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61章别来无恙,妹妹。

    在他怀里闹了一阵,小孩便哭闹着要睡。

    “给我吧。”

    苏皎伸手接过小芸儿,将她抱去榻上。

    骤然安静下来,谢宴看着她想要说话,苏皎抬步往外。

    “我出去。”

    他撩了衣摆先一步越过她。

    屋外炙热的太阳照下来,苏皎看了片刻,折身回去。

    正八月,毒辣的太阳将花草都晒蔫了,她在屋内晃着折扇依旧觉得燥热,索性将头发往上一挽,换了一身轻薄的衣衫,在榻上歇息。

    “姑娘。”

    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她顿时睁眼。

    “谁?”

    “属下。”

    长翊在门外敲门。

    “进吧。”

    她瞥去一眼,长翊身后却并未跟着别人。

    他端着一盆冰放在了屋内。

    “天热,主子遣属下送的。”

    清凉的风扑面而来,苏皎蹙眉正要开口——

    “苏姑娘。”

    徐稷从门边进来,她顿时看过去。

    “如何?”

    “我说让都督扩大范围去搜查,有官府的动静,匪贼明面上也会收敛几天,先查一查,若能平安找到夫人自然最好。”

    毕竟离苏夫人逃走已经四五日,她一个受了重伤的弱女子,不管在哪都危险得很。

    突如其来往会巫山的搜查,自然也引起了苏惟的注意。

    别人不知道官府在搜什么,他却清楚得很,是以这天晚间,苏惟就同样往会巫山去了一趟。

    会巫山的下面有一处大院子,人们来来往往,苏惟看了一眼正要离开往上去,忽然手被人一扯。

    “惟儿?”

    “爹?”

    正三更,都督在屋内踱步难眠。

    虽然说去会巫山搜查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但他心里有鬼,却是慌的不行。

    连夜传信去了山下,告知那的头子安分几日,可晚上回来,他还是睡不下。

    左右踱步到鸡鸣声起,他叹了口气,正要往床上去。

    “大人。”

    突如其来的声音使他心神一凛。

    “谁?”

    一道年轻挺拔的身影自屏风走出。

    “我奉大当家的命,来给您传封信。

    那两位贵人搜查会巫山,他们这么聪明,大人不怕查到你的勾当吗?”

    他一言点到都督最怕的事。

    “不可能!你是谁?你不是他们寨子里的人。”

    都督心里涌起滔天波澜,瞳孔一缩。

    “我可不骗你。”

    年轻男人的面容隐藏在面巾下,一双眼透出掌握一切的淡定。

    “这桩事一旦被查,你一家老小如何保命?

    想活着想隐藏,就按我说的做。”

    苏惟将一张盖了山匪头子印信的纸递了过去。

    翌日一早,苏皎推开门,徐稷和谢宴已经站到了她门前。

    “这是?”

    她惊了一下,看向徐稷。

    “城中都督府喜帖,递了两张,苏姑娘可要去散散心?”

    “我这儿也有,皎皎跟我同去吧,别劳烦徐大人了。”

    谢宴同样上前,从袖中抽出两张喜帖。

    “我不去了。”

    苏皎对着徐稷摇头。

    她一门心思都是她娘的事。

    两人却正是看着她如此的心情,才想着多带她出去走走。

    徐稷欲要再劝,谢宴已经收了请帖。

    “那你想去别的地方走走?去游湖?还是赏花?或者寻个酒楼带你吃些喜欢的?”

    苏皎抬步往里迈。

    “大人早些回吧,若有了消息劳烦再与我说。”

    她这幅模样更使两人担忧,只见谢宴三两步上前攥住她的手。

    “苏皎,你再这样闷着会出事的。”

    她郁结于心,他自然知道,可不能总这样。

    退一万步讲,若苏夫人凶多吉少,她就一辈子如此了?

    “都督府的人在查,我也让暗卫去找了,她绝不会出了西越城和会巫山,你若真闷出事,到时候找到她,如何见她?”

    苏皎默了片刻,从他手中抽出手,接了徐稷的帖子。

    谢宴揉了揉眉心,攥紧了手里的请帖。

    算了,愿意出去就成。

    今日接的喜帖是都督府公子的成亲喜,三人到的时候已经不算早了,里面宾客往来,热闹非凡。

    锦红遍地,处处张灯结彩,大喜的日子便连府中的下人都是欢欢喜喜的。

    苏皎还是头一回参加喜宴。

    及笄前,她作为姑娘家自然不能去,及笄后一年她与谢宴成亲,也没在这样的喜事上走动过。

    是以她进了门还算新鲜,左右望着。

    “新人在前厅?”

    此言一出,徐稷弯唇笑了。

    “昏礼昏礼,近黄昏才拜天地,这会只怕新郎官还没去接人。”

    苏皎闹了个红脸。

    “苏姑娘不记得了?”

    他本意是想说,苏皎与谢宴也才成亲半年多,可此言一出,她嘴角的笑却敛了几分。

    明面上别人看来,她与谢宴是才成亲半年,可实则真正成亲的那一天,对她来说已经过去五年了。

    她不记得大体的模样了,但依稀有印象,他们的亲事其实不算隆重,嘉帝是在恼怒之下给他指的亲,宫人们自然不上心。

    谢宴才迈入门槛,目光落在院内的欢声笑语上,嘴角稍敛,心中遗憾。

    他们正巧都重生在了亲事之后的那一天,若他能早几日,今生的亲事也不会这样仓促。

    目光望向苏皎,他想,待等到她愿意回头的那一日,他要再为她补一桩盛大的喜礼。

    苏皎打岔将话揭开,几人一同进去。

    两人存心想让她舒缓心情,便去了最热闹的前厅,欢笑没几句。

    “大人,殿下。”

    有仆人匆匆走来。

    “都督请您二位往书房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要事?

    两人顿时想起会巫山。

    “你在这等我们。”

    两人从前厅离开,苏皎避开拥挤的人群,找了个安静的凉亭。

    “姑娘。”

    没过一会,一个婢女恭敬上前。

    “大人请您去一趟。”

    苏皎以为是徐稷有了消息,立时跟着她一同往后院去。

    过了垂花门,再往后的路越来越安静,等苏皎察觉到不对的时候,这婢女已经将她带来了最偏僻的地方。

    “这是哪?”

    她厉色望过去,顿时打算往外去。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堵住了她离开的路。

    “妹妹,好久不见。”

    ——

    身子被人箍在怀里,一路跌跌撞撞地进了暗道,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已经出了城。

    苏皎头昏脑胀,嘴被帕子堵着,耳边风声呼啸,她胃里一阵翻涌地想吐,便拼命去捶打苏惟。

    手被苏惟拽住,他带着她越进山顶,进了一处山洞,才一松手,苏皎捂着心口干呕。

    苏惟脸色一变。

    “你有孕了?”

    他立时扣住苏皎的手腕,目光狠戾掠向她平坦的小腹。

    苏皎烦不胜烦,抬脚踹了过去,扶着墙大口呼吸着空气。

    渐渐才觉得头昏好了些。

    苏惟这才明白是闹了个乌龙,唇角再次弯起将她往怀里带。

    “别来无恙,妹妹。”

    苏皎从没想过会在这个地方见到苏惟。

    “你还敢出来?”

    兄妹多日不见,她一句话刺的他难受。

    “好妹妹,别说这样的话气我。”

    苏惟抬手去撩她披散的头发,目光紧紧锁住她。

    他没想过事情会这么顺利。

    他来会巫山,本是想找到苏夫人,以她来威胁苏皎入局,却没想到来这,碰到了他爹。

    他爹当时逃窜到江南,混进了这儿的贼窝里,虽然是个喽啰,却向他透露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儿的大当家和都督府有联系,是他偶然发现的。

    立时,一个计划已经在苏惟心里成型。

    他大胆仿着大当家的字传信去都督府,引着都督在今日设宴邀请苏皎谢宴。

    “你只请他们来,我们大当家便能替大人解决掉。”

    “你们如何解决?”

    “他们要找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是当今太子妃的娘。

    大肆搜查会巫山,还可能会查到您牵扯的蛛丝马迹,不如让我们大当家来查,明日若找到将人送回,届时太子和徐大人正好在都督府,您不仅可以撤回对会巫山的搜查,还能在太子这立上大功。”

    “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妹妹。”

    他贪婪拥着她,脸贴在她侧脸,苏皎眼中闪过厌恶,抬手——

    “啪”的一巴掌落在了他脸上。

    苏惟错愕片刻。

    “妹妹——”

    “你与谢鹤如何勾结,如何害我娘,到了如今还在我面前装什么样子?”

    一句话如同惊雷劈下,苏惟脸色一白。

    虽然早猜到自打徐稷回去那天,她就知道了苏夫人的事,但如此辛辣地被她提及,苏惟还是说不出话。

    “我没想伤害娘的,妹妹,你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看到你在宫中不幸福,我想要你幸福!

    我想带着你,带着娘,咱们三个人,在哪都好,离那个皇宫远远的!”

    “为我幸福便是让我娘假死一路颠沛流离?还是在我面前掩藏你的肮脏心思,挑拨离间,与谢鹤勾结想害整个苏家?”

    对上她锐利含恨的眼神,苏惟心头一颤。

    “我只是——”

    “苏惟,只怪我从前看错了你,竟害我娘落到这样的地步。”

    苏皎一想起她娘的事,心里便永远有一道疤。

    她前世甚至不知道她娘是假死,那五年她娘被苏惟藏在哪?

    是否跟着谢鹤暗无天日,永远颠沛流离。

    那她死了之后呢?

    苏惟会放过她娘吗?

    她眼中的厌恶彻底激怒了苏惟,只见他往前半步,不顾阻拦再将她抱进怀里。

    “你知不知道我不救你你会死?

    苏皎,你跟他在宫中就快活吗,你知不知道……”

    “苏皎——”

    暴虐熟悉的声音隔着山洞远远传来,钻在缝隙里的女人强撑着胆子探出个脑袋。

    她头上的鲜血已经凝固,脸色惨白,几乎是在撑着最后的力气活这一天。

    她以为她马上会死在这,可是她听到了什么?

    皎皎?

    没等她再想,那道声音再次传来。

    “你就在这,我们今天就在这,过了今日,等谢宴一死,我立刻带你离开。”

    不是幻听。

    这回她听的更真切了。

    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和苏惟!

    她的女儿被苏惟抓来了吗?

    来不及想,她窝着瘦小的身子钻了出去。

    什么意思?

    苏皎立刻抬起头,便见苏惟笑了一声。

    “很惊讶吗,妹妹,你该知道我既然来了,敢掳走你,就是做足了准备的。”

    他潜入大当家屋内将印信偷出,同时使他爹悄悄在底下散播流言。

    反正近些天都督府的确在清查会巫山,他就让这流言闹大。

    而苏皎被他带走,谢宴一定很快就会带着人来,届时匪窝一轰动,只以为是朝廷的人,起了冲突,他的人潜伏在其中,趁其不备杀了谢宴,再推到匪窝头上,便看匪贼与都督狗咬狗。

    朝廷来了也没人想得到是他的手笔,而那时他已经带着苏皎远走高飞了。

    “且等一等,就等一等,我一定要看着他死。”

    苏惟想到在梦中谢宴做过的事,便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他配不上你,妹妹。”

    残忍冰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苏皎更厌恶。

    “你疯了。”

    她前世怎么能就被这样蒙在鼓里,看着他害了娘,最后又险些被他害死呢。

    “皎皎,你……”

    “轰隆——”

    一声巨响在山洞外响起。

    有人?

    苏惟立时警惕地朝外看去。

    有暗卫匆匆进来。

    “公子,有人。”

    “是一个浑身染血的女人,不知从哪钻出来,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手里搬着一块石头来了,属下着人过去看了。”

    身上染血?

    女人?

    立时,苏皎想到了什么,她呼吸都乱了。

    “走,我们现在走,我可以跟你走!苏惟。”

    可苏惟勾起她的下颌,残忍温柔地说。

    “妹妹,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吗?”

    是他娘吧,一定是那个女人,她真躲在会巫山,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一定很想来救你,你说我是让暗卫退开,咱俩等着她来,还是——”

    “啪。”

    苏皎又甩去一巴掌。

    “疯子,苏惟,你敢伤她半分,我一定要你的命。”

    嘴角被这一巴掌扇出了血,苏惟笑着擦去。

    “我开玩笑的,妹妹,我怎么会杀了她。”

    有苏夫人在,苏皎必然会更安心待在他身边。

    苏惟朝暗卫一示意,人便出去了。

    苏夫人在山中撑着濒临的身子狂奔,身后的暗卫攥着尖刀追了上来。

    “划——”

    长剑刺来,苏夫人踉跄着避开了第一刀,却因为体力不支摔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第二刀落下。

    女儿,她的女儿……

    苏夫人眼含热泪闭上眼。

    “噗嗤。”

    赶在那道剑之前,一道气劲冲开了剑,反将剑尖刺了过去。

    ——

    苏惟久久等不来暗卫,苏皎更是焦急。

    她眼中忍不住滚下泪来,想起苏夫人受的苦,她便心如刀割。

    对苏惟的恨也愈发强烈。

    身侧的苏惟自然感受到她的波动和濒临崩溃的心情,蹙眉催道。

    “还没回来?”

    暗卫匆匆从外而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苏惟顿时脸色大变。

    “怎么了?我娘呢?”

    苏皎焦急问道。

    “好了,皎皎,娘已经被暗卫带了下起,我先带你走。”

    他不由分说地拽起苏皎。

    “我娘呢?”

    苏皎恼怒地甩开他。

    苏惟脸色难看地将她抱进怀里。

    “下去了再让你见。”

    几人才出去山洞,蛮横的剑气就刺了过来。

    苏惟将苏皎往暗卫怀里一扔,拿起剑与来人缠斗起来。

    ——

    温热的血喷在她脸上,苏夫人怔怔回头,被谢宴一把拉起。

    “夫人可有受伤?”

    他和徐稷不过在书房待了片刻,苏皎便不见了踪影。

    满府寻找却不见人之后,谢宴命人封了整个都督府。

    “挨个找。”

    与此同时,都督心虚支吾的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怎么?”

    谢宴顿时看过去。

    起初都督自然不敢说,后来谢宴失去耐心,直接一把剑刺了过去。

    “你的脑袋要不要,全凭你。”

    都督顿时跪倒在地。

    从说苏皎不见了之后,他便想起昨晚来传信的喽啰。

    喽啰说今日要借他一个婢女用用,都督一听说苏皎不见,便想起了那事,传了婢女来问,知道他把苏皎带走,顿时浑身发冷。

    他上当了!

    那个带着大当家信的喽啰,绝对不是匪窝的人。

    怪他昨天太心急。

    他痛哭流涕地招了有人带走苏皎的事,谢宴一脚将他踹在地上,赶忙带了人来。

    “我夫人若有事,你都督府满门就等着好看。”

    一句狠戾的话顿时吓得都督浑身瘫软。

    那竟是太子妃!

    徐稷紧接着上前,亮出了那块如朕亲临的令牌,带走了城中大半的侍卫去搜山。

    “完了,都完了……”

    “大人,您说什么呢?”

    他的亲信副将上前,都督两行热泪滚下。

    一旦被他们搜山,将事情查出,加上今日的事,那位钦差徐大人一往上禀,他岂不是必死无疑!

    眼中闪过狠辣,都督颤抖着手喊副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你带着暗卫上去,装成

    土匪……”

    徐稷与谢宴匆匆赶到会巫山下,分了两道上山。

    谢宴才救下苏夫人,身后另一把剑就毫无征兆地砍了下来。

    一堆蒙面黑衣人与他缠斗。

    与此同时,徐稷从另一边而来,一路无阻先上了崖顶。

    他们本以为是匪贼掠走了苏皎,可到了山下,谢宴猩红的眸却渐渐冷静。

    “不只是匪贼。”

    匪贼无需犯这么大的险掳走苏皎,他几乎立时想到了一个人。

    “不从山下,直接上山,搜山。”

    徐稷越上山顶,就隐约察觉到了附近的血腥味,一路追着过来,正好撞上苏惟带着人离开。

    两个人打在一起武功相当,苏皎心中发紧。

    徐稷一边应付着苏惟,还想着要过来救她,暗卫挟持着她一路后退,却忘了身后是山崖。

    “啊——”

    他脚下一滑,下意识将苏皎推了出去。

    身子悬空的刹那,徐稷双目赤红,跃起轻功奔了过来。

    “小皎!”

    他的身子扑在崖边,死死拽住了苏皎的手。

    砾石将他的手割出血,苏惟脸色阴沉地上前,一剑刺下。

    “不要!”

