝着卢十二娘笑了笑,又转头看向崔玄,以眼询问他是留在这里,还是由她带他走。

    崔玄虽然知道皇帝不安好心,但是他也别无他法,只能点点头。

    但是在卢十二娘看来,他们这是眉目传情,更是坐实了崔玄喜欢男子的传闻!

    第38章

    谢以观默默地跟在苏彧和崔玄的身后,他只能说,皇帝为了阻止崔玄和其他世家联姻,可真是太豁得出去了。

    一路走到正门,来来往往的人着实不少。

    崔玄好面子,为了不让众人看出他身形不稳,由着苏彧紧紧挨着他的身子,不着痕迹地搀扶着他,只是他没有注意到人们看到他的目光有多震惊——

    要知道崔玄一直端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与人必要保持一臂距离,从未见过他与谁如此亲密。

    众人害怕崔玄,自是不敢当他的面说什么,但是就投来的目光来说,谢以观敢肯定,明天整个京城都知道崔玄有断袖之癖,也就是在场的都是年轻郎君和娘子,但凡有个五品以上的官员在这里就能认出苏彧这个皇帝来。

    谢以观顿了一下,苏彧或许也不怕别人认出她就是皇帝,若是真叫其他世家以为皇帝和崔家家主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想必更能掀起风波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谢以观觉得他要效忠的这位皇帝怕是没有多少节操在身上。

    崔玄半倚着苏彧撑到马车上,才稍稍松了口气,大约是被苏彧看到过狼狈的样子,尽管他坐下时,依旧保持着身板的挺直,可他还是允许自己的背靠在车壁上。

    他几乎是半哑着声音:“还请陛下让人告知臣的车夫与侍从,臣今夜就不回去了。”

    “这是小事。”苏彧坐在崔玄的对面,微微倾斜着身体,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孩童般的好奇,还有几分恶作剧。

    崔玄:“……陛下想要什么,可否等到明日再说?”

    他现在浑身难受,有些无力应付。

    苏彧笑眯眯地说:“行简怎么这么看朕呢,朕像是会乘人之危的人吗?”

    崔玄:“……”

    上马车就听到这句话的谢以观:“……”

    皇帝您可不是像,而是就是乘人之危的人。

    苏彧摊开手:“朕只是好奇,为何每次都会遇到行简你被下药,难不成行简你真的如外界传言一般不行吗?”

    崔玄:“……”

    他下意识斜视谢以观,苏彧进京没有多少时间,哪里会听到这些小道消息,必然是谢以观多舌说的。

    谢以观只觉莫名,他虽然知识渊博,也知道不少小道消息,但他真没说崔玄不行这句话,这话要出口也肯定是从尉迟乙的嘴里出来。

    苏彧的眼睛亮晶晶的,还在等着崔玄的答案。

    崔玄侧过头去,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苏彧却是趁着他这会儿无力回击,大着胆子继续说:“行简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吧,都过了弱冠之年,却一直定亲娶妻,说起来也有些奇怪。”

    崔玄深吸了一口气,说:“谢舍人同臣同龄,尉迟将军更是比臣大三岁,他们也都没有成亲,臣只是洁身自好罢了。”

    谢以观:“……”说你就说你,干吗殃及他这条池鱼?

    谢以观笑了一下:“陛下,臣等可比不了崔阁老,毕竟长这么大,臣还没有过被小娘子追着下药,崔阁老这般被众星捧月至今都还未定亲,像臣这等无人问津的未成亲也实属正常。”

    崔玄:“……”

    谢以观又补了一刀:“崔阁老的母家是郑家,郑家又以制香、制药闻名,崔阁老,可要我们将你送到郑府去?说不得你舅舅那有解药之法?”

    崔玄:“……”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谢以观话这么多?

    崔玄也怕苏彧真的将他送到郑家,带着几分水汽的丹凤眼看向苏彧。

    但是他低估了苏彧的恶劣,年轻的帝王像是真不知道事一般,认真思考着路线:“从这里回皇宫,绕道到郑府也远不了多少路,倒也可行。”

    崔玄:“……”他连崔家都不回,还去郑家?!

    崔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咬着牙说:“陛下,臣只要一桶冰水,还请陛下再用之前的法子救臣……”

    “可是行简的身体不大好,朕是怕你多冰几次就真的不大行了……”苏彧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朕没有别的意思,是怕行简又像上次那样发高烧。”

    皇帝的这句补充还不如补充,谢以观憋着笑,低下头勉强保持自己的君子风度。

    “臣无事……”崔玄不得已,再望向苏彧,眼中隐隐带着恳求,“陛下是知道臣的……”

    他有恩必报,本来觉得之前造反之事,他与苏彧之间已经两清了,却没有想到再次被她救下。

    不得不说,一贯高高在上的人突然出现几分脆弱,看上去确实很想叫人蹂/躏。

    苏彧朝着崔玄一笑:“朕知道了,行简不要急。”

    她伸手轻轻拉了崔玄一下。

    崔玄平时不喜被人碰触,可是苏彧的手温对于浑身发烫的他来说,就像是行走在沙漠中的人碰到一股甘泉,他反握住苏彧的手有些不想放手。

    他恍惚地看向苏彧,旁边的一切都有些模糊,只有苏彧微微带笑的容颜格外清晰。

    他想着这是哪家的娘子,容姿如此卓越,眼眸如此干净,尤其是嘴角的梨涡甜得叫人不设防……

    崔玄猛地一惊,他在想什么?!眼前之人可不是哪家娘子,而是胸有城府的帝王!

