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自那之后,洸总是会来加茂家看你,即使你年纪小小,连话都还说不出来,仅仅是一个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的小孩子。
但是他总会盘着腿坐在你身边,静静地注视着年幼的你,脸上带着微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种情况,令你的父亲加茂忠明陷入了思考。毕竟他从来都没有看透过这个男人,虽然对方很平和地说可以叫他“洸”,但加茂忠明还是会在后面添上“大人”以示尊敬。
“洸”并不是这个年轻人本来的身份,他本来的身份,在加茂忠明所了解的信息里,叫作“加茂宪伦”。
那是一个,出生在一百多年以前的,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行的诅咒师——是所有咒术师应当讨伐的邪恶术师。
在距离如今约莫一百五十年左右的时间点,加茂宪伦遇见了一名怀上咒灵的胎儿的女性,他利用了特殊的术式将自己的血也混入其中。于是胎儿便有了三个“父母”。
之后的时间里,这名女性九度怀孕、九度流产,留下了九个死胎,准确地说,是“咒胎”。
那九个咒胎血脉相连,被称之为“咒胎九相图”,是极具威力的特级咒物。在被咒术界回收后,多年来一直在高专的咒具库中封印保存着。
做出了这种事情的加茂宪伦,也因为违反了咒术条例而被官方判定为“诅咒师”,遭到了整个咒术界的鄙夷与唾弃。
咒术界都将其视作污点,可是在加茂家,加茂宪伦却并非污点。他仍然是加茂家的天才,是加茂家敬奉着的伟大人物。
绝对的力量,值得绝对的景仰。无论做过多少恶事,也总有人能够欣赏到他的才能——很显然,这就是加茂家一贯以来的作风。
只要是有天赋、有才干的人,即便作了恶,在加茂家的理念中,这也并非什么大事。
虽然,“加茂宪伦至今还在利用某种术式,辗转于不同人的**中”这一信息,只有加茂家少数的高层知晓。
作为加茂家第二十四代家主的加茂忠明,正是知晓这一秘辛的高层之一。
加茂家的其他人并不清楚总是来看望你的“洸”的身份,可是大家都能够从家主的态度中看出来,这是一位尊贵的客人。
看出了洸对你那过分的关注与不知从何而来的喜爱,加茂忠明思索着。
在你一岁那年,他对正在看着你学走路模样的洸提出:“倘若洸大人您有意,加茂家愿将这个孩子献与您……”
“说什么呢,忠明。”洸打断了他,将正在榻榻米上爬着的你抱了起来,轻轻地捂住了耳朵,“不要在孩子面前说出这种可怕的话,我怎么可能会把真知子从亲生父母的身边夺走呢?”
洸说,那是多么过分的事情啊。
加茂忠明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
洸举着年幼的、还无法记事的你说:“我们真知子可是幸福的、家庭圆满,爸爸妈妈都在身边的小孩子。”
被举起来的你,看起来十分开心地笑着。仿佛在认可他的话语一般。
但是莫名的,这副场景之中,弥漫着些许诡谲的丝线。
看着洸和你相处时那亲切温柔的样子,加茂忠明总是能够觉察出一些古怪的地方,他隐约觉得,洸仿佛是陷入了某种幻想之中一样……就好像,他早就认识你了。
但是,看着你那与普通的小孩子并无两样的姿态,加茂忠明就更弄不明白了。
你难道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么?难道你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加茂忠明看不出来。
真是令人费解。
洸并不在意加茂忠明是否能理解他的心情,他对着这个身为你父亲的男人叮嘱道:“爸爸妈妈可是要疼爱孩子才行,这就是父母的使命,不要总是板着脸,忠明。而且,不要那么苛刻地对待她,也不许责骂她。我们真知子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什么……”
洸说,我们真知子要做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小朋友才行。
加茂忠明大为不解,但是他遵命照做了。
你就这样在加茂家,享受着所有人的宠爱、所有人的恭维,长成了一副小小年纪就格外趾高气昂的模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从檐廊走过的加茂忠明,看着你在院子里冲着你那些堂兄弟们大呼小叫的,而他们都恭维着讨好你的样子,流露出了些许沉思。
这样真的好么?这样……真的合适么?
他问洸:“洸大人,您是想将真知子培养成下一任的加茂家主么?”
“家主?”洸的脸上,流露出了觉得他很好笑的表情,“忠明,你在说什么呢。”
可是真知子的性格,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不可一世的样子。感觉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她迟早有一天……
“五条家的六眼,你觉得怎么样?”洸突兀地提出了问题。
被称之为咒术界御三家的五条、禅院、加茂,虽然总是三家并提,可实际上彼此之间的关系却说不上多么亲密。再加上禅院和五条家曾经出现过两边的天才家主同归于尽的事情,那之后它们之间的关系便一直很糟糕。
甚至可以说是互相仇视。那份仇恨,延续了数百年的时间也未曾消散。
“上一任六眼的诞生,已经是四百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再度降世,也给其他家族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加茂忠明分析一番,“那样的天才,五条家想必一定会竭尽全族之力将其培养成最强的咒术师。这的确对我们也不利。”
洸又笑了,他说他不是在问这个。
“什么?”加茂忠明怔然。
洸说:“那种事情随便啦,五条家怎么样,根本就不重要。”
在他口中,“六眼”这种四五百年才诞生一次的绝世天才,似乎也无足轻重,仿佛与其他的任何普通人或是术师无异。
加茂忠明原本还以为洸是想和他分析一下当今咒术界的局势,可似乎,洸并不是打着这种念头。
“那您的意思是?”加茂忠明希望他能够明示。
“我的意思是,忠明你觉得,让五条悟来当我们真知子的未婚夫怎么样?”洸笑眯眯地说。
“……”加茂忠明的脸上,流露出了无法理解的愕然。
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打算?让继承了家传术式“赤血操术”的加茂嫡女,嫁去五条家……这未免有些叫人难以理解其中的用意。难道,是因为有什么计划么?
可是……洸表现得那么疼爱你,简直比作为你的生身父母的加茂忠明和加茂紫苑待你更加的好。
莫非洸的打算,从一开始就是要将你当作执行计划的棋子?
然而加茂忠明又觉得这自相矛盾了,因为倘若想要让你成为嫁去五条家的“好女人”,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你那么放纵
自我才对。
毕竟御三家这样古老的家族中,对女性的判定准则从来都是“贞淑”与“顺从”。
然而洸所培养出来的你,根本就和这两个词语挨不上边。
所以加茂忠明原本还以为,洸是想将所有最好的都给你,让你登上高位,然后继续肆意妄为地,比任何人都更加痛快、更加傲慢地生活下去。
可是洸却提出要将你许给五条家的六眼。
为什么?
“为什么?”加茂忠明实在不解,无论如何他也想要一个解释。
“因为我们真知子出身高贵,又继承了家传术式,她难道不应该有一个同样出身高贵的未婚夫来搭配这份‘高贵’么?”
洸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
可是,加茂忠明只感觉这很可怕。
从小时候起,就被所有人高高在上地追捧着,从没有人违抗你的意愿,所有人都顺遂着你的心愿——让你肆意妄为,随心所欲。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你,必不可能只想做五条家的妻子,成为他人的附庸。
要知道,加茂忠明都已经打算好了,如果洸真的要将你捧成加茂家的下任家主,那么即使你没有接受过专门的训练与培养,不吃那些苦头,他们也可以从家族中挑选年幼的有天赋的孩童出来,竭力培养成能够辅佐你的忠心“近臣”。
古往今来,不乏仁懦或是庸碌的君主,但是只要有足够多的忠心的良臣,也能够治理好国家。
这种传承多年的家族,内部的结构也与小型的“国家”无异了。
对于洸突兀地提出的这个“婚约”,加茂忠明愣住了。
“好了,我会去让总监会的人提前跟五条家沟通好的,这种事情不用你出什么力,你只要出面去做做样子跟五条家‘商谈’一下就好了。”洸笑意盈盈地做好了决定。
“可是真知子……”加茂忠明本来想说,可是真知子会愿意么?
但是他又突然想起来,真知子的意愿重要么?
从你诞生至今,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就连你现在长成的这样的性格,也是被安排好的。
过于傲慢的性格,过度自负的性子……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给你的未来(成为加茂家主)产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洸给你的这一切,真的是能够令你幸福的“爱”么?
常言总说,父母之爱子女,不求回报、无私无藏。可实际上真的这样么?
加茂忠明将你的人生完全献给了另一个人来操控,加茂紫苑自你出生起就在遗憾为什么你并非男孩……你的父母,从你出生起就不爱你。
这原本,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呢?洸注视着你,他想,他实在不忍心让你如此。
所以他给了你爱,很多、很多的爱,令你放纵的爱,令你贪婪的爱。
“真知子,要长成一个幸福的人哦。”
洸如是说道。
第62章
第一次见到五条悟的时候,是在一场宴会上,你并没有靠近他,只是远远地望着。
据说太阳的温度有5500℃以上,人一旦靠近就会瞬间被融化。可是只要距离它足够远,就能够在感受到它光芒的同时又不受伤害。
你原本,就是对五条悟抱有这种念头。
虽然同为御三家后代,可你从来没有见过他,一切都只是听说——相隔了不知道多少距离、多少口舌才最终抵达你耳中的传闻,对你而言也不剩多少真实感。
你甚至偶尔会将那些传闻当作故事来听,就像书页里的那些“物语”一样。
对于你而言,五条悟,就是这样一个宛若“太阳”般的存在。
只要你们永远不见面,永远不相识,永远无所关联——那么,无论他人口中的五条悟有着何等模样,都与你的生活无关。
你的领地只是加茂家这块范围,在这块属于你的领域里,你享有绝对的优越与骄傲。
可你就是见到他了。
那一刻,你的心动摇了。
一股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绪,在那样的场合中忽的涌上了你的心头,突兀地、不可思议地爆发,宛若从海底喷发的活火山。
洸曾经对你说过,五条悟是个天才。
绝对的天才,绝世的天赋,无人可及,无人可敌。
他笑着对你说,真知子,其实你应该去见见他的。
洸说,只要见了他,你就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见了五条悟就会什么都知道、都明白了呢?你心想,这说法可真奇怪。
但是因为洸都这么说了,你便也决定真的去看看那个名叫“五条悟”的天才。
于是尚且年幼的你跟着你的父亲,去宴会上见到了那个,你并不知道在不久后就会成为你“未婚夫”的小男孩。
那本是一个无比寻常的日子,可是,你第一次品尝到了名为“嫉妒”的滋味。
绝对的强者,绝世的天赋……你一辈子也无法追逐到对方的一丝背影。
你这辈子都只能仰望着他。
过于自负、过于骄傲的你,在年幼时便遭受到了名为“五条悟”的残忍现实带来的沉痛打击。
这就是洸说的“只要见了他,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在那一瞬间便明白了洸是什么意思。人与人之间,就是有着从生下来就无法跨越的天堑——在你真正地面对“太阳”的那一刻,你的世界崩塌了。
那天回去之后,你发了很大的脾气,还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里不肯出来。
即使洸来看你,你也不愿意开门。
屋子里被你砸得一团糟,你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是你的心底里,就是有一股愤怒,无法平息、无法消磨。
洸进不去房间,他并不着急,也未劝说你打开门。他坐在了檐廊上,隔着障门同你说话。
洸问你,你见到五条悟了,对不对?