    “公子,底下有暗卫追来!”

    立时,苏惟神色一变。

    他又看了一眼苏皎,明白今日是不能将人带走了。

    都怪这该死的苏夫人,若不是她的出现引来了这些人,他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苏惟脸色难看地想上前一起将苏皎拉上来,可暗卫催促得很,他收了剑。

    “今日便不杀你。”

    留着他的命将皎皎救上来。

    两人飞速离开,徐稷的手被割得鲜血淋漓。

    “抓紧,抓紧我——”

    他一向沉稳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苏皎的手同样被磨出血,她能感受到他们交握的手不断打滑。

    这崖很高,往下看不到底,第二次经历生死,她还是怕得不行。

    “徐大人——”

    “不会死,不会摔下去,我拉你上来,抓紧我。”

    徐稷望向她,砾石不断磨入他的手腕,他拽着苏皎,手背青筋暴起,用尽所有力气,狠狠将她甩了上来。

    与此同时他身子一偏,揽着苏皎的身子转了个弯,整个人垫在她身下。

    “呼。”

    砾石磨在脊背下,徐稷顾不上什么,顿时看她。

    “你怎么样?

    小……苏姑娘。”

    苏皎喘着气,在生死的边缘转了个弯,她怔怔看向徐稷。

    “徐大人。”

    顿时,泪险些落下来。

    想起徐稷垫在她身下,苏皎连忙喊他。

    “你怎么样?”

    徐稷的手腕鲜血淋漓,他却只看向苏皎。

    “你手疼不疼?”

    “不……嘶。”

    苏皎摇摇晃晃刚站起来,便又跌坐了下去。

    手只是磨破了,但她的脚,却因那会被暗卫推了一把,直接崴住了。

    这回不像上一次,苏皎不敢轻易扭回来,一张小脸顿时煞白。

    底下的侍卫追了上来,徐稷撑着站起身,朝她伸手。

    “我背你。”

    第62章第62章我那时候就觉得,不能让……

    谢宴扶着苏夫人往回走。

    苏夫人浑身的血已经干了不少,一路跌跌撞撞,走了一会便没力气了。

    “我背您。”

    谢宴立时开口,他深知苏夫人对苏皎多重要。

    “不了,你别在我身上耽误时间,皎皎在上头,去救她,她被苏惟抓走了!”

    谢宴身子一僵。

    果然是苏惟。

    苏夫人撑着最后的力气推他。

    “走,快走,别让皎皎落在他手上!”

    谢宴脚步立时要往外迈,才走了一步又转回来。

    “我也不能丢下您。”

    “我的命就这样了……”

    苏夫人深深地感受到,她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少,伤重在这躲了几天,她最后的执念是想见女儿一面。

    可如今女儿深陷水火,只要她安全,似乎见不见也一样了。

    她浑浊的眼抬起。

    “三皇子,你要对她好。”

    谢宴顿时打断她。

    “皎皎更想您看着她过得好。”

    “我……”

    “别说了,我着暗卫将您送回去。”

    谢宴手中一扬,烟雾弹在半空绕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他心急如焚地背着苏夫人往回走。

    苏夫人气息已经微弱很多。

    “我对不住她,又让她跑来江南……最后也没能和她见一面。”

    “娘。”

    谢宴打断她。

    “江南有很多大夫,再不济我带您去上京,一定能治好,我与皎皎都想您好。”

    苏夫人想摇头,身上已经没力气了。

    四天,几乎不吃不喝,担惊受怕,能撑着跑出来,已经是最后拼尽全力。

    她想将话说明白。

    “她……”

    “您跟我说说她从前的事吧。”

    谢宴打断她,想以此撑着她的意识。

    苏夫人开始想。

    “她啊,活泼又黏人,不像个闺阁小姐,天天黏着我,黏她哥哥,她爹,她外祖母……我记得她小时候,有回她哥哥出远门,半个月才回来,她见了面就哭鼻子。

    当时她哥哥笑她,这么缠着家里人,以后嫁远了可怎么办,她说……那就嫁近一点,一直住在家里。”

    可后来她就嫁到了一辈子都出不来的皇宫。

    “实不相瞒,入宫前,我还想着给她相看近一点的人家,可她就黏着我,说不嫁人也成。”

    谢宴仰起头,听了这话心中一酸。

    他想起她的前世,嫁去永宁殿两年,是可能再也出不去的冷宫,那么活泼又甚至没想过要出嫁的人,偏偏嫁给了他。

    可后来他得知她不愿入宫时,第一反应却是疑她会站在他与苏家的哪一侧。

    “三皇子,今日这样的情况下还愿意救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敢与你说这些。

    皎皎她嫁给你,她年纪小性子活泼又是高嫁,日后若有不妥当的地方,您念在永宁殿的情谊,多包容她一二。

    毕竟苏家不在了,我也……咳咳。”

    到了这样的时候还殚精竭虑为女儿谋划,他让她说从前的苏皎,她就点出她为他嫁入皇宫的委屈,她要他对苏皎好。

    谢宴心中涩成一片说不出话。

    到了此时,也越发能理解,她为何那般在意她的亲人,为何从前不愿入宫。

    因为懂了,谢宴便更要护着苏夫人活下去。

    他不敢想若她死了,还有什么能支撑苏皎。

    背上的人又咳嗽起来,鲜血往外涌,谢宴将她放下,他不懂医,便抬手封住了她周身的穴道,不让血再往外没。

    长翊匆匆赶来。

    “主子,徐大人已经救下姑娘正往下走,苏惟逃了。”

    “你即刻命人先送夫人回府,再让底下所有侍卫封山。

    今日匪贼要剿,苏惟也要杀。”

    山中的风吹起他衣袍猎猎,谢宴沉声下了命令。

    徐稷背着苏皎,一步步往下走。

    “我娘……”

    “谢宴在另一侧上山了,看苏惟的反应应当是没抓着夫人,你安心。”

    苏皎蠕动了一下唇,目光掠过会巫山。

    “多年不见,这山还是这么大。”

    “是啊。”

    徐稷下意识答了一声。

    苏

    皎看来。

    “徐大人从前也来过?”

    “你忘了,我外祖母也是清水镇的。”

    苏皎反应过来。

    她趴在徐稷背上,想起从前在会巫山的事。

    “我其实不常来,只有一回,陪着一个人来过。

    他是个小古板。”

    徐稷的呼吸乱了片刻。

    “怎么这么说?”

    “嗯……八九岁的年纪,闷声坐着看医书,被我糊了泥巴还要告状,别的孩子在外面放纸鸢吃糖人,他非拉着我来山上采药草,你说怪不怪?”

    徐稷弯唇,难得笑了一声。

    苏皎陷入回忆里,这是她第二回想起那邻家的哥哥。

    “后来呢?”

    她久久没说话,徐稷又问。

    “也没相处很久,他总欺负我,后来我搬走了,也不知他如今好不好。

    不过我希望是好的。”

    简短的一句话,徐稷淡漠的心骤然被熨平。

    泛起涟漪。

    还没下到山下,苏皎便听见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血腥味浓烈地扑来,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有几道身影一闪,从另一边的小道上越出来。

    眼神相对,几人俱是一惊。

    “苏惟?”

    没想到才逃走的人会在此时碰了面,苏惟身上已经被刀剑划开好几道口子,他往下一看,山下已经被封锁,官兵乌压压围了一团。

    眼神阴戾地往前一扫,他毫无征兆地朝着徐稷出手。

    徐稷岂能让他得逞,闪身避开往后退去。

    可他背后还背着一个人,行动不便,躲闪了几回,眼看苏惟手一伸,便朝他身后的苏皎抓去。

    “嗖——”

    一道冷箭袭来,刹那要射中苏惟的后背,他连忙去躲,却还是被箭射穿了胳膊。

    “啊——”

    他顿时捂住手臂,凶狠地往后看。

    谢宴与长翊同时下山,几人在不大的一片地方遇了个正着。

    苏皎正愣着,忽然注意到长翊身后背着的人。

    “娘?

    娘!”

    她竭力喊的一声使对方也抬起头,目光聚焦,对视的刹那,苏母眼泪滚滚而落。

    “皎皎。”

    “娘,娘,让我下去。”

    她顿时要往下跳,徐稷连忙稳住她的身子。

    “哗哗——”

    现场一阵拔剑声。

    苏惟捂着手臂,身后跟着不多的几个暗卫,往前是徐稷,往后是谢宴。

    再往另一边,便是山崖了。

    他攥紧剑,今日筹备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是这幅样子。

    谢宴拎着剑一步步上前。

    苏惟再往后退。

    “后面便是悬崖。”

    一句,使他顿住了身子。

    “不跳下去如何?你能让我走?”

    “事已至此,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

    苏惟瞳孔一缩,他看向苏夫人,看向苏皎。

    “妹妹,你真要与这个人一辈子吗?”

    苏皎没理会他,别开了脸。

    “我对你到底有什么不好,我任是做错了这一件事,我能用一辈子去弥补,可你在他身边,是无尽无止的高墙,是他以后会纳妾选妃,让你等死在宫中——

    噗……”

    谢宴甩起衣袖,一阵气劲顿时飞了出去,苏惟被那气劲逼得后退了几步,捂住心口呕出一口血。

    可这反倒激起了他心里的怒。

    “有什么不能说的,谢宴,你怕我说穿你的心事吗?还是说——你对她本来就没有真心!”

    “苏惟,死到临头,你还要说这样挑拨的话?”

    “是假的吗,你以为是假的?你敢当着她的面说,你以后不会纳妾,不会让她枯等在宫中——”

    “我不会。”

    谢宴斩钉截铁。

    苏惟嗤笑,一双眼带着讽刺。

    “你会。”

    他红着眼看向苏皎,语气痛苦又挣扎。

    “别看我。”

    苏皎眼中尽是厌恶。

    她从得知他对她有别样心思之后,便晓得那些从前的好都是变质的,再看这样的眼神只觉得恶心。

    “我做过一个梦,妹妹。”

    苏惟却道。

    “梦里你嫁给他,不过尔尔两年,他新人在侧,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儿子,他早背着你偷偷有了别人,你最后枯等在宫中,耗尽了最好的年华又死去!”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只以为他疯魔了,只有苏皎与谢宴双双心头一震。

    谢宴眼中迟疑之后便涌起杀意,苏皎更是连呼吸都乱了。

    他怎么会梦到这些?

    苏惟面目赤红地上前。

    “这样的人,他口口声声说着爱你,却做着伤害你的事,所以我有错吗?我想带你出来,我让你好好活着,我有错吗?

    还是你想留在宫中,过这样的日子,连以后你死了都要死在那,你……”

    “别说了!”

    苏皎骤然抬起头,一双眼涌出痛苦。

    她想问苏惟,你只梦到这些,没有梦到自己做过的事吗?

    她前世那么信任他,他却从头到尾都在骗她,让她出宫是为夺她,迫害她娘,甚至她做了皇后,他也在其中不断干涉作怪。

    她前世死在乾清宫,临死前还等着他去救她,可他呢?

    他直接跟着谢鹤拥兵谋反,将她推到最腥风血雨的局势前,丝毫退路都没有给她留。

    苏皎心里钝痛,这痛从五年前她入宫便开始埋下种子,在她死前发芽,一直到谢宴坦白的那日,彻底爆发。

    她也想问问苏惟,她做错过什么吗?他凭什么就要如此,害她亲人,迫她姻缘,将她逼到那般境地。

    “别说旁人,苏惟,你很坦荡光彩吗?”

    短短一句话顿时逼得他疾步上前,还没靠近苏皎,又被谢宴一剑刺了过去。

    “噗嗤——”

    剑刺在他肩膀,苏惟不躲不闪。

    依旧执意地看着她。

    “所以你还是要选他。”

    他不明白。

    苏皎已别开脸不再理他。

    苏惟更怒,抬起剑再往前走,谢宴衣袖一甩,两人顿时打在了一起。

    前世今生的仇,谢宴丝毫不手软,招招致命,苏惟也发了狠,在他们动手的刹那,两方暗卫也同时发动了起来。

    不大的场地里顿时打成一片,长翊背着苏夫人往后,徐稷带着苏皎也后退了几步。

    慢慢有血腥味弥漫开。

    不出一炷香时间,苏惟的暗卫已经全数被剿灭,他身上也落了几道伤,被谢宴追着步步后退。

    眼看着将要败落,苏惟躲开谢宴的剑,身子立时往苏皎的方向掠去。

    长翊与徐稷顿时上前。

    却不料他虚晃一招,趁着长翊离开的刹那,身子极速朝着苏夫人掠去。

    手中寒光一闪,苏夫人已经被他掳进了怀里。

    “都退后——”

    “别伤我娘!”

    苏皎顿时尖声。

    “让他们退后!”

    她拽紧徐稷的衣袖。

    “退。”

    谢宴脸色难看地下了命令。

    苏惟喘着粗气,身上的血淋漓地往下落,他如同最后的赌徒一般,孤注一掷。

    “让我走,不然我杀了她。”

    “那也是你娘!”

    “又不是我亲娘。”

    他冷冷嗤笑一声。

    苏皎眼中顿时一震。

    知道他无情,却没想真到了此等地步。

    “她对你不好吗?苏惟,我娘哪对不住你!

    你从小入府,养在她膝下,她拿你当亲儿子,甚至被你假死前一天,还带着汤药去探望你!”

    “别说这些,皎皎。”

    他目光阴鸷地看她。

    “我只喜欢你。”

    别的人是死是活,都跟他没关系。

    苏皎死死咬着下唇,看苏夫人在他怀里,脸色更惨白了。

    她心如刀割。

    “好,你走——别伤我娘,我让你走!”

    苏惟看向谢宴。

    “退下。”

    面前空出一条路。

    他挟持着苏夫人,一步一步,倒着往回走。

    谢宴眼神略一示意,长翊正要悄然隐去另一边。

    “别着人跟,谢宴。”

    他冷笑一声。

    “你不甘心,我知道,可你也得掂量一二,谁的速度更快。”

    言罢,他抵在苏夫人脖子上的刀往里没。

    鲜血顿时

    涌出。

    谢宴大手紧攥,却不得不让长翊停下。

    一步步看着他下山。

    “山下也让开。”

    “去下令。”

    谢宴丢出令牌给长翊。

    见他们再没人动,苏惟总算稍放心,他往回转看向台阶。

    “噗嗤——”

    苏夫人毫无征兆地将一根簪子狠狠插向他胸口。

    身子一踉跄,苏惟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你……”

    “我养的你,自有我来杀。”

    苏夫人竭尽力气,拔出簪子,又往下插——

    “那我们就同归于尽!”

    苏惟呕出一口血,手中长剑扬起。

    “娘!”

    “晚姨!”

    千钧一发之际,谢宴身子极速掠过,将苏惟踹飞出去,揽着苏夫人护在了身下。

    可苏惟的剑太长,剑尖刺中谢宴的肩膀,顿时涌出一股血。

    苏惟嘴里吐出大片血,仰面倒了下去。

    众人这才一拥而上。

    “娘,你怎么样,娘!”

    “快送回去,快!”

    暗卫顿时上前抱起苏夫人,苏惟倒在地上,看着她的背影。

    眼前恍惚之际,想起很多从前。

    第一次入府,温柔高贵的女人抱起惶惶不安的他。

    “你爹娘只是去了远门,以后我来照顾你。

    你也可以叫我娘。”

    他十三岁落水,独自一人躲在角落,她找他一日,衣不解带日夜照顾。

    十八岁及冠,他为考取功名参加科举,苏夫人怕他身子吃不消,每日亲自送膳。

    可当他说起——

    “能不能不要让妹妹出嫁。”

    苏夫人皱眉,那一瞬间他竟觉得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穿了什么。

    很快她又笑起来。

    “你对妹妹好,娘知道,你和妹妹都是娘的孩子,娘盼着给你妹妹找个好人家,也希望有一个好人照顾你。”

    第二日,苏夫人送来一堆画像。

    “娘已挑过,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或者你自己去找。”

    自那时起,他动了心思。

    他其实那天在护国寺,是真的想杀了她。

    不然她活着,总有一天也会阻止他和苏皎。

    可总是于心不忍。

    于是大费周章让她假死,再带着她逃窜。

    可怜的一丝亲情在他心中悬着,终于在今日——

    “没了,都没了……”

    他谋划了一辈子,最终还是满盘皆输。

    死在最爱的两个人手里。

    他忽然仰起头——

    “皎皎。”

    苏皎步子顿住,却没回头。

    “就算早知今日,我也不后悔。”

    他想要将她带出来,他不想看她惨死。

    苏皎又往前,追上了苏夫人。

    再无一人回头,苏惟的身子倒在冰冷的天地间。

    渐渐没了声息。

    越下山的那一刻,苏皎滚动了一下喉咙,眼眶发热。

    可是哥哥,你不知。

    苏夫人被送回院子,徐稷留下将匪贼清剿,一路进了屋子。

    她身体已经虚弱到极致,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了。

    “娘,娘,你别睡……”

    她哭得泣不成声。

    “我才好不容易找到你。”

    “别哭……”

    她眼中也热泪滚下。

    “看到你……娘……再也没遗憾……”

    “我不要,我要你活着,娘……大夫呢,大夫!”