    他用尽全力,将自己口中的肉咬得血淋淋的,才有了一丝清明,逼迫自己放开苏彧的手,规正地行了一礼:“抱歉,臣唐突了。”

    崔玄倒是能忍,这一次没有尉迟乙将他打晕,他硬是一路上扛着一声不吭。

    等到了先帝旧邸,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就连外面的罩衫都湿了。

    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勉强接受苏彧的搀扶,用手推开想要帮扶一把的谢以观。

    可惜,苏彧是个没力气的,前面扶着崔玄从卢家别庄出来已经是费了老大力气,她也不惯着崔玄,这里已经是她的地盘了,她朝着尉迟佑勾勾手,让他一记手刀敲晕崔玄,再把崔玄扔进装着冰块的水桶里。

    苏彧再转身,就看到跟在她身后看热闹的谢以观。

    谢以观问:“若换作是臣,陛下可也会这么粗鲁以待?”

    苏彧果断摇摇头:“知微和崔阁老自然不一样。”

    虽然知道皇帝的嘴骗人的鬼,不过谢以观居然感到一丝欣慰,他轻笑了一下,“崔阁老说再用之前的法子,所以陛下这是第二次救崔阁老了?”

    如此一来,他便能想通,为什么当初崔玄不惜自己打自己的脸,也要帮着苏彧把早朝的时间给改了,就是不知道这一次苏彧会对崔玄提什么要求?

    苏彧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大启的世家女似乎过于开放,为了追求崔玄直接选择下药,也不怕崔玄记恨。

    听到苏彧的疑惑,谢以观笑了笑:“崔、卢、郑、李、王五家一体,论起来都有些亲戚关系,先前将药下在酒里的郑七娘子和崔阁老关系最亲,是他亲舅舅的女儿,故而有恃无恐,若她与崔阁老之间真的有什么,崔阁老的母亲郑夫人必然会逼着崔阁老就范。至于卢家,若崔阁老真的当众失了控,总也要给卢阁老一个交代的。”

    他顿了顿,再补充了些陈年往事:“也是郑家给各家贵女做了个示范,那时郑夫人对崔阁老的父亲用了药,崔家便逼着崔阁老的父亲娶郑夫人。”

    五大世家绑在一起的好处就是他们在大启具有极大的话语权,哪怕在大启皇权最鼎盛的时候,大启皇帝极力将科举出身的文臣提拔上来,用以打压世家,他们依旧有与皇权、文官集团相抗衡的能力。

    坏处就是由于深度捆绑,即便像郑夫人做了这么出格的事情,崔家还得向郑家提亲,强压着崔玄的父亲娶她,以至于现在的郑家和卢家依旧有恃无恐地在用着同样的法子逼崔玄就范。

    比起郑家,卢家的用心恐怕要更加险恶——

    崔玄同意这桩婚事固然皆大欢喜,如果崔玄不同意,那么卢政翰便可以用崔玄轻薄卢家女还弃之的理由联合其他三家对付崔家。

    相处这么久,苏彧多少能猜到卢政翰的做事风格,这位老宰相看着处处和稀泥,但对于权力的掌控欲却极强,他可以容忍崔玄年少有为,却容不得崔玄和他平起平坐。

    这也是她提拔崔玄当宰相的原因,不过就这样制造出来的世家之间的裂痕,还远远达不到他们反目成仇的程度。

    她还要想办法把这条小小的裂痕挖呀挖。

    苏彧眼珠子灵活地转动了好几圈,再回过神来,就对上谢以观若有所思的眼神。

    两人默默对视,几乎是同一时间开的口:

    “知微——”

    “陛下——”

    谢以观躬身,摆出姿态,表示自己先听皇帝的。

    苏彧则笑了笑,把话语权先让给他:“知微,不妨先说。”

    谢以观也没有客气,毕竟他先说,皇帝可以直接驳回他,如果皇帝先说,他就没有再说的机会了,“陛下,臣听闻崔阁老和柳家有合作,一同经营前往江南道的水路,江南道虽然离京城距离有些远,却是南方富裕之地。就去年来说,各地灾荒、民乱不断,唯有江南道太平无事,还能交上足额的税来。”

    苏彧看向眼前俊美的青年,他回以她温和一笑,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她也跟着笑了:“知微想掺和一脚?”

    谢以观说:“并不是掺和一脚,崔家只是私下与柳家合作,虽有崔家子弟参与水路的打理,但他们并不是官员,既然是新的水路,总要有官员去督察,臣想毛遂自荐,再顺便为陛下去看下江南之地。”

    他想的也比较远,一是江南道水路这么赚钱,自然得给皇帝捞一点好处,二是江南现在都是一些小世家,京城的世家已经成为庞然大物,很难再加以利诱,江南小世家就不一样,他们和京城的联系少,与五家的关系也不密切,有钱但是没权,完全可以作为联合对象,反过来对付京城的这些大世家。

    苏彧点点头:“知微倒是和朕想一块去了,不过水路的督察官员不能只有你一人,知微觉得王家可有人能胜任?”

    谢以观问:“陛下是说太原王氏?”

