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迟来婚礼【正文完】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盘旋,终于抵达酒店。祝知希是知道这里的,高官政要来S市下榻时的首选,私密、安全。
在一行人沉默包围之下,他们来到套房。祝知希本不想进去,想给多年未见一面的父子空间,可傅让夷却拉着他的手腕,不说话,也不松手,仿佛小孩,他则是小孩紧张时抱在怀里不肯撒手的安抚玩偶。
“好吧好吧,我陪你。”于是祝知希也一起进去了,穿过套房的玄关、客厅,来到会客书房。
孙秘书在前面,推开门:“霍上将,他们到了。”
书房里拉着窗帘,灯光暖黄,某个瞬间犹如一个温馨的冬日夜晚。这位上将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在开门的瞬间站起身,绕过桌子向他们大步走来,几步后,却忽然停下,静静地望着他们的方向,眼睛迅速红了。
他伸出手,沉声说:“坐,快坐吧。”
祝知希怕冒犯,并没有长时间地直视他脸上的疤痕,但只是一瞥,就好像看到了惊心动魄的战场,烈火中死里逃生的人影就这样浮现在脑海。一定很痛。
脱险之后,好不容易回到祖国,得到的却是挚爱惨死的消息,该有多么生不如死呢。
“霍先生,你好。”傅让夷礼貌地开口,介绍,“这是我的爱人,祝知希。”
祝知希认认真真鞠躬,抬头时笑盈盈的:“霍先生好。”
霍平点了好几下头,微笑着,抬手挡了挡自己烧伤的那半边脸,又放下,说:“本来是考虑要戴个口罩,或者帽子,怕吓到你们,但又觉得这样不够郑重……”
祝知希很是意外,没过脑子就摆起手来:“怎么会吓到呢,这是您的勋功章啊。”
霍平略微一怔,最后笑了出来,朝傅让夷瞥去,发现他垂着眼在笑。
第一次的见面很是生疏,父子俩性格也很像,话不多,偏偏双方的经历都很坎坷,聊天也都很小心,怕触及彼此伤口,但祝知希能看得出来,为了让这个分离三十年的孩子对他有好感,霍平真的做出了很多努力,毫无架子,甚至有些初为人父的不知所措。
吃过饭后,他们一同在酒店的后花园里散了步。天色已晚,外面有些凉,祝知希打了个喷嚏,傅让夷就停下脚步,要去给他取毛毯。
一旁的霍平背着手,笑笑,他被陈伤覆盖的脸埋没在阴影中,另一半还能看得出往日的英俊,和傅让夷的确非常相似。
“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他声音温和。
祝知希笑了一下:“他是很好的人,霍叔叔,您别看他话少,好像有点冷淡,其实他只是有点不适应,以后多见面,慢慢地您就会看到他其实是特别柔软特别善良的人,他也会对您很好的。”
霍平望着他,即将落幕的天光洒在他坚毅的脸庞。
“看到你们这样,我总会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霍平轻声说,“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了。”
祝知希犹豫再三,还是好奇询问了父辈的往事。
他知道这是沉重又痛苦的记忆,因此也说:“您可以不用说的,我只是想知道他的父母是怎么相爱的。”
然而这位上将却很慷慨。但相爱的过程并不多,三言两语道出的,几乎都是别离。
他这才知道,原来傅让夷的父母幼年就相识,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一个参军,一个成为了政客。那次战役打了很久,在奔赴战场的前夜,霍平终生标记了他,并承诺,自己一定会活着回来娶他。
但这一走,就是整整一年。一年里能发生的实在太多,政变,暗杀,家族被陷害。而战场上也一度传出霍平牺牲的消息。
最后,他带着奇迹与军功回来,看到的却是爱人的残片和悬案。