    苏皎握着她的脉搏,已经感受到她的气息渐渐微弱,她额上的血已经凝固,身子冰凉。

    到了此时她的医术是够不上了。

    谢宴从外面喊来的大夫匆匆进了内。

    眼看着她哭到近乎昏厥,谢宴红着眼,衣袍一掠往外走。

    “那颗凝露丸呢?”

    长翊道。

    “属下去拿。”

    大夫一边喂着吊命的药给苏夫人,一边开方子。

    “但姑娘做好准备……”

    话未落,一道身影掠过他,扣住苏夫人的下颌使她张开牙关。

    一颗药丸滚了进去。

    “只管开药。”

    苏皎怔怔含着泪,认出了那是什么。

    兜来转去,两颗凝露丸,还是如前世一样,一颗给了苏夫人,一颗给了她。

    药喂下去,慢慢苏夫人的身子开始回暖,大夫探过脉象,好歹吊住了命,顿时跑去开药了。

    苏皎哭着守在榻前,一夜未离。

    徐稷同样在会巫山剿匪忙了一夜。

    到天亮,这里所有的匪贼都被他全数带走,匪贼头子屋里搜出了罪证,他风尘仆仆去了都督府,将人关押。

    会巫山一片狼藉,满地萧索中,一道身影站在了苏惟尸前。

    他蹲下身,苍老的眼红了片刻,继而是愤恨。

    他大富大贵的梦……终于是此时全然破灭。

    “不,不!我不认!”

    他颤着手抚上了苏惟的眼,为他阖上,继而乔装打扮,一路去了苏惟的客栈。

    落榻的屋内,他一番翻找,寻到了一个盒子。

    凑近,里面蠕动的声音响起。

    他眼中迸发浓烈的恨意。

    对他来说,爱人,女儿,都算不了什么,可他的荣华富贵没了!

    “你们都要付出代价。”

    到天亮,徐稷赶来,细微的声音惊动了苏皎睁眼。

    “怎么样?”

    他手探上苏夫人的脉搏,竟感觉到了生机。

    “吊住命了。”

    苏皎哑声。

    徐稷眼中闪过心疼。

    “歇一会吧,我守着。”

    苏皎摇头。

    “你出去看看吧。”

    谢宴站在廊下,他身上的伤自昨日便没有清理,冷不丁身旁站了一个人,抬手抓住他的手臂。

    “城外如何?”

    “进来。”

    徐稷拽着他进了一侧的偏屋上药。

    上好了药,苏夫人呼吸也渐渐平稳,苏皎摇摇晃晃地出来,徐稷在里面收拾药箱。

    廊下久久无言,他忽然听苏皎问。

    “那时雪山下,你明明能杀他,为何留着?”

    谢宴愣住,很快想起了,那是他已经与苏皎不说话之后,苏惟跌落雪山,他丢了半条命将人捡回来。

    那时他早就知道他有异心了。

    默了片刻,谢宴滚动喉咙。

    “没想那么多。

    我那时候就觉得,不能让你没个家。”

    第63章第63章皎皎,它很喜欢你,我也……

    苏皎默了片刻,最终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苏夫人一直昏迷,一颗凝露丸吊住了她的命,苏皎每天衣不解带地在跟前侍奉。

    第三天的时候,苏夫人意识清醒了片刻,才睁开眼——

    “娘!”

    苏皎一喜凑到跟前,苏夫人看了她一眼,张嘴想要说话,然而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娘,娘!”

    苏皎慌的不行,连忙探去她的脉搏,等感受到那比昨日更稳健的脉象后,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

    几日担惊受怕使她精疲力尽,看到苏夫人又昏迷过去的刹那,苏皎眼前一黑,身子往后倒。

    一只大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带进怀里,苏皎恍惚了片刻,抬手去推人。

    “回去歇着。”

    谢宴脸色难看地抱起她。

    “我不去,我守着我娘。”

    “你想怎么守?”

    谢宴扬声反问她。

    “是就这么耗在这将你的身子也拖垮?”

    苏皎别开脸再往下跳。

    “不用你管。”

    谢宴眼中顿时染上薄怒。

    “与我置气不是让你不顾自己的身子,你想你娘醒来看到的是她病殃殃的女儿?

    你不怕她担心?”

    苏皎蠕动了一下唇,谢宴大步抱着她往外走。

    入了偏屋,谢宴将她搁在床榻上,扯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

    “你睡,我守着。”

    眼见苏皎又要动,谢宴一手将她摁回去。

    “听话。”

    眼前一阵阵发黑,苏皎也心知自己撑不了太久了,总算冷静下来阖上眼,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谢宴为她掖好被角,抬步往外。

    “往屋内再放一盆冰,窗子也关严。”

    “是。”

    “再吩咐后厨熬一碗桂圆茶给她。”

    做完这些,谢宴抬步进了苏夫人的屋子,一守便是一夜。

    第二天,苏皎

    还昏昏沉沉地睡着,谢宴总算觉察出一点不对。

    进了屋子,他手往苏皎额上一放,便感受到了那滚烫。

    竟然起热了。

    “徐稷,徐稷?”

    徐稷正为城中剿匪与清查都督府的事忙的脚不沾地,谢宴便从外面又喊了个大夫来。

    开了药喂下后,徐稷姗姗来迟。

    “你看看她。”

    谢宴哑声喊他。

    徐稷上前搭上苏皎的脉搏。

    “不是大碍,熬的久了。”

    大夫开的方子徐稷看了之后,又使人去拿了人参。

    “熬成汤,隔半个时辰喂一次。”

    “好,我守着。”

    徐稷正要往外迈,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的伤还是那天他包扎后的样子,从前光风霁月的太子,如今连衣裳都几日没换了。

    神情更是憔悴。

    “你几日没睡了?”

    徐稷皱眉。

    “忙你的去。”

    徐稷在都督府忙的不行,这儿其他的人他放心不下,白日还有暗卫守着,到了晚上,谢宴便独自一人两个屋子守。

    他答应了苏皎要守着苏夫人的。

    徐稷定定看他片刻。

    “早知今日,你从前何必做些惹她伤心的事。”

    谢宴默然。

    他和苏皎的事,与别人说不成。

    好在徐稷也没有细问的意思,他说罢这句便朝外走。

    “那参汤再加一份,给你们主子喝。”

    苏皎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药汁才顺着唇角滚进喉咙,她一仰头,顿时呛着咳嗽了起来。

    “皎皎。”

    谢宴将药碗放下,扶着她的身子给她拍背。

    她咳嗽了好一会,恍惚抬起头。

    屋内点着一盏灯,四下无人。

    “我娘呢?”

    “在隔壁。”

    苏皎掀开被子要往下,手腕一紧,又被谢宴拽着躺了回去。

    “她很好,是你不太好。

    才喝了药,再睡一会。”

    苏皎这才感受到嘴里苦巴巴的,桌上放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我睡多久了?”

    “两天。”

    苏皎错愕抬起头。

    谢宴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

    “凭你守在床前那不要命的样子,再睡一天也不长。”

    她都两天没醒了,那她娘……

    “药才端去着人喂过,亥时三刻的时候我喊徐稷去号了脉,今日她醒了两回,清醒的时候比昨天多——

    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说,我再去看。”

    淡淡的声音落在屋内,苏皎抿唇。

    谢宴将她摁回去。

    “睡吧。”

    他便一直守在这。

    第七日的时候,苏夫人醒的次数比从前更多,但总是醒了又沉睡过去。

    大夫说她的身体也在日渐好起来,却不知为何总昏睡,连徐稷也看不出什么。

    只能说再等等。

    大夫欲言又止。

    “小徐大人可曾见过这样的病症?我之前经手过一例,是脑袋里的淤血太多,若……”

    “好了。”

    徐稷蹙眉打断大夫的话。

    苏皎却骤然浑身一冷。

    这么几天,苏皎看着她一天天精神气好起来,本来以为马上就要好了,连她也日渐有了劲头,突然听了这一句,却使她心底发寒。

    她明白大夫未尽之意。

    若一直如此,那她后来清醒的时候会越来越少,终至昏迷再也醒不过来。

    “苏姑娘。”

    徐稷蹙眉。

    “没有这样的事,你别乱听。”

    对上他担忧的目光,苏皎勉强勾起个笑,点点头。

    如今不过是一个猜测,最坏的猜测而已,她不该总往那里想。

    “我没事,我再进去看看她。”

    苏皎如常地进了屋子,陪在苏夫人榻前一日。

    晚上,谢宴与徐稷迈进屋内,没看到苏皎。

    “姑娘在后院呢。”

    这么些天,还是头一回见她不在屋里。

    两人往后院去,远远看到坐在台阶下的人。

    她仰着头,似乎是在看屋檐上的星星。

    “今日心情倒好。”

    徐稷正要与谢宴一道过去,谢宴脚步一顿,却听见了她手里把着一块玉佩,一道道拨弄的声音。

    立时,他停下步子。

    “都督府的事处理好了?”

    “过半了。”

    有嘉帝的令牌在,他事半功倍。

    “都督也审了?”

    “还没。”

    “那还不去?”

    谢宴扬眉。

    “不急在一时。”徐稷摇头。

    “怎么不急。”

    谢宴抬手将人推出后院。

    “别改日京城来了命令要证据,你还拿不出来,长翊,送徐大人走。”

    徐稷被长翊扯着往后退出了后院,这才反应过来。

    “学的一手过河拆桥的本事。”

    徐稷扬眉又要往里迈,眼神一瞥,却不知想起什么,一甩衣袖又离开了。

    苏皎在谢宴坐过去的刹那就垂下了头,将脸挡在胳膊里,拨弄玉佩的声音也停了。

    “走。”

    “这只准你坐?”

    苏皎顿时要起身,才一动,她仓皇别开脸,拢着发又将脸垂下。

    谢宴屈膝坐在她身侧,仿佛对她的动静无知无觉。

    “今晚夜色是很好,难得你肯出来散心。”

    苏皎一怔。

    谢宴在身边,她不敢擦眼泪,只能怔怔低着头,任那两滴泪掉在地上。

    “我还小一点的时候,有时候皇祖母照顾我,晚上我不肯睡,她老人家就抱着我出来坐在廊下,那也是个很好的夜晚,满天星星,皇祖母说,第二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苏皎心里乱糟糟的,不想听他说,但此时也不能站起。

    不然她的眼泪就无所遁形。

    漫天的星光照下来,谢宴抬手折了一侧盆里的花。

    将两段编在一起,他侧眼看去,地上有一小片洇开的水渍。

    眼中的泪越来越多,她吸了吸鼻子,觉得再不擦,就得被发现了。

    苏皎才悄然伸出手——

    身侧一动,那人已抬步离开,落下一句。

    “今晚满天星,明日肯定也会是个好天气,不过我困得很,皎皎自个儿留这看吧。”

    身影远去,苏皎下意识别开脸。

    便看到在身侧放着的花和帕子。

    怔然,苏皎垂下头。

    一侧的盆栽里,盎然生长着太阳花,耀眼夺目,那两朵编在一起的花正由此而来。

    太阳花如其名,璀璨耀眼,仿佛代表着无限盎然与勃勃生机的希望,在夜色里也照出零星的光,将人心里的黯淡熨平。

    月亮隐去了云层,星星便照着她与太阳花。

    苏皎慢慢将两束花捡起,仰起脸。

    今晚好像的确是个好天气。

    她依旧在此坐了一夜,直到天将亮,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她迷迷瞪瞪地站起身——

    “姑娘,醒了,夫人醒了!

    也说话了!”

    苏皎怔愣片刻,彻底反应过来,攥着花跌跌撞撞地冲进内室,裙摆蹁跹,那朵太阳花照在她身上,与光线相辉映,熠熠发光。

    “娘!”

    她迈进门槛,苏夫人已被人搀扶着坐直了身子。

    “哎。”

    苏皎眼泪顿时掉了下来。

    屋内欢声笑语,屋檐上,一夜的寒霜落在衣衫上,又被晨起的暖阳融去,谢宴缓缓收回视线,跃下屋檐。

    苏夫人的身子真从那一日渐渐好了起来,苏皎每日陪在身边,精心照顾,终于在半个月后,她气色渐好,也能下地走路。

    “整天待在这也没什么事

    做,不如你跟着娘回清水县吧?”

    苏皎自然说好。

    徐稷赶在这之前将都督府的事收了尾,将书信传回上京。

    “索性要回去,我便与你们一道吧,也再陪陪外祖母。”

    毕竟等嘉帝再下旨,他肯定要跟着走了。

    苏夫人目光落在他身上。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徐稷还没说话,苏皎已笑了。

    “这位大人是京中的贵人,也许是京中见过了。”

    徐稷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跟着笑了一声。

    一切准备就绪,苏皎正要搀扶着苏夫人出来,目光落在廊下的那道身影上,嘴角笑意稍敛。

    “您在这等我,娘。”

    脚步渐近,谢宴回头。

    “不说话?”

    苏皎垂下眼。

    “你想好何时走了吗?”

    “我为何要走?”

    苏皎抿唇。

    谢宴看穿她的心思。

    高大的身形逼近,她往后退,谢宴再往前。

    “就因为你要走了,所以我也要走?”

    不然呢?他总不能跟着一辈子缠她去上京。

    胡闹这些天,已是够了。

    手攥在一起,苏皎抬起头。

    “这些天你没强迫我回去,又救了我娘,拿出凝露丸,我很感激,若是别的东西,金银也好,珠玉也——嘶!”

    手腕一紧,谢宴攥着她一路逼近到墙壁上,脸色刹那难看。

    “苏皎,你以为我图什么?”

    “你觉得我缺钱?还是缺权?

    还是你以为——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所以只能拿这些话来糊弄我?”

    苏皎仓皇地抬起头,脸色刹那苍白。

    “我不与你走。”

    谢宴看着她的脸色,眼中薄恼与心疼翻涌,最终扣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

    “你听着。

    我不图你跟我回京,也不要你的金银和感激,你就当我是想对你好,所以对你娘好。

    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要你,但你也别管着我跟你。”

    一字一句认真说完,他松开她转身。

    “长翊,备马。”

    马车行了半日,停在清水县一个不大的宅院前。

    徐稷先一步与他们告别离开,苏皎扶着苏夫人下了马车,迈进门槛——

    “宴儿不来?”

    苏夫人回头。

    近些天她病着,苏皎忙不过来的时候,时常是谢宴陪着她,她总喜欢讲苏皎从前的事,他也乐得听,两人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谢宴本一路护在她们身后而来,早让长翊准备好了落榻的院子,听得这话摇头。

    “我在外面还有事,娘与皎皎先回。”

    苏夫人顿时看向苏皎。

    苏皎笑着扶她进去。

    “外面风大,可别凉着您了。”

    入了内室,苏夫人看她。

    “他是怎么惹着你委屈了?”

    苏皎扶着她的动作一止。

    “娘……”

    “说实话。”

    她脸色严肃起来。

    苏皎不知如何说,明面上看,她与谢宴今生的确没什么能闹起来的。

    “不过是些小事,女儿能解决。”

    她不着痕迹错开话题,又问。

    “娘以后想在清水县吗?”

    “在这吧,你外祖母去世后,我很久没来了。”

    京城没了她容身之处。

    “那我留在这陪着娘好不好?”

    她喃喃地将头埋在苏夫人肩膀。

    苏夫人温热的手摸了摸她脑袋。

    “你想怎么样都好,你做什么决定……娘都支持你。”

    苏皎眼眶一热。

    她迈出门槛,正巧看到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

    苏皎扶住门框,定定看了片刻,别开眼。

    一切忙罢,院内也收拾了个干净,苏夫人问她。

    “咱们来的时候,旁边那道门是不是开着?”