你没有回答他。
洸于是又说:“五条悟很厉害吧?”
这正是你最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五条悟的天赋,那小小年纪却宛若仙人般超脱的神情,将你衬托得仿佛庸俗的摩罗,只能沉沦欲界。
那双蓝色的眼眸,毫无情绪波动的稚幼脸蛋……将你的骄傲变作了可悲的笑话。
洸告诉你,这因为五条悟生来就肩负了神的垂迹,所以他是众人眼中的“神子”,六眼就是最好的证明。
“真知子,”洸说,“不要忘记你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心情。你要永远记得那股心情,只有这样……”
后面的话语,你没有听清了。
所以你不知道,洸说的是:「只有这样,你才会在他活着的每一天里,都感受到心里有火焰在燃烧。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永远也无法得到真正的幸福。」
只有这样,你才会不断地、不停地坠入不幸的深渊。
从比较中诞生的嫉妒,从贪婪中诞生的不甘,会让你永远难以平静,难以心安。会宛若恶鬼一样纠缠不休地折磨着你。
在羂索的认知中,你便应当有着这般模样。
所以,你理应记住这份心情,并且在每一次见到五条悟的时刻,都为这份心情增添上更多的柴薪作为燃料。
你要嫉妒他,你要憎恨他……
羂索想,只有这样的你,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永远都在透支着自己的生命之火的你。
他觉得那很有趣,他喜欢看到那样的你。
这一次,在你的身上,又会出现怎样的可能呢?
羂索很期待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那次见面之后,未过多少时日,你的父亲便告知了你,他打算要将你许给五条悟的事情。
加茂忠明原本还以为你会强烈反对,没想到你居然什么话都没有说。
因为洸对你说过,越是害怕的、越是憎恨的事物,反而越要去接触。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作“脱敏”,指的是增加与特定事物的接触,从而减弱或是消除这一特定事物带来的焦虑或恐惧。
洸说:“真知子,其实归根究底,五条悟也算不得什么吧?”
他说在这个世界上,六眼也不是那么的绝无仅有,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六眼也出现过好多次,每隔一段时间,有着这种体质的人就会降生。
“就像是山上的野草一样,死了又会再长出来。”洸如此评
价道。
绝大多数时候,洸给你的感觉都是平和温柔的,可是偶尔,他又会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堪称狂妄的话语来。
不过,你并不讨厌他这样。
听到他对五条悟和“六眼”体质的贬低,你竟真的感觉轻松了一些。或许,这就是洸所说的“脱敏效应”吧。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即使和五条悟缔结婚约也算不得什么了。
反正这种事情只是做做面子功夫而已,根本算不得真。
你这边没有异议,五条悟那边,似乎也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因此,两家约好了时间,在咒术界高层的见证下,你们坐到了同一间和室内。
长辈们在商议婚约的时候,你难得表现出了几分乖巧的姿态。
加茂忠明带着幼年的你,五条松风带着幼年的五条悟,两个家族在咒术界高层的作为中间人的说和下,就这样缔结了两家的婚约。
加茂家一直以来都和咒术界高层紧密相连,阴阳师的血脉传承就是这个家族的底蕴。五条家则是菅原道真的后裔,同为古老的咒术之血。
借以此次联姻,双方将形成密不可分的联盟——对于双方的家族来说,这并不是坏事。
可是,还只是小孩子的你和五条悟,都没有想那么多。
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另一股不同的情绪,似乎也在悄无声息间地爬上了你的心头。
这个有着白色的短头发,圆眼睛,圆脸蛋的小男孩忽然就无比清晰地闯入了你的视线。给你带来了一种与初次见他时截然不同的感觉。
你愣住了,这双宛若天空与大海交叠在一起,融合而成的苍蓝色眼瞳,令你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你怔怔地望着他,久久未能移开视线。
还未等你弄清楚这股陌生的心情有着何种姓名,洸的声音,忽然在你的脑海中又响了起来。
「真知子,不要忘记你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心情。」
那股无比强烈的嫉妒之火——来源于你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它在你心底里深深地扎了根,犹如无法拔除的野草。
明明在此之前,大家都说你是天才,你出身高贵、术式出众。
这倒也不是假话。
倘若从小开始进行严苛的教养与训练,至少也能够达到高专评判中的特别一级咒术师的水平。要是有机会展开领域的话,成为特级也不无可能……但是,那是你竭尽所能地从小开始努力的前提下。
可是相较于五条悟这样天生的绝对天才而言,你的天赋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过于随心、过于自由、过于放纵的你,根本就没有那种耐心。你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
在你作为无法无天的小女孩长大的那些年岁里,你仅有的不开心,全然因为五条悟。
那一刻,名为“嫉妒”的情绪重新占据了年幼的你的头脑,令你无比清晰地记住了那种感觉。
洸仍然安慰着你,他说这是人之常情。
只要是人,人就会嫉妒他(五条悟)。
洸说:“但是,没关系的。因为真知子又不是真的必须要嫁给他。”
洸笑眯眯地注视着你,他说真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需要计较任何代价,也不用思考会有什么后果。
因为洸说,真知子,你想要什么,就应该去得到什么。
所以即使后来洸从某一天起就没有再出现过了,你也依旧在按照他设定好的程序走着自己的人生的每一步。
你很快就将这个曾经总是宛若呼吸般自然而然地存在于加茂家,时不时出现在你面前的男人,完全抛之脑后了。
你周围的一切都在顺遂着你的心意。
直到……
直到加茂忠明的私生子——加茂宪纪被带回了加茂家,对外声称是正室夫人加茂紫苑所生的、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养在外面的孩子。
你的人生,从这一天急转直下。
一切有利于你的,顺应着你的东西都仿佛一夜之间全被撤走了。
你突然就变得一无所有了。
和五条悟之间的那个,曾经完全不被你放在眼里的婚约,居然成为了你唯一的救命稻草。
而在你十六岁那年,隐晦的恋情在暗处悄然而生,那是你命运迎来的最大的转折点。
第63章
人的一生总是在面临无数选择,有的时候,或许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选择,便会将命运的脚步,指引到无法控制的路途之中……
很显然,你就是做出了这样一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抉择——千年之前,你背叛了自己的出身(神官),背叛了自己的爱人(羂索),你的命运自此转向了一条无法揣摩的荆棘之路。
羂索总是会思考着,那条未选择的路。
他对那条路有着另一种称呼——人的可能性。
为了追逐五条悟的背影,而去往了东京高专的你,却在那里爱上了另一个人——这种可能性,原本并不在羂索给予你的“选择”之中。
他未能预料到,在你的心底里,竟然还有着那么柔软的、天真单纯的一面。
那真是……令人惊讶。
但是,你怎么可以如此平凡地爱上对方,又如此平凡地,即使要一辈子东躲西藏,也去跟对方过那种平庸的、见不得光的生活呢?
羂索想,这可不行啊。
这可不像你啊,真知子。
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满足呢?你明明,比谁都更加的勇敢,更加的……贪婪。你不可以这么容易就感到满足,甘愿过平凡的生活。
一定是因为,你还是太幸福了。因为痛苦的分量还不够沉重,所以你才会产生那种不该有的念头。
羂索认为,在你的身上,应当有更多的可能性才对。
所以他给了你更多的选择——那其中,就包括了禅院直哉-
“好可惜呢,真知子。”羂索将你抱在怀里,对你说着,“你怎么总是选错呢?”
说着“可惜”的羂索,脸上却带着笑容,眼神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你。即使——你现今如此痛苦、如此憔悴。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你恨我么?”你忽然这么问他。
想起的前世记忆告诉你,你背叛了你的爱人,夺取了他的性命。因为有着这样的前提,他会恨你也很正常。平安京中不也有很多相似的例子么?被抛弃的女人化作般若去向负心薄情的男子索命之事。
可是羂索却亲昵地将下巴贴在你的发顶,他说:“怎么会呢,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啊,真知子。”
他说,他一直都觉得你很可爱。
你们的心情,在这一刻抵达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
痛苦的你和愉悦的他,就这样在加茂家的宅邸中——这个你此生命运的起点,再次相遇。
现在他仍然抱着你,最初也是他抱着你。
“真知子,这是否也能被称之为命运呢?你觉得如何?”羂索问你。
你没有说话,只是泪流不止。
一千年前的你,选择了杀死自己的恋人,换取去往京都追求“幸福”和“自由”的机会,可是如愿抵达京都的你,却最终只是沦为了鬼神用来饱腹的祭品。
一千年后的你,无法割舍那曾经横贯了十几年人生的“高贵”和“自尊”,过于优柔寡断的你,便做出了嫁进禅院家的选择,迎接你的则是无穷无尽的痛苦与压抑。
其实在五条悟去加茂家退婚之后,加茂忠明也有去向羂索请示过应该如何是好。
羂索告诉他:“御三家不是还有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么?”