祝知希听完,内心不禁涌上一阵悲恸:“所以,您和您的伴侣,其实都没有结婚……”他说不下去了。
霍平却很平静,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结婚吗?我和他的骨灰盒办过一场小型的仪式,就在他家的后院。”
祝知希最终还是落下了眼泪。他侧过脸,悄悄擦去。
霍平继续道:“我一直以为,他什么都没有留下。现在看到让夷,我一方面很开心,因为这是他的孩子,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流着他的血,另一方面,我又很心痛,这意味着我不在的时候,他吃的苦,比我想象中还要多。”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他躲了那么久,根本没有露出踪迹,后来怎么会突然出现。现在我明白了,是为了这个孩子。他独自分娩之后,知道自己迟早会被盯上,所以在安顿好孩子之后,故意暴露行踪,拿自己作为保护他的诱饵。”
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只有避免任何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才会是安全的。
祝知希甚至不敢去想象,傅让夷的妈妈当时心会有多痛。丧夫,弃子,自己也将不得善终。
这一家人都太苦了。
霍平道:“看到他长这么大了,他应该也安心了。”他说罢,轻轻叹了口气,抬眼望了望天空,“我把他找回来了,我们的孩子和你一样聪明,是个很优秀的考古学教授。”
不多时,傅让夷就回来了,他把毛毯披在祝知希身上,裹好,又塞给他一瓶温牛奶。
霍平见了,脸上挂着笑意,可下一秒,他就愣了愣,因为傅让夷又从臂弯拿起一张深灰色的羊绒毛毯,递给了他。
“您也保重身体。”傅让夷低声说。
“好,好。”霍平的语气都变了,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又抬起来。
祝知希却撞了撞傅让夷:“你给爸爸披上呀,笨。”
父子俩都愣住了,昏暗的花园里,只有祝知希一个人在笑,笑声清脆、明晃晃的。
“爸爸,你说,他是不是和您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啊?”
一口一个“爸爸”叫出来,霍平脸上的笑意都难以压制。他看向傅让夷,很认真地思索了半天,最后说:“眼睛还是像他妈妈多一些,比我年轻时好看。”
“那妈妈是大美人了。”祝知希仰着脸,冲傅让夷笑,“下次我们去家里,看妈妈的照片,好不好?”
傅让夷有些没办法,点了头:“好。”
霍平听了,眼神中透出一丝惊异,很快又转化成柔柔的温情:“说好了,以后要多来。”
分别前,他站在车窗边,轻声道:“你妈妈的信息素是苦柚味的。”
苦柚的果实埋进土里,历经生命轮回,最终还是开出了新的花。
然而后来的很多次,依旧是霍平前往S市。他说傅让夷是老师,不宜多奔波,怕影响到教学工作。为了治疗易感期恶性综合征,他数次抽取腺液,参与每一次会诊。
后来,傅让夷才从李峤口中得知,原来抽取腺液非常痛,且不能注射麻药,对Alpha的身体也有损伤。
“霍上将的私人医生后来都来了,看样子好像是劝阻过,但是你猜他说什么?”李峤描述会诊时的场景,“他好像没听见似的,给你的主治医生报了一堆药名,都是他吃过的,还问,他之前做过11次封闭治疗,会不会破坏腺液纯度?会不会影响你的治疗……”
傅让夷听完,心情极为复杂。坐在诊疗室里,他盯着空白的墙壁,渐渐地,墙壁前出现了一个孩子的身影,背抵着,手局促不安地交握。
笃笃——门被敲响,他一扭头,是霍平站在门口。那“孩子”也跟着扭头,像是听到了游乐场“走失招领”的广播,跑了过去,躲在高大的父亲身后。
那天,他终于将盘旋心头的话问出了口。
“爸,你有时间,参加我和小希的婚礼吗?”