    “是呢。”

    “那是你那位老祖母还在这,走,咱们一同去看看。”

    她提及,苏皎跟着想起从前。

    她和娘在这住的时候,旁边的邻居也是位老婆婆,跟她外祖母是手帕交,两人关系很好,她和那个小古板哥哥,也正是在那时候遇见的。

    迈过隔壁大门的门边,正好撞上徐稷。

    苏夫人又问。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苏皎哭笑不得地喊她。

    “娘。”

    “好了好了,既然这位大人在这,你就在外面陪陪他,娘先进去。”

    苏夫人想贵客在这,总不能她们两个都进去见人了。

    下人扶着她往内室去,苏皎下意识道。

    “许是从前在京城见过你,我娘的话……你别当真。”

    徐稷浅笑。

    “进去吗?”

    苏皎还想着她娘的事,下意识跟着迈进门槛。

    直到徐稷自然地撩开帘子,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她才反应过来。

    “不对,我们应该去我家……”

    “稷儿。”

    坐在椅子上的老妇人笑眯眯朝他道。

    “你旁边这个是皎皎吧,都长这么大了,快来看看,这是你晚姨。”

    徐稷笑了一声走过去,朝着苏夫人拱手。

    “晚姨。”

    又回头。

    “小皎妹妹。”

    一声隔着近十年的光阴传到她耳边的话,立时让苏皎怔愣在了原地。

    “你……你是……”

    “我说在外面总觉得眼熟呢,原来这就是稷儿啊。”

    苏夫人恍然大悟。

    “皎皎还不过来,站傻了?这个就是你小时候总拿泥巴欺负的那个……”

    “娘!”

    苏皎顿时闹了个红脸,连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这回再不敢看徐稷了。

    难怪他也懂医术,难怪他外祖家在清水县,难怪她娘觉得人熟悉。

    她前些天还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小古板!

    苏皎脸上如同被烧着一样,随意寻了个理由,连忙躲出来了。

    站在院里还没长舒一口气,一道脚步声靠近,清润的声音。

    “怎么出来了?”

    “徐……徐大人,我……”

    “小时候还喊着怀辞哥,这会认了人,却只剩下徐大人了?”

    苏皎更是囧然。

    “我……”

    看着她慌忙躲闪的样子,徐稷收了笑也不再逗她。

    “由你怎么喊都成,至于前些天在会巫山……”

    苏皎眼神漂移。

    “你知道的,我这人记性一向不大好。”

    苏皎长舒一口气。

    “一路从京城来,多谢怀辞哥的照顾了。”

    加上前些天摔落山崖那一截,她本还疑惑,徐稷对她未免太好,如今却有了理由。

    “你早就知道?”

    徐稷点头。

    “那怎么……”

    “说了怕你以为我要报复泥巴的事,出了京城就躲远了怎么办?”

    他话说的一本正经,苏皎顿时急着要解释,话到了嘴边,看到他唇角的笑,才明白是戏耍她。

    “什么时候小古板也会说这样的玩笑了?”

    一句嘟囔,徐稷听在耳边,顿时弯唇。

    午饭却是一起在徐家用了,苏夫人和徐稷的外祖母凑在一起说着话,这俩本该活泼的年轻人却话不多,苏皎埋头吃着饭,徐稷也安静,用完饭,苏皎扶着苏夫人回去,远远与徐稷道。

    “就临门,不必送了,怀辞哥。”

    谢宴从拐角出来,猝不及防听见这一句。

    “怀辞哥,这是个什么意思?”

    徐稷背起筐,不答他往前走。

    谢宴眯眼跟上去,抬脚踹去。

    徐稷早有预料地闪身躲开。

    “前脚喊着怀辞哥,转头就没大没小?”

    “应了我的怀辞哥便得有个哥哥的样子,哪家哥哥跟弟妇说笑?”

    到了院子后面一处菜园,徐稷慢悠悠地拎着筐蹲下去找菜。

    “临近的家门,她喊我哥哥,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谢宴一愣,反应过来顿时咬牙。

    早知道他和苏皎有些过往,但也没想是这么亲近的关系。

    “你倒是闷得住。”

    这种事到了现在才让他知道。

    谢宴心里一阵阵泛酸,只消想起他和苏皎有这么近的缘分,加上这些天的相处,徐稷一路护送,又帮她良多,苏皎本就疏远自己,以后更决定留在江南,若是……

    “不止你才知道,她也是。”

    徐稷骤然出声,打断了谢宴的思绪。

    才知道?

    谢宴眼神一顿,心中才好受了些。

    “不走就蹲下来跟我一起摘。”

    “找什么?”

    念在这哥哥方才说那句话的份上,谢宴难得给了他好脸色。

    “摘几样菜扒出来。”

    话顿了顿,徐稷眼中闪过狡黠。

    “你摘一样,我告诉你一件她小时候的事,如何?”

    谢宴旋即乐了。

    “多谢怀辞哥。”

    两人摘了一圈,谢宴干净的袍子上都沾了泥巴,大夏天在外面,身上冒出薄汗,黏腻又难受,他却少有地耐心。

    听徐稷说她在这儿一年的生活,摘花爬山玩泥巴,徐稷一向少话的人竟也讲的绘声绘色,听到最后,他话一转——

    “其实最有趣的是那一件。

    那一年她才认了草药,对灵芝草喜欢得很,她护起来也不给晒太阳,又养死了。

    哭个不停,最后只能我们陪着又养了一株,她外祖母抱着哄她——

    太阳晒着灵芝草,它感受到了爱与喜欢的抚摸,便长高了。

    她信以为真。”

    话音传来,谢宴笑着的脸色骤然一变。

    “不摸一摸灵芝草就不能起来。”

    “为什么不能起来?”

    “因为灵芝草要晒太阳。”

    握着筐的手一紧,情愫突如其来涌上心头,谢宴恍惚,终于在此时明白。

    原来那么早。

    原来那么早,他的小皇后就对他说过喜欢了。

    ——

    暮色四合,苏皎迈出门槛。

    今夜赶上清水县的集市,外面热闹得很,她被苏夫人赶着出来走走,旁边陪着的自然是徐稷。

    “多年没回来,果真没有从前热闹了。”

    但这儿淳朴的民风和上京自然不同,好不容易回来,苏皎也高高兴兴地转了一圈。

    回来后,她心情轻松的地迈进门槛与苏夫人道了晚安,又回到自己屋子。

    门一关上,一道身影自后面将她牢牢抱住。

    苏皎一惊正要挣扎,却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气息。

    “谢宴?”

    谢宴拢着她的腰身,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越揽越紧。

    “松开。”

    他不应,与她耳鬓厮磨,脸埋在她侧颈,滚烫炙热的气息与酒味便同时席卷过来。

    “你喝醉了?”

    “没有。”

    他轻笑一声又去抱她,手顺着脊背轻轻抚着她,蹭一下,再蹭一下。

    总算在苏皎生恼之前松开了手。

    一分开,苏皎往里迈,才走了一步,又被他揽着腰抱了回来。

    谢宴将她抱起放在软榻上,而后半蹲在她面前。

    “看看这是什么?”

    掌心是一对泥人捏成的模样,却瞧着不像人。

    苏皎不想理他,他却偏缠着要她说。

    “花,绿叶,动物。”

    她敷衍地丢出一长串猜测,他也不恼。

    “是草。”

    更没趣了。

    苏皎抬手推他。

    “出去。”

    “像不像一对草人?”

    他赶在苏皎再推他之前,将那泥捏成的灵芝草拿到她面前。

    “你就当草人也喝醉了,不听我说,听它说一句行不行?”

    “你真……”

    “皎皎,它很喜欢你。

    我也是。”

    第64章第64章在等我吗?皎皎。

    一双沉沉的眼认真地盯着她,苏皎手一颤,蓦然别开眼。

    “长翊。”

    门外寂静无声,仿佛没人在一样。

    “再不出来,我将他从窗子丢出去。”

    树影晃动了一下,还是没人下来。

    她忽然心里生恼。

    “我看你是喝醉了耍酒疯。”

    什么花花草草,捏了个模样便来骗她说好话?

    “我清醒得很。”

    谢宴笑了一声,见她不接,便将东西搁在桌上,伸手去抱她。

    苏皎欲躲,却还是被他牢牢抱了过去。

    “出去走走吗?”

    谢宴问她。

    “自打来了清水县,还没见你出去。”

    “不去。”

    “那你陪我去看看。”

    谢宴磨着她。

    “我想看看你从前长大的地方。”

    苏皎指尖一顿。

    谢宴趁着她失神的片刻,揽着她越过窗子。

    等苏皎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站到了街边上。

    街上比她回去的时候更热闹了,但才来过一回,苏皎拔步往回。

    “我看过了。”

    谢宴拽着她的手腕越进人流。

    “就当陪陪我。”

    熙熙攘攘的人群,江南的人说话都是轻言软语的,摆的东西更是跟上京不尽相同,谢宴第一回来,却是新鲜。

    一路拉着她从街头走到了巷尾。

    而后站在一处院落前。

    “漂亮吗?”

    高大的宅院,门匾上龙凤飞舞地写着“谢府。”

    苏皎瞥了一眼。

    “你管别人的院子……”

    “我的。”

    谢宴融融笑着,拦住了她的话。

    错愕一闪而过,他再指过去。

    “从跟着你来江南的那一天,我就让长翊在此处买的。”

    眼神动了动,苏皎嗤笑一声往回走。

    “江南那么多城,你就知道我一定回来?”

    “不知道。”

    谢宴的眼神在夜色里显得认真。

    “我只是将这几座城,都着人辟了院子。

    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月色下的身影一顿。

    谢宴再道。

    “皎皎,清水县很好,待过了这阵,我让长翊将里面的东西补全,就一直住在这陪你。”

    他带她来此不过是为看这院落,话落,谢宴上前揽着她,运起轻功往苏府去。

    才到了廊下,他心口翻涌起几分闷气,忽然伸手扶住了柱子。

    眼前有些发黑。

    苏皎才看过去,谢宴却已神色如常地抬起头,上前一步将她抱进怀里。

    苏皎才挣扎。

    “就抱一会。”

    他将头埋在她脖颈。

    “我很想你。”

    来了清水县,他不能像从前一样每天来见她了。

    但这样很好,最起码到了她高兴的地方。

    他说话算话,抱了一下就松开,才要往外去,高大的身形忽然踉跄了一下,往苏皎身上倒去。

    眼看着他要压着她一起倒下去,苏皎顿时伸手扶了一把。

    碰到他的身子,这才发觉他身上的滚烫。

    脸上的红也似乎并非全是因为喝酒。

    瞧这样子更像是——

    她蹙眉,手搭过脉搏。

    暑气。

    “起来。”

    她抬手推谢宴,他却借着苏皎拉他的动作一起往屋里去。

    “头晕。”

    喃喃了一句,人似乎要昏睡过去。

    苏皎看着他脸上的绯红和滚烫的身子。

    “行,你不起来,我出去。”

    她抬步推开他往外,才走了一步,一道大力袭来将她抱进了怀里。

    “我走。”

    他沉沉落下一句话,迈着步子出去了。

    屋外的身影消失,指尖残留的温度还烫着,苏皎下意识往外迈了半步,又清醒回来。

    一步步挪回床边,她将被子蒙到脸上,明明白日忙了一天早该困的时候,她却睁着眼,久久不睡。

    心里躁得很。

    谢宴迈出门槛,到了苏府的门外,眼前一黑再度扶住了门框。

    “主子。”

    长翊还没上前,“啪”的一声,路过的一个老妇人便拍上了谢宴额上。

    “哟,这暑气大的。”

    她推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摊,似乎是才从集市回来,上头还摆着几碗凉茶。

    谢宴抬起头,便对上老妇人担忧的眼。

    手里骤然被塞进来一个瓷碗。

    “大夏天的,别总出来跑,暑气不伤身体,也难受的嘞。”

    老妇人推着小摊走远了,长翊扶起谢宴。

    “属下扔了。”

    来路不明的东西,长翊自然以为他不会喝。

    才去端,谢宴反避开了。

    他仰头将那一碗凉茶一饮而尽,心口的闷热随着这碗茶一起吹散了。

    谢宴想,她喜欢的故居,的确是很好。

    比他的皇宫要好很多。

    一刻钟,两刻钟,苏皎骤然坐起身子。

    三两步跃下床往外。

    “啪”地一下推开门,动静惊起了树上的鸟四散飞走。

    苏夫人正往廊下来,看到她往外。

    “去哪呢,皎皎。”

    苏皎弯起唇朝她笑了笑。

    “睡不着,出来走走。”

    谢宴前脚才回了客栈,屋门便被推开了。

    才喝了清茶,眼前的发昏还没好,他懒懒瞥去一眼。

    “这么晚了还来?”

    “怕你死在这,不好交差。”

    一碗

    泡了薄荷的凉茶被徐稷搁在桌上。

    “白天就摘了那么一会菜,也能中暑气?”

    “谁跟你说的?”

    徐稷但笑不语。

    这幅模样反倒让谢宴起了兴趣。

    “总不能是——皎皎?”

    本是随意的一句调笑,却久久没听到徐稷的答。

    他蓦然正了神色。

    “真是她?”

    他今日中了暑气的事只有她知道。

    徐稷将碗搁下便往外走。

    “说清楚。”谢宴追上来。

    心却因为即将到来的答案怦怦直跳。

    “喝了或丢了都随你,东西送到,我也回去交差。”

    “徐稷。”

    谢宴一手合上了门。

    徐稷却正了神色,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

    “京中来的。”

    谢宴脸上的笑散去。

    “你回了就是。”

    不打开他也知道是什么。

    “皇上身子渐弱,想你回去看看他。”

    谢宴端起凉茶的动作一顿。

    “走了这么久,你也该回去了,朝中适龄的皇子,只有你一个。

    殿下,社稷为重。”

    短短的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重如磐石。

    烛光跳动,谢宴忽然道。

    “你知晓我怎么与她走到这一步的吗?”

    “愿闻其详。”

    他也很好奇,明明外面传遍了三皇子宠爱皇子妃,他少见的几回,他们出双入对,皇子府连妾室都没。

    “正因为社稷为重四个字。”

    风吹过,徐稷眼中难得有惊讶。

    烛光照着屋外,一团模糊的影子忽然动了动。

    “我不与你说笑,此番来,我是真没打算回去的,父皇膝下总有别的儿子,江山没了三皇子也不会乱了套……

    可能补偿她那些委屈的,只有如今的谢宴。”

    “这信我不看了,你带回去吧,告诉他快些择人培养,指不定还能早些颐养天年。”

    屋门推开,谢宴没出来,也自然没看到,徐稷踏出门槛的刹那,早有另一道身影在等着。

    迈步出了客栈,一路无话,到了苏府外,徐稷喊住她。

    “可要也给你熬一碗凉茶?”

    “免得待会回去了,你再出来说睡不下或者得了暑气,非要喊我去外头买两碗凉茶。”

    “怀辞哥。”

    苏皎揉了揉眉,听出他话中的揶揄。

    “好了,早点回吧。”

    徐稷收了笑,往他的院子去。

    才走了两步——

    “你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吗?”

    步子一顿,苏皎在身后静静等他的答案。

    徐稷不言,一路迈进门槛。

    袖中拢着一封没有字迹的文书。

    ——

    天气正热,午后两家人在徐府坐着说笑,从西越城新任都督那送了些荔枝与珍贵瓜果来,用凉水浸过,吃下去倒驱散了这几分热气。

    “你们回来的是时候,明儿晚上就是七夕节。”

    徐稷瞥去一眼。

    “您老人家关心这做什么?”

    “我是不关心,老婆子一把年纪了,想这些也没用,不过往年看那些年轻人来来往往的,真是热闹。”

    老祖母乐呵呵地看着他们。

    “今年都回来了,明晚稷儿你就陪着……”

    “祖母。”

    话到此,徐稷已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小皎早就嫁人了。”

    一句话落,那老祖母浑浊的眼中闪过惊讶。

    她拉着苏皎的手上下打量。

    “我怎记得你还没多大,比稷儿还小。”

    “有十八了。”

    苏皎笑了一声。

    老祖母恍然大悟。

    “怪不得了。”

    这个年岁成亲正好,她将目光投向徐稷。

    “那是你成亲晚了。”

    哪个公子哥到了二十岁还没个着落。

    徐稷只当没听到。

    “我老婆子这么一把年纪了连个孙媳妇都看不到……”

    老祖母一拍大腿开始长吁短叹,徐稷眼皮一跳,连忙退了出来。

    才一出去,与面前的人迎面撞上。

    “怎么出来了?”

    谢宴本以为他独自在这,抬手撩开了帘子。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看来。

    他脑中空白了片刻,将徐稷一起扯了回来。

    “娘。”

    先朝苏夫人弯身。

    “宴儿来了。”

    苏夫人笑着喊他过去。

    “这是皎皎的夫婿?”