他指的,就是禅院家的禅院直哉。
可是禅院家的情况人尽皆知,以你的性格,去到了那种地方,恐怕并不会幸福……
“没关系的,”十数年来已经更换过好几次身体的羂索,那时又是陌生的面貌了。洸并不是真的突然从你面前消失不见了,只是他更换了一副面貌,
而你未能认出他来。
羂索倒不是很在意这种事,倘若你能够直接认出他来,他才会觉得惊讶。
羂索对加茂忠明说:“我们真知子啊,可是很坚强的。所以无论在多么艰苦的处境里,她都会去追求她所幻想的幸福的。”
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的疼痛,无论给你带来了多少的痛苦或是绝望,只要不是被人所杀,你都不可能会死的。
羂索说,因为你就是这种人。
只要有机会活下去,你就一定会活下去的。
“因为我们真知子,总是那么的坚强啊。”羂索笑意盈盈地抚摸着你的脸庞。
他说你很可爱、很坚强。你始终有着一颗想要攀爬的心。贪心——贪婪的心。
他说,他实现了你的愿望,让你以京都贵族的身份出生,还给了你出色的术式,你的人生有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开端。
“真知子,你得到你想要的幸福了么?”他明知故问。
怎么可能幸福呢?这种事情……!
你这时候才忽然醒悟,原来你的人生,都只不过是别人手中一场荒谬的、早就被安排好了剧情的戏剧。
如此轻浮、如此荒诞。
流了许久的泪水打湿了你的脸庞,可你却突兀地笑了起来。你的肩膀微微耸动着,笑声和哭声在羂索的怀里交杂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这一切都是早就被安排好的。
你所以为的一切,根本就和你想象之中截然不同。
自你诞生于这个世界的开端,就有人在欣赏着以你为主角的……荒谬的悲剧。
“……你毁掉了我的一切!”你如此对他说。
“真知子,所以你在怪罪我?”羂索依旧笑吟吟,面对你的指责,他毫无气恼之状。
“可是,”羂索说,“你的爸爸妈妈,都不爱你啊。如果我不出面帮帮你的话,你连那点小时候的幸福都不会有了。”
他已经完全承认了,你幼时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你的。你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也完全是他所导致的。
“事情变成现在这样,真的能全部怪我么?”羂索反问你。
如果没有他插手的话,在加茂家作为继承了术式的嫡女而出生的你,会变成什么样呢?
恐怕,只会按照加茂忠明最初的设想,在家族中被规训着长大,变成听话的傀儡,然后被安排嫁给某个堂兄弟。
那样的人生,对你而言就会是幸福了么?
羂索并不认为如此。
“真知子,起码你已经品尝过幸福的滋味了,不是么?在加茂宪纪被带回加茂家以前的日子,那么多年的幸福生活,难道如今你也要否认了么?”
对你而言,前面十几年的人生,难道不就是你最幸福的时光了么?
不过,倘若你仍然否认,羂索也是能够理解的。
毕竟在他看来,你的心始终是贪婪的。是无法被满足的。
前世的你,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想得到,也什么都敢去做。但是以你那浅薄的认知,能够想到的也不过是更好的食物、更好的衣裳、更好的生活环境……用鲜花做装饰就会感到很美丽、很开心的你,根本想象不到在京都的贵族中,大家都穿着从远洋的航船上运来的华服美饰,戴着海女们付出了自己的性命从汹涌的海水里剖去而来的砗磲珍珠。
前世你所求的那一切,都只是最基础的欲望。
而如今,你从一出生就拥有了那一切。甚至还有了超出那一切的,更上一层的东西。
权与力的形状,已经在你的脑海中被清晰地描绘出来,无数次让你觉得仿佛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说起来,还是要怪真知子你自己哦。就是因为你太贪心了,所以才无法幸福啊。”羂索感慨着。
因为你总是想要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一点儿也不愿意失去,所以你才会痛苦。
羂索嘴巴上是这么说着,可心里却并不一定真的这么想。
只有他自己知道,听闻十八岁时的你愿意舍弃加茂家的一切,包括咒术师的身份,去和夏油杰过普通人的生活时……
他无法接受。
好在,你没能成功。
幸好你没能成功。羂索紧紧地抱着你。
“不是的,”你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不是这样的!”
你的身形如此消瘦,脸色苍白如纸,可你的眼睛却亮得吓人,仿佛透支了生命换来的……回光返照。
羂索定定地注视着你,这生命与意志的光辉令他为之着迷。
追求更好的事物,是人的本能,这是人之常情,并不是贪婪。
“是你扭曲了这一切,是你毁掉了这一切!”你冲着他叫喊起来,“这不是我想要的!你根本就没有真正给我选择,一切都是你在推动!”
你的表情近乎狰狞。
你的出生,加茂家对你的溺爱,和五条悟的婚约,加茂宪纪被接回来……还有,被迫嫁给禅院直哉。
这都不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这一切,都是在羂索的干涉下发生的,是他帮你做的选择,而不是你的。
真正你自己选的,只有那份最初的爱……你那青涩的、仅此一次的动心。
可是现在,那个人的身体拥抱着你,他那颗爱你的心仿佛还在跳动——可这一切也是假的了。
你终于明白了,原来,杰早就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取代了他的,将自己的大脑置换进了杰的身体里,以杰的面貌来欺骗你的羂索。
明明你已经觉察到了那微妙的不同之处,你已经发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是,你心底里残余的爱,对幸福的幻想,却压下了那些微妙的异样感,自顾自地说服了你。
在那一瞬间,你甚至想过,为什么他就不能一直隐瞒着你呢?
为什么,他一定要让你知晓这一切的真相呢?
倘若他什么都不告诉你,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让你仍然以为他是杰,那样的话……那种虚构出来的“幸福”……
假的就是假的。
已经变质的食物,外表看起来再怎么新鲜光亮,里面也已经烂透了。
你盯着这张脸——本属于夏油杰的脸,心底里的愤怒无法遮掩。
第64章 [支线结局八:脑花酱的……
羂索注视着你。
他说你很可爱、很坚强,而且,是个心软善良的好孩子——因为你失去了曾经那野蛮天性般的冷酷,所以才会那样游移不定。
优柔寡断,才是造就了你如今混乱糟糕的人生的根源。
“真知子啊……”羂索轻轻地感慨着,他将你抱在怀中,口中呢喃着你的名字。
黑色的匣子静静地注视着你,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与如今苍白憔悴的你截然不同。
你无声地哭泣着,伏在羂索的怀抱中。明明他是推动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是如今你却仍然无法摆脱他。
对你来说,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你的人生、你的命运全都不属于你自己,而这样被掌控着的日子,还有多长时间呢?你完全想象不出来。
羂索究竟想要做什么,他还会让你陷入怎样的痛苦之中——你也想象不出来。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你的脑袋,神色平和温柔,颇具耐心和温情。
可是你知道的,只要他仍然注视着你,你就无法得到幸福……永远,永远都只会痛苦。
你突然从他怀中抬起了脸,用那张满是泪痕的脸望着他,紧接着,你
在他有些意外的神色之中,竟直接跪在了他的面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断地跟他道歉,反复地说着“对不起”。你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那身袈裟的宽大袖口,你一边哭一边说着对不起。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羂索大人……对不起……”
泪水和悔意一起流了下来,你仰着脑袋望着他,对他说自己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一千年前的时候你杀死了他,那个时候,的确是你做错了。
你说,因为你做出了那种事情,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所以无论他多么生气、多么仇恨你,都是理所应当的。
“全部都是我的错。”
在他面前,你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你跪在他面前讲述着自己的罪孽。
说完之后,你深深地垂下了脑袋,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地上,你的声音从地面传来,你说:“请您杀了我泄愤吧——羂索大人。”
你告诉他:“请您允许我用我的生命来偿还曾经犯下的罪过吧!”
事到如此,你再也想不到其他的解决方法了。你们之间的诅咒,最初便是来源于你的背叛,你夺取了他的性命。理应偿还。
因此,你想到了“一命还一命”。
前世的你犯下的错误,就让今生的你来偿还掉。这样之后,你们便能够恩怨尽消了吧……
“羂索大人,我不会怨恨您的。”你向他许诺,“就让那个诅咒,在此终结吧。”
在你痛哭流涕着诉说着的时刻,羂索脸上的温柔和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在灯影之间竟令人感觉到了些许阴沉——你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
记忆里,无论是夏油杰还是羂索,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无端地让人觉得,那其中其实夹杂着一些其他的情绪。
羂索就这样注视着你,久久没有说话。
你仰着脑袋,脸上湿漉漉的,可是口中仍然在道歉,请求他杀了你了结这份恩怨。
“这样的话,您也能够泄愤吧?”在你说完这句话之后,羂索忽然扯出了一点笑意来。
“所以,你真的在忏悔?”羂索如此问你。
恍惚间你竟想起了当年也是临死之前,将你生吃掉的鬼神也曾问过你同样的问题,在你讲述完了自己的一生之后,他问你是否在忏悔。
那个时候,你否认了。
可是如今,你承认了。
你忽然被哽咽呛住说不出话,只是流着泪点头,磕磕巴巴地挤出一句:“……是、是。”
除了忏悔,你已经没有其他念头了。
尽快结束吧,你这……毫无意义,毫无光彩可言的一生。
你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
然而羂索却忽然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微微垂眸,脸上的神色仍然很冷淡:“我还以为你会狡辩一下呢,毕竟你本来就是自私的无赖嘛。”
你跪在他面前,怔怔地望着他,下意识又重复:“对不起……”
一股令人悚然的寂静突然如此明晰。
“好了,别说这种无聊的话了。”羂索忽然道,“你这反应太无聊了,完全没有趣味可言啊。”
他说,刚才那一瞬间,他忽然就对你没有任何兴趣了。
“没有兴趣了”这几个字落在了你的耳中,你怔愣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把你按在了地板上,在你得知了他是“羂索”之后,重复了一遍他假装是“夏油杰”时对你做过的事情。
他是羂索,不是你原本以为的夏油杰。
但你并没有反抗,只是不断地跟他说着“对不起”。
进入你的时候,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的脸,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似乎也没有任何情绪。
你仍然在哭,仍然在说对不起——你仍然在对他忏悔。
对着格外狼狈的你,羂索忽然从你身上起来了。
他没有再看你,却说:“滚吧。”
你的手有些发抖,看着他背对着你,坐在地板上微微弓着身体的模样,你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你捡起自己散落在一旁的衣物,手忙脚乱地穿上,格外狼狈地从加茂家大宅连滚带爬地跑了-
夜里的山上很冷,十一月初,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你被冻得有些发抖。
被羂索赶出来的你,完全没有理解他是什么意思。
既没有说原谅你,也没有说不会放过你,羂索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完全不知道。
已经跑到了附近的小镇上,你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忽然身边响起了一道惊喜的声音,有个年轻人伸手拦住了你:“恭喜您!客人!”