婚礼的筹备花了将近三个月。
就像对待一场展览一样,祝知希格外认真,事无巨细,连婚礼的请柬他都设计了好多版本。
最终,他选定了自己亲手做的花瓣种子纸,纸张凹凸不平,里面掺杂着柚子花瓣和苦艾种子,墨水里混了丝柏精油。请柬里夹着一张两人的宽幅拍立得,是他们在家里的柚子树开花时,在花枝下拍的。
制作请柬期间,他收到了婆婆送来的一盒礼物,里面有一个相册,纸上印着雪球的爪印,还有一个丝绒首饰盒,打开来,竟然是两枚钻石。
[小希,这是雪球的骨灰做成的钻石,送给你们作为新婚礼物。]
傅让夷将钻石镶嵌成一对耳钉,一人一枚。祝知希则将雪球的爪印拓印在每一份婚礼请柬上,挨着他和傅让夷的手写签名。
请柬的最后一句话是:[请将我们的心意埋进土里吧,它会长大,变成一小片春天。]
傅让夷则和他不同,更像是执行策划。
他一遍遍模拟着婚礼现场的流程,甚至会将每个环节都精确到分钟,尽最大努力减少出错的可能性。尤其是请柬上的签名,明明是手写,他的字却更像是打印出来的,每一个笔锋都一模一样。写得不够好的,全被他挑了出来。
“纸就这么多了!”祝知希嚷嚷着,“够好了,这张这么漂亮。”
“不行,再写一次。”傅让夷在某些时候极其固执。
就像他非要参与婚礼现场的选花——任谁看都觉得这工作并不适合他,毕竟在婚前,鲜切花在他的公寓从未出现过。
祝知希颇为头疼:“那你想选什么?你告诉我,我和花艺师一起设计讨论一下。”
傅让夷没有立刻回答,他说你等我一下,然后去往书房,回到餐桌前时,他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变出一束花,递给祝知希。外层的花瓣是奶白色的,越往花心处,越透出淡粉色,层层叠叠,甜美可爱。
祝知希开心地闻着花:“你想要白玫瑰啊。”
傅让夷却说:“这不是白玫瑰,是小白兔。”
“嗯?”祝知希抬头眨眼。
傅让夷强调:“它有名字,小白兔玫瑰花。”
祝知希笑了,抱着花笑得肚子都疼了。但傅让夷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不过后来,他也为自己的固执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这款玫瑰花出了名的“铁头”,很难从花苞散开变成盛放的姿态。
祝知希两手叉腰:“你订的,你负责。”
于是婚礼前一天,其中一位新人忙着安排宾客住宿,忙着社交,另一位则忙着和9999只“小白兔”花苞周旋,想尽一切办法醒花。
“你们怎么都和他一样难搞……”傅让夷使劲了浑身解数,最后在一屋子花苞里悄悄讲了坏兔子的坏话。
不过好在它们也和祝知希一样,不会真的为难人。第二天,绝大部分玫瑰都绽放出最好的状态,被分批送往了露天婚礼的现场,点缀在森林中、餐桌上,每个角落,仿佛一场大雪降临于夏日海岛。还有一小部分,被扎成了一只雪人,在现场入口迎宾。
现场的地址祝知希挑选了很久。
他们最早抵达这座绿色的岛屿。两人手牵着手,花了两天时间把这里转了个遍,最后没有选在海边,而是一片树林深处。充沛的阳光如同蜜酒一样泼洒进来,将枝叶染得透亮,地上开满了粉色的月见草,风一吹,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晃动着,将这里衬得如童话世界。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一棵很大很美的树,充满自然的灵性。听当地人说,这棵树有近百年的历史。
“不要海边了,就选这儿。”祝知希望着大树,手抚过树皮上每一道痕迹。
“好的,我们会和您的婚礼策划师沟通。”
傅让夷听完,笑了笑:“不用了,他就是策划师本人。”
策划师将这场一生一次的婚礼变成了一场幸福的展览,每一个确定前来的宾客,都收到了一个小小的入场券。那是一枚刻有他们姓名的亚克力拼图。
婚礼现场的入口,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磁吸展示板,对照着名字,大家就能将属于自己的拼图碎片放上去。