    老祖母看来。

    谢宴又轻声称是。

    落座在苏皎旁边,他便顺势拿了盘子里的荔枝,一颗颗剥着。

    剥好送去苏皎面前,她只当看不到,却是对面的老祖母笑了一声。

    “难怪稷儿说你嫁人早,夫婿的确细心。”

    刹那,屋内年轻的三人齐齐安静了下来。

    苏皎脸色僵硬片刻,正要说话,谢宴已开了口。

    “一些小事罢了,我该为她做的。”

    “就算是小事……”

    “祖母,这瓜果凉,您少吃点。”

    徐稷连忙岔了个话引走了老祖母的注意,谢宴便继续剥着荔枝。

    剥了一小碗,她动也没动,老祖母到了该午睡的时候,苏夫人与她一道离开了正厅。

    苏皎同时起身。

    “不带走?”

    徐稷将那一小碗荔枝递过去。

    “早知没人吃,是个聪明的就不剥。”

    徐稷扬眉正要说话——

    “万一就有想吃的时候呢,总不能让你等着。”

    苏皎没说话。

    “明晚出来走走吗,我瞧这两天街上比那晚还热闹了。”

    “不去。”

    这话在谢宴意料之中。

    “无妨,我等着。”

    “我说了不去。”

    谢宴往外去——

    “你愿等就等一天。”

    “你来,我等一天也值当,你不来,我就等着你来。

    一天,一年,多少时候都成。”

    人越过她出去,苏皎眼中闪过恼,忽然抬脚踹向谢宴坐过的椅子。

    徐稷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

    “成了,你踹的可是我的东西。”

    她眼中的恼散去,对徐稷笑了一声往外。

    “不拿着?”

    徐稷又将那碗荔枝递过来。

    “你不拿,我可都扔了,换了别人可不敢吃太子殿下剥的荔枝。”

    他言罢将小碗放下,抬步也出去。

    屋内只剩下苏皎一人。

    片刻后徐稷再回来,她人离开,桌上干干净净。

    “还真是小姑娘。”

    徐稷笑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第二天晚上,早早吃罢了饭,老祖母非嚷嚷着让徐稷出来转转。

    “在京城那么多年,没见你有个喜欢的,回了清水县也去走一走,万一就碰到别样可心的呢。”

    徐稷被她赶了出来。

    站到门边,苏皎也才从苏家迈出来。

    “一起走走?”

    徐稷自然地朝她伸手。

    “不然我外祖母得吵死我了。”

    苏皎瞥他。

    “堂堂徐大人也怕吵?”

    “那不是没个娘子替我主持公道么。”

    一句轻松的话说罢,两人都笑起来。

    索性闲着,苏皎与他一路往街上走。

    直到看见街道上处处张灯结彩,同心结和珠钗香囊摆满了两侧的摊贩,她才反应过来——

    “今儿是乞巧节?”

    难怪昨日谢宴要喊她出来。

    “嗯。”

    徐稷点头。

    “再往前走走?”

    苏皎下意识便要拒绝。

    “不……”

    “回去了,只怕你娘又要问怎不与谢宴一道出来。”

    这一句成功拦住了苏皎的步子。

    她和谢宴的事,她觉得她是能看出来一些的,但苏皎也没与她细说。

    盖因不知道如何开口。

    “再走一会便回去吧。”

    “好。”

    徐稷笑道。

    街上人很多,来来往往地拥挤,苏皎走在最里侧,徐稷在身旁为她挡去人流。

    他说了几句话,引得苏皎也笑起来,灯影摇曳,他垂头望过去。

    她巧笑倩兮地站在他身边,眉眼弯弯,姝丽灵动。

    有那么一刻,徐稷想要伸手,替她抚平眉眼间从未散去的愁思。

    他想说清水县也很好,他同样能为她留下。

    可骤然耳侧响起一阵喝彩声,她蓦然抬头,也惊醒了他伸过去的手。

    两人同时看过去。

    是前面摆了擂台,比赛射中足有十丈高的一盏同心灯。

    谁得了灯,便能得到红娘婆婆的祝福,与心上人百年好合。许多年轻的公子哥铆足了劲,都想在心上人面上一展风采。

    苏皎笑道。

    “清水县也有这习俗。”

    徐稷早已恢复如常。

    “乞巧节,哪里都一样,都想讨个好兆头。”

    好兆头不是讨便能讨来的。

    苏皎想说什么,唇角笑意稍敛。

    做过五年夫妻,她连一回乞巧也没过。

    前两年出不去,后两年没机会。

    中间

    的那一年,他早早计划着那天要带她微服出宫,临到了当天,却是别国使臣突临。

    他忙到了子时才回,她还穿着早起换好的衣裳,精细漂亮的眉眼描着花钿,端的是灿如春华。

    他将她抱进怀里,夸她好看,又抱歉今日实在是忙。

    “待明年,我早早带你躲出去,一定过个只属于我们的乞巧。”

    她笑着点头,未曾想过,那便是她唯一一年能潦草过了的乞巧。

    微风吹起,苏皎仰起干涩的眼睛,突然发现徐稷不见了。

    “怀辞哥?”

    她才偏过头,台上一阵喝彩。

    一道箭矢在她眼前划过漂亮的弧度,稳稳射中了那盏同心灯。

    台上台下一阵艳羡的目光看过去,苏皎瞥了一眼,转身欲往外去找徐稷。

    才一转身,花灯在眼前一闪,绛紫色的衣袍掠过,有人踏下台阶飘然落在身侧,笑眯眯地晃入她眼中。

    面如冠玉,恣意风流。

    谢宴将那盏同心灯举到她面前。

    “在等我吗?”

    第65章圣旨一道庇她为太后,一道送她出宫闱……

    苏皎恍惚了片刻,抬步往回走。

    “来都来了。”

    谢宴扣住她的手腕。

    “真不走走?”

    苏皎不理会他。

    “好了,就当陪陪我。”

    “怀辞哥。”

    苏皎只当没听到,往外张望着徐稷的身影。

    “徐稷,你跟他一起来的?”

    谢宴顿时脸色微变。

    苏皎甩开他,又被他拽了回去。

    “乞巧节,你跟他一道出来算什么事?”

    “我与谁出来跟你有关系?”

    谢宴噎了噎。

    “别寻他了,待会我带你回去也一样。”

    “用不着,我就与怀辞哥一道。”

    怀辞哥怀辞哥,谢宴深吸一口气望向她。

    “你与他也不沾亲带故,怎就非得这样喊他?”

    “你与我也不沾亲带故,怎就非得这样管我?”

    谢宴定定望着她清凉的眼,片刻忽然笑了。

    “行,你愿喊便喊,喊怀辞,喊哥哥,喊什么都行——”

    他将唇凑到她耳侧,语气玩味。

    “反正他才算是我亲哥,你随我一道喊,也是应当。”

    苏皎顿时脸色一变。

    “你!”

    这世上怎能有这样的人。

    谢宴看她情绪波动,反而笑了一声,将手中的同心灯举到她面前。

    “一起走走吧。”

    苏皎还没拒绝——

    “前世我欠你一回乞巧节。”

    他敛了笑,认真开口。

    灯晃入她干涩的眼底,四周却仿佛突然寂静。

    最后还是硬被他拽着走了一遭,街上不管遇见什么样的东西,他都要买来给她试一试,簪子珠钗香囊,花灯挂饰同心结,甚至到了河边,他非要点一盏花灯。

    “有这样的习俗,我们也讨个喜。”

    河中已经有很多人放了灯,年轻的男女在花灯上写下心愿,期盼来年能觅得心上人。

    四周都是欢声笑语的依偎,唯独他们站在这,是谢宴垂头虔诚放着,她站在一侧。

    顿了片刻,她忽然嗤笑。

    “别人放花灯求百年好合,这热闹又与你无关。

    无聊。”

    说罢,她转身就走。

    “我求心上人朝朝暮暮在我身侧,也盼她心中有我。”

    谢宴将花灯放入河中,轻声落下。

    苏皎脚步顿住,谢宴追上来。

    “好了,看看今晚这么多东西,有没有喜欢的?”

    他轻笑着将东西捧去她眼前。

    “这同心灯还不错。”

    因为是彩头,这同心灯便做的很是精致,灯里的芯子隐约跳动,流光溢彩。

    苏皎今晚会往那台上看,也是因为这精致的模样。

    可偏生是两只兔子……

    “不要。”

    她抬步走了出去。

    越过街道,她正要往回苏府,忽然听见街边的一声叫卖。

    “凉糕,卖凉糕咯。”

    低沉的声音带了几分嘶哑,苏皎一瞥,见是街边一个小小的屋子,窗子半闭,外面摆着一个牌子,只听见里面的叫卖。

    “你喜欢?”

    谢宴见她停下,顿时问。

    “我娘喜欢。”

    苏皎忽然往那小屋去。

    这凉糕是她娘在上京时候最喜欢的糕点,那时候苏府每日都有供着,但这糕点在江南可不多见。

    “我倒头一回见关门做生意的。”

    谢宴一扬眉,也跟着去了。

    “咚咚——”

    门敲不开,苏皎就推了推窗子。

    “来二两凉糕。”

    窗子后,佝偻的影子死死望向她。

    “姑娘来了。”

    苏皎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刚做好的,来的正是时候。”

    窗子内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出片刻——

    “包好了。”

    苏皎便将手凑近窗子去拿——

    “咚——”

    一个盒子从窗子里措不及防地被扔了出来,苏皎抬手去接的刹那,寒光一闪,里面的人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扬起手里的刀往下砍。

    “皎皎!”

    变故陡生,谢宴连忙甩开那人,匕首咣当滚落在地上。

    他一手挡开那砸下来的盒子——

    “嘶。”

    盒子上锋利的刀片顿时划开了他的手,一道森寒的气息毫无征兆地顺着伤口钻了进去。

    霎时,他心中一寒,运起内力便将其往外逼,那倒地的老汉注意到这一幕,眼中闪过阴狠,连忙抓起匕首,在自己手上也划了一刀。

    子母蛊互相感应到的刹那,险些被谢宴逼出来的子蛊便更深地往皮肉里钻。

    “谢宴?”

    变故措不及防,苏皎反应过来便回头看他。

    谢宴被她这句话惊醒,一双眼红的吓人,死死将她抱住。

    “你怎么样,皎皎?你的手,给我。”

    苏皎的手刷地一下便被他拽了过去。

    “嘶。”

    苏皎这才发现自己手心有一道血痕。

    “哪来的血……”

    谢宴三两步转身,一脚踹向那人心口。

    “啊——”

    “有几个?说!”

    他蹲下去,死死锁着他的脖子,刹那就要将人灭于掌下。

    “我……咳咳……哈哈哈哈……好女儿,你也有今天……”

    披散的头发里,透出一双阴沉沉的眼,一句话落,几人脸色都变了。

    苏父口中呕着血,看着苏皎苍白的脸色,却高兴地仰天长笑。

    他只看到了苏皎的血,自然以为那蛊钻入了她体内。

    “怎么是你?”

    苏皎眼神一冷。

    千算万算,算错了他还活着。

    “当然是我!当然是我!我被迫从京中逃窜,本以为能借着你哥哥再有荣华富贵,但——你们却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如今你们皇室通缉我,你娘这个贱人也背弃我,索性你哥哥也已经死了,我也活不成,与其躲躲藏藏一辈子,不如我们死!我们都死!”

    他不甘地嘶吼着,谢宴再抬脚踹了过去。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苏父怨恨地盯着苏皎。

    “好女儿,你做太子妃的时候很风光吧,怎么没想过被迫逃走险些被抄家灭门的为父!

    你想过荣华富贵,却毁掉我的一切,我不会让你如愿,我不会……”

    “到底有几个?”

    谢宴已经失去了耐心,一双眼阴鸷地望向他。

    “几个……

    噗……”

    他眼中的得意还没展露,呕出一口血,昏死了过去。

    谢宴立时便想将他一掌毙命,可手才抬起,他又想到了什么,一双眼通红地回头看她。

    “除了这道,你还有别的伤吗?”

    “没……”

    谢宴抬手将她抱进怀里,一双手往她身上探去。

    “谢宴……”

    “别乱动。”

    谢宴厉声止住了她的话。

    苏皎怔愣间,已经被他将碰过那盒子的手检查了遍。

    细小的刀口……只有一点,这样的地方钻不进去的吧。

    一定钻不进去……

    “皎皎,皎皎,你……”

    谢宴反复想着,忽然觉得头一疼,大手顿时收紧。

    “你怎么了?”

    苏皎心里升起不安。

    他太奇怪了。

    “你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

    苏皎摇头,她看着谢宴通红的眼和濒临的情绪。

    “你到底怎么了?”

    “我……”

    谢宴别开头去看倒在地上的苏父。

    他着了一身破烂的衣裳,身上还遍布了淤青,想来一路追到清水县吃了不少苦。

    “要杀了他吗?”

    苏皎惊魂未定地回了神,眼中闪过厌恶。

    “他都想要我死了,留他也没用。”

    她说罢就要上前攥起匕首亲自了解了苏父,谢宴才追着她走了一步,便感觉一阵头昏,皮肉里的东西在不断蠕动,吞噬他的血肉,他在脸上也感受到了无数针刺入的痛。

    被这蛊纠缠过四五个生不如死的日夜,谢宴顿时便知道——

    快发作了。

    “皎皎。”

    他蓦然伸手拽住了她。

    “交给我吧,我来处置,我会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苏皎望向他。

    “我的手段你还不相信吗?”

    谢宴佯装淡然地笑了一声。

    “点天灯,剥皮,还是断指……”

    “好了。”

    苏皎还是攥着匕首上前,一刀划在了苏父扔盒子的手上。

    他顿时惨叫一声,又从昏迷中被疼醒。

    “先走吧,我来处理。”

    谢宴将她推了出去,难得没有纠缠她。

    苏皎不放心。

    “你今晚到底怎么……”

    “我不是好好的吗?”

    谢宴轻笑一声,扬眉凑近她。

    “还是皎皎打算留下来,今晚乞巧节,正适合你我……”

    见他面色如常,还有心情说笑,苏皎顿时瞥他一眼退开了。

    顾念着苏夫人,苏皎连忙往院里去。

    看着她进了院子,谢宴高大的身形骤然倒了下去。

    “殿下……”

    他捂住心口。

    “喊徐稷,快!”

    回了院子,见苏夫人安好,苏皎才惊魂未定地松了一口气,她没提今天的事,与苏夫人说了几句话,从她院子里出来。

    才要回屋,苏皎闻到淡淡的血腥味,顿时又回想。

    这伤口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她拎着花灯回来的时候还没。

    脑中思绪翻涌,迈进门槛的刹那,她想起了。

    盒子。

    那盒子砸下来的时候,她伸手碰了一下,手上就有了伤口。

    而后那盒子还没砸到她身上,就被谢宴扔出去了。

    等等,扔出去?

    苏皎眉一蹙,转身往外走。

    徐稷却不在隔壁,她只能顺着记忆里那条路,走到了谢宴的客栈外。

    才一靠近。

    “哗——”

    “是我。”

    长翊惊讶过后,眼中闪过慌张。

    “您怎么来了?”

    “我来……

    我找徐稷。”

    “徐公子不在这,晚上天热,您早些回去吧。”

    头一回吃了闭门羹。

    苏皎也觉得自己疯了。

    就说真是刀片,她手上也才划了一道小伤口,他不是好好的吗?

    她转身往外。

    长翊心里松了一口气。

    才走了两步,苏皎敏锐地闻到了里面飘出来的浓重血腥味。

    血?

    “谢宴呢?”

    “您怎么想来找殿下了?”

    长翊的心又高高提起。

    他这副模样更使苏皎狐疑,她漫不经心地开口。

    “他说了今儿晚上叫我来的,我倒是来了,这避而不见又是什么意思?”

    长翊眼中错愕。

    主子喊了夫人来?

    他怎么不知道?

    苏皎眼中闪过不耐。

    “还是他故意说来戏弄我的?若是如此,那最好以后也别来。”

    她一甩衣袖转身往外,长翊顿时想要喊人,却硬生生又止住了。

    就这样看着她走。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苏皎走了两步,忽然转身,大步往客栈里去。

    “夫人,夫人!”

    “让开。”

    她抬手推开长翊,一路奔上了二楼。

    越靠近那血腥味越浓重,长翊不敢亮剑,更不敢碰着她,一路拦人不得,眼看着要靠近谢宴的屋子。

    “吱呀——”

    徐稷从里面出来。

    “小皎来了。”

    他面色如常,甚至朝苏皎笑了一声。

    “他在里面处置苏士呢,猜到你要来,让我出来迎你。”

    没事?