手持礼花在你头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礼花中的彩纸飘落在你身上。年轻人穿着超市里的工作制服,他满脸笑容地恭喜你中了大奖,是今天超市的第十位客人——可是,你根本就没有进去,也没有买东西,只是恰好从门口走过,这也能算客人么?
你走了一整晚,身心俱疲,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根本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被超市的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围住了。
等到你回过神来,超市已经帮你兑换好了“大奖”,足足有一百万日圆。
虽然放在曾经的你身上,这完全就是小钱,可是如今的你身无分文,甚至连住处都没有,这笔钱便恰似救命稻草了。
你晕晕乎乎地拿着钱,路上又遇到了房屋中介正在发传单,拦住了你问你有没有房屋需求。就这样,你也在转眼间租到了房子。
不算大的公寓,家具却很齐全,设施完善,不需要你再添置什么大的东西,只要买点日常生活用品直接就可以入住……
身心俱疲的你,根本无力再去思考什么,房屋中介一离开,你便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天之后,你的生活再次天翻地覆,突然便进入了普通人的状态。
生活变得平淡无奇,手里的钱也暂时够你生活,不过,除了日常偶尔出去采购食材,更多的时间你还是独自待在公寓里。
然而独居的你,也是会遇到一些问题的。在你的楼上居住的一对情侣,经常在深夜蹦蹦跳跳跟朋友们开派对唱歌,这对本就因为长期的压力而有些精神衰弱的你来说实在不是好事。
一段时间之后,你终于敲响了这对情侣的房门,在他们开门之后试图和他们沟通一下——但是,他们只是敷衍了你一下,仍旧我行我素。
躺在床上,房间里充满了噪音的你,盯着上方的天花板出神。
第二天早晨,警笛声响了起来,有人敲响了你的房门。开门之后,你看到对方穿着制服——是警察署的人。
对方告诉你,你楼上的情侣在家中身亡,昨天晚上,你是否听到了什么动静?
你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又补充道:“他们经常跟朋友聚会到很晚,昨天晚上也是很晚还有很大的声音,我戴了耳塞睡觉。”
警察在他的本子上记了笔记,叮嘱你如果还想起了什么,请务必告知他们。
那之后,夜里的噪音消失不见了。
两个月后,你按照往常的习惯去采购食材,路上忽然有个年轻的女生拦住了你,试图让你皈依她们的教派。
感觉你要是不接那张传单她就不会放你走,你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她的传单。女孩高兴地笑了起来,她说明天早上,她会带你去参加集会,请你务必要在八点钟之前做好出门的准备。
你勉强地说:“啊……好。”
其实你并不打算去的。
然而第二天的八点钟,一直有人在按着你家的门铃。门外站着的,正是昨天的那个女生。
她说,她来带你去
参加集会。
被人找上家门的你,就这样跟随她一起去了她们展开集会的地方——一栋从外表看起来格外豪华的别墅。
在这栋别墅的大厅里,一共来了二十四名信徒。
教主大人站在别墅的二楼,对你们发表着宣言。他试图将这二十四名信徒悉数献祭给伟大的神灵“别天王”,用以换取对方的力量——言灵的力量。
传说,“别天王”有着能够将虚构的现实与真实的现实同化的能力-
当警方再次赶到的时候,整栋别墅里已经只剩下你一个活人,然而你也陷入了昏迷的状态。等到你醒过来之后,自称为“松岛”的律师告诉你,杉野正太郎先生在生前立下了遗嘱,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你。
“杉野正太郎”正是教主的姓名,他也是那栋别墅的持有者,名下有着两家复合型公司,以及一些其他的分散投资。
警方来了人给你做笔录,问你当时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可是你脑袋里,也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个“仪式”是结界术,发动的时候你们所有人都被拉进了其中,你也在那时失去了意识。
经过警方的调查,并没有发现你身上有什么嫌疑,而且你也是第一次参加集会,根本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牵扯进去了。
他们将这定性为了集体自尽。就这样结案了。
你也在律师的办理下接手了杉野的财产,但是卖掉了别墅,搬去了长野生活。
你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度过-
羂索仍然注视着你。
[支线结局八:羂索的诅咒]
第65章
那一刻,希望某个人去死的那种心情再一次无比明晰地涌上了你的心头,让本以为已经完全麻木,无力再愤怒、无力再仇恨的你,再一次迸发出了惊人的激烈情绪。
即使你知道,以你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杀了他。
千年以前你能够做到,完全是因为你的举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并不了解你,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爱披着轻盈而美丽的外衣,宛若月的纱羽,可是它的内里,只有品尝过的人才知晓其中的滋味。
因为你那么平凡、那么普通,与平安时代那么多的女人一般寻常,轻易便坠入爱河之中。所以即便是羂索,也没能及时地看清楚你的心还有着怎样特别的形状。
在那个遥远的时代里,爱都是轻浮的、飘渺的。男人的爱、女人的爱,在夜幕降临时缠绵交织,又在晨雾弥漫之际消散。
欢愉之爱宛若云雾,唯有痛苦与死亡之爱,才具有万钧重量。令人辗转反侧,心中燃火。
羂索说,你的眼睛很漂亮,他喜欢你的眼神。
“真知子,不要忘记这种心情啊。”他笑意盈盈地捧着你的脸,凝望着你那双在他看来无比美丽的眼睛。
已经无法再体会到幸福、无法再体会到美好的你,也就只剩下这股愤怒的火焰了。
“啊,对了,忘记告诉你了——”羂索忽然自顾自地同你说,“我已经把五条悟封印了哦,所以指望他也没戏啦。”
作为你昔日“未婚夫”的五条悟,虽然从你口中羂索还没有听到这个人的姓名,但是羂索已经考虑到了足够多的可能性。你会尝试向五条悟求救——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嘛。
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指望着突然有人从天而降来拯救自己,不也是很正常的么?
羂索贴心地在你生出这个念头之前,便帮你打消了它。
走投无路的你,凭借着这份愤怒会做出什么事来都有可能。羂索想,正是这样才有趣嘛。
偶尔的意外也是特别的惊喜。他如此认为。
就拿真人来举例,虽然因为真人试图为了“保护”你而要破坏他们之间的合作,所以他不得不提前把真人给降服吸收掉了,但这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对整体的计划而言,这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尚且在他的计划之内。
五条悟被狱门疆封印,这才是羂索的计划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这一结果对羂索而言是预设之内,可是对你而言,这却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五条悟,曾经是你心目之中无法跨越的那座高山。
他会永远伫立、永远也不会倒下……显得你那么弱小、那么微不足道。
你对他的负面情绪真的完全出于羂索的鼓动么?或许也并不完全是这样。其中也有一部分是你真实的情绪——人之常情的嫉妒。
但是羂索的诱导将它放大了,你心底里的“鬼”便这样跑了出来,彻底扭曲了这一切。
胸有成竹的羂索,从来也没有将五条悟放在心上,在他口中,杀死“六眼”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只是没这个必要而已。
你愕然失神的样子,让羂索感到很有趣。
他哈哈大笑,挥了挥手道:“怎么这么难以置信的样子啊?人都是会有弱点的哦。”
无论强弱,总是会有那么一个缺口是能够被利用的。昔日平将门不也是如此么?据说是龙神后裔的他,曾被神浴庇佑全身的平将门,也有着眉心中央这个缺口,所以才会被一支携带着诅咒飞来的箭矢射中眉心而死。
再怎么伟大的非凡人物,也会有被击败的可能性。
“真知子,所以我才说你有时候很笨嘛。”羂索说,“你怎么会认为真的有人是不可战胜的呢?”
亲自为你选定了五条悟作为“未婚夫”,羂索当时给出的理由是,你这样出身高贵的有天赋的咒术师,就应该有一个能够与你的身份般配的未婚夫。
可是实际上,只有羂索知道——你不会喜欢他,而他也不会喜欢你。
互相厌恶的你们,即使真的成婚,真的在一起,最后也不会得到理想之中那样的幸福。
即便是相爱的两人,也会因为性格、喜好、习惯……种种问题,导致争吵、冲突。更何况,你都没有和五条悟产生“相爱”这一前提呢。
过于自我、过于傲慢的你们俩,注定了就不会轻易喜欢上彼此。
“所以我仔细想了想,你会喜欢上夏油杰,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你就是喜欢那种会顺着你、照顾你心情的人嘛。”
可是,幸福的形状,永远都会与你想象之中截然不同。
这就是羂索给予你的最隆重的、最深刻的礼物。
你永远也不会幸福,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快乐,永远也无法轻松自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会永远去追求着你得不到的东西,沉浸在痛苦、愤怒、憎恨之中。
永远、永远。
羂索的嘴唇亲吻着你的耳垂,你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些刻印在肉。体上的反应宛若本能般显露出来。
你感到很恶心……仿佛回到了禅院家,仿佛抱着你的不是羂索,而是禅院直哉。
羂索也感觉到了你的反应,他问你:“真知子,你有那么讨厌禅院直哉么?”
禅院家的那段记忆,于你而言正是永远也看不到太阳的阴雨天,黑压压的云层就那样压在你的头顶,连空气都是阴冷、潮湿而黏腻的。
糟糕透了……恶心透了。
“比真人还讨厌?”
即使你不说话,羂索也不放弃勾起你更多的痛苦回忆。禅院直哉和真人,真的有放在一起比较的必要么?
这两个家伙……难道真的能够比较出来一个更好的么?本质上,不都是在折磨着你,让你越来越崩溃的东西么?