    苏彧再点了点头。

    谢以观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了,神情有些微妙,皇帝这是想将五大家族分离开呢……

    他立刻给苏彧推荐了一个人:“王家年轻一辈里的王道仙是臣的同届进才科探花,后来又与臣一起在翰林院做翰林学士,此人倒是不错。”

    王墨,字道仙,是上官绎家王夫人的弟弟,算是世家子弟里不错的人,王夫人和王家断了关系,王墨却还一直悄悄地接济姐姐。

    谢以观说完,发现苏彧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立刻谨慎地问:“陛下可是觉得不妥?”

    苏彧摇摇头,她只是觉得奇怪,谢家已经败落,谢以观算是寒门学子出身,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消息?“没有,就按知微说的,回宫之后你拟一个旨,封你和王道仙为江南道水道监察使,负责江南道所有水道的监察。”

    “对了,绣坊的打理我那表妹学得怎么样了?”苏彧突然问。

    谢以观有些犹豫:“陛下真的要将锦梦轩交给舍妹打理吗?”

    苏彧敛起笑容:“知微有什么顾虑?”

    “臣只是怕舍妹辜负陛下所托,毕竟她只是女郎,年纪又不大。”虽然因为苏彧的话,谢以欣彻底放下自傲,十分努力地在学,谢以观还是多少有些担心。

    苏彧拍了拍他的肩膀:“知微十六岁的时候便去翰林院了,同是谢家人,表妹就算是女郎又如何?朕相信她能将事情做好,要是亏了由朕担着。”大不了到时候拿谢以欣她哥来抵债就是!

    她轻笑了一声:“出来做事多学学多见见世面,总比在家和那些贵女学下药好。”

    谢以观:“……”皇帝说的还怪有道理的,但亏肯定是不能亏的,真亏了皇帝还不得让他干活偿还!

    “对了,明天休沐,朕今天晚上就不回宫了,知微,帮朕准备些纸笔,朕画些东西,你也看看。”

    谢以观有些吃惊:“陛下会丹青?”

    老实说吧,他当中书舍人这么久,就看皇帝写过几次字,那字既没有力度也没有章法,着实有些拿不出手,很难想象苏彧会画画。

    “你看了就知道了。”苏彧说。

    谢以观还是第一次看苏彧画画,上次他蹲墙角的时候他也只是听到那些女郎说苏彧在画重玄门,没有亲眼看到,这次亲眼看到还是十分震惊的,苏彧把字写得那么丑,却能不用尺子就把线画得那么直。

    苏彧画的不能算是丹青,是工匠所用的图样,只是她画的东西太过新奇,是他所没有见过的。

    “朕打算明天拿这些图去见柳九娘,顺便向他打听打听哪里有能做这些的工匠。”苏彧腼腆笑着。

    她算是一个实用主义的理科生,和人学过设计图,尤其擅长画直线和很细致的结构图,当时游戏的地图和武器设计图都是她画的。

    谢以观要不是和她共处这么久,差点也要像柳无时一样受骗上当。

    他撇开脸问:“陛下可会画其他的?”

    苏彧想了想,当场给他画了一堆方块。

    谢以观疑惑:“这是……”

    苏彧理直气壮:“画的你呀。”

    谢以观:“……”

    苏彧撇了撇嘴,谢以观他不懂欣赏,要知道在她的世界里,这种方块人放在沙盒游戏里可受欢迎了!

    谢以观木着一张脸,提笔就在苏彧的方块人旁边画了苏彧的正脸。他用的是白描的方式,但是他所画的人与这个时代只抓神韵不同,还兼具了形似,一看便能看出是她来。

    苏彧忍不住大加夸赞,毕竟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美人图,没有想到他的画技这么了得,她把画一卷,塞在他的手里,笑着说:“那这张就送给你了。”

    “咳……”

    听到外面传来咳嗽声,苏彧看过去,是面色苍白的崔玄。

    崔玄站在门外说:“臣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陛下未关门。”

    他一来,便见到苏彧和谢以观挤在一起作画,两人长相都很是出众,站在一起便是一幅画,只是想到前面在马车上他居然差点将苏彧当作女郎,便颇为尴尬,一时不愿意直面苏彧。

    以至于苏彧向他提出要让谢以观和王墨担任江南道水道监察使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应下,便匆匆离去。

    谢以观眯了一下眼睛,他怎么觉得崔玄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迈的步子都比平时大。

    系统也觉得奇怪:【崔玄的好感度怎么一下子上升,一下子又朝下降那么多,他是吃了电梯吗?!】

    苏彧倒是不在意,只是想着明天要怎么钓出柳无时手中的工匠来。

    第39章

    这一日是休沐,又是睡在都是自己人的先帝旧邸,苏彧睡得格外香。

    她醒来时外面日头正足,打开门就看到谢以观已经站在门口,像是等候多时。

    苏彧侧过头,以眼询问他。

    谢以观笑着说:“陛下不是要去西市吗?”

    苏彧:“……”她是要去骗人,带谢以观这么大一根蜡烛去,这不是影响她发挥吗?

    她淡淡地说:“有阿佑陪着朕去就够了,谢舍人要是觉得没事情干,可以把锦梦轩的账好好理一下,转交到二娘手里,顺便把一个月后的殿试好好安排一下,等殿试过后,你再上任江南道水道监察使。”

    谢以观:“……”用得到的时候就喊他“表哥”,用不到的时候就打发他去加班,果然帝王无情!