    苏皎眯着眼。

    “你不是说怀辞哥不在这吗?”

    长翊闷声不说话。

    “进来看看?”

    徐稷笑了一声朝她伸手。

    “里面可有人等着你很久了。”

    苏皎别开脸。

    “我是来找你的。

    先走了,怀辞哥,你待会记得去苏府,我娘想见你。”

    徐稷心下松了口气,才一转身——

    “夫人!”

    长翊的惊呼中,苏皎大步越过徐稷,一手推开了房门。

    霎时,一张遍布了红血线的脸映入她眼中。

    她顿时浑身一凉,脑子嗡鸣。

    “出去——”

    谢宴甩出的力道被赶来的徐稷拦下。

    “小皎——”

    “皎皎?”

    谢宴猩红的眼看过来,一身绛紫色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染红,手腕处的皮肉开始溃烂,他才动了一下,又捂住手背背过身。

    “出去,皎皎。”

    少有的声严厉色,苏皎却如同僵住了一般,下意识往前走。

    徐稷拉住她。

    “别靠近……”

    苏皎甩开他的手奔了过去。

    “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蛊是哪来的?”

    她死死地看着谢宴,又要上前,反被他衣袖一甩拂开了。

    “你走。”

    苏皎眼中骤然一恼。

    “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你出去。”

    谢宴依旧不愿让她看到这副模样。

    “好,我走,你便在这疼,我要是再来一回我就不是苏皎!”

    她蓦然转身往外,迈了两步,便听见了隔壁屋子传来狰狞的嘶喊。

    “有几个,到底有几个!”

    “你也陪着我死吧,女儿。”

    晚上的话又在脑中回响,苏皎彻底停下,她哑声看向徐稷。

    “是盒子对不对?

    是苏士下的蛊?”

    她想起谢宴疯了一般地看她的手,又逼问苏士的话。

    有几个?

    是说有几个蛊。

    徐稷不言,苏皎骤然身子一软,勉强扶住桌子站稳。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谢宴那会的神情那么不对劲。

    他还非逼着她走。

    苏士来了一回,怎么可能毫无防备。

    心里一阵阵生恨,苏皎拔步拿了桌上的匕首。

    “我杀了他!”

    “小皎。”

    徐稷死死拽住了她。

    匕首掉在地上,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上了全身。

    她认得那蛊的,前世在暗室里,她中的就是这蛊。

    哪怕后来被谢宴转走了蛊,暗室里那几个时辰的生不如死,她也历历在目。

    被谢宴困在东宫的那些天,他送来的医术里也有关于西域蛊虫的孤本,她想起前世那一遭,得闲也看了些。

    所以一看谢宴的模样,她就知道了是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怀辞哥。”

    冲击骤然涌上心头,苏皎竟有些无措。

    “谢宴知道,对,他知道,不是有别的西域人给解了蛊吗?

    他肯定知道!”

    苏皎匆匆将门关上,继而跑向谢宴。

    屋内剩下他们两人,他此时的情绪已经比方才稳定,见她过来,还是躲开。

    “别看了。”

    “有办法对不对,前世是怎么解的?”

    苏皎定定看着他。

    “没有。”

    谢宴别开眼。

    “那个人今生早被我找人杀了,没有人能解。”

    “那你也知道办法!”

    “我不知道。”

    谢宴喊徐稷。

    “带她走。”

    “谢宴!”

    苏皎一恼,眼中干涩起来。

    “你就当我已经离开了不行吗?我今日就出去清水县,你当我回了京城做太子,我再也不来扰你。”

    这怎么能一样?

    苏皎想吵他,最终却只是无措。

    她恨他,怨他,但没想让他死。

    “你不说,我自己去找,我让人回京城。”

    苏皎起身往外。

    “找不到的。”

    脑中一阵阵发昏,脸也愈发疼起来,他背对着苏皎笑了一声。

    这么笃定的语气反而让她猜到了什么。

    “前世引蛊的事有其他我不知道的,是不是?”

    她忽然回头看他,哑着嗓子问。

    谢宴默。

    “说。”

    他还是没吭声。

    “不就是引蛊吗,我也会,你等我找个东西……”

    “东西没有用。”

    苏皎指尖一僵。

    “死囚有一大把……”

    “也不是人。”

    “到底是什么。”

    她僵硬着指尖,执意要答案。

    “那是跟我有关的事,你得告诉我。”

    她看着谢宴丝毫不动,狠了狠心仰起头。

    “你总不想你死了之后,我还带着前世的怨来恨你吧。”

    还是无声。

    她骤然往外。

    “那我就去找——”

    “是蛊。”

    他沉沉吐出两个字。

    什么?

    她一刹那连呼吸都不会了。

    “是蛊引蛊,不是人引蛊。

    是我先主动吞了相思蛊,才引出了在你体内的蛊。”

    两道蛊虫是他体内残杀,这凶猛的蛊再将相思蛊吞噬,全然占据他的身体。

    从没被他告知的真相在此时血淋淋地扒开,苏皎才明白了。

    为什么非得是他,为什么不能是动物,为什么不能是别的人。

    只有谢宴肯心甘情愿地为她吞蛊,为她将性命交付。

    “所以无解了,皎皎。”

    他合上眼,竟低低笑了一声。

    苏皎中蛊的时候,他心甘情愿地为她引,可他中了蛊,不会再让苏皎引出。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苏皎手扣在桌案,说不出话。

    兜来转去,竟又回到了前世暗室里的死局。

    一人挡箭,一人舍命救。

    谢宴欠她的那道蛊,还是还了回来。

    可是真的会死的。

    苏皎记得自己在孤本里看过的,再厉害的人也活不过十天。

    发作时红血线渐渐布满全身,犹如万蚁穿心,皮肉也溃烂。

    如果不能引蛊,那还能怎么办?

    心里一阵阵发慌,她默了片刻。

    “回京吧,谢宴。”

    事到如今,只有回京,使嘉帝遍寻天下名医,若能找到西域的人,还有救的那一日。

    “也许你在这的这些天,我知道你是真的动了心思要留下,但无论如何……先回去吧。”

    只有活着,才有别的希望。

    “你以为回京的时间够吗?”

    谢宴反问。

    “你不该来,皎皎。

    前世在暗室里,你就很怕毁了容貌变丑。”

    所以带她出来,他没把她放在任何一个宫里,唯独去了最偏僻的和鸣殿。

    那儿没有铜镜,他也不让人放。

    眼眶一酸,她很想此时便抬步走。

    可又走不出去。

    苏士被关在隔壁,有长翊时刻看着,苏皎迈进去的时候,对上他一双狰狞凶狠的眼。

    他不再刻意变声,恨恨地看着她。

    “竟然不是你中了蛊。”

    “你到底从哪得的?”

    苏皎想不明白,云缈已经死了,怎么会有第二个西域人能与苏士有联系?

    “你哥哥屋里得来的。”

    他仍是不甘,他从小养育女儿,盼着她高嫁扶持自己,可女儿狼心狗肺,皇家不顾情意要杀他。

    他盼着儿子高升,可儿子一朝又死在别人手里。

    他妻离子散,一无所有,出去就是被追捕,还不如带着一家人一起死了。

    苏皎攥紧手心。

    苏惟和谢鹤有联系,那得到这蛊,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未曾想这两人死之前还摆了她一道,苏皎心中愈发恨。

    “母蛊呢?”

    “母蛊?”

    苏士大笑。

    “自然在我身体里!你别想杀了母蛊来逼死子蛊!”

    他哈哈大笑,苏皎听了这话却一怔。

    “你说母蛊在你身体里?”

    “不然?好女儿,我可不会让你轻易找到!”

    苏士正得意,苏皎却眯起眼,心中怦怦跳动。

    母蛊一向是操控子蛊所用,西域人有自己控蛊的办法,万万不会轻易涉险,便是谢宴当时,也实在是寻不到母蛊,才冒险吞了相思蛊。

    可苏士竟然将母蛊主动引入身体?

    苏皎眼神变了又变,忽然抬步往外跑。

    “长翊,看好他。

    万万不能让他死。”

    她越出门槛,急急地奔向徐稷,才走了几步,因为情绪大开大合,苏皎眼前忽然一黑,倒了下去。

    ——

    大雨倾盆。

    她来到了和鸣殿前。

    这是哪一年的和鸣殿?

    大门紧闭,苏皎正疑惑,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皇上,快些走吧,到上朝的时候了。”

    “嗯,昨晚上她如何?”

    “娘娘早早睡了。”

    年轻的帝王目光落在和鸣殿外。

    “苏惟的事,没查清楚前,不准任何人在她面前乱讲。”

    他往前朝去,又说。

    “明日起,将苏惟调来御前。”

    哦,是谢宴初发现苏惟有叛心的时候,也是朝中刚上奏折弹劾她的时候。

    苏皎正想着,目光跟在他身上飘移,一起去了前朝。

    早朝上的弹劾奏折惹他大怒,接连罚了一批臣子,晚上回去,他与苏惟对酌。

    试探交锋,帝王将分寸保持的很好,哪怕他滴水不漏,也不见恼。

    直到起身离开——

    苏惟身上掉落某一年她从街上为全家买来的香囊,炫耀又故意激怒谢宴。

    第一回的不欢而散。

    此后,苏惟御前当值,谢宴避她不见,她碰了两回壁,第三次来——

    “苏侍卫,娘娘在前头呢。”

    当值的侍卫远远看到她,一路小跑往后了。

    苏惟正在后殿睡着,听见声音,将一锭金子丢进侍卫手里,接替他站到了御前。

    而后,兄妹两人见面。

    她当晚为他与谢宴争执。

    中秋宴后,流言纷起。

    苏惟在她面前说帝王薄情,替她去问,至了谢宴跟前,却变成——

    “你以为她为何不亲自来?无非是不喜欢你。”

    两人在殿前动了手,当日苏惟被罚。

    他着人去请她过来,与此同时,乾清宫的帝王起身往和鸣殿。

    她将头埋在肩膀,苏惟转身看到帝王。

    于是借着搭衣衫的动作,给了她一个拥抱,柔声。

    “妹妹,出宫吧。”

    她隔着三年的光阴,夜色下,看到谢宴眼中的惊慌与深深的害怕。

    第二日,他向她低头。

    “着人出宫看好苏惟,一旦有异动即刻来禀。”

    此后两人关系又近,直到云相府的那天。

    云缈入宫,一番争吵后,她经年累月不再出宫,他同时也下了命令。

    “免和鸣殿所有请安,无需再入慈宁宫行礼,贵妃与大皇子也不必去拜见。”

    她在和鸣殿内彻底过上了一人的生活,乾清宫里,他夙兴夜寐,开始着

    手除掉云家的计划。

    雪猎,苏惟摔下雪山生死未卜,侍卫遍寻不得,谢宴亲入雪山,硬生生将他挖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苏惟哑声。

    “你救我出去,她也不会原谅你。”

    “但求问心无愧

    我不让她自此孤身一人。”

    昭宁二年,三月。

    春日晴好,她在秋千上睡着了,宫女在一侧的院子嬉笑玩耍,高大的身影站在树下,静静看着她,许久——

    手伸出去,将要抚到她的眉心。

    最终又止住。

    “看来过的很好。”

    六月正热,宫人送来荔枝。

    “先往和鸣殿去吧。”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交给宫女送进去,其他的,分给各宫。”

    他挑了罢,才肯让别人挑。

    十二月初,宫人禀事。

    “皇后娘娘宫中有个宫女,还差三日满二十六,但今儿是出宫的最后的日子。”

    “若按规矩还得等多久?”

    “得再三年,不过娘娘想……”

    宫人话未落,他摘了令牌丢给长林。

    “你去,带人出宫。”

    除夕宫宴,她没去,他参宴回来,迈出走入风雪里,一步步往和鸣殿去。

    宫门紧闭,他也未让人开。

    独自站在亭子里,看和鸣殿的灯开了又灭,宫人的欢笑散去。

    他忽然伸手,接了一捧雪。

    “今年的除夕格外冷。”

    站到天明,到了早朝,孤寂的身影独自离开往乾清宫,从亭子往和鸣殿的路,盖了满白,没有一道脚印。

    三年春,苏夫人忌日。

    她递了信,他很快应下。

    “苏大人本就——”

    “由她去吧,那也是她的家。”

    谢宴抬手止住了长林的话。

    “还有前日从宫外送来了些桃花酒,跟宫中的不大一样。”

    “送一些去和鸣殿,就说阖宫都有。

    但别送太多。”

    三月的桃花酒,六月的荔枝,九月新进的衣裳料子,入了宫闱,都是先进和鸣殿的。

    春夏秋冬,一年四时,他见过她每一个季节的样子,只是他们从来没见过面。

    直到三年夏日,暴雨

    他因远方传来的信怒急攻心,毒性发作吐血昏迷。

    当晚,急传徐帝师入宫。

    “事已至此,苏惟不得不用。”

    “江山不可动,若苏惟一旦反水,内忧外患……”

    “他不会。

    朕赌他还在意他的妹妹,他的本事也足以拦下谢鹤庇佑朝中安稳。

    但若真有那一日……你取朕的朱印来。”

    床榻上的他面色苍白憔悴,不过四日,却像是又过了十四年一样。

    他抬笔匆匆,落下两道圣旨。

    “若苏惟大胜归来,朕赐死云缈与她的孩子,你遣人去慈宁宫喂下毒药,此一道圣旨,拥她为太后。”

    “皇上!”

    徐帝师佝偻的身影刹那一颤,眼中涌出泪。

    “若苏惟有叛心,天下人不容她,从乾清宫暗道往外,直通护城河,暗卫十三司在此候着,你与她一同出宫,之后如何——便由她自己吧。”

    “那您呢?”

    “朕大抵活不了了,若那人逼来,要朕的命,朕正好欠他一回,便还回去。”

    烛光晃动,如同飘摇的生命也随之燃到了尽头,他恭敬对着徐帝师一礼。

    “朕在位三年,虽有心而力不足,终至到了覆水难收的程度。

    是非功过,后人如何记载,朕做到问心无愧,此一生,唯独欠您与她良多。

    宴对不住您的教导,也没与她做好夫妻。”

    风雨飘摇,灌入宫中,徐帝师扶起他。

    那是昭宁三年的一个寻常深夜,宫外叛军势如破竹,年轻的帝王在垂垂将死之际,依旧执笔落下了两道圣旨。

    一道庇她为太后,一道送她出宫闱。

    做罢这一切,他望向铜镜,正了正衣冠。

    “传贵妃与大皇子来。”

    一刻钟后,宫人站在苏皎的殿前。

    “皇上有命侍疾。”

    第66章第66章死局从宫变那晚就已经注……

    “小皎?小皎?”

    苏皎被一阵力道晃醒,她怔怔看着梦醒后四周的环境。

    “怎么了?小皎?”

    徐稷眼中担忧。

    “我……

    谢宴呢?”

    “他在隔壁屋子呢,你昏了过去,我将你带回来了。”

    苏皎眼中渐渐聚焦,彻底清醒过来。

    那是梦。

    在她眼下看到的徐稷才是现实。

    她掀开被子跑了出去。

    屋内的血腥味已更浓了,谢宴斜倚在床沿坐着,闭着眼。

    门被推开的时候,他只以为是徐稷。

    “怎么不说话……皎皎?”

    苏皎站在门边看他。

    四目相对,他正要说话,身上一阵阵的疼袭来,又阖上眼。

    一层薄汗浸过额头。

    “你出去。”

    苏皎反手关上了门。

    她望着谢宴半张脸上的红血线,恍惚间问。

    “前世暗室里,我也是这般吗?”

    谢宴蹙着的眉头很快舒展,血蛊吞噬着皮肉犹如万蚁穿心,他勉强笑一声。

    “没有。

    你很漂亮。”

    他从来就没有哪一刻,觉得那个在冷宫看了两年的妻子是那么漂亮。

    苏皎别开脸。

    “骗人。”

    她明明在那时就感受到了,昏迷又清醒,长长的暗室,他抱着她永远也走不出去。

    “我会不会死?”

    “不会。”

    “脸上好疼……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我会不会毁了容貌,变得很丑?”

    “也不会。”

    暗室里的话历历在目,眼下的冲击却真切地告诉她——

    那一天的她有多狼狈。

    眼眶涩然,苏皎垂下眼,再往前走。

    “你为我挡箭的时候,在想什么?”