你很想大叫,可是喉咙里却完全挤不出声音来,余下的只有哽咽。
羂索说:“这是你自己选的呀。”
对于你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羂索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包括在你和禅院直哉定下婚约的那一天,在车上拦下了准备离开的你,并对你说出了“他也可以娶你”这种话来。
那个时候,你憎恨着他们所有人。
夏油杰、五条悟、加茂宪纪、禅院直哉……你的愤怒烧光了你的理性,让你以扭曲的视角看待着周围的一切。
你痛恨着这个世界。
在那个时刻的你眼中,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值得信任,也没有人能够给你带来真正的幸福。禅院直哉会伤害你,难道五条悟就不会了么?
所有人都是如此,无论选
哪个,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你几乎是自暴自弃般地,放逐了自己接下来的人生。你认为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了。
羂索在你耳边讲述着你那条“未选择的路”。他假设着,倘若你当时答应了五条悟,选择了他而非禅院直哉,你的人生又将踏入一条怎样的道路。
“要是也把你放在五条家的话,那就跟在禅院家也没什么区别了。不过,如果你向他提出要求,他应该还是会答应你,让你也跟他一块儿去高专生活吧。东京高专你们都很熟悉了,在那里生活,大概对你来说会比在五条家好一点,虽然很大的概率你还是不会觉得有多么开心,但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他描绘着一些虚构的画面。羂索问你,那样的生活,会是你想要的么?
“……”你沉默了半晌,“那样的生活,你会给我么?”
如果你在当时抛下禅院直哉转而选择五条悟,难道羂索真的会任由事情按照他方才所描绘的那样进行下去么?
他真的,只会旁观你的选择,而不会在暗中插手么?
羂索情难自持地笑了起来,肩膀笑得耸动着:“诶呀,怎么说得我好像很坏一样呢?真知子,我可是希望能够看到你幸福的哦。”
他说他很好奇,究竟要得到什么,你才能够真正变得幸福——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你的心才能够感到满足。
不可理喻的疯子……
嘴上说着希望看到你的未来能有更多可能性、想要看看你究竟要如何才能幸福的羂索,却在你十八岁那年,得知你打算抛下一切去和你这辈子的初恋夏油杰过平凡的日子时,表露出了咬牙切齿的愤怒。
他无法接受那种结果。他无法接受,什么都享受过了的你,已经看到了更多更好的东西的你,最后竟然只想要过平凡无趣的日子。
你理应去追求更好的——去渴求比前世更多的、更高处的东西。
对于你,羂索怀抱着一种格外复杂的,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心情。
可倘若一定要用语言来描述一下它,给它下咒的话,它的名字也就只有“爱”了。
羂索说:“我爱你,真知子。”
你笑了起来,那笑容如此狰狞,你对他说:“那我也爱你,羂索。”
因为你也是如此的,希望着他能够品尝到比你曾经品尝过的任何一种痛苦,更加绝望与后悔的滋味。
“那真是太好了。”羂索抱着你,得知你也仍然爱他,他说,这真是太好了。
这样一来,你们可就是彼此相爱的千年爱侣,于今日再续前缘了呢。
而且,死灭回游的结界已经开启了,世界正在慢慢地回归为你们初遇的那个时代——咒术全盛的平安时代。
无数术师、诅咒都在黑暗中一同呼吸着,在黑暗中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多么令人欢喜的事情!
第66章
从涩谷的恐怖咒术袭击事件中逃出来的加茂宪纪匆匆赶回了加茂宗家大宅,东京的交通已经完全瘫痪了,他辗转了好几趟车才在三天后赶回京都——为了试图联络京都高专的乐岩寺校长,还有五条家和禅院家商讨对策。
这次的事态过于严峻,连五条悟都在涩谷被封印了,可总监部里有人却想将五条悟定性为“共同主犯”,将其判定为通缉对象。明明五条悟都被封印了……
这其中显然存在着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说不定,连总监部都被一些可怕的邪恶势力渗透进去了。倘若这样的话,那么黑暗之中存在的力量,又是从何时就开始谋划的呢?
高层之中,又有多少力量已经沦为了邪恶的傀儡和爪牙?
作为保守派的加茂家,其本身也是总监部的一部分,这可不是件好事。
加茂宪纪面容肃穆,他在寂静的宅邸中横冲直撞,可是莫名的,整座宅邸中却弥漫着过分寂静的黑暗气息。他隐约有所察觉,却仍旧抱有侥幸。
直到他见到了四乃,他向对方下达了联络御三家其他家族的命令,可负责对外联络通讯的四乃却声称不认识他,甚至说自己不知道他口中的,作为如今加茂家守备队长的“平七”是谁。
并且,四乃还在被他反问为什么不认识他(加茂宪纪)了的时候,口中说着宪纪大人并不是这副模样。
她说自己虽然年纪大了,却并不是老糊涂,宪纪大人的模样她还是记得的。
怎么会这样……!
加茂宪纪的视线,忽的落在了四乃的身后,朦胧的月色与烛火之中,古朴而典雅的和室内盘腿坐着一个男人。
对方作僧侣的打扮,盖过肩膀的黑发半扎起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是垂在了背部。男人有着一张加茂宪纪也很熟悉的脸——五条悟的昔日旧友,曾经发动过“百鬼夜行”事件,在高专记载中,他最后被五条悟诛杀了。
可是一年以后,对方却再度现身,并且利用了特殊咒具“狱门疆”在涩谷车站中将五条悟封印。
而在和室内看到“夏油杰”时,加茂宪纪才明白,原来方才四乃口中所说的并不是“宪纪大人”而是“宪伦大人”。
加茂宪伦——百余年前恶名昭著的诅咒师。犯下过深重罪孽的家伙。
但是在加茂家,这其实并不算什么。加茂宪纪之所以不知道,只是因为他还没有真正接触到加茂家的“核心”。那是只有家族中最顶端的少数人才能知晓的,加茂家真实的形状。
加茂宪纪瞳孔紧缩,他同时还看到了对方怀里抱着一个人。一个——绝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加茂家的人。
他怔然:“姐姐……”
虽然仅仅一个侧脸,已是数年未见,可是加茂宪纪不会认错的,那个伏在“夏油杰”怀中的女人,正是你。
“来打个招呼吧,真知子。”羂索用手掌托着你的脸颊,让你的脸庞面对着加茂宪纪站立的方位,他说,“和我们亲爱的‘血亲’。”
你那张苍白而湿濡的脸上,充斥着憎恨与愤怒的神情。
加茂宪纪的脑袋里乱作一团,他上一次听说你的消息,还是你的丈夫禅院直哉的死讯传出的时候。
于一年多前的某一日,你试图谋杀自己的丈夫,并在刺伤了你的丈夫禅院直哉后被禅院家的术师们发现并自此出逃。现场留下来的残秽,除了你和禅院直哉的咒力制造出来的,还夹杂有些许属于陌生诅咒的。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个月,禅院直哉被那只曾经被禅院家记录过残秽信息的诅咒杀死。那一天,诅咒不仅杀死了他,还割走了头颅——禅院家认为,这件事情必定与失踪的你有关。
在你谋杀自己的丈夫失败,却遗留下来的残秽中掺杂进去的那些许来自咒灵的残秽,竟与后来你丈夫被杀死时现场遗留下来的残秽竟然吻合,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禅院家怒不可遏,
他们愤怒地找上了门来,要求加茂家给出一个解释。
加茂宪纪当时还在京都高专,等到他知晓此事匆匆赶回家时,作为当时的家主的加茂忠明已经将这件事情处理好了。
具体商谈了什么,加茂忠明并未告知他,可是最终的结果,加茂宪纪看到了。
通过总监部发布对你的通缉令,将你认定为诅咒师,在发现目标时直接处以——死刑。
只要被咒术师——尤其是御三家的咒术师发现,你必定只有死路一条。
很难说当时的加茂宪纪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打心底里来说,他希望你不被咒术界的任何人发现。
可是现如今,你却突兀地出现在了加茂家主宅。在这种特殊的时间点,难道这次涩谷发生的咒术恐怖袭击事情,你也参与其中了么?加茂宪纪只觉得一切都仿佛笼罩在混沌的迷雾之中。
虽然他很想问问你,在你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你在当时突然要谋杀自己的丈夫,为什么现场会留下陌生咒灵的残秽,为什么你现在又和“夏油杰”……不,在涩谷的时候,他已经通过天元大人知晓了操控这具身体的,如今并不是夏油杰的意识,而是属于一名千年以前的术师——羂索的意志。
对方额头上那道横贯着的黑色缝合线痕迹,正是来源于夏油杰的脑子被取出来替换掉了的缘故。
可是,现在并不是适合让你们叙旧的时候。
而且,你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对劲。
加茂宪纪从来没有在你脸上……看到过如此扭曲的,宛若恶鬼一般的表情和眼神。那充满了仇恨与愤怒的狰狞,仿佛要将你化作怨灵。
“你来得正好。”羂索捧着你的脑袋,伸手抹去你脸上濡湿的泪痕,他对加茂宪纪说,“宪纪君,真知子现在很需要你。”
姐姐需要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加茂宪纪更弄不明白了。
而且,你和羂索之间又是怎么一回事。羂索对待你的那奇怪的态度,令加茂宪纪难以理解。
他深知自己无法战胜对方,可是……加茂宪纪说,他无法做到,什么都不去做,只是作为旁观者。
即使在这之前的时候,他一直都是“旁观者”。
旁观着你去追逐那虚假的骄傲与尊严,旁观着你放逐了自己的人生嫁进禅院家,旁观着……对你的处决通缉被下达。
加茂宪纪从来都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
因为他不敢,因为那不值得。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羂索轻轻地抚摸着你的脊背,说话的语气很平和,他说:“以前的时候,真知子总是说想要当加茂家的家主。明明还只有那么大一点点,听起来完全就是小孩子的玩笑话,谁也没有把你的话放在心上。”
他说,可是他知道你是认真的。你的确是贪心的。
“以前的时候,忠明其实有来问过我的,他问我是不是要让你来做加茂家的下一代家主。忠明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会开始着手把加茂家其他的孩子都培养成为用来辅佐你的工具,所以即使你不那么努力也没有关系。”羂索笑眯眯地看着加茂宪纪,“当然,宪纪君还是会被带回来的,毕竟是继承了‘赤血操术’的孩子,不过,他也就只能给你当当‘影子’来使用了。”
“结果嘛,你们都知道了。”
加茂宪纪成为了加茂家的少主,你因为不甘心而步步踏错,最终事情便成了这副样子。
羂索说你很天真,但他又说这也很正常。
“这个国家的人们,似乎总是对生活抱有一种悲观的情绪,所以一直都在寻找着各种慰藉,大家认为命运如此,又把那些疾病、天灾都视作无法抵挡的诅咒,这样似乎就能够让一切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变得合理、变得理所应当。”羂索道,“但是,我不太喜欢这样。”
羂索说,他喜欢看到那种试图去改变的行动。并不是在突如其来的灾祸降临之后而被迫做出来的改变,而是出于自身的。
他评价你现在(这辈子)似乎也变得有些这样的迹象了,不被推动着就不会行动,但这样其实不太好。
“这样的话,不就只能落于人后,任人摆布了么?”