    谢以观本来想去看个热闹,顺便吸取点教训,以防日后被苏彧骗,不过苏彧拒绝他的围观,并让他在休沐之日去干活。

    他在心底微微叹气,他多少是有点自找罪受。

    谢以观再看向苏彧,几个月过去,苏彧绑马尾的技术丝毫没有长进,依旧是歪歪斜斜的,也就是她这张脸撑着,发丝凌乱半遮脸也不会觉得突兀,但他看着确实挺难受的,想要动手……

    于是他大着胆子,提出了第一次见到苏彧就想说的话:“陛下,臣为您重新束发吧。”

    “好啊。”苏彧没有反对,她绑头发一贯是绑住就行,没有特别大的讲究,但是她也发现不管是崔玄还是谢以观,头发那必须是一丝不苟,不单单是他们,大启有身份地位的男女大多如此,至于尉迟乙……他一个随时能光膀子与人干架的人自然是不在乎头发乱不乱的问题。

    苏彧坐到梳妆台前,由着谢以观将她原本的马尾拆掉,一头墨发如瀑布散落而下。

    谢以观不由一愣。

    本就容貌突出的苏彧今日穿了淡绯圆领宽袖长袍,因是夏衣,长袍是用轻纱所制,半透着内里的白衣,是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的明媚。

    如今长发披落,容颜映在铜镜中,有些模糊了眉眼间的英气,唯有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勾着心魂。

    莫说柳无时,便是他也晃了神,心底竟也有了怀疑……

    不过苏彧的眼神过于坦荡,再加上他确实看过皇家族谱实实在在的记录,所以谢以观在惊艳过后,抹去怀疑,对柳无时多加同情,并再次感叹苏彧这个帝王着实没有什么节操,居然男装女去骗人。

    但柳无时他先穿的女装,也怨不得苏彧去骗他。

    谢以观束发的手艺倒是很好,他将发带一绕,便将马尾绑好。

    苏彧站起身,贴着镜子照了左边又照了右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知微你真是厉害!”

    她转过身,桃花眼闪亮亮的,以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看着谢以观。

    谢以观顿了一下,朝后退了一大步,躬下身去,遮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苏彧:“陛下谬赞。”

    “好了,我先走了,表哥你随意。”

    谢以观再抬头,就看到淡绯色的身影步伐轻快,连带着马尾也一甩一甩的,并不合仪态,却十分鲜活,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就在刚刚被苏彧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的心跳都不自觉加速,更不要说她一心一意想要骗的柳无时了——

    这位柳九郎天生聪慧、自视甚高,据说接手柳家商行以来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那这一次便要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栽跟头。

    谢以观笑了笑,只要苏彧算计的不是他,他还是乐于看好戏的。

    苏彧抱着她画的图样,到了红乐坊,却被掌柜告知,柳九娘并不在。

    “啊?他不在吗?”苏彧眨着眼睛,看上去颇为失望,她来之前已经用系统看过柳无时在哪里。

    前些日子,柳无时是随船队去了江南,但是昨天他便已经回京了,这也是苏彧为什么会选择今天来找柳无时。

    掌柜不着痕迹地朝着二楼的厢房瞄了两眼,再木着脸说:“柳九娘这几日家中有事回去了,往后他可能都不在这里卖酒了。”

    苏彧立刻让系统投屏,查看柳无时的动态,果然看到柳无时就藏在二楼的厢房里,他躲在门后,一直在关注着楼下的动静。

    苏彧:“……”是想考验她的演技吗?

    她低下头,装出十分失落的样子,又倏地抬头:“那九娘的家在哪里?”

    掌柜摇摇头:“不大清楚。”

    苏彧半嘟着嘴,似是不开心,礼貌谢过掌柜之后,不再逗留,就带着尉迟佑走了。

    柳无时在二楼等了半天,没有见到人折回,连忙对身边的郭来东说:“快,你先跟上去。”

    “好的,郎君,要我多叫上几个人吗?他身边的那个侍卫看着有些棘手。”郭来东也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和他们家郎君有仇的那一位小郎君吗?

    虽然他不知道,苏彧看上去唇红齿白、文文弱弱的,怎么就得罪他们家郎君了,但是郭来东一向只听柳无时的话,柳无时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你一个人先跟着,别跟丢了,若是她家侍卫发现你了,你也别出手。”柳无时不放心地吩咐着。

    郭来东以为柳无时是担心他打不过尉迟佑,连忙说:“郎君别小看属下,那个侍卫看着是厉害,但也年轻,未必能打得过属下。”

    柳无时看着郭来东跃跃欲试的样子,沉默了一下,才板着脸说:“你这是干什么?我只是让你跟着他们,绝对不能动手!”

    郭来东又觉得自己懂了,柳无时应该是不想在西市这样热闹的地方动手,他了然地点点头:“属下明白。”

    柳无时走到掌柜面前,将刚才掌柜与苏彧之间的对话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又不死心地问:“她就没有给我留什么纸条吗?”

    掌柜木着一张脸摇摇头,在心底腹诽:您都说您再来不来了,她留什么纸条?

    柳无时多少有些失望,随即低下头笑了一下:“果然是个没良心的。”

    他再低头,对上掌柜探究的眼神,他轻咳了一声:“我是想看看她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

    随即,他又回了二楼厢房,再下楼的时候便是穿着女装的柳九娘,追着苏彧而去。

    掌柜:“……”他确实是老了,实在看不懂如今的年轻人!