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拼图渐渐地完整、显现出真实的模样,是他们两人手牵手的背影,下面写着:感谢你们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
再往里走,是签到处,但和平时的婚礼很不同。他们签到的地方竟然是一片巨大的世界地图,地图下的展示标题是——《他的足迹之下》
地图上标注着许多被画圈的地方,钉了粉色钉子,悬挂透明文物袋,里面装着化石、或是一些打印出来的文物碎片。袋子上上贴着傅让夷的手写标签纸,上面登记着祝知希去的日期,以及相关的古物信息,一个个看过来,这些串连起来的足迹,成为考古学层面的文明线索。
右侧的展示板上,同样是是傅让夷亲手写下的寄语。
[这些都是勇敢小希去过的地方。请您在想让我们去的地方签上姓名,我们蜜月之旅将由大家决定。]
难题被抛给了他们,于是大家都在这张巨大的地图前犯了难。
梁苡恩选中祝知希之前一直想去,但还没去过的某个岛屿,听说这里长着世界上最奇怪的树,风景像想象中的外星球。
选完后,他找到了祝知希。两人一见面,祝知希就抓住了他的手,紧张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喝酒吗小恩,你给我倒酒。”
“谁给谁倒?”梁苡恩笑了。
祝知希一拍脑袋:“我给你倒,等我一下啊……”
“别了,我一会儿吃饭再喝。”梁苡恩把自己的任务先交代了一遍,“流浪站的狗狗们我带来了,多亏你哥的私人飞机。不过已经被领养的小狗,很多都来不了了。”
祝知希笑着摆手,放下杯子:“没关系没关系,它们有自己的家就是对我最大的祝福了。”
梁苡恩点点头,又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戒指、捧花,别出错啊。”
“没有捧花。”祝知希说,“我不想弄大家抢捧花这个环节,所以给每一个来参加婚礼的客人都准备了手捧花。”他穿着雪白的西装,眼神明亮,悄悄对梁苡恩说:“但是你的不一样哦。”
梁苡恩有些好奇。落座时,他看到很多熟悉的人,祝知希的父亲、哥哥,李峤医生,甚至还有雪球的主人。雪球的照片摆在她座位的旁边,有专属的小椅子。
收到捧花,梁苡恩特意和四周围的人对比了一下。
原来他这一束,里面多了很多雪白的羽毛。
祝知希也在他的座位旁边,安排了一个空位置,椅子背上粘着一对雪白的羽翼。
婚礼在下午的5点20分开始,仪式很简单。没有从父亲手中交接的环节,也没有司仪。湿润的空气里流淌着钢琴曲,而在旋律之中,又多了一点特别的声音。
滴答、滴答……
一行倒计时被投影在树下悬挂的丝绸上,光影摇曳,影影绰绰。如梦似幻的场景下,隔着一小段距离的两人一步一步朝彼此走去,最终,在倒计时即将归零时,一起站在了那棵巨大的树下。
祝知希没有拿花。他们两人的手腕上都绑着腕花,是捧花的迷你版。他们穿着配对的白色西装,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但佩戴了雪球的钻石耳钉。傅让夷的耳洞都是特意打的。
“谢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祝知希微笑着说,“现在,我们要交换已经戴了很久的戒指啦。”
台下一片笑声。两人一起转身,从一旁缀满鲜花的架子上拿下两样东西,但并不是戒指,而是两把刻着他们名字的手铲。
他们交换了手铲,蹲下来,当着上百名宾客的面,在树下挖土,直到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里面是妈妈留给他们的戒指。
“可真行。”祝则然笑了一声,往旁边一看,自家老爸哭成了泪人,再往右一看,傅让夷那个医生朋友也稀里哗啦。
这都什么情况……我是不是也得挤点儿?