一直以来,羂索都是主动地去做那些事情的性格,所以在过去的这一千多年里,他和不同时代的不同术师、诅咒签订了许多契约,就是为了在“死灭回游”正式开启的时候,将这些契约对象全部投入进去各个结界里,实现人类的“超进化”。
在杀戮与死亡中脱颖而出的术师们,都是些强大到令如今的术师们感到不可思议的家伙。
“真知子,现在你也已经知晓了,每一次的选择都非常、非常重要,所以再一次面对着选择的时候,你可得更加谨慎才行。”
如此说着的羂索,再一次将选择摆在了你的面前。
他将你的手掌搭在自己的手上,用他的手指抬着你的手指,术式的结印,在你们的手指上呈现出来——
你们的指尖,指向了站在几米之外的加茂宪纪。
“真知子,这一次你要怎么选择呢?”羂索问你,“这一回,你要走向哪一种可能性呢?”
加茂宪纪只觉得一股悚然从脊背攀爬上来,他的脚难以动弹——不对,这是……某种结界术,自从他踏入加茂家开始,就已经被拉进了结界之中了。
“好了,做选择吧,真知子。”羂索将自己的下巴搭在你的肩膀上,他的侧脸贴着你的面颊,声音抵在你的耳畔。
第67章 [支线结局九:爱是最扭……
加茂宪纪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情,直到“穿血”将他的脑袋打穿,血从眉心处往下流淌,宛若红色的根系那样爬满了他的下半张脸,他的面孔上仍然滞留着那份不可置信。
他怎么也想不到,杀掉他的人竟然会是你。
从涩谷车站里逃出来的时候,加茂宪纪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他的每一种预料之中,都没有你的存在。
最后终结他性命的,竟然会是你。
“哦呀,开了一个不错的头呢~”羂索的声音从你身后传来。
漆黑如墨的天空中,惨白的月亮高悬在这块幕布上,你的脸也是那样的素白。眼泪已经流下了太多,你仿佛失去了落泪的能力。声音堵在了喉咙里,心中的吼叫同样无法被传达出来。
可是,那股汹涌的悲伤,却几乎要将你溺死在这个杀戮的夜晚。
整个加茂家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结界,按照羂索的形容,这里也是一个小型的死灭回游结界,可它并没有和其他死灭回游的结界连接起来。
因为,这里是属于你们的“家”。
你的血亲们,在今夜都回到了这个“家”中,等待着履行他们的使命。
这个国家的人们,总是对现实持以一种不变的期望,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骗局罢了。世界总是在变化着的,但是这种变化却不总是好的,更多的时候,变化并非进化,而是一种“退化”。
古老的平安时代,咒术的全盛时期,但凡是有名有姓的术师,都是能够比肩如今“特级”的存在,那个时代的诅咒也强大得不可思议,在那种压力巨大的环境中,所有人都在努力地变得更强、更强。
羂索为你创造出了这样的一个环境,巨大的压力、极端的痛苦,辅以血亲的血与肉作为融合剂——最终培育出来的,就是“蛊”。
你浑身都在颤抖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落在了你的头发、面庞、手臂上,你的手指被染成了猩红的颜色,连月亮似乎也在散发着煌煌的血色。
并不是月亮变了颜色,而是血溅进了你的眼睛里,让你的眼球也蒙上了一层血的阴翳。
一股剧痛在切割着你的心脏,你也不记得自己杀掉了多少人,而这些人,无一不是你的“血亲”。在以血为术式根源的加茂家,继承了“赤血操术”的你,将那些死去的血亲,全部融入了自己的术式之中。
血一直在流淌,向外、向内,相连
的血脉充盈了你的身体,让你的术式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你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随心所欲的滋味。
死亡和流血伴随着你的行动而接连发生,你一路走、一路降下血腥的死亡,又回收了那些血——无数血亲,在今夜与你的术式“融为一体”。
这本就是羂索早早为你设置好的结界,他对你说,要学会享受这一切。
杀戮并不是罪孽,死亡也不是痛苦,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羂索闲庭信步,他慢慢地走着,跟随着你走过的痕迹,那些死去的尸体变得枯萎而干瘪,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
可是你的脚步却在往下滴血,在檐廊上留下了无数的血脚印。
羂索就这样跟随着这些脚印,直到踏入了神社。
你静静地站在庭院中,微微仰着头望向天空,神情有些空洞。月光落在你那素白的面孔,脸上的血迹宛若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羂索走近了,他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闻言,你转头看向了他,神色无悲无喜。
在这一夜,你杀死了整个加茂家的两百三十五人,你杀得越多,术式越强大,最后一个族人死去的时候,一股宛若天启般的灵感忽然降临了。
你得到了自己的“领域”。
在献祭了整个加茂家的所有人之后,你开悟了。
然而在那一刻,你心里只觉得无比平静。愤怒、仇恨、痛苦,似乎都已经离你而去,你变得淡漠,变得平静。
属于“人”的情感,仿佛也在那一刻——你的最后一个血亲死去的时刻,被一同带走了。
你没有说话。这可不是羂索想要的。
他告诉你,人有七情六欲,五感六觉,一切都感受过了,领悟到了,据说,就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
“……这样啊。”你轻声应道。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你也深深地凝望着他。
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却再次因此而涌动起波澜。你并不是失去了所有情绪,只是它超过了那个临界值,所以让你以为它似乎消失了。
可是,对于在阴影里注视了你二十几年,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用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你,将你的人生随意摆布和扭曲的羂索,你仍然无法忽略心中涌动着的那片愤怒之海。
想要他去死的心情,仍然无比清晰地存在于你的脑海。
因此,你没有再继续压抑它。
对着近在咫尺的羂索,你抬起了手。羂索依旧笑吟吟地注视着你,仿佛鼓励着。
仿佛……嘲笑着。
你怒不可遏,失去了所有理智。眼前只能看到一片猩红-
带着巨大的愤怒与不甘而死的人,也有可能会化作可怕的怨灵回来向仇人索命。杀死了平将门的俵藤太,在暮年时便深深地恐惧着。这个昔日的平叛英雄,迟暮时也会像普通的老人那般佝偻着自己的脊背,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所以呢,你讲这种废话有什么意义?”里梅环抱着双臂,不耐烦地反问羂索。
身披袈裟的青年笑着摆了摆手,说自己不过是忽有所感而已。
“我忽然想要感慨一下,大概这也是一种对过去的怀念吧。毕竟,平将门和俵藤太的那个年代,虽然是我们当初生活的时代,可是距离现在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里梅冷着一张脸,并没有太多同他攀谈的欲望。
不仅如此,里梅还非常看不起对方,即使他能够在千年之后受肉,全亏了对方把自己制作成了咒物。但里梅是不会感激他的。
这不过是合作而已。
作僧侣打扮,白色及颈短发的发顶环绕着半圈红晕的里梅,唯一真正心生尊敬的对象只有两面宿傩。
他毕恭毕敬地在宿傩大人面前垂下脑袋,为对方做着进行“浴”的准备。
在死灭回游中,两面宿傩利用了自己和虎杖悠仁之间曾经定下的束缚,成功将自己的意志由虎杖悠仁的身体,转移到了伏黑惠的身体里。
而伏黑惠出身于禅院——虽然并非在禅院家出生,可是他的父亲伏黑甚尔,却是从禅院家逃走的“天与咒缚”,那个因为“天与咒缚”而没有一丝一毫咒力的男人,却在逃出了禅院家之后,和外面的女人生下了伏黑惠这个继承了“十种影法术”的孩子。
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伏黑甚尔原本还想拿这个孩子和禅院家做交易,咒术师们大多会在四到六岁时发现自己的术式,伏黑惠也是这大多数之中的一员。不过也存在着少数的特例,譬如你一出生时,便展现出了自己的术式——赤血操术。
在伏黑甚尔和禅院家的交易时间来临之前,五条悟率先找到了伏黑惠并将其带走。在后来,伏黑惠也成为了东京高专的学生,并与后来吞下了手指的虎杖悠仁成为了同学。
说起来似乎很复杂,不过其实也很简单,在虎杖悠仁的身体里潜伏着的两面宿傩的意志,通过虎杖悠仁这具身体获得了许多如今咒术界的讯息。凭借着那些讯息,他也在制定着自己的计划。
战胜如今人称最强咒术师的五条悟的计划。
为了能够让伏黑惠的意志彻底沉默,两面宿傩要做两件事情——杀死伏黑惠名义上的“姐姐”伏黑津美纪(现在那具身体里是千年前的术师“万”),以及进行“浴”。
用超高精度的术式,将咒灵生剖后提取出液态的咒力,并将肉。体浸没其中吸收。
操刀生剖咒灵的,正是里梅。他们选取了饲养着大量咒灵的禅院家地下训练场作为进行“浴”的地点。
羂索说,他对这个仪式很感兴趣,所以打算在一旁看看。
里梅懒得再搭理他,又感觉他实在烦人,在让他别吵的时候,带着冰息的咒力也朝他刮去。
这种程度的攻击,对羂索而言完全就跟刮过一阵普通的风没什么区别。
然而一阵疯狂的血气却猛地从羂索的身上涌现出来,血雾包裹着里梅甩过来的冰息,又化作一阵血雨朝着里梅迸射而去。
两面宿傩站在台阶上,他感觉到了一阵汹涌的诅咒气息在这片空间里蔓延开来。
与此同时,一道女性的身影自羂索的身后升起。
女人漂浮在半空中,身上披着血红色的宽大唐衣,两只素白的手臂从袖口伸了出来,从羂索的身后搂着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脑袋贴着他的头部。
“任何人……都不能伤害……羂索大人——”
女人的声音里也带着一股阴冷而血腥的气息。
两面宿傩饶有兴味地说:“你把她也做成诅咒了?”