    谢宴忽然轻声问。

    苏皎摇头。

    “什么也没想,就觉得你死了,我们俩都活不下去。”

    “那我也是。”

    谢宴望向她。

    “不必于心有愧。”

    心口散发着灼热的疼,谢宴闷哼了一声,手在掌心攥出一道血痕,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苏皎连忙上前扶住他,扬声朝外喊。

    “徐稷!徐稷!”

    ——

    “你说苏士说,他把蛊吞了下去?”

    “是。”

    苏皎缓慢地开口,才梦了那么一场,加上如今的蛊,她心力交瘁,心里乱的厉害。

    “苏惟的蛊必然是云缈给的,他从苏惟那找到了蛊,但他毕竟不是西域人,也没有人告诉他如何下。”

    所以苏士自以为是,将母蛊吞了下去,以为这样便能掌控一切。

    这的确有些效果,子母蛊离的太近,谢宴身上的蛊发作的很快也很重。

    最起码远比她前世遇见的那回重。

    “不能拖,这蛊很厉害,子母蛊离这么近,若……最多四五日。”

    徐稷看向她。

    “你对这蛊很了解。”

    苏皎心跳漏了一拍。

    “曾经在孤本上看到过。”

    “那你有头绪吗?”

    苏皎滚动了一下喉咙。

    “从前我见过……怀辞哥,母蛊在苏士身上,如果以蛊引蛊呢?”

    她说罢便心口怦怦直跳,听了苏士的话,这是她头一个便能想到的解决办法。

    何况从前谢宴有这样做过,苏士死不足惜,若能……

    “不行。”

    徐稷脸色一变,却拦住了她的话。

    自打谢宴中蛊,徐稷连日以来都在翻找医书,他医术比苏皎高明很多,然而翻找之下,也没有丝毫办法。

    当晚,徐稷飞鸽传书去了上京。

    她的办法被徐稷否认后,苏皎再没提过,整日也一样在屋内翻着书。

    可第二日,第三日,依旧没有丝毫办法。

    谢宴昏迷的时候越来越长,他如同前世她不知道的那些时间一样难捱,唯一不同的是,今生她看到了。

    看着他手腕被划开的那块皮肉溃烂越发严重,看着他一日日愈发虚弱,脸上爬满了红血线,渐渐蔓延到身体里。

    她情绪也肉眼可见地濒临崩溃。

    第三日晚上,上京传信回来。

    “皇上已传令召集天下名医,并命人前往西域。”

    苏皎再一次推开谢宴的门。

    “回去吧。”

    她半蹲在他面前,再次哑声劝他。

    “皇上的办法必然比我多,你留在这,无异于等死。”

    他忽然伸手,攥紧了她。

    两手交握的地方,冰凉的温度刺骨,她手颤抖了一下,却没躲开。

    “我若非留下呢?”

    “你疯了!”

    苏皎瞳孔一缩。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是皎皎——

    有其他的办法,不是吗?”

    他静静地望着她,那一眼温和却锐利,看尽她心底。

    “没有!”

    苏皎斩钉截铁。

    “有。”

    谢宴缓慢地伸手,想要抚上她的脸,身上却没力气。

    “你别忘了,我与你一样,我们都是重生来的。

    母蛊在苏士身上是吧,蛊引蛊,我教……”

    “绝不可能!”

    苏皎立时摇头。

    “没有这样的方法,这跟前世不一样。”

    “一样的,无非是——

    你怕我死。”

    他洞察了她全部的想法。

    “与前世一样的是,今生不需要再有人主动吞蛊来引,苏士的愚蠢给了极大的便利,不一样的是——如今是真正子母蛊相引,需要苏士放血。

    难道你狠不下心?”

    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谢宴!”

    她抬手拂开他。

    “你明知我不是……”

    “我知道,你是怕我死。

    因为苏士放血,蛊虫凶狠,我必然也会陷入昏迷,但这引蛊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我必须在那时醒来,主动将子蛊逼出。”

    这是最难的一步。

    一旦他没醒,一旦他逼不出子蛊,母蛊死,他立时同样会死。

    这便是一丝后路都没有,苏皎绝不敢冒这样的险。

    “不可能,我不行,我绝对不会……”

    她看着他虽狼狈却自若的脸,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谢宴,你这是逼我跟你回京。”

    她不敢冒险,又不能看着他死,只能跟着他回去。

    “你真爱钻牛角尖,皎皎。”

    谢宴想笑,最终只是轻轻弯了一下唇。

    “还是从前我给你的印象那么差,总让你以为我费尽心思要带你走?

    不是。”

    他攥住苏皎的手。

    “我只是……在为我们彼此选一条最好的路。

    此时回不了上京了,这是最好的办法。

    还是你不信你能叫醒我?”

    “这不是我想就能……”

    “只要你想,就能。”

    谢宴打断她。

    苏皎定定看了他片刻。

    “你是故意的。”

    谢宴笑了一声。

    “嗯,被你看出来了。”

    苏皎眼泪又掉。

    他不肯回上京,因为知道回去了也希望渺茫,更不愿让她以为他要带她走,所以他一直留下,他知道有这样一条退路,他在等着她点头,为他引蛊。

    可这样何其可怕。

    她要承下他一条命。

    “我若不死,这回你总信我是真要留下。”

    “疯子。”

    谢宴再笑。

    “我若死了,便将欠你的那一条命还回去,你也能永远记着我。”

    苏皎手一抖,她恨恨看着他。

    “你若死了,上天绝不会厚爱再让你重生。”

    他眼一颤。

    却故作无事地笑。

    “那也没事,我入你的梦。”

    ——

    可引蛊何其重要的事,苏皎自然不敢贸然开始,她与徐稷看了很多医书,却没有丝毫关于这蛊的记载。

    “云缈是个天赋很高的女人,她学东西快,后来用蛊又狠,寻常的医书不会有记。”

    若非前世有过引蛊的前例,苏皎提到了这个办法,徐稷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怀辞哥,不如你去……”

    她欲言又止,攥着医书的手微微颤抖。

    徐稷头一回覆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我去叫不醒他。”

    长翊日夜看着苏士,没让他找到寻死的机会。

    引蛊的那一天,徐稷握着匕首。

    “我替你……”

    “我来。”

    苏皎攥着匕首,毫不犹豫地上前划开了他的心口。

    屋内渐渐被鲜血弥漫,厚重的血腥味压的她喘不过气,苏皎凝神——

    一刻,两刻——

    有东西渐渐蠕动开。

    身上的疼痛凶猛地袭来,谢宴脸色一白,昏迷过去。

    她攥着床沿,心里是从没有过的无措。

    可苏皎必须冷静。

    她看着一侧的沙漏,仿佛能听见隔在皮肉下凶狠的争斗,半个时辰比她想象中的漫长很多,又仿佛只是片刻——

    “啊——”

    苏士痛苦地嘶喊了一声,血流的越发凶猛了,与此同时,苏皎挨着谢宴的手感受到了颤抖。

    一条蠕动的虫子从苏士的心口爬出,苏皎张口,那一刹那仿佛话都不会说了。

    “谢宴……谢宴!”

    沉睡的人似乎也陷入了痛苦之中,他昏昏睡着,手再也没动过。

    “谢宴!”

    这一声更颤了,她攥着匕首划开了他手腕上腐烂的那块皮肉,可谢宴动也不动。

    眼看着虫子要爬出,苏皎眼泪潸然落下。

    “你不是说我来你就会醒吗?

    你若是真死了……”

    苏皎盯着他,一字一句。

    “我连入梦的机会也不会给你。”

    片刻还是没有动静,她的防线骤然崩塌,伏在他心口。

    “阿宴。”

    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背。

    “在呢。”

    她还以为听错了,蓦然直起身子,看清楚他睁眼的刹那,整个人几乎瘫软。

    “刀。”

    谢宴夺走她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将那一整块腐肉割去,孱弱的面色在瞬间就换成了冷静,他指尖凝起内力,竭力忍下所有的疼,一刻,两刻——

    在母蛊将要完全脱离苏士身体的刹那,子蛊从谢宴手心脱落。

    手起刀落,子蛊先没了呼吸。

    浓重的血腥滋养着母蛊,苏皎上前一步,将母蛊也处理了。

    做完这一切,她眼前一黑,比谢宴先昏过去。

    这一回,却是夫妻同时入梦。

    漆黑的夜色里,苏惟翻身下马,苏府外张灯结彩,他脸色难看得很。

    府中姑娘出嫁,苏府阖家欢喜,皇宫更是热闹,只有苏惟独自坐在酒楼前饮醉。

    将过夜半,他冷漠地看向皇宫的方向。

    “凭什么便是这样的人娶走她,她凭什么就要在皇宫一辈子?

    她本来该是我的。”

    怨与想得到她的占有在心中翻涌,浓烈到极致的刹那——

    苏惟说——

    “我一定将你带出来,妹妹。”

    成亲后两个月,苏惟第一次传信问她。

    要不要出宫。

    而后频繁的,第二次,第三次。

    她答应在第四次的时候,信传回去,苏惟喜不自胜。

    当年春末,苏夫人病逝。

    本以为的顺畅出宫有了转折,她不再愿意离开,苏惟疯了一般独自入宫,胆大入了永宁殿问她。

    “为何不想走了?”

    “哥哥,从前我是觉得在这陌生,我害怕到一个没有亲近之人的地方,可如今不一样了。

    娘亲走后,他……他很好,我愿意留下来。”

    十七岁的她带着憧憬开口,全然没注意到,那一刻起,苏惟眼中的神色彻底冷厉。

    成亲后第二年,漆黑的深夜,谢宴独自迈出永宁殿。

    当晚宫变血流成河,第二日传出他将要登基的消息。

    苏惟在府内将满屋的瓷瓶砸碎,连夜出府,又去酒楼。

    一杯一杯。

    “她本就不愿出来,以后做了皇后,便更不可能了。

    可若是如此,我做的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嗤笑一声,仰头再喝,心中第一次,却对那个困她在皇宫的男人有了杀意。

    “想带她出来吗?”

    一道声音,如同暗夜里幽灵一样。

    与谢宴相似了四五分的男人隐在面巾下,再次出声,引诱着他。

    “杀了那个占有她的男人,将她带出宫,让她独属于你。”

    苏惟回过头,看清楚人的刹那,瞪大瞳孔。

    “我恨他夺我的位,你恨他夺你的人——”

    谢鹤朝他伸出手。

    无声的默契与合作在此刻达成。

    而后,谢宴登基前夕,云相将云缈从山中接回,与此同时,趁着谢宴登基前忙碌,他悄然与谢鹤的旧部勾结,策划了那场事变。

    苏惟在事变中出手,欲要夺他性命,可他的蛊被苏皎挡去,一路从暗夜里杀出来,真做了帝王。

    怨恨在那时疯狂滋长,一发不

    可收拾。

    苏惟百般在她面前挑拨却不得效果,再出宫与谢鹤见面。

    “不要急,我会让一个人去,她一定有办法。”

    “什么样的办法也拦不住我妹妹。”

    “能的。”

    年轻男人笑了一声。

    “你说两个人的感情里,容得下对第三个人的愧疚吗?”

    苏惟一怔。

    于是中秋宫宴后,云缈身上掉下了谢鹤的玉佩。

    接连试探,反复不得结果,谢宴正要放弃之时,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又将当年事变的流言推起,云相府喜宴那日,谢鹤千夫所指,云缈跪地哀求,无数人将那一幕观在眼中,使那一日成了死局。

    而后苏惟就发现,他的妹妹,当真不理帝王了。

    “云缈是你的人?

    还是云相是你的人?”

    “这都不重要,不是你该管的。”

    “那我要与云相联手?”

    “不——

    你要与他争斗。”

    争斗,才能蒙蔽眼睛。

    而后两年,她与谢宴离心,愈发依赖苏家,朝堂之上,贵妃与皇后的母家斗的腥风血雨,无数人只感叹权势多么使人疯狂,却全然忽略了,他们背后有一条同样的线在牵引着。

    三年盛夏,暴雨。

    将事成前,苏惟道。

    “我只要一个人。”

    “那要看你的功有多少,你知道,此事之后,她会被推到万人唾骂的地步,我保下她需要费点功夫。

    何况,你只是想要她吗?”

    谢鹤看穿他的内心。

    一个男人,一个正值盛年的男人,他想要的只有情爱吗?

    苏惟攥紧手中长剑,反叛当日,苏皎信至他手中,他回。

    “我会去接你。”

    而后第二封信同样传入宫中,给了云相。

    “这边事忙,脱不开身,唯独我妹妹,你替我保她一命。”

    信被云相踩在脚下。

    “今晚,皇后会出宫,西门的地方有暗卫接应,你去——

    我抓她一个畏罪潜逃,当场诛杀。”

    而后她被谢宴叫去乾清宫,又逃离,最终惨死在乾清宫里。

    “随便丢出去吧。”

    太监抬着她的尸体出去,侍卫正绑着那垂垂暮已的帝师往这边来。

    错身而过,徐帝师苍老严厉的眼神望着她,叹息一声。

    他伸手,侍卫警惕地去拦。

    却见他只是,将手覆在她脸上,为她阖上那双久不瞑目的眼。

    青柏色的官袍落在她身上,遮蔽了宫装上的血污,年老的帝师佝偻地往前走——

    “大人自尽于和鸣殿前。”

    “皇上驾崩——”

    满宫大雨,钟声接连响起,遮掩住了这位帝师的悲泣。

    与此同时,宫外铁骑踏过大门,这座皇宫甚至还没来得及悲伤,就迎来了新的主人。

    苏惟受封大将军,苏父一朝越为国相,云相进为首辅,底下三子皆成国舅。

    新一任的帝王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

    “旧帝的尸体——”

    “乱葬岗。”

    短短三个字,轻描淡写结束了他的一生。

    他往前走,底下有人忽然问了一句。

    “若当年他真为殿下说过话——”

    “不重要了。”

    谢鹤弯唇,眉眼更凉薄。

    “他成为帝王的那一刻,我们就站在天生的对立面。”

    隔着多年后,谢宴蓦然阖上眼,心里囿了多年的执念,彻底消散。

    五年的光阴,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闪过,苏皎望着他被送出皇宫丢去无人之地,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

    她带着对哥哥的殷切期盼死在宫中,死后却有人为她遮上双眼,而他将命还与当年的谢鹤,却依旧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

    天旋地转,昏过去又醒来的刹那,苏皎忽然明了。

    她前世一直想,云缈若不入宫,重生后再想,若谢宴信她,可直到今天,她明白——

    真正的死局从宫变的那一晚便已注定,他接了嘉帝的圣旨与血书,背负着元后的盼望,便注定要孤注一掷,站在苏惟与谢鹤的对立面。

    除却皆死,原来前世当真没有更好的解局。

    只要谢鹤与苏惟活着,只要他们皆是重情之人,就注定要踏入那场局,飞蛾扑火,千千万万次。

    第67章第67章她宽宥了前世的所有

    苏皎比谢宴要醒得早,她再睁开眼,依旧是徐稷守在那。

    这回愣神的时间比上一次更久,她久久地,久久地看着徐稷。

    一只手搭上她的额头。

    “还有点烫,我再让人去熬药。”

    徐稷眼底通红,松开她往外。

    苏皎闭了一下眼睛,忽然起身往外。

    摇摇晃晃走到了谢宴屋前。

    “夫人。”

    长翊躬身。

    “他呢?”

    “还昏迷着。”

    苏皎推门走了进去。

    隔着漫长的,五年的光阴与纠葛,她再一次看向谢宴。

    蛊虫挑出来,他脸上的红血线已经褪去,恢复成俊美的模样。

    昏睡中的他比以往更安静,眉目融合了五年后少帝的沉稳,可苏皎想起的,却只是今生无数回,他在她面前欢笑,剖白,就像十九岁恣意洒脱的三皇子,她从前是真没在他身上发现少帝的影子。

    可他却的确有前世的记忆。

    那在她不知道的无数日子里,他回忆起那些独自背负着难处前行的往事,又真能那么轻松地释怀吗?

    连她也囿于此多日不得解。

    抬步往前,再到榻前,她伸出手轻轻搭上他的脉搏。

    沉稳的,会跳的,温热的手臂,是真正鲜活的一个人。

    苏皎蓦然阖上眼,泪如雨下。

    他这回昏迷,接连几日没醒,嘉帝的文书在第三天的晚上到了清水县。

    “大人,夫人。”

    长翊将文书递过去,徐稷接过的刹那就感受到了不对劲。

    厚厚的,似乎夹杂着其他的东西。

    他径自递给苏皎。

    文书上只有短短几句话,嘉帝的人到了一半便知他蛊毒得解,嘉帝便又追了一封书信前来。

    他说自己已无心再管持朝堂,附了一封从前元后留下的信,意让谢宴养好伤后,回朝接管。

    “你的几个弟弟,朝堂上其他的异动,朕都已为你摆平,莫要辜负你母后的期盼。”

    苏皎将文书放下,里面只夹杂着一张简短的书信。

    她阖上。

    “留给他自己看吧。”

    “你确信他看到了还会留下?”