他摸了摸身上,没找着眼药水,再一抬头,却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就靠在某棵树下。他愣了一秒,立刻起身找过去。没走几步又回头,拿走了座位上的捧花。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快接吻!”
祝知希冲着傅让夷露出甜甜的笑,傅让夷神色柔软,双眼微微泛着红。他靠近,珍惜地捧起了祝知希的脸,亲吻了他。
就在这时,梁苡恩看到了祝知希背在身后的手比了个“松开”的手势,于是,收到指令的他按计划解除所有小狗的禁锢,它们飞快地扑向了这对新人,送上了毫无保留的毛茸茸的祝福。
在小狗过分热情的包围之下,两人都笑得像孩子一样,被摄影师记录下来。
然而梁苡恩却愣住了。因为他发现,粉蓝色的天空之中,忽然降下了数不清的羽毛,纷纷扬扬,大雪般落下。
李峤起了头,欢呼着把捧花抛到天上,于是众人也跟着一起,学他的样子快乐地抛起捧花来。
“大雪”中的两人看到羽毛,露出惊诧的神色,祝知希眯着眼睛伸手,试图去抓翩然落下的羽毛,傅让夷则低下了头,在树下又吻了他一次。
这个吻很轻、很短促,因为他们同时发现,羽毛海中,一只粉白色的小蝴蝶飞来,萦绕在他们身侧,久久不愿离去。
“这是雪球的灵魂,它回来观礼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梁苡恩猛一回头。消失数月的天使微笑着,歪了歪头,继续说:“我特别申请的。”
眼泪在拥抱中决堤。
粉蓝色的天空逐渐滑入更深邃的紫蓝色,林中亮起繁密的灯光,星星点点,如同萤火虫的海洋。长长的露天餐桌尽头摆着一座用苹果糖堆起来的小塔,糖衣被灯光照得晶莹剔透。
桌上,所有人都在聊天、喝酒、享用美食。忽然间,倒计时的声音再度出现。
“还有?”梁苡恩有些惊讶,看向祝知希。
“没有了呀。”祝知希饿了一天,刚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块披萨,很费力地咽下去,然后四处张望。
然而,上一秒还在帮他擦嘴角的傅让夷,此刻站了起来。他轻轻地敲了几下香槟杯,颔首向众人行礼,然后从前襟的口袋里,拿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写稿。
“各位好,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专程为我们而来,为这段感情送上珍贵的祝福与见证。”
祝知希鼓着腮帮子,愣愣地望着他。
之前没说过还有致辞啊。
一个恨不得万事都按计划进行的人,居然在这时候,不按常理出牌了。
傅让夷垂着眼,手指攥紧了一瞬。他想要直接开口,却又忽然哽住,最后红着耳朵,垂眼笑了笑:“抱歉,我之前虽然做过无数次报告,但说真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餐桌上忽然爆发出掌声,祝知希也悄悄地拉了拉傅让夷垂着的那只手。
“通常来说,致辞应该是好友进行的,但……我很想自己说点什么。不作为祝知希的丈夫,而是他诸多好友之一,聊一聊,这段婚姻为我们带来了什么。”
傅让夷扭头,牵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再看向稿纸,继续道:“坦白来说,曾经的我,对婚姻充满了逃避、困惑与不信任,将其视为一种社会关系的捆绑,一种集体的自我欺骗。爱是激情迸溅出火花的一瞬间,可婚姻如此漫长。一个人真的需要另一个人长久的陪伴吗?还是说,只是为了变得合群,被动选择了这种常见的生活方式呢?很长一段时间,我找不到答案。”