在你融合了整个加茂家之后,你也在同一天死去,带着强烈的愤怒与憎恨而亡的你,不出羂索所料地成为了特级过咒怨灵。
然后,羂索便利用这具身体(夏油杰的身体)的术式——咒灵操术,将你也调伏吸收了。
化作了怨灵的你,忘记了很多事情,却也同时记起了许多事情。
比如那份延续了一千年的“爱”。
羂索将手掌搭在了你交叠在他胸前的受伤,他握着你的手背,侧过脸对你说:“没事的,真知子。”
你将他抱得更紧了。
里梅“啧”了一声,他评价道:“恶心。”
“真是失礼啊,”羂索用这具身体说出了一句熟悉的话——夏油杰曾经从乙骨忧太口中听说过的话,“我们可是纯爱。”
里梅:“……”
[支线结局九: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第68章
在你十五岁那年,你的弟弟加茂宪纪被接回了加茂家。自那时起,加茂家于你而言便成了人间地狱。
那之后的人生,对你来说也就只剩下无尽的痛苦与内心的折磨。
你曾无数次幻想过让加茂宪纪立刻去死,也曾在心底里诅咒过他许多次意外身亡,可是……时至今日,那些怨憎似乎都变得飘渺而遥远了。
比起其他人——禅院直哉、真人、羂索这些人来说,加茂宪纪已经不重要了。
看到了自
己前世的记忆。知晓了自己今生的命运,这辈子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人操控的荒谬戏剧——说到底,无论是你还是加茂宪纪,都是被人摆弄的傀儡罢了。
可悲而又可笑的讽刺感取代了曾经刺骨的怨恨。
被捧上了加茂家“少主”之位的加茂宪纪,他的命运又岂会比起你来拥有更加美丽的形状?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从根本上导致了这一切的,是羂索。
你看着自己的手,也看着他的手——不,不对,这并非他的手,而是杰的手。这具身体并不属于他,真正的主人,是杰才对。
一想到自己竟然在那种情况下和占据了杰身体的羂索做过的事情,甚至幻想着和这个家伙过上“幸福”与平静的生活,你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荒唐可笑。
“……已经够了。”你道。
羂索从你身后发出了含带着疑惑意味的长音,他问你:“真知子,你想说什么?”
“让他走吧,”你对羂索说,“这就是我的选择。”
闻言,羂索定定地望着你的侧脸,他说你变得好平和,简直就像是……当初去往了京都之后的样子了。
背弃了一切才成功去往京都的你,却在那里发现了自己的弱小、无能与平庸,在那个天才辈出的时代中,平凡的你根本就没有任何绽放光彩的机会。忽然看清了自己本质的你,陷入了迷茫之中。
可那个时候,你却也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平和状态,仿佛已经接受了那一切——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羂索说,你现在也很像那个时候。
“是么……”
因为看穿了这一切,明白了曾经那些痛苦的根源,你竟在这极端的、沉淀了多年的痛苦之中寻得了片刻的平静。
就算在这里杀了加茂宪纪,你也不会感到多么畅快,更不会开心。
如果真的可以选要让谁死的话,你希望那个人是羂索。而在这样的愿望之中,你却无法窥见任何可能性。
在得知五条悟已经被特级咒物“狱门疆”封印的如今,你想不到还有谁能够战胜羂索。这家伙,简直就像是无法彻底铲除的野草一样……无比顽强。
一千年前,你以为自己杀死了他,可那对于他而言,似乎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即使你不动手,恐怕他也会为了某些计划而主动转移自己的大脑。
只不过你动手了,诅咒的力量牢牢地将你们禁锢,一直到今日。
在这一生中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那么长久、那么沉重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突然决堤了,汹涌而出的疲惫让你感到很累。
你忽然不想再做任何无用的事情了。内心的情绪也早已被透支得一干二净,你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心底里唯有一片空洞。
所以——
“我已经不想再去恨任何人了。”
你的心底里,也不想再涌出任何情绪了。反正那些情绪的本质,都只是会让你绝望的东西。
“所以,让他走吧。”你垂下了眼睑。
沉默持续了片刻,加茂宪纪愕然地看着你,也看着羂索。直到羂索开口:“好吧。”
加茂宪纪就这样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又全须全尾地走了出来。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你,张了张嘴想要跟你说些什么,可是想到了许多,却又说不出口。
“姐姐……”到最后,他只是无力地叫了你一声。
你没有看他。
加茂宪纪扭身往外跑,从加茂宗家大宅逃了出去。
羂索望了望加茂宪纪的背影,他对你说:“当心又会后悔哦,真知子。毕竟,你总是选错呢……”
他其实很希望你能够选择杀了对方,加茂家早已被他布置好了结界。这些与你血脉相连的人们,都会成为用以灌溉你的源泉。
毕竟你一直都那么贪心,渴望着自己没有的东西。有了高贵的出身,却意识到了自己仍然不够强大的你,真不该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即使放过了加茂宪纪,加茂家的其他人还在呢。
只是看你这副样子,羂索感觉你大概也不会想对其他人下手。为此,他试图刺激一下你。
在加茂家,加茂宪纪已经看到了你和他在一起的样子,羂索说,谁知道那家伙会怎么跟其他人乱讲呢,万一到时候又让其他人对你产生了更多猜测……会有多难听的话传出来。
会有多么糟糕的情况出现呀?
“那又怎样呢?”你轻声道。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种地步,羂索挑拨的话语,已经无法再让你感到担忧、感到恐惧了。
别人的看法,对于现在的你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自从下定决心要杀了禅院直哉起,你就不再在乎他人的评价了。
十五六岁时的你,将他人的评价看得无比重要,你担心其他人会嘲笑你,担心曾经夸下过海口的自己会沦为御三家的笑话。可是十年之后,你才发觉这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他人如何看待你,根本就没有你曾经想象得那样具有分量。
勾结了诅咒,杀害了自己丈夫的你,早就已经沦为了他人口中的“御三家耻辱”,也正如禅院直哉曾经咒骂过你的那样,在禅院家的人口中,你早就成了一个令他们咬牙切齿的下贱的女人。
但是,那又怎样呢?
比起真正降临在你身上的那些令你身不由己的痛苦,令你无法逃离的“诅咒”,那些闲言碎语,反而微不足道起来。
只是,十五六岁时的你,也不可能领悟到这其中的道理。
未经世事的你,那么天真,所遭遇的最大的挫折也不过是面子上挂不住。甚至会为了自己根本就没有得到的东西(加茂家主的位置)而恼羞成怒。
现在想来,多么可笑啊。
想到这里,你竟真的轻笑了一下。
可是……为什么,连你自己也在否认和嘲讽曾经的自己呢?
人总是在不断向前走的过程中,反而会否认过去的自己,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曾经的选择而感到后悔——明明一千年前的时候,你并不觉得后悔。
你想要去做,所以你做了,即使结果或许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好,可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羂索……”笑过之后,你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渺茫的雾气,你问他,“你真的有想过,要给我真正选择的机会么?”
你指的并不是他在刻意制造出的情景中迫使你做出的选择——那甚至是他能够预料到结果的选择。譬如你会在加茂宪纪被接回来后选择去抓住那份“婚约”,譬如,你会在将你的尊严踩在脚下的五条悟,和同样将你的尊严踩在脚下的禅院直哉中选择后者。
这都不是你主动进行的选择,而是在他(羂索)提供的特定情境中迫不得已所选择的道路。
那本质上不是你自己的选择,而是他帮你选的。
羂索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从身后抱着你,微微侧着脑袋,将脸颊贴在你的发顶上。
如果真的任由你自由地在这个时代中成长起来,你又会变成什么样呢?羂索其实并没有想象过。
这真是一种矛盾的心情。
既希望看到混沌之中诞生的可能性,却又会担忧事情真正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所导致的不可预料的后果。
一直以来,羂索所期待的“可能性”,其实也不过是困顿在他制造出来的特定情境之中的一些能够有所预测的“可能性”罢了。
无论是对于你,还是对于“死灭回游”,羂索都希望这一切仍然在他的掌控之中。
“真知子,”羂索想了想,他对你说,“似乎,你的确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一些。”
你的聪明,并不在于如何思考和获得知识,羂索指的,是你对他人本质的知悉。
但你并不这么觉得。
“因为我看到你了。”你告诉他,“仅仅如此。”
你并不是有多么的聪明,只是因为你看到了他,你无比深刻地、无比专注地看到了他——透过这具属于杰的皮囊,看到其中羂索的本质。
矛盾而扭曲,傲慢而自负……
“我真喜欢你,真知子。”羂索捧着你的脸,亲吻你的额头。
他说,他想要娶你。
一千年前的时候,你们在天地的见证下结为夫妻,许下永结同心的诺言。那本质上也是一种“束缚”,因为你背叛了那个誓约,对于咒术师而言,对他人许下的束缚总是会有比对自己许下的束缚更加沉重的桎梏。
违背束缚的话,谁也不知道代价会在哪一天,又以哪一种形式降临。
或许如今你所遭受的痛苦,正是你需要付出的代价也说不定呢?
要是以这种说法来解释,你是否又能够感到些许安慰?