    苏皎一双本就红肿的眼闪过怔愣。

    “好了,开个玩笑。”

    徐稷弯唇笑了笑,见她放松下来,眼中闪过心疼。

    “听一听吗?他从前的事。”

    苏皎静静地没说话。

    “皇后娘娘自打生下他,便一直深居简出再没出来,外面的人说帝后深情,唯独与皇家沾亲带故的,例如徐家云家,得知些内幕。

    娘娘是被皇上强掳来的,到了最后也不喜欢他,所以连带着不喜欢她生下的儿子谢宴。

    她不大管三皇子,也很少抱他,三皇子自出生,就不待在先后的宫中,相较之下,娘娘更喜欢大皇子一点。”

    “为什么?”

    “大皇子的母亲与娘娘是同族姐妹的关系,她一个人困在深宫,总会有郁郁寡欢的时候,那时候她妹妹偶尔带着大皇子过去。

    不过她对大皇子的喜欢也很浅,她……

    她不喜欢皇宫的一切。”

    徐稷说着又笑了一声。

    “不过也是有好的时候的,约摸那时她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去世前的一段时间,时常让三皇子过去侍奉陪伴。”

    去世前的那段时间……

    苏皎攥紧手中的书信。

    徐稷不知,她却明白是为何。

    谢宴昏睡的第四天,嘉帝的暗卫来到清水县里。

    但约摸是知晓他还没醒,也并未轻举妄动。

    “等他醒来自己决断吧。”

    苏皎将那封信搁在了谢宴床前。

    她这几日一直待在客栈,苏母也时常过来,苏母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苏皎也没说苏士的事,只道有人伤了他。

    苏母又是吓得胆战心惊,看苏皎精神憔悴,便每天做了药膳送来。

    她揉了揉苏皎的脑袋。

    “不管再忙,也得顾惜自己的身子。

    宴儿若醒来,不想看到你如此。”

    苏皎点头,笑着安抚了苏母几句。

    其实这些天,她守着的时候很少,大多是徐稷在看着。

    她还为那两场梦心力交瘁,总是缓不过神。

    “再睡一会吧。”

    她这几日的模样有多憔悴,徐稷同样看在眼中。

    “睡不下了。”

    苏皎摇头。

    “苏士呢?”

    “那天之后便死了,我着人丢去了乱葬岗。”

    “嗯,不要与我娘说。”

    徐稷自是点头。

    简短的几句交谈,她还是太累了,伏在桌案就睡了过去。

    徐稷才为谢宴探过脉搏,回头看到她安静的睡颜。

    目光久久望去。

    他从前只觉得,苏皎与谢宴的纠缠,嫌隙,只出在成亲后的这半年。

    可如今蛊毒这桩事,却让他窥见到一丝什么。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他们与其他人,他们的纠葛比他想象中的要深。

    他将苏皎拦腰抱起,送去隔壁的床榻,她的身子很轻,薄的像一张纸,他连稍稍用力都不敢。

    十岁时,他与她同去会巫山,她将泥巴抹在他脸上,还胆大肆意地警告他不准告诉她娘,最后欺负他让他背着下山。

    二十岁时,他再见到她,已经是另一副模样。

    他怪谢宴吗?

    将一个鲜活灵动的姑娘,磨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徐稷想,因爱故生忧,他很难不怨他。

    “可小皎,你应当不愿让旁人牵扯这事。”

    他笑了一声,目光细致柔软地看过她。

    她的眉自从那天就没展平过。

    苏皎在睡梦里,他就大胆地,也唯一一次地伸手,轻轻抚平了她的眉心。

    而后起身,一步步往外。

    谢宴醒在昏迷后的第七天,他手动了一下,伏在床边的苏皎就感受到了动静。

    甫一抬头,两人对视,她眼中骤然闪出惊喜。

    “你……你醒了?

    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

    怀辞哥,怀辞哥!”

    她的声音隔着门扉远远传出,带着极大的欢喜。

    徐稷匆匆从外面赶来。

    探了脉象之后,他松了一口气。

    “睡了这么多天,总算养回来些精神气。”

    “蛊毒……”

    “没什么大碍了,开点药清一清余毒。”

    徐稷说着去桌边写方子,苏皎又要追上去问——

    “你自己不也懂医术吗?”

    徐稷好笑地看着她。

    苏皎顿时闹了个窘迫。

    她折身回去,才一拂袖,谢宴的手已经乖乖搭在了她面前。

    自己亲自又摸了一遍脉,苏皎彻底放下心。

    “好好养着吧,我出去熬药。”

    徐稷关上了门,欢喜的情愫还没散去,屋内又落下一片安静。

    苏皎望向他,蠕动了一下唇。

    “怎么不说话?”

    他沙哑开口。

    苏皎摇头,又点头。

    “感觉如何?”

    “好很多了。”

    他招手让苏皎坐下。

    坐下又无声,她干巴巴地想了一会,不知道打哪开口。

    谢宴却坦然一些。

    “累吗?”

    他看着她憔悴的脸色,有些心疼。

    伸手抚过去,她被那冰凉的温度激了一下,一时想起在梦中看到他死的模样,身体也是这样冰凉。

    立时,苏皎脸色一白,下意识躲开。

    手落了个空,谢宴抿唇,很快自然地收回手。

    “无妨……”

    “我看到了。”

    苏皎打断他开口。

    “什么?”

    “我梦到我们死前那场宫变了。”

    这一回,谢宴脸色变了。

    他不是第一次梦到从前,所以这一回也没太多感触,但他没想到,看到那一幕的不只有他。

    “苏惟在我入宫的时候,就隐约有心了,是吗?”

    谢宴点头,他查到的也是这般。

    “不愿入宫,起初只是因为,我不敢与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成为夫婿。

    苏家不是贵门,家里关系更简单,我没想过高嫁。”

    所以时常与苏母说,与苏惟说,以后一定嫁的近一些,未想这样的话成了苏惟的魔障。

    “我知道,那样的境地,进去了便是一辈子出不来,你不愿意才是应当。

    是该怪我,我不该疑心,你毕竟……”

    陪我在永宁殿吃了太多苦。

    想起那两年,苏皎鼻尖一酸,说不出话来。

    苏母病逝后,她没想过再出去,谢宴对她很好,最起码那两年,是挑不出一丝错的。

    少年夫妻共患难,他们一同在月下谈心,他为她烧鱼挑刺擦眼泪,她陪他捱过六百多个日夜,日渐情浓,出永宁殿做帝后的时候,谁想过后来呢。

    眼泪一滴滴往下落,滴到谢宴的指尖,他蓦然抬头。

    “皎皎,都过去了。”

    她摇头,伸手去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过去了,是都过去了,可她想起从前,还是想要落泪。

    磋磨的那些年时间,伤害全来自最亲近的人。

    怎么样都抚不平。

    她一直哭,谢宴蓄了些力道,凑过去给她擦眼泪。

    “重生后的弥补,你总以为我在弥补前世的伤,其实也不全然。”

    她隔着朦胧的视线抬起头,谢宴望向她,沉稳认真地道。

    “那些过去不是你吗?

    前世今生,伤痛也好,遗憾也罢,这些都载在如今你的记忆里,成了这一世,站在我眼下的你。

    所以何必囿于那些不平,你放过前世的一切,便是放过如今的自己。”

    他的手轻轻抚在她眼睑,将那一滴热泪盖住。

    苏皎怔怔然,忽然躬身,泪如雨下。

    前世的苏惟在她面前也是假意,娘亲今生好端端站在她面前,仇人皆死,她亦明了所有的事,学会珍惜。

    阳光透过窗子照下,她被他蒙住眼,便肆意地痛哭出来。

    她宽宥了前世的所有,在这一刻,彻底释然。

    第68章第68章谢宴垂头为她种下一株灵……

    起初还是小声,到后来她的哭声越来越大,他耐心地蒙着她的眼,任眼泪没过指尖。

    直把那些愤然与遗憾都哭出来。

    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红肿的眼,将桌边那封信递出去。

    “京城送来的。”

    谢宴伸手展开。

    只看了一眼——

    “将信留下,是你的想法还是徐稷的?”

    苏皎别开脸。

    “我的。”

    他顿时就笑,而后折过身,将信引在烛台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里面还有……”

    “有一封血书,是吗?”

    苏皎怔怔止住了话。

    “你什么都知道,皎皎,但还是将信送到了我面前。”

    谢宴抬起头,坦然温和地看着她眼中的试探。

    她在等他做抉择,而他直接将答案给她。

    所有试探的心思无所遁形,苏皎仓皇别开脸。

    谢宴正要说话——

    “咳咳……”

    苏皎连忙上前扶住他,又往外喊徐稷。

    一番折腾,谢宴又睡了过去。

    他的身体还是弱,遭了这么一场,最起码要休养半个月。

    每每看到此时的他,苏皎就总是想。

    前世他得有什么样的毅力,就敢在解蛊的第二天就若无其事地奔去和鸣殿见她。

    谢宴醒来的时候,她问起。

    “立后的圣旨已经下了,我却迟迟不出,怕多耽误几日,朝臣要发现不对。”

    “那你昏迷前立后就没想过此事?你若死了,朝臣哪会认我这个皇后。”

    “我若死了,你做太后或是太妃都成,但我彼时无过,留下那道圣旨,你是我的元妻,后人不管谁登基,不会薄待了你。”

    他养病在客栈,苏母每天也来探望,知道他身体弱,特意问徐稷要了药膳的方子,每日做了送来。

    “好好养一养,还有稷儿,我瞧你的面色也不好。”

    苏母说着又盛了一碗给徐稷,苏皎不满在一边朝她撒娇。

    “我才是娘的亲女儿呢,娘可想过管

    我?”

    苏母哭笑不得。

    “这东西你病着的时候都不吃,如今就更不吃了。”

    “娘不喂,怎么知道我不吃?”

    苏母顿时看向徐稷。

    “稷儿肯定记得,她小时候高热,我给她熬药膳,她偷偷倒了,被你发现还威胁你,说:小古板你要是敢告诉我娘,我就把这一整块泥巴都涂你脸上,让你明天去学堂被……”

    “好了娘!”

    苏皎连忙捂住她的嘴,脸色有点红。

    “瞧瞧,还不让说。”

    徐稷顿时上前劝着,屋内一片欢声笑语。

    苏皎白日里在客栈,晚上就跟着苏母一同回去,但如是折腾了几天,徐稷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不如你搬去徐家?”

    “徐家还有个外祖母,我怕我一进去,这副模样给老人家吓着了。”

    谢宴瞥他一眼。

    “还是搬去我自己的院子吧。”

    “那怎么行,你的院子什么东西都没准备。”

    苏皎下意识反驳。

    “那就继续待在这客栈吧……咳咳。”

    谢宴说着咳嗽起来,一边叹了口气。

    “只是这客栈屋子不朝阳,想出去晒晒太阳,还得下楼,晚上你们一走,我这一个人……就更孤单了。”

    苏皎眸子动了动。

    他瞥去一个眼神,徐稷一本正经地接话。

    “这样下去,却不知什么时候病能好了。”

    话音才落——

    “那搬去苏家吧。”

    苏皎别开脸,抿唇朝苏母开口。

    苏母一瞥她。

    “你愿意让人搬去?”

    苏皎不理她,起身去拿东西,清了清嗓子。

    “快些,别等会天黑了。”

    搬进苏家,谢宴住在与她院子相近的地方,白日里苏皎便时常去陪着,她端去熬好的药,谢宴一饮而尽。

    “苦。”

    苏皎将蜜饯端去他面前。

    谢宴不接。

    两人对视,苏皎忽然别开眼。

    “不吃?”

    她要将盘子放回去,起身的刹那,谢宴蓦然伸手,轻轻一揽让苏皎跌坐在他怀里。

    他唇附在她耳边,轻轻蹭了蹭。

    “你还心有顾虑。”

    苏皎指尖一僵。

    谢宴笑着亲了亲她的脸。

    “那便是我做的还不够。”

    当晚苏皎难得失眠,第二日早早醒来,迈进谢宴的院子。

    “人呢?”

    她错愕地转了一圈,没看到谢宴,问罢苏母也没见到人后,她抬步去了徐家。

    徐稷正在桌案前收拾东西,瞧见她匆匆进来。

    “谢宴呢?”

    “他不是去……”

    徐稷话说到一半,眼中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他没与你说吗?”

    “什么?”

    “他要回京一趟。”

    苏皎错愕。

    “回京?他没告诉……你知道?”

    徐稷唇角弯起。

    “嗯,他说有些事要去京城办。”

    “什么时候说的?”

    苏皎抿起唇,她昨晚去,谢宴也没说这件事。

    徐稷一本正经地想。

    “好像是……昨天早上吧,京城的文书传来。

    小皎,你说他这一走……还回来吗?”

    “怀辞哥。”

    苏皎顿时蹙眉。

    心里却因着他这句话起了一层无措。

    “从前躲着,如今人走了却慌了?”

    苏皎厌厌地坐在徐稷身边。

    “他身体才好,乱跑什么。”

    “皇上传信来,提及皇后娘娘的事,他便走了。”

    这理由却是说得通,苏皎知道,他前世便不允他母后与嘉帝合葬。

    只是……

    “走的很匆忙吗?”

    徐稷点头,又摇头。

    苏皎正要追问,他却提起了另一件事。

    “皇上答应不再迫他回去了。”

    “为何?”

    徐稷笑了笑。

    “前两日他身体好起来,往京城传过一封信,也许是蛊毒事后,皇上发现他不怕死,更不会再为年少那封血书而停下脚步,他就有些怕了。”

    血书被烧的事传回京城,原本急切等着他回去的嘉帝仓皇失措,险些摔下龙椅。

    此后大病一场,竟撤回了所有的暗卫。

    “怕什么?”

    “怕一意孤行最终酿成错过,也怕……时间不等人。”

    苏皎手攥在椅子上,轻轻抬起头。

    徐稷仿佛对她的视线无知无觉。

    “娘娘在世的时候,皇上一意强迫,后来致使她郁郁寡欢离世,曾有一段时间,皇上如疯魔了一般记挂着,只是斯人已去,就算想弥补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后来,皇上将这份偏执转移去他的身上,可直到谢宴昏迷中蛊,又烧掉血书,他忽然明白,一代的情不该施压在另一代身上,他再执意,百年之后,只怕连与他缓和的机会也没有,他会像当年错过娘娘一样,再错过儿子。”

    徐稷静静地说着,忽然看着她笑了一声。

    “元后与皇上纠葛至死,皇上又执迷多年,如今回头,发现儿子早已不愿再理会他,皎皎,你说人的一辈子有多长,够执迷纠缠却得不到结果这么多年。”

    苏皎身子一震。

    “你还年轻,许多事不去试,怎知道结果就错了呢。”

    徐稷起身将她往外推。

    “好了,开个玩笑,去吧……人在后山。”

    苏皎蓦然仰起头,徐稷笑着朝她肯定。

    她一路越出门槛,从徐家的后门往山上去。

    那是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山,小时候外祖母时常在这种菜种草药。

    “长啊长,我们皎皎今年到树的这一截,明年可要再窜一截咯。再长两年,就能长高过外祖母了!”

    “那还得好几年呢。”

    年幼的苏皎看着高高的外祖母道。

    外祖母乐呵呵地摸着她的脑袋。

    “很快的,时间很快的。”

    光阴似箭,当真过得很快,她还没发觉的时候,时间从指缝溜走,再一转眼,她来这座山,当年高高的外祖母睡在她脚下的土地里,细数这么几年,竟像只过了一瞬间。

    她喘着气跑上山,风声呼啸,她听到了树后的声音。

    谢宴同时往外看。

    他脱去外衫,挽起衣袖,手上沾了点泥,有一个小小的幼芽在挨近树的角落里生长。

    见她追来,他显然错愕。

    “想着你还在睡,怎么过来了?”

    苏皎盯着他的手不动。

    谢宴摊开。

    “今年正巧已过了灵芝草生长的时候,本不该在这会种下,但我想……

    就此时吧,爱一个人最好的时候,要么是五年前,要么——是现在再开始。”

    于是正值盛夏八月,他来到年少她懂爱的那座山中,低头为她种下一株灵芝草。

    风声猎猎,赐予她无限的勇气,苏皎三两步奔到他面前,措不及防地撞进他的怀里。

    主动伸手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