    从红乐坊出来,尉迟佑小声问苏彧:“郎君,要不要我去打探这位柳九娘的住处?”

    “不必,”苏彧摇摇头,“既然出来了,我们就好好玩,正好我也饿了,先找家食肆吃东西。”

    刚坐到食肆里,尉迟佑又在她耳边小声说:“郎君,那边那个大汉从我们出红乐坊就一直跟着我们……”

    苏彧目不斜视:“不用管他,等会儿遇到我们要见的人,你也不要惊讶。”

    尉迟佑:“?”

    从食肆出来,苏彧又逛了珠宝行和胡商的铺子,出来的时候差点撞到人,好在她身形纤瘦,侧过身就躲了过去。

    尉迟佑立刻护在她面前。

    对面高瘦的男子破口就骂:“瞎了你的狗眼,连你小爷也敢撞!”

    他骂到一半,忽地顿住,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苏彧,然后笑得极猥琐:“这是哪家的小郎君,我怎么没有见过?”

    尉迟佑想要拔刀。

    还是苏彧点了一下他的背,让他忍下来。

    她怯生生地从尉迟佑背后探出半个头,对那人说:“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你是哪家的郎君,回头我叫我表哥上门赔礼道歉便是。”

    那人嗤之以鼻:“你表哥是什么人,也配跨小爷家的门槛?倒是小美人你,现在就可以跟着小爷回去。”

    那人还带了不少仆从,他一个动作,那些仆从就团团将苏彧和尉迟佑围住。

    苏彧打量向周围,刚刚还人来人往的街道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连个围观的人都没有,而她身后铺子里的人更是远远躲着,不敢靠近半步,显然眼前这看着年纪不大、又一脸纵欲过度的男子是这一带有名的恶霸。

    能够在京城里横行的,不是世家子弟就是高官子弟。

    如果谢以观在,应该能认出人,苏彧有些后悔打发谢以观去加班了。

    所以她决定用一用谢以观的名头,试探对方的态度,“我表哥是谢知微,谢舍人。”

    那人听到谢知微的名头,连打了两个冷哼,态度极其傲慢,“什么阿猫阿狗,什么舍人,听都没有听过。”

    苏彧基本可以肯定,眼前的人应该是世家的人,且不涉及权力中心。

    她表现得极为不安,微微颤抖着声音问:“你究竟是哪家的郎君?”

    “郑郎君,这位小郎君是从外地刚来的,并不知晓西市规矩,还请您莫要在意。”柳无时冲出来挡在了苏彧的前面,巧笑着说。

    他好不容易赶上苏彧,便见到郑茂枝拦在苏彧面前,看苏彧的眼神也叫他恶心——

    郑茂枝是郑茂行的堂弟,也是西市这一带出了名的恶霸,吃喝嫖赌,不管男女只要长得好的都要抢回去。

    柳无时原本是在犹豫的,他穿着女装不便出手,想要回去找人来帮苏彧,只是他听到耳边传来苏彧颤抖的声音,心里忍不住去想,她一个刚刚到京城的天真小娘子,满心欢喜来找他,却遇到这样的事情,该是有多害怕,又有多无助……

    他便再也忍不住,一个大跨步回身,就站在了现在这个位置上。

    果然郑茂枝看到柳无时,一双眼睛更直了,伸手就要去摸柳无时的手,“美人儿,你也跟着小爷回府!”

    柳无时忍住恶心,心想,他一个男子,被摸一下手也不会怎么样,先把郑茂枝引开再说……

    苏彧却是不能忍,她一脚就踹在郑茂枝的下/档,痛得他松开柳无时的手。

    她高喊一声:“阿佑!”

    尉迟佑果断出手!

    苏彧拉起柳无时的手,转身就朝着旁边的小巷跑去。

    柳无时被牵住手的一瞬,重重心跳了一下,反手拉住苏彧:“这边是死胡同,你跟着我。”

    他对西市十分熟悉,知道怎么跑能躲开追兵,只是越跑苏彧的喘息声越重,好几次她的手都要从他的手掌中脱落出去。

    柳无时低下头,就能看到苏彧脸上尽是绯红,一双桃花眼雾气蒙蒙,红唇轻启带着些许湿润。

    他微微一顿,全然没有思考,便弯下腰,将苏彧打横抱起!

    他抱着苏彧跑了很长一段路,一直等到他躲到柳家另一家商铺的后院,他觉得安全了才停下来——

    也是这个时候,柳无时才意识到苏彧就在他的怀里!

    柳无时的心跳极为剧烈,分不清是因为刚刚剧烈的奔跑,还是因为其他原因,他努力不低头去看,然而苏彧的一双手还环在他的脖子上,她轻轻一呼吸,气息便落在他的颈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他抱了苏彧!

    苏彧小声地说:“九娘……你放我下来……”

    “哦!好!”柳无时难得不知所措,快速地将苏彧放下,又像是碰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迅速远离苏彧数十步。

    后院的门再次被打开,柳无时惊地转过身来,就看到了郭来东。

    郭来东是一路跟过来的,本来想着苏彧身旁没了厉害的侍卫,他刚好下手,只是跟着跑了一路,看着柳无时东拐西转最后躲进了柳家的商铺,他越看越不对劲,就推门进来。

    看到柳无时的正面,他呆若木鸡,瞪大眼睛,这……这是他们家郎君?!

    柳无时生怕郭来东在苏彧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连忙上前行礼:“郭护卫,您怎么来了?红乐坊那边,奴已经不做了。”

    郭来东是见过柳无时扮女子的,那时候为了接应私运的铁器,柳无时就穿过女装,只是这会儿……

    他面露古怪地转头看向一旁的苏彧,年轻的郎君气喘吁吁、发丝微乱,却是罕见的美貌。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再看第二眼,柳无时已经不悦地挡在苏彧面前,不许他再看。

    郭来东震惊地瞪大眼睛,所以他家郎君竟是有龙阳之好吗?!

    “郭护院过来,可是有事?”柳无时的声音有几分冷。

    郭来东自小跟着他一起长大,心知他这是不高兴了,连忙摆摆手,说:“那小子已经把所有人都解决了,你……这位郎君可要回去?”

    柳无时只觉得郭来东着实没有眼力,他和苏彧还没来得及说话呢,郭来东就想让人走!

    他压着声音说:“虽都解决了,大郎再回去也是危险的,麻烦郭护卫跑一趟,将大郎的侍卫带过来。”

    等院子里又只有他们两个,柳无时小心翼翼地看向苏彧,见苏彧的脸红扑扑的,他的耳廓也不自觉地发烫,轻声说:“许久不见,奴已不在红乐坊,若是大郎要来寻奴,可以到这个地方。”

    他递了一张纸条给苏彧。

    苏彧也跟着小声问:“那日后九娘不卖酒了吗?我今天找你,本是想给你看看,我特意为你设计的倒酒器,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柳无时轻咳了两声,悄悄往前移了两步,靠近苏彧说:“给奴瞧瞧,说不得能用上。”

    苏彧拿出自己画的图样,里面除了倒酒器之外,还夹杂着其他。

    柳无时立刻眼尖地看到其中一张弓/弩的图样,这个弓/弩的样式与现在的弓/弩很不一样。

    苏彧也看到了这张,连忙想要去收,红着脸说:“我昨天借了表哥的书房,这张是他的,我拿错了,你快还我!”

    柳无时将这张图样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苏彧不安地喊着:“九娘?”

    他才轻轻一笑,将图样还给苏彧:“看上去像是较为重要之物,大郎可要收好,赶紧放回去。”

    苏彧重重点头,还吩咐柳无时:“我和表妹是偷偷进去的,表哥不让我们用他的书房,我得悄悄放回去,九娘你也千万别告诉别人。”

    柳无时笑了笑:“好。”

    苏彧朝着他纯真一笑。

    柳无时竟生出了几分罪恶感,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尉迟佑很快就来了,苏彧和柳无时告别,柳无时看着她走了几步,又匆匆赶上去:“我还是送送大郎吧。”

    郭来东跟在柳无时身后,麻木地看着自家郎君扭扭捏捏地将人送上马车,又站在那里一直等到马车不见,才恋恋不舍地转身。

    柳无时对上郭来东复杂的目光,快速解释:“她是谢知微的表妹,我靠近她不过是为了探消息,仅此而已!”

    最后四个字他重重强调了一下。

    郭来东:“……”只是为了探消息,你能抱着人跑十条街?

    他木着脸问:“那郎君可探到什么消息?”

    柳无时弯了弯唇:“没有探到消息,倒是看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

    他记忆力好,那张图样已经记住。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马车上的苏彧同样弯了弯唇,对尉迟佑说:“希望他能记住图样,别画错了。”

    尉迟佑也跟着笑了,他听不懂,不过他可以跟着苏彧一起笑。

    第40章

    休整了一日,五品以上的京官照例来上朝。

    由于皇帝改了早朝的时间,而这些官员又已习惯了早起,所以他们到宫门外等候上朝的时间都比较长,等在那里多少有些无聊,人一无聊就容易关心起八卦来。

    比如崔家家主在卢家的赏菊宴上不但疏离各家贵女,还和谢舍人的表弟走得很近的消息。

    “这是我家子侄亲眼所见,崔阁老何时同人这般亲近了?听说谢舍人这位表弟到京城没有多久,是谢舍人特意从老家接过来的,虽是男子,容貌却是叫女子也自愧不如。”那官员说的像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有人叹息着摇摇头:“这就难怪了、这就难怪了……”难怪崔玄这么多年都端着清冷,将各家贵女拒绝了个遍。

    又有人惊叹:“竟没有想到谢舍人看着光风霁月,竟也会做这样的事……”竟为了拉拢崔玄,让自家表弟来做男宠!

    半个时辰不到,在场的官员便都知道崔玄有龙阳之癖,相好的是谢以观的表弟,其中还是谢以观为他们搭桥牵线的。

    等崔玄过来时,便能察觉到,旁人看他的眼神有几分暧昧。

    他忍不住垂下眼眸,将自己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地方出错,又仔细想了想昨日自己的行程,他昨日一整日都待在岫云寺,也并没有什么行径值得这些人探究?

    崔玄抬眼,冷冷地扫视了一圈,那些官员果然不敢再看他,也不再有窃窃私语。

    不过崔玄倒是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他的舅舅郑起。

    郑起在朝中只有银青光禄大夫这个散官官职,并没有担任什么职事官。

    在大启,官位有职事官、散官、勋官和爵位。大启的门阀势力强盛,所以会先根据门第给品秩,再根据品秩派官职,像五大门阀世家门第了得,一般会先给出当家家主三品以上的散官秩品,再根据这个三品的秩品分工,分到的工就是职事官。

    只是后来科举制度兴起,皇帝大量使用科举选拔出来的文人担任职事官,也就出现了一些世家家主只担任散官却没有实际职务在身的现象,例如如今的郑家家主郑起,银青光禄大夫是一个从三品的散官,他向朝廷拿着从三品官员的俸禄,但并不担任实际做事的职事官,因此平时没什么事也不用来上朝。

    礼部侍郎杜侍郎见崔玄在看郑起,连忙凑上前说:“昨日郑家子侄在西市被人打了,郑大夫这是要来讨公道。”

    崔玄顿了一下,问:“是谁?”郑家谁被打了?

    杜侍郎以为崔玄问打人的是谁,摇摇头:“不知道,说是一男一女二人。听闻那一对男女长相如狐狸,身手如魑魅,不过是眨眼间工夫便将郑家六郎连同他所带的十来个奴仆打趴在地,待郑六郎从地上爬起来,便见二人化作一缕青烟轻飘飘散去,没了踪迹。”

    崔玄:“……”

    他瞥了杜侍郎一眼,淡淡问道:“杜侍郎在书局写志怪传奇?”

    杜侍郎惊地瞪大眼睛,崔玄连这都知道?!他慌忙压低声音,笑着讨饶:“崔阁老,我不过是随便写写,赚点文钱贴补家用,您可千万别说出去。”

    崔玄:“……”还真是个写志怪传奇的。

    朝会一开始,还不等其他官员说事,郑起便气呼呼地跳出来,说自家子侄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被人打成重伤,不仅如此,施害者扬长而去,无人敢拦,他从京兆府尹到负责京城安全的金吾卫统统抨击了个遍。

    苏彧半倚着龙椅,似笑非笑:“郑大夫不如直接骂朕好了。”

    郑起稍稍打住,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帝王,第一次是在登基大典上,他对苏彧捅刘三恩的那一刀记忆犹新,虽然他是郑家家主,但是何人不惜命?

    尽管在心里,他有些看不上这位在穷乡僻壤长大的帝王,但是身体还是不自觉地抖了抖。

    郑起躬身行礼说:“臣不敢。”

    “不敢……”苏彧笑了笑,“那就是已经在心里骂朕了。”

    郑起往后退了两步,确定离皇帝最近的是卢政翰和崔玄,这个距离皇帝捅不到他,而且今天的皇帝也没有带佩刀,他略微放下心来,说:“臣冤枉,臣只是震惊天子脚下竟还有如此目无王法之人!”

    苏彧点点头:“这等法外狂徒确实得治治,等会儿崔阁老到御书房来,和朕说一说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郑起愣了愣,他本来只想闹一闹,让京兆府尹捉拿犯人就行,郑茂枝虽然被打了,但也没有那么严重到要宰相出面来解决,不过他觉得皇帝这是在怕他们这些世家,所以给足了郑家面子,这是好事!

    卢政翰半眯着眼睛,虽然只是小事,但是皇帝问都不过问他这个三朝元老,而是直接找崔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崔玄则觉得皇帝私下找他,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到了御书房,苏彧的第一句就是:“人是朕打的,好像是崔阁老的表弟吧?”

    崔玄纠正:“是表兄,臣较郑六郎年轻。”

    郑茂枝那张脸怎么看也比他老,崔玄冷着脸想。

    苏彧笑了一下:“崔阁老猜猜看,朕为什么要打他?”

    崔玄知道自己这个表兄品行不佳,日夜流连青楼,还欠了青楼一屁股的债,吏部的官员光为了追讨郑茂枝欠的债就找了他好几回,只是他的母亲出身郑家,每每涉及郑家,郑夫人格外护短。

    郑茂枝欠青楼的债就是郑夫人拿私房钱出来偿还的,为了这件事,他们母子俩足足两个月未曾说半句话。

    崔玄出口便问:“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他以为一个世家子弟不务正业、沉迷吃喝嫖赌已经是足够恶劣,但是苏彧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眼前的帝王虽然不讲礼仪、不懂诗赋、邋里邋遢,且对他从来不安好心,但是崔玄直觉,苏彧是心有光明之人,尽管行事稍有乖张,却也有正道法则可循——

    被她打的人那必然是该打之人。

    苏彧沉默了一下,状若十分恼怒地说:“那个郑六郎居然当街羞辱朕,还想将朕强抢回郑府做男宠!崔阁老,觉得他这样的恶行该以何罪论处?”

    崔玄猛地朝前了一步,意识到自己逾规,又退后了一步,以极冷的声音问:“陛下可有被伤到?!”

    苏彧摇了摇头。

    崔玄依旧冷着一张脸,硬声说:“冒犯天子者当诛!”

    苏彧似有些为难:“按理说这等向朕出言不逊之人,朕理当不放过,不过他可是崔阁老的表弟……”

    “是表兄。”崔玄再次纠正。

    他顿了顿,极为冷硬地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世家子弟行事都如此目无法纪、恣意妄为,那么世家也不必存在了。”

    崔玄出身自世家,也注定与世家捆绑在一起,为了世家的利益他可以算计皇帝、甚至可以换皇帝,但是这不代表世家子弟就能胡作为非、败法乱纪,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要了!

    他自幼受祖父的教导,深以为世家的荣耀皆源于累世之德望、传世之英才、家风之严谨、礼仪之昭彰,若这些都不复存在,那么所谓世家与下九流又有什么区别?!