你们握着彼此的手,你和他在月色中静静地对望着。森白的月光落在你们身上,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现在?”你问他。
“不不不,”羂索笑了起来,他的神色再次浮现出轻快的神采,“当然要在这些事情结束之后,这个世界进入新的纪元,我们也一样。”
你们之间,也将迈入一个新的阶段。
“好,”你对他说,“我会期待着那一天。”
第69章 [支线结局十:赐予安息……
五条悟的再次现身,改变了羂索原本的计划。
原本以为扔进了海沟里,还做了保障措施就应该没事了,可五条悟还是从狱门疆里被放出来了。
他和两面宿傩约战,放下狠话要在12月24日这天和对方进行决战。毕竟,人总不好有两个忌日吧。
羂索将当时发生的事情转述给你听。
“‘等打完之后就回来结婚’这种说法,总感觉到最后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坐在沙发上,半支着脑袋道,“偶尔,我也会相信一下这种直觉。”
所以他打算将你们的婚期提前。
你仍只道:“好。”
变得安静平和的你,时不时会让羂索陷入沉默。他静静地凝望着你,又仿佛是在凝望着自己的梦。
隔世经年之后,你的前世所发生的一切,都变得那么虚幻。
同样是“长生”的术式,呈现在天元身上的是肉。体的磨难,而呈现于羂索这里的,则是精神上的混沌。
不断地更替着肉。体,被动地接受着与那些肉。体同化之后附加而来的对方的记忆与情感——过去漫长的时间里,羂索一直度过着这样的人生。
他有时候是男人,有时候则是女人,偶尔年少,不过,也有年迈的时候。生老病死,他全都已有经历,爱恨嗔痴,似乎亦有所感。
羂索注视着你,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了年少时的你。
在你十六岁那年,他也来过加茂家一趟。那个时候,加茂宪纪已经被接回了加茂家。
你独自站在檐廊上,微微抬着脸望向远处。檐廊上的灯光笼着你的脸庞,竟让他想起了你们初遇时的那个夜晚。羂索停住了脚步,他隔着庭院远远地看你,见你一动不动,便也顺着你所望的方向看去,但是他并没有看出那个方向有什么独特之处。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真知子。”羂索忽然很想问问你。
他忽然想起,他从来没有问过你,当年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站在檐廊上、灯火旁望着他,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垂眉敛目着的你,即使听到了他在叫你的名字,也没什么反应。
羂索笑了笑,他自己也觉得那种念头有些突兀而怪异了。
“没什么了,”羂索自言自语道,“那也不重要。”
他那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却微妙地令你心神微动,你抬起了脸看他,望着这张属于杰的脸庞上,流露出来的另一个人的心境。
羂索对你说过的,五条悟也算不得什么,但凡是人,总是会有弱点的。即便是当世最强的咒术师也一样。
哪怕是昔日向朝廷发起反叛的第一人,在东国自立为皇的平将门也一样。
千年以前的最强诅咒之王,不也面临了凡人的生死劫难,在死后手指化作特级咒物。
哪怕是再细微的弱点……只要它存在,那么它就能够被抓住。
你的视线引起了羂索的注意,他脸上带笑,问你为什么突然这么看着他。
他说,你这样专注的眼神,让他有些惊讶。
“毕竟,自从知道我不是‘夏油杰’开始,你就对我再也没有好脸色了。”羂索以一股抱怨似的口吻说着。
说来也怪,再听到夏油杰的名字,你的心竟还会为之抽动,虽然仅仅一瞬……但是在如今,你竟还能有情绪再分给这个名字。
如果他没有死……
他已经死了。
在那已经过去的渺无音讯的日子里,他死在了你不知道的地方,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直到今天,羂索告诉你,五条悟说人总不好有两个忌日吧。
在他的转述中,你才明白,原来杰的忌日是那一天——12月24日,平安夜。至于是哪一年的平安夜,你就又不清楚了。
“你为什么会想和我结婚?”在羂索似笑非笑的神情中,你微微侧目,如此问他。
“为什么?”羂索想了想,他反问你一定需要理由么?而且,你知道原因的。
因为“爱”。因为你们彼此相爱,仅此而已。
“我只是有些好奇。”你说,“毕竟,我早就已经嫁过人了。”
“你说那个啊,”羂索对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种事情随便怎样都好啦。”
可是在你曾经的认知里,十几岁的时候,你甚至认定过两个人结婚之后就要永远在一起。在试图保住和五条悟的婚约时,你曾对五条悟抱有过这样的念头,与夏油杰相恋,想要和他一起逃离加茂家后,这个对象就变成了他。
甚至,在你嫁给禅院直哉的最初,你也是如此认为的——你将会和禅院直哉过一辈子。
不是都说爱具有排他性么?爱也不会允许他人共享。
可羂索却似乎对此全然不在意。
或许你已经无法理解,但是在羂索看来,曾经的那个时代,其实大家都不在乎这些。爱并非肉。欲,而是另一种更加虚幻而无形的事物。
在那个盛行访婚制的时代——平安时代中,男人和女人的爱,或许只有一晚,也或许能延续很长时间。那些身负美名的男人和女人们,总是能够引来无数的追求者。
借以和歌、花枝这些风雅的物件,爱便在其中往返流连。
虽然羂索自身并不崇尚那时京都的贵族们都盛行的“风雅”之举,可对于你,他并没有那么苛刻的要求。
更何况,如果不让你经历这一切,你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在错误的选择中沉沦,在错误的道路上无法回头。所以才会痛苦、怨恨、饱受折磨。
比起肉。体,羂索更看重的一直是精神——或许这也与他的术式有关吧。毕竟他原本的那具身体,早就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消陨了。
所以,无论你嫁给五条悟或是禅院直哉,羂索其实都不会生气,因为他很清楚,你并不会从那样的婚姻里得到幸福与满足。
唯有一个人,他无法忍受——、
你真心爱着的人,想要为了他放弃一切的,你这辈子的初恋。
那个时候,他或许的确是产生了心绪上的波澜。
久久地注视着这副熟悉夏油杰的面貌,你走上前去,抱住了对方。
在羂索略有些意外的反应中,你对他说:“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你问他:“结婚之后,我能够幸福么?”
你问他:“等到我们成婚之后,你能给我带来幸福么?”
羂索说,你突然这么问他,反倒让他感觉很惊讶。
“是么?”你拥抱
着他,继续问他,“你觉得自己无法令我幸福么?”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哦,真知子。”羂索道。
而且,羂索对你说:“幸福的依据,并不在我身上,而在于你自己。只要你认为这是幸福的,那么事实就是如此。”
你抬起脸来,凝望着他,你忽然很想问他,他有没有想过,就那样隐瞒你一辈子,不把那一切的“真相”告诉你。
在加茂家的时候,他有没有过哪怕一瞬,真心希望你能够幸福。
哪怕只有一瞬,哪怕,只是短暂的犹豫……
可你最终没有问,这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的念头,本来就是多余的。
羂索说,七天之后,将在加茂家的神社举行你们的婚礼。
据说释迦摩尼在出生时走过七步,“七”中的每一步都是一种解脱与境界,因此,七便常常与轮回与解脱相提并论。
羂索说,七日之后,你们将会迎来“圆满”。
这份圆满,将会弥补千年之前的缺憾。
婚期一天天逼近,加茂家被布置起来,神社里进行了大清扫,仿佛所有消失的人都在这几天重现。这熟悉的环境,偶尔也会让你恍惚。
你的父母现身时,你其实感到很意外,在此之前,你甚至以为他们也已经被羂索杀了。仿佛看穿了你的心思,羂索道:“我不是这种人啊,而且这么做也没什么意义。”
你的视线微微垂下,看着他换了一身纹付羽织,袖口下的手垂着。你伸出了自己的手,去握住了那只手。
抬起脸时,羂索笑眯眯地看着你,他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
对于你的主动接触,不知羂索是如何理解的。但是他似乎也正在习惯,由最开始会问你是否有什么事,到后面自然而然地牵着你。
七天时间转瞬即逝,婚礼当日,你这辈子第二次穿上了白无垢,在褂下依次装饰花边、折扇和怀剑后,你见到了镜中的自己。
第二次穿上这样的衣衫,你的脸上竟仍然看不到笑容。
如此想着,你笑了起来,镜子里的你看起来便欢喜了许多。
在神社里,你与羂索对面而立,他静静地注视着你,你也含笑望着他。
也是在这时候,你拔出了褂下那柄从习俗中流传下来到今日早已成为装饰品的怀剑。羂索仍然安静地注视着你,他似乎对此早有所料。
如果你真的会坦然地接受这一切,那才不像是你了。羂索想。
所以,你肯定会做点什么的——就像是一千年前那样。为了追求你想要的“幸福”,从而做出选择。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你不但不爱他,甚至恨着他。
可是在羂索的笑意中,如他所预料被抽出来的怀剑,却并未再一次落在他的脖子上——
你毫不犹豫地用力捅穿了自己的喉咙,锐利的怀剑轻易刺穿了你的喉管,血在瞬间喷涌而出,羂索一时怔然,血便喷溅在他的面庞与胸前。
他回过神来的时刻,立即朝你伸出了手。
你的伤势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是现在用反转术式的话完全可以治愈……事情虽然出乎了他的预料,可是没关系的,一切都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然而,在他为你脖子上的伤发动反转术式,试图将你治愈的时刻,“穿血”便在这时突兀地贯穿了他的脑袋。
“……”
原来是这样啊。羂索忽然明白了。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是抱着这种念头。
你并不是想自杀,而是想与他同归于尽。
痛苦灼烧了你的灵魂,愤怒的火难以平息,唯有死亡,才能够为你、为你们赐予安息-
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呢?你没有想象过。
可是,在死去的那片空间里,一同面临着死亡的你与羂索,也在同一片空间相遇了。
为了对你使用反转术式而拉住了你的手的羂索,此刻仍然拉着你的手。
而在这场咒术恐怖袭击事件中死去的圣灵们,也分散于这片死后的空间里。
手牵着手,身穿纹付羽织和白无垢的你们,仿佛正在这里举行着婚礼。
而那些死去的其他人,也仿若来参加你们婚礼的宾客一般。
羂索说:“这样的结局,倒也有趣呢。”
“……”你忽的也笑了,看着远处接连走来的五条悟和宿傩,应声道,“是啊。”
[支线结局十:赐予安息]