“我一度认为自己很难爱上某个具体的人,讨厌的倒是很多,就像我厌恶如今这个社会和时代。很多时候,我当像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一个无动于衷的躯壳在扮演温厚有礼的人类。因为我的职业,我永远在回头看,通过破碎的骨头和陶片,去追溯逝去文明的踪迹,但作为一个具体的人,我却没有历史,没有归属。”
祝知希听完,有些难过,他看见了坐在另一头的霍平。他仅仅露出一双眼睛,却流露出和他一样的眼神。
“但是,在遇到祝知希之后,我竟然找回了作为具体的人的感受。”傅让夷说着,又一次看向了他,语气也变得极为柔软。
“他是世界上最耐心的老师,教会我表达自己的伤心、嫉妒和快乐。同时,他也是最好的艺术家,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祝知希的手中,被塑造成点点滴滴的日常。爱是他送给我的雪人,为我写下的每一行文字,是他的坚定的选择、坦荡的维护、轻盈的笑容、沉重的泪水。
或许你们之中有人还不够了解他,祝知希是一个……会将自己得到的爱原原本本、加倍奉于他人的美好个体。他勇敢、真诚,热爱着全世界,爱身边每一个具体的人和物,同时又对他人的痛苦充满体谅与共情。他是个小小的爱神,毫无保留地播撒爱的火种,也拨正了我看待世界的视角,让我放弃了所谓的宏大叙事,专注当下,甚至愿意去想象未来,因为未来有他。”
傅让夷翻下下一页,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继续道:“在他的陪伴下,我勇敢了一次,敞开了自己,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甜美,也感知到锥心刺骨的疼痛,切身地体会到生命的重量。如今我们站在这里,接受各位的祝福,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时刻。因为祝知希,我意识到,原来生命中美好的回忆是陶片、化石,是一个能存活好久好久的雪人。世间一切残忍的分离,都会在爱意里倒退,退回最美的那一刻,形成永恒。”
“那么现在,请容许我将时间退回到命运交错的起点。”
话音刚落,灯光熄灭,长桌上方悬着的丝绸忽然被投影出一行长长的字符,是倒计时在飞快地逆转,最终停留某个瞬间——它曾经出现在祝知希的手心,也被镌刻在他们的婚戒内壁。
[56天20时5分20秒]
祝知希双眼酸涩。
傅让夷侧过身,将他牵起来,面对他,放下了手稿。
“这是1214宇宙的某间咖啡馆,你走错了桌子,坐在另一个Alpha的对面,说实话我有点不开心,但没关系,我想说的是:你好,我叫傅让夷,处女座,30岁,是个很普通的Alpha。是的,我知道你是Beta,我们之间甚至不存在匹配度,但那不重要,我不需要爱的赝品。
我性格古板,吹毛求疵,过分挑剔,言语刻薄,没你有趣,也不够勇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有一颗愿意为你修正和改变的心。祝知希,你真的很好,我也很幸运,没有错过你。
在充满偶然和随机性的世界,谢谢你选择了我,成为我生命中永远的最高优先级。但这并不意味着从属关系,你永远自由,请继续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如果可以,让我陪伴你,在你累的时候,肩膀借你靠一靠,给你拍照,和你一起大声地对着镜头说……”
他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祝知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话筒递给他,轻声鼓励:“不哭了宝宝,要说什么?”