    崔玄的丹凤眼里尽是寒光,苏彧能看出崔玄是真的动怒了,她倒也想看看崔玄是不是真的会动郑茂枝,若是他主动治郑茂枝的罪那是最好……

    说起来,苏彧还有点感谢郑茂枝,她正缺把世家之间裂痕挖大的铲子,结果郑茂枝就给她递上来了,除了崔郑二家,她也可以再深挖一下,看看能把谁再拖进来,不过在这之前,她得先把柳家那边放的饵给收回来。

    苏彧怕自己错过信息,于是就让系统给自己全天候投屏柳无时的动态。

    柳无时的记忆力尚佳,且自小就接触各种图样,只是苏彧的那张图样有些复杂,他足足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将那张图样复刻出九成九。

    他看着那张弓/弩的图样,忍不住惊叹设计之巧妙,也不知道这幅图样出自何人之手,若是谢以观所画,那么谢以观这个人倒是值得他拉拢。

    柳无时敲着案几想着,等下次去江南,他给苏彧多带些江南特产——当然,他这也是为了拉拢谢以观,并无他想。

    柳家既然能运铁器,自然是早就做好准备。

    早在几年前,柳无时带着商队行走在南北之间,就已经开始网罗工匠,经过这些年的沉淀,柳家养着的这几个工匠绝对是大启最好的工匠。

    所以,柳无时默画出图样,第一时间就拿给那些工匠看。

    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工匠看到这张图,也皱紧眉头:“郎君,这个要比寻常弓/弩复杂许多,怕是需要一段时日才能打造出来。”

    “无妨,你们尽管试。”柳无时倒是不急于一时,若是这个真做出来了,他便再去一趟黠戛斯。

    柳无时将图样给工匠的第三天,苏彧便来找他——

    之前柳无时给苏彧递了一张纸条,上面的地址是位于长寿坊的一处院子,那里是柳无时临时买下的,特意用来接待苏彧用的,他觉得老是在红乐坊这种三教九流之地相见,不适合苏彧这般单纯的人,再则西市人多眼杂,难免有认出他的,他暂时不想被苏彧识破身份。

    苏彧如他所设想的一般,丝毫没有察觉出这院子是他临时布置的,只开心地又抱着一堆图样来见他。

    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一般:“九娘不卖酒了,日后要干什么呢?可要来我家的绣坊做绣娘?”

    柳无时咳了一下,连连拒绝:“奴不善女工。”

    苏彧“哦”了一声,似有些失望。

    柳无时突然想到什么,红着耳廓问:“大郎可喜欢江南丝绸?奴与柳家郭护卫私交甚好,再过一个月,他便要下江南,奴可以托他带些丝绸回来。”

    苏彧眨了眨眼睛,天真地问:“九娘心悦郭护卫?”

    “咳——”柳无时猛地被口水呛了一下,倏地站起身,极大声地说:“我怎么会心悦他!我心悦的是——”

    他低下头,便能看到苏彧澄清的眼眸,他又咳了一声:“奴没有心悦之人。”

    苏彧笑着问:“九娘刚刚的声音怎么像个男子?”

    “!”柳无时拿起袖子遮掩住嘴唇,拼命夹了一下声音,“刚刚是因为被水呛到了,现在就好了。”

    苏彧点点头,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

    柳无时见她这样看着自己,觉得自己是辜负了她的信任,竟有些不敢看她,慌忙撇过头去。

    许是心里藏着事,柳无时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几乎夜夜宿在长寿坊的院子里,都没有回过柳家本家,以至于半夜出了事,郭来东在天亮之后才找到他:“郎君,出大事了!”

    柳无时心不在焉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们藏在西市的铁器还有工匠全都被人劫走了!”

    铁器劫走不是第一回的事了,柳无时竟不觉得意外……

    “等等,你说什么?”柳无时猛地回过神来,什么叫还有工匠?!

    西市那一带都是柳家的商铺,所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他就把铁器和工匠全藏在西市,西市人多,几个工匠来来往往也不会有人看出什么,但是怎么会被劫走?!

    郭来东恨恨地说:“那个身形属下认出来了,就是上次劫我们铁器的人!这身手京城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绝对就是尉迟乙!”

    柳无时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往外吐字:“他劫我铁器就算了,怎么连人都劫走了!岂、有、此、理!”

    那一头还在皇宫里准备上朝的苏彧就听到系统的声音:【啊啊啊!柳无时的好感度怎么变成-80了!】

    苏彧心想,很好,尉迟乙再次得手了,打家劫舍还得靠尉迟乙。

    她心情很好地安慰系统:【挺好的,降得没有上次多,还有空间。】

    系统:【……算了,我们放弃柳无时吧,还有其他三个男主可以选,我们不稀罕他,哼!宿主,看看你身边的谢以观,他现在的好感度是55!我们可以攻略他!】

    苏彧转过头来,就看到谢以观正站在她的身旁。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询问谢以观:“等会儿是要在朝会上宣读任命你和王道仙为江南道水道监察使的圣旨吧?”

    谢以观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苏彧看他的眼神有点心虚。

    苏彧确实有那么一点心虚,但是这个主意其实是谢以观出的,她便也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了,拍了拍谢以观的肩膀:“希望你和柳不已同去江南的时候,他不会把你从船上扔下河去喂鱼。”

    毕竟人人皆知,谢以观也是她的人。

    谢以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