尽管从未排练过,尽管祝知希早已哭成泪人,却还是准确无误地接了下来:“妈妈你看……”
傅让夷为他沾着眼泪,拇指抚摩他的脸颊,拿回话筒,微笑着说:“妈妈你看,世界真美,我好爱他。”
在这场婚礼的最后,他一再隐忍的泪水,终于如钻石般落下,滴在了爱人的手背上。
“祝知希,Ya'aburnee.”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最近这几天的天气又回到了冬天,真的有种倒计时逆流的感觉,我现在还能想起刚发出第一章时的忐忑心情,和大家毛茸茸的热情。
整本书的诞生可以说是“一时兴起”。在我完结上一本之后,心态有了非常大的改变,创作欲望处于一个非常活跃的高点,休息的时候脑子里也有很多想法,某一天又突然想要写写先婚后爱,之前没有尝试过这种类型,于是立刻询问了大家的意见,收获了巨大的期待,所以几乎没有犹豫,就开始着手这本书的大纲。通过亲密接触延长倒计时的想法其实在前几年就写在备忘录里,当时就觉得这个故事特别适合先婚后爱,所以就结合在一起。倒计时的出现、解决又需要一个背景,所以就从备忘录的灵感合集里找到另一个没有写的故事梗概:关于一个负责接管动物灵魂的天使流落人间,被人类捡到的故事(没错,就是小恩和小羽这对),于是我将两者结合到同一个世界观里,写出了这个具备一定奇幻色彩的爱情故事。
祝知希和傅让夷乍一看还是属于小太阳x冰山的大类型,但他们和我写过的很多角色又有内核上的差别,尽管祝知希很可爱,但他的内核其实非常非常的强大,我更想用“慷慨”去形容他的本质。这是一个无私地把爱分享给每一个人的孩子,当然,他也有无法面对的事,会恐慌于死亡的临近,会害怕分别,但这些从未改变过祝知希的本质,即使在死亡前的最后时光里,他依旧发光发热,有一种要把自己全部的饱满的爱留在这个世界,然后赤.条条面对死亡的痛快。
与之相反的,就是傅让夷。他看上去很理智、强大、冷静,像冰山一样坚固,甚至还很刻薄,非常擅长言语攻击,但其实这些都是表象,他的内心其实依旧是一个被反复抛弃的小孩,脆弱、敏感,渴望爱又抗拒敞开自己,反复被伤害,却又葆有一颗纯粹善良的内心。要用一个关键词形容傅让夷很难,因为他自己的核心是“漂泊感”,面对祝知希则是“毫无保留”,结合起来其实很好品,一个迷惘的、常年流浪漂泊的人,却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全部双手奉上。这是一种表达上近乎献祭的爱。
很多人看不到真实的傅让夷,但祝知希可以。他一眼就能看透这个人的本质,揭穿他难以展示自我、表达自我的障碍,也从他身上得到了非常柔软、体贴、丝丝缕缕的爱。年下对年上的“引导”,年上对年下的“呵护”,都能从两人的日常中得以体现。
之前我从来没有写过婚礼。因为总是有种举办了婚礼好像就尘埃落地,故事终结的感觉,我不太喜欢那种感觉。但或许是因为这一本不太一样,祝知希和傅让夷的爱情环节是极度错位的,上来就登记,然后开始熟悉,做朋友,求婚,暧昧,恋爱,经历惊心动魄的巨大危机,又求婚,又遭遇生离死别,这样的错位让终结感减少很多,也让我觉得,这对“旧人”的的确确需要一场浪漫的婚礼。所以在大纲基本拟定之后,我就决定,婚礼要作为正文完结的终章。
从一月到三月,这么多天的时间,真的很感谢大家每一个人的陪伴。虽然这话已经被我说得有点烂俗了,但是我还是想说,没有你们的支持,不会有这本书的结束。我是一个很没有自制力的人,真的是凭着大家的留言、订阅,想到要对得起大家,才能日复一日地更新。前段时间我在短视频平台刷到了这本书,当时看到评论有一千多,还很惊讶,点进去一看,竟然全是贩卖盗文txt的引流评论和对他们的回复,说实话那时候真的非常伤心,有一种心血被啃食的感觉,赶紧关掉,回来读了好多章节的段评才缓过来hhh。所以我说连载期的各位给予我强大的精神支柱,真的一点也不夸张,没有你们,就没有完整的小祝和傅老师,没有这场婚礼。所以大家每一个人,都是这场婚礼的“来宾”。
祝知希&傅让夷:谢谢大家共同见证我们的爱情,我们在甜甜蜜蜜的番外里再见吧!
(更多的话在全文完结的时候再说吧!爱你们!!番外将采取隔日更的模式哦,明天开始,后天休息一天,大后天再更,